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婧婷
人們常說時尚速朽,潮流短命,但這樣的定律對于伊夫·圣·洛朗并不成立
6月1日,長年受病痛折磨的圣·洛朗在巴黎去世。
對于中國人來說,伊夫·圣·洛朗應該不算陌生。早在1985年,圣·洛朗就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時裝展覽,當然,那時候只有少數(shù)文藝青年去美術館享受了那次視覺沖擊。大眾對圣·洛朗的認知大多來自1998年的法國世界杯,在決賽前的揭幕典禮上,300位模特展示了他40年來設計的經典服裝。
圣·洛朗或許是除夏奈爾、迪奧之外在中國最為人所知的法國設計師。
年少成名的時裝金童
25歲的圣·洛朗創(chuàng)立了個人品牌
圣·洛朗的確是巴黎風格的末代大師,同時又是現(xiàn)代女裝時尚的奠基人。并率先將時尚帶入了全球化大眾奢侈品工業(yè)。
在成名永遠不嫌早的時尚圈,圣·洛朗是少年得志的典范。1936年出生于法國殖民地阿爾及利亞一個富裕家庭,19歲成為迪奧的學徒,21歲接任去世的迪奧擔任女裝設計師大獲成功。雖然他的激進實驗招致迪奧老顧客的反對,隨后被迫應征入伍參加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精神面臨崩潰,但這只是其職業(yè)生涯中的小小挫折。戰(zhàn)場歸來后,25歲的圣·洛朗創(chuàng)立了個人品牌。
六七十年代是圣·洛朗創(chuàng)作的巔峰,他發(fā)明了多種革命性的款式。從垮掉一代到嬉皮士、女權運動,所有的社會潮流都體現(xiàn)在他的服裝中。他是第一個使用黑人模特的設計師,水手衣、郁金香線條、騎士裝、中性裝、透視裝等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設計一個接一個,這20年,時尚界幾乎完全處于圣·洛朗的陰影之下。與他同時代的設計師,包括Oscar de la Renta、CalvinKlein在內,無論有多么出色,都無法避免地受到他的影響。
圣·洛朗對藝術和文化符號信手拈來的自如運用也廣泛地為人所稱道,他把蒙德里安、梵·高、馬蒂斯、畢加索的藝術作品變?yōu)闀r尚元素,同時完美地繼承了法國時尚風格,充滿了高貴、誘惑又機智的法國女性氣質,經常出現(xiàn)在他的秀場第一排的法國女星凱瑟琳·德納芙堪稱圣·洛朗的最佳代言人。
70年代末享樂氣氛逐漸興起,圣·洛朗把頹廢變成一種極具誘惑力的“商品”,他推出“鴉片”香水,渲染病態(tài)美的趣味讓這款香水在澳大利亞被禁。而他的服裝設計也充斥著俄羅斯、西班牙、摩洛哥和中國的異國情調。
“YSL”已成為一種標準
他的退場也標志著設計大師年代的落幕。
圣·洛朗是販賣頹廢情調的高手,他本人也過著放縱到幾近自我毀滅的生活。酒精和性為他帶來創(chuàng)意的活力,就在他個人生活的最低谷,還推出了職業(yè)生涯中最驚人的時裝發(fā)布會之一,1976年10月他根據(jù)《卡門》設計的時裝系列包括300多件作品,足足走了3小時(一般的時裝秀只有十幾分鐘)。
進入80年代,圣·洛朗在參軍時落下的精神問題越發(fā)嚴重,加之長期沉溺于毒品和酒精,他數(shù)次接受治療。后來幾乎發(fā)展到了自虐的程度,一天抽150支煙,喝酒以公升計,又或者為了戒酒一天喝25瓶可樂,甚至需要被人推上天橋、跌跌撞撞地完成謝幕。也許他自己就是那種陰郁情趣的最佳代言人,他也曾親自裸身上陣拍攝香水廣告。
這位年少成名的大師似乎永遠停留在了青春期中,他無比地戀舊。周圍環(huán)繞著40多年前就認識的老友,拍檔也還是早年和他一起闖蕩的戀人,連狗都總是取同樣的名字,他害怕生活改變。
但是,進入90年代后,圣·洛朗基本上只是在重復自我。1999年,Gucci收購了他的品牌,這是一次意味深長的交班,Tom Ford取代圣·洛朗統(tǒng)管YSL品牌。他設計的YSL成衣缺乏圣·洛朗式的浪漫、詩意和激情,而販賣簡潔、性感和酷。
以市場的標準來看,理性的Ford絕對是極有保障的設計師,而圣·洛朗的冒險則充滿了不穩(wěn)定的因素,所以Ford成為那個時尚年代夾道歡迎的寵兒。
Gucci把高級訂制服留給了圣·洛朗,但他也只繼續(xù)設計了幾年就宣布告別T臺。2002年,他的退場,被認為標志著由PaulPoiret、夏奈爾開創(chuàng)、經迪奧、Balenciaga等承接的設計大師年代從此落幕。
這些大師都充滿了原創(chuàng)性,真正改變了女性穿著打扮的方式,他們帶來的改變是普及到絕大多數(shù)人,絕不僅僅是T臺的夸張展示。
在大師之后,時尚確實變得越來越乏味。新一代的設計師在T臺上展示看似新鮮的元素,總能從幾十年前的《Vogue》雜志里找到相似品,在倫敦、紐約、巴黎的二手服飾店,老一代的古董衫永遠是設計師們?yōu)閷ふ异`感爭搶的熱門貨。每隔幾季,總會有一位著名設計師復刻或重新闡釋圣·洛朗,婉轉的說法美名其曰“致敬”。Marc Jacobs說,他和他的朋友經常會問:“如果是圣·洛朗會怎么做呢?”
