鄒乃武
我的童年是在松嫩平原上度過的,那里有一條永不停息的河流——諾敏河。每每夏天一來,我便和哥哥一道撒網捕魚;到了冬季,我們就在河面上滑冰、放風箏,童年的日子雖然過得清貧,但卻有滋有味。
有一年放暑假,我央求要和叔伯哥哥去放牧,叔伯哥哥因我膽小,不讓我入伙,多虧了叔伯哥哥家的侄子求情,才勉強同意我入伙。我選擇了一匹年邁的老馬,誰知沒有騎馬的經驗,從馬上摔下來,所以只好牽著走。
到了大草原,我們躺在濕漉漉的草地上,看著藍天、白云,聽著野鳥的鳴叫,愜意得很。中午我們撿來樹枝點燃起篝火,捕捉青蛙在火里燒著吃,那時雖然青蛙的肚子里有許多蟲子,但吃起來卻特別香。
吃過了青蛙,大人們便攛掇我們去一個啞巴家偷沙果,那個啞巴平時經常欺負小孩,我們都很懼怕他,開始我死活不敢去,但叔伯侄子卻對我說,你連沙果都不敢偷,下次就沒有人愿領你放馬了。為了自己不被淘汰出局,我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大人們對我們進行了詳細的分工,我主要負責望風,幾個膽子大一點的伙伴負責爬上樹去摘果子。
正是麥子收割的季節(jié),天熱得發(fā)悶,當我和小伙伴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鉆進果園時,我突然發(fā)現那個啞巴正坐在窗臺下霍霍地磨著鐮刀。我嚇得嗎呀一聲逃出了果園,拼命地跑,只覺得那個啞巴拿著鐮刀在我身后飛快地追,當我拼命地跑到草原上時,渾身已經沒有了一點力氣,回頭看時,后面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大人們見我空手而歸,由失望變成了輕視。就因為那次難忘的經歷,我離開了放牧的人群。那之后,每次到了暑假,哥哥、姐姐們便給我弄來了一些書籍,從《水滸傳》到《林海雪原》,翻來覆去地看。
那時面粉出奇地貴,更談不上大米。一年到頭每家能分上百、八十斤的白面就覺得很知足。家里平時沒有客人,連一點面味都沾不上。每每進入臘月,大人孩子就一天天的數著哪一天是年三十。
春節(jié)到了,家家戶戶扎燈籠,殺年豬,包餃子,幾乎把一年所有好吃的東西都集中在這個時間吃。
春節(jié)過后,母親便開始盤算著剩下的面粉該如何利用。我家離鎮(zhèn)上12里的路,上初中時,每天中午都要帶飯盒。為了不讓我在同學中間顯得寒酸,母親每天早晨都要用豬油給我烙幾張發(fā)面餅。我就是每天吃著母親烙的發(fā)面餅勉強地讀完了初中。
冬天的北大荒出奇地冷。一個冬天的早晨,我走在上學的路上,走著走著,腳便開始不聽使喚,似乎踩在棉絮上,輕飄飄的。正在我不知所措之際,恰好趕上生產隊里送公糧的馬車,鄉(xiāng)親們連拖帶拽把我弄上了馬車。晚上放學回到家里,鞋子怎么也脫不下來,父親只好弄了一盆涼水,把我的鞋和腳放進去,過了十多分鐘,鞋的外面掛滿了冰碴,父親用木棍輕輕地敲打冰碴,等冰碴被敲打完之后脫下鞋子,滿腳都是白亮亮的水泡。
由于饑餓和寒冷,我童年的伙伴一個個輟學了,堅持讀完初中的只有三、五個人。
后來,我考進了縣重點高中,報到的第一天,我才第一次看到了電燈。當時的食宿條件十分艱苦,但任何人沒有抱怨過。住宿的學生每月按時從家里帶來糧食,再交上3元錢,這就是一個月的生活費。大學是我們這些農村孩子最向往的地方,為了能夠考上大學,我們每個人都夜以繼日地學習。記得那是一個冬天的夜晚,我在教室里上晚自習,突然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我踉踉蹌蹌地回到宿舍,眼睛依然模糊。當我躺在床上的時候,第一感覺告訴我,這一生可能沒有任何希望了,或許是由于絕望、無助,當時的我出奇地冷靜。晚上11點鐘,同學們陸續(xù)回到了寢室,而我卻悄悄地在被窩里面流淚。
第二天早晨,奇跡出現了,我的眼睛又能看到了光明,老師告訴我說,這是由于營養(yǎng)嚴重不足導致的“失明”。
北大荒的冬天是寒冷而漫長的。每每到了夜晚,人們便聚集在微弱的煤油燈下脫玉米粒,我家的炕上、地下便坐滿了前來幫忙的人。其實許多前來幫忙的都是奔著聽母親講故事而來的。母親可以說是我的啟蒙老師,雖然她一天學堂沒有進過,但母親的記憶力卻十分驚人,從《三國演義》到《隋唐英雄轉》,從《前漢演義》到《大八義》,書中所有人的故事、所有人的名字都深深刻在母親腦海中。從那時起,我們伴隨著母親的故事懂得了很多人生的道理。
大學畢業(yè)后,我只身來到小興安嶺工作,每天工作之余,便獨自一人到白樺林中漫步,領略壯美的北方風光。從東北大平原到小興安嶺,到山東黃海之濱的日照,再從日照到大連,20多年來我苦苦地跋涉著。但無論走到哪里,北方那一望無際的黑土地,那淳樸的鄉(xiāng)情鄉(xiāng)音,猶如一杯杯香濃的酒,令我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