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雪琴
徐志摩在《再別康橋》里寫道: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對“荇”的解釋如下:
荇,多年生草本植物,葉子呈圓形,浮在水面,根生在水底,花黃色,蒴果橢圓形,莖可以吃,全草入藥。
根據以上文字,可以作如下理解:荇,如果生長茂密的話,即詩中的“油油的”,那是不可能看見“在水底招搖”的狀態(tài)的。因為上面有橢圓形的果、黃色的花和圓形的葉子擋住,如果是真實的“荇”,絕對不能傳達出“油油的在水底招搖”的婀娜多姿、搖曳生輝、令人心馳神往的韻味來的。
當然,我們知道,詩是不可以這樣窮根追底地來讀的。
全詩的意象有:云彩、金柳、艷影、青荇、潭、柔波、星輝。這七個意象具有典雅、華美、柔媚、夢幻的特點,使全詩籠罩在一種迷蒙、優(yōu)雅的氛圍里,也正是這組意象,承載了新月派詩歌的“繪畫美”的特色。
青荇,籠統(tǒng)地說,就是水草。但是作為水草的青荇,有一個高貴的出身: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詩經·周南·關雎》)
這英倫的康河之中,也長出了中國古典詩歌的名門閨秀,非學貫中西、博通古今的才情、氣質不能為也,僅此一點足以讓讀者涵泳不舍。
從字面上來看,“青荇”與“水草”,有雅和俗之分。雅,是因為在康河的柔波里的“水草”;俗,是因為“我”以“水草”的身份忝列于“青荇”的行列。
似乎是文字游戲,但是作者此刻謙卑、真誠的心態(tài)彰顯無遺。
詩中說“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康橋之于徐志摩,儼然就是熱戀中的情人。
不僅如此,在徐詩《康橋再會吧》中寫道:
康橋,汝永為我精神依戀之鄉(xiāng)!
換而言之,康橋即為其精神家園,內涵之深非我等一二能說盡。
愛,不管以什么名義,喚醒一個人的靈魂,感受到“本我”的渺小,促使“自我”的成長,這才是愛情的偉大之所在!我相信這是每一個有著赤子情懷的人的真切感受。
胡蘭成在《今生今世》里錄了一段張愛玲給他的文字: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這種精神之累,是有著根深蒂固的文化傳統(tǒng)的,早在陶淵明的《閑情賦》里就有十愿:
愿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余芳……
愿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
愿在發(fā)而為澤,刷玄鬢于頹肩……
可見愛情力量之偉大,它可以跨越年齡、地域、門第、身份、國別、人種的差別,可以使一個人變得堅韌、寬容、謙和。總之,愛情可以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改造成雅俗共賞的凡人。
因此,此文中徐志摩把自己比作“水草”,透出了愛情的共性。一股恣肆汪洋的激情在詩人的體內澎湃,借“水草”之名,將他對康橋之愛演繹得含蓄而又熱烈。
當然,這也是與作者的個性有關的。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評論李后主說:
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是后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
即他當詞人可以,當國君不行。詩人當砸了,大不了大家少了樣以娛聲色的消遣,但國君當砸了,那可是國破家亡、身首異處的恥辱。還好,他以赤子之心,在詩詞的王國里,有一頂永遠的王冠。
歷史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徐志摩也正是如此。他愛得純粹、真誠、熱烈,致使他的離去像煙花一樣空靈、飄渺、美麗。
[作者通聯:湖北仙桃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