“YSL”不僅是一位設計師,一個品牌,它已經完全成了一種標準,一條可以寫進服裝史辭典的專有名詞。
女權運動從YSL褲裝開始
“夏奈爾給了女性以身體的自由,而圣·洛朗則用男人的衣服給了女人力量。”
關于圣·洛朗在服裝史上的劃時代意義,最著名的說法來自他的搭檔貝爾格:“夏奈爾給了女性以身體的自由,而圣·洛朗則用男人的衣服給了女人力量。”夏奈爾把裙子的長度縮短了幾公分,讓女人擺脫了長裙的繁瑣重負,而圣·洛朗的吸煙裝讓女人穿褲子也能性感。
褲裝是圣·洛朗的標志之一。
上世紀20年代開始,褲裝已經出現(xiàn)在女性服裝中,但從未成為主流。圣·洛朗意識到了即將發(fā)生的變化——上班女郎正在迅速增加,他恰逢其時地推出了由黑色短上衣、長褲和白色蕾絲襯衫組成的吸煙裝。稱之為吸煙裝,是因為過去西方上流社會有著男士在晚宴后換下燕尾服、穿上輕便西裝聚在吸煙室抽煙聊天的傳統(tǒng),而吸煙室一向是女性的禁區(qū)。圣·洛朗如此命名女性褲裝顯然有挑釁之意。褲裝賦予女人一種被視作原屬于男性的強勢感,但又不是完全男性化,圣·洛朗的設計細膩、優(yōu)雅更有雌雄同體的魅力。
這種看似無關緊要的外部形象變化恰恰是所謂女性力量抬頭最基本的一步。今天的人很難想象當時女人穿褲子有多大的意義,最早穿上圣·洛朗褲裝的一位法國名媛甚至被一家餐館拒絕入內,于是她脫下褲子走了進去,轟動一時。
圣·洛朗的重要才華就在于他對社會脈搏有著精準的把握乃至敏感的預見,他在六七十年代的那些革命性的設計完全呼應著文化傳統(tǒng)的顛覆與一個新世代的崛起。無論是作品還是個人生活,他的叛逆與激情也恰好契合了那個時代社會的劇烈變動。
時尚業(yè)告別古典
圣·洛朗還是屬于那個把時裝當藝術的古典年代
在圣·洛朗之前,時尚業(yè)并不進入大規(guī)模量產的流水線,完全是上流權貴的專利。
60年代的青年文化運動推翻了許多社會階層的藩籬,圣·洛朗響應了這股民主潮流。他在1966年推出了針對年輕族群、價格較為低廉的“左岸”系列。時裝在越來越廉價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同時,圣·洛朗意識到如果時裝業(yè)還有未來,那將存在于衣服之外,于是他將品牌授權發(fā)展配飾和香水。至此,時尚的整個產業(yè)結構完全調整了,形成從高級訂制服到成衣再到箱包配飾、香水的金字塔,真正給品牌帶來利潤的是配飾、香水,服裝只是品牌名頭。從此,天橋上的時裝越來越不屬于日常的穿著,而更像是舞臺表演塑造品牌形像——如果你羨慕T臺上的華服卻對數(shù)千美元的標價望而卻步,至少你能買瓶香水或者一副太陽鏡過過癮;如果你的身材無法擠進那些只有蘆柴棒模特才能穿得好看的衣服,至少可以買個包。
不過,圣·洛朗還是以現(xiàn)代時裝誕生地——法國的方式,把做衣服當作頭等大事。所以他的品牌在商業(yè)上并不成功。到了90年代,幾乎跟如今的皮爾·卡丹差不多,由于輕易給出太多授權,以至很多低端商品也貼上了YSL的商標,品牌嚴重貶值。
隨著LVMH和Gucci大型集團的崛起,日本、俄羅斯、中國等新興消費市場涌現(xiàn),時尚工業(yè)終于完成了從精品業(yè)到奢侈品業(yè)的轉型。
在今天,時尚——重要的是給大眾一種能消費得起、使人自我感覺良好、心理滿足的“奢侈”身份,也就是那個logo。
如今最呼風喚雨的設計師,除了過人的設計才華與超前的時尚嗅覺,還必須具備商業(yè)頭腦、與好萊塢明星扮老友的交際手腕、善于包裝自己的自戀氣質,要隨時打扮光鮮地出現(xiàn)在閃光燈下作秀,如10年前的Tom Ford,今天的LV創(chuàng)意總監(jiān)Marc Jacobs以及引領Chanel數(shù)年不倒的Karl Lagerfeld。相比之下,圣·洛朗那股自我放縱的氣質只能平添一種懷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