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東
摘 要:針對刑事政策學范疇研究的基礎性理論創(chuàng)作工作主要涉及兩個重大問題:一是遴選確定刑事政策學的基本范疇及其系統(tǒng),二是恰當選擇刑事政策學范疇研究的技術路線。遴選確定刑事政策學的基本范疇及其系統(tǒng),應當考量三個重要因素:一是刑事政策學必然以刑事政策作為自己的基本研究對象;二是刑事政策學必然以現(xiàn)代化命題作為學科建設的歷史使命;三是刑事政策學的基本范疇必然以公共政策學的基本范疇作為參照物。刑事政策學基本范疇研究的技術路線,應當是從研究公共政策原理、分析公共政策基本范疇入手,總結刑事政策本身的特殊性,以準確概括出刑事政策的范疇體系,并通過對刑事政策基本范疇展開研究,探討刑事政策的基本理論問題。
關鍵詞:刑事政策;價值范疇;實體范疇;綜合范疇;技術路線
中圖分類號:DF61
文獻標識碼:Aオ
刑事政策學范疇研究是針對刑事政策學基本范疇問題所展開的基礎理論創(chuàng)作,目的在于提出和論證刑事政策學的基本范疇并建立科學合理的刑事政策學范疇系統(tǒng)(體系),以指導刑事政策學整體理論的深入研究,為國家刑事政策實踐提供科學的理論支撐。
但是,學界對于刑事政策學范疇研究并沒有予以足夠重視,甚至在相當部分刑事政策學者的研究視野中還沒有觸及刑事政策學范疇問題,這成為一個十分令人遺憾的理論缺陷。值得慶幸的是,近來已有部分學者關注并思考刑事政策學范疇問題,有的理論專著還直接冠以“刑事政策(學)范疇”題目并對此問題展開了比較深入的研討,提出并闡釋了許多基礎性的刑事政策學概念(范疇)。但是,這些比較基礎性的理論研究并不充分,很少有論者對刑事政策學范疇研究本身需要如何合理展開的問題進行周全而系統(tǒng)的思考。例如,在確定刑事政策學基本范疇時需要周全考量哪些因素、需要確定怎樣的技術路線等,才能比較科學地構建刑事政策學范疇系統(tǒng),恰當界定該范疇系統(tǒng)及其內部因子的基本內涵界限,并避免刑事政策學范疇理論研究的盲目性和投機性,因此,筆者針對刑事政策學范疇研究所涉及的考量因素與技術路線的考察研究,必將十分有助于深化對刑事政策學范疇的理論研究。
一、刑事政策學范疇研究中的考量因素
刑事政策學范疇研究作為一項基礎理論研究,需要解決的重大基礎理論問題主要有兩個:一是刑事政策學范疇的遴選確定和體系構建;二是恰當選擇刑事政策學范疇研究的技術路線(包括基本研究方法)[1]。這兩個問題本身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能夠影響刑事政策學基本范疇研究的發(fā)展方向和研究前景,必須予以高度重視并專門闡述。
關于刑事政策學范疇的遴選確定和體系構建,筆者認為,應當周全考量以下三個重要因素(方面):(1)刑事政策學必然以“刑事政策”作為自己的基本研究對象。有學者指出,“以刑事政策為對象的學問便是刑事政策學或是作為學問的刑事政策” [2],即刑事政策學的研究對象可以在理論邏輯上明確限定為“刑事政策”。從而在最基本的層面上,可以將“刑事政策”確定為刑事政策學的基本范疇之一。(2)刑事政策學必然以現(xiàn)代化命題作為學科建設的歷史使命。因而,“刑事政策現(xiàn)代化”應當成為刑事政策基礎理論研究的重要方面,應被納入刑事政策學的基本范疇之一。(3)刑事政策學的基本范疇必然以“公共政策學的基本范疇”作為參照物。刑事政策在基本意義上屬于公共政策,因此,它必然遵從公共政策的基本規(guī)律,研究公共政策原理的共性系統(tǒng)知識(公共政策學原理)也應成為研究刑事政策學個性系統(tǒng)知識的前提和基礎。盡管有學者認為,“政策科學的研究成果對于刑事政策一般理論研究似乎并沒有多大的影響”[3];
