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閎

師生沖突歷來都有?，F(xiàn)在的學生并不比其他任何時期的學生更好，但也不就比其他任何時期的學生更差。

新近，中國政法大學教授楊帆的課堂上，一位女生中途起身離開教室，楊教授為此與該女生發(fā)生肢體沖突，引發(fā)互聯(lián)網上關于“師道尊嚴”的激烈爭議，然后上升到當下大學生的品質問題。其中無限上綱上線的手法，掩蓋了事件的真相，或許是當事各方逃避責任的煙幕。

就事論事。楊教授的課程名稱是“生態(tài)經濟與中國人口環(huán)境”，但在那引發(fā)師生和社會爭議的二十多分鐘“課”上，我們沒有聽到多少與課程內容相關的語句。所謂“混蛋”、“畜生”、“屬老鼠的”、“滾出去”等語詞，是“生態(tài)經濟與中國人口環(huán)境”這門課的基本概念？如果不是，那么，彼時彼刻，楊教授實際上并沒有在上課。學生離開教室，我看只相當于離開一個正在發(fā)生口角的菜市場。當時沒有人站出來制止課堂上的這種污辱性的叫罵，只能證明那些學生的無奈或軟弱。那位以離開教室作為抗議的女生，所抗議的正是課堂上的“辱罵”。作為學生，因不愿受辱而起身離開，是一種正當?shù)倪x擇。

任何一位做過學生的人，都不難作出判斷：一位學生要挑戰(zhàn)老師的權威，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哪怕是最為頑劣的學生。即使老師沒有掌握多少知識權力，至少也掌握了學分的控制權。況且，所面對的據說還是一位素來以脾氣暴戾著稱而且正在暴怒之中的老師。當一位已經坐了很久的女生站起來離開時，已經表明老師的言辭十分過分了。分析網絡紛繁的“敘述”，我相信，這位女生是忍無可忍，在“個人尊嚴”與“師道尊嚴”之間，艱難地選擇了捍衛(wèi)“個人尊嚴”。這一選擇，對于學生來說，并不輕松。而且這女生在離開時，對罵人者作出了必要的提醒，認為“辱罵”性言辭是無聊的。但當事人沒有聽取，并使得事件急劇升級。維護課堂紀律，是一位教師應盡的職責。依靠鎖門、威脅、辱罵，乃至“追捕”和扭打等令人不齒的狂暴手段來維護所謂“師道尊嚴”，其結果肯定適得其反。從根本上說，這也是教師的失職。這位教授口口聲聲孔子如何如何，如果孔子不恪守師道，以師德服人，不要說是成為圣人，連基本的教師資格也成問題。如果他老人家還要去跟學生扭打，他也肯定不是子路的對手。

師生沖突歷來都有。據我在大學的教學經驗，現(xiàn)在的學生并不比其他任何時期的學生更好，但也不就比其他任何時期的學生更差。至少在中國政法大學這一事件中，我認為，學生的過錯是可以諒解的，老師的過錯則匪夷所思。而在互聯(lián)網上出現(xiàn)了對學生的一片斥責之聲，卻把講臺上的一些丑陋言行美化為對社會的道德底線的維護，如此是非顛倒的輿論，恰恰是所謂“道德底線”徹底崩潰的表征。我在互聯(lián)網上還看到一些以“年長者”、“過來人”的口吻發(fā)表的言論，居高臨下地對當下的學生指手畫腳，離開具體事件而大談“師道尊嚴”，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其中，個別所謂“年長者”們，在學生時代對老師干過些什么，不少人都心知肚明。他們沒有出來對自己曾經的作為表示懺悔，應該說已經是很無恥了。而有的對當下大學生品質的大義凜然的譴責，我認為，實際上是以一副“道德面具”來掩蓋自己曾經的惡行，是一種負罪感的心理轉嫁。與某些長輩們相比，現(xiàn)在的大學生縱有品質瑕疵，但還不至于傷天害理。

作為老師，沒有師道，就沒有尊嚴可言。在課堂上辱罵學生，作為老師其實已經背叛了師道，玷污了作為一名教師的尊嚴，同時還污辱了學生的人格。而對于一位已經背叛了師道的老師來說，至少在那一刻，已經沒有什么尊嚴可以捍衛(wèi)的了。要捍衛(wèi)一種已經被玷污了的尊嚴，除了訴諸蠻橫的暴力，還能怎樣呢？！此次楊教授的“追捕行動”，是不是師道喪失之后的必然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