但是,筆者的前述論斷“在基本邏輯上”仍然是成立的。例如,西方大多數學者都傾向于認為,刑事政策是“一個國家總政策的組成部分” [4]。我國許多學者也認為,“刑事政策都是一個國家或者社會整體的公共政策或者社會政策的一個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5],“刑事政策學是公共政策學的一個分支”[6],因而“把刑事政策作為政策科學的一個分支,是可以接受的”[5]20,“我們是在公共政策的框架內研究刑事政策的”[7]。因此,研究刑事政策學的基本范疇,仍然應當從考察公共政策學的基本范疇中獲得有力的邏輯支撐,并從公共政策學的基本范疇體系出發(fā)以合乎邏輯地遴選和推導出刑事政策學的基本范疇。
由于上述考量因素中的前兩個是顯而易見和相對確定的。因此,筆者認為,在刑事政策學范疇的遴選確定與系統(tǒng)建構上,需要重點闡明的內容是上述考量因素中的第三個方面,即如何從公共政策學的基本范疇體系中“合乎邏輯地遴選和推導出刑事政策學的基本范疇”。
(一)公共政策學的范疇體系考量
公共政策學是以公共政策為研究對象的學問。在確定公共政策學的主要研究范疇時,有學者指出:“公共政策因其對象的廣泛性,因而是一個具有明顯綜合性質的實證性學科。相應地,其研究范疇也是極為廣泛的?!?[8]因而,不同的學者基于不同的立場而為公共政策學選定的研究范疇往往有所差異。但是,通過歸納分析不同學者所選定的公共政策學“范疇群”,仍然可以發(fā)現(xiàn)一條清晰的體系性脈絡,即公共政策學的范疇體系大致包括價值范疇系統(tǒng)、實體范疇系統(tǒng)兩類;有的學者還把“公共政策發(fā)展”或者“公共政策科學化”等確定為公共政策學體系性要素(范疇)之一[8]30-31。
1.公共政策學的價值范疇系統(tǒng)
“制定任何一項政策,其首要前提就是價值判斷?!?[9]價值判斷與選擇是包括刑事政策在內的所有社會公共政策的靈魂,因此,研究公共政策必須以公共政策的本體價值范疇為邏輯起點。社會公共政策[注:
社會公共政策在本文特定語境中是一個同公共政策含義相當的概念,在沒有特別說明時二者可以交替使用。]的價值理性問題,應當成為公共政策學的首要問題,因為這是展開社會公共政策理論研究的前提和基礎,離開這個問題的社會公共政策理論研究是一種危險而不負責任的理論,甚至可能演變?yōu)橐环N“政策投機”理論。美國學者認為,社會公共政策是“一種含有目標、價值和策略的大型計劃”[10],是“對全社會的價值作權威性分配” [11];社會公共政策的決策是有意識的選擇活動,不應忽視決策者本人價值觀的作用[9]17-19。在我國,理論界一般也將“價值選擇性”作為社會公共政策的基本特征,認為“政策目標是政策的靈魂,政策制定者的價值觀體系對公共政策的內容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政策制定必然涉及價值判斷,制定任何一項政策,其首要前提就是價值判斷”[9]15-17。事實上,作為整體的社會公共政策,無疑都具有其自身完整的本體價值系統(tǒng),它所體現(xiàn)的是社會公共政策的共性目標價值。筆者將此種共性目標價值稱為社會公共政策的“一體性價值”,與之相應,可以將各種具體的類別政策的特有目標價值稱為類別政策的“類別價值”或“個性價值”。
筆者認為,公共政策的這種共性目標價值(一體性價值)應當定位為“相對公正的人類福祉”,[注:這里在公正之前加上了“相對”的限定語,原因在于人類社會客觀上根本不存在“絕對”公正,而且在人類理性上也無法達成“絕對”公正。]即“人權保障、社會有序發(fā)展和相對公正理性”。這種見解已經得到眾多學者不同程度的認可,幾乎形成了學術界的一種理性共識,只是不同學者在具體論述中各自強調的重點不完全統(tǒng)一。例如,有的學者更多地強調了公共政策的“社會公正、和諧的發(fā)展”價值,認為“任何公共政策都是具有強烈的‘目標取向的”,“公共政策的總體目標就是要保持社會穩(wěn)定,保證社會公正、民主、和諧的發(fā)展”[12]。而有的學者則強調公共政策的“社會公理、公平、為國民謀取福利、社會經濟的發(fā)展、社會的進步”等價值,認為“公共政策必須維護社會公理,必須堅持公平的原則”,“公共政策要為國民謀取福利,公共政策要有利于促進社會經濟的發(fā)展,要有利于推動社會的進步”[8]30。還有的學者直接歸納了政策科學的價值,認為“它的價值是多方面的,主要有導向價值、秩序價值、民主價值、效益價值以及評判價值等”[13]。這種見解不但說明了政策科學的價值與政策本身的價值的關系,而且明確說明了公共政策的價值是多方面的,強調了公共政策所具有的自由、秩序、效益和公正等價值。
從正當性、合理性和合法性根據而言,人類社會的社會公共政策的共性價值目標應當且只能定位于相對公正的人類福祉(人權保障、社會有序發(fā)展和相對公正理性),只有體現(xiàn)此種價值目標的社會公共政策才符合人類公共政策理性,才具有生命力,才能得到有效遵行和延續(xù);凡是違背此種價值目標的“社會公共政策”都不符合人類社會的公共政策理性,都不具有得以有效遵行和延續(xù)的生命力,遲早為人類所唾棄。即使是政治上最原始最野蠻的所謂“社會公共政策”,它都必須具有一定程度的人類福祉價值理性,這是由社會公共政策本身內含的政治社會性特質所決定的,因為正如恩格斯所言,“政治統(tǒng)治到處都是以執(zhí)行某種社會職能為基礎的,而政治統(tǒng)治只有在它進行了它的這種社會職能才能繼續(xù)下去”[14],這種“社會職能”其實就是指一種相對公正的社會福祉價值理性;如果社會公共政策不具有相對公正的人類福祉價值理性,那它就不能被稱為真正理性的社會公共政策,也必然不能得到有效遵行和延續(xù),它或者被徹底否定,或者受到人類社會積極或消極的抵制,遲早為人類社會按照社會福祉理性予以修正。
因此,將社會公共政策的共性價值目標界定為人權保障、社會有序發(fā)展和相對公正理性是合理的,[注:
此三項價值中的“社會有序發(fā)展”實質上包含了“秩序”和“效益”兩項,因而此三項價值在理論上也可以分解為自由、秩序、效益和公正等四項價值。]因為這些價值目標切合了社會公共政策所應具有的“相對公正的人類福祉”理性。相應地,筆者認為,公共政策學的價值范疇系統(tǒng)應當界定為“相對公正的人類福祉”,具體包括人權保障(自由)、社會有序發(fā)展(秩序和效率)和相對公正(公正)。
2.公共政策學的實體范疇系統(tǒng)
相對于公共政策學的價值范疇系統(tǒng)而言,公共政策學的實體范疇系統(tǒng)更加明顯。由于研究側重不同,不同學者對公共政策學的實體范疇系統(tǒng)存在不盡一致的歸納,但公共政策學者一般都認為,公共政策學的實體范疇系統(tǒng)應當包括公共政策客體、公共政策主體、公共政策行為、公共政策環(huán)境等4項范疇。
例如,張國慶在其專著《現(xiàn)代公共政策導論》一書中專章設置了“現(xiàn)代公共政策的主要研究范疇”,明確強調了“公共政策的主體與客體及其相互關系對于任何公共政策都是客觀存在的,因而在抽象的意義上是相對不變的,是具有共性的現(xiàn)象,因而是一種規(guī)律性”[8]22-33,指出了公共政策學的實體范疇系統(tǒng)中必然包含有政策主體、政策客體、政策行為等范疇。胡寧生則指出:“公共政策本身包含著公共政策主體(Subject)、公共政策目標(Goal)、公共政策客體(Object)、公共政策資源(Resource)、公共政策形式(Form)等幾個方面的要素?!?[12]10胡寧生所指出的五個要素中,除公共政策目標應當歸屬于公共政策學的價值范疇系統(tǒng)外,其余四項都是公共政策學的實體范疇系統(tǒng),其中“公共政策形式”所代表的內容其實就是“公共政策行為”。
(二)刑事政策學的價值范疇系統(tǒng)考量
顯而易見,作為社會公共政策有機組成部分的刑事政策,也必須以社會公共政策的價值理性作為邏輯起點,并將這種價值理性定位于相對公正的人類福祉理性(相對公正、人權保障和社會有序發(fā)展),這是刑事政策作為一種社會公共政策從而必須遵從社會公共政策的一體性價值的基本要求。不可以設想,人類歷史上能夠存在一種只以犯罪防控為惟一目標價值而排斥相對公正的人類福祉價值的所謂刑事政策。因此,只有在將刑事政策的價值理性定位于相對公正的人類福祉理性(相對公正、人權保障和社會有序發(fā)展)之前提下,才能正確界定刑事政策學的價值范疇系統(tǒng)。
筆者認為,犯罪防控價值在基本邏輯上應當成為刑事政策的類別價值或者個性價值。因為只有犯罪防控價值能夠成為刑事政策區(qū)別于其他社會公共政策的最基本的價值基礎,在狹義上可以成為刑事政策價值選擇的基本目標;同時,犯罪防控價值在本質上也是“社會有序發(fā)展”價值所內含和要求的價值,或者說就是“秩序”價值的本質要求。[注:秩序的內涵本身可以包括犯罪防控,但是秩序價值并不僅僅局限于犯罪防控,還應當包括一般違法行為和違規(guī)行為的防控、自然災害的防控等內容。但是,在刑事政策領域之內,犯罪防控的本質就是秩序價值,因而犯罪防控價值又可以與秩序價值劃等號;這種判斷本身也包含著這樣一種邏輯,犯罪防控價值相對于刑事政策而言是一種必然內含的特殊價值,而相對于社會公共政策而言則是一種個性價值(非完全意義上的共性價值)。]因此,犯罪防控價值對于刑事政策具有十分關鍵的奠基作用。也正因為刑事政策必然以“犯罪防控”為最基本價值目標(但不是惟一目標),“犯罪”及其“防控”問題在直觀而簡單的層面上是刑事政策首要關注的問題,所以,刑事政策必然以“犯罪防控”為最基本的價值目標。如刑法政策、犯罪人處遇政策等即是如此,可以說,犯罪防控是作為社會公共政策的刑事政策自身所特有的“個性價值”與“類別價值”[注: 所謂“個性價值”與“類別價值”,是指在整個公共政策中各種具體類別的公共政策(如刑事政策等)本身所特有而與其他類別的公共政策相區(qū)別的價值,這種價值的存在體現(xiàn)了各種具體類別的公共政策的“個性”與“類別性”。]。
但是,即使是刑法政策、犯罪人處遇政策等以犯罪防控為基本目標的政策,也只是意味著其以犯罪防控為一種“基本目標”,而不是說以犯罪防控為“惟一目標”,可以說,有史以來的所謂刑事政策根本不存在以犯罪防控為惟一目標的情形,其中必然還融入了人道關懷和發(fā)展因素,即使最原始、最野蠻的刑事政策都是如此。而不以犯罪防控為基本目標的社會公共政策如社會福利政策、教育政策、宗教政策等,并不當然地就能夠成為刑事政策,在一般意義上,我們不能想當然地說社會福利政策、教育政策和宗教政策就是刑事政策。但是,當這些社會福利政策、教育政策、宗教政策充分地考慮并包含了犯罪防控因素,即犯罪防控這一“基本目標”已經被人為地賦予其中并為其內涵所實際包容時,我們也不能熟視無睹地排斥和否定其具有刑事政策所要求的犯罪防控特性,更不能進而否認其成為刑事政策的基本品格。因此,我們認為,當且僅當某項社會公共政策被納入刑事政策視野即以犯罪防控為其基本目標之一的情形下,這些所謂的社會福利政策、教育政策和宗教政策等就具有了刑事政策的基本特質,從而可以相對地成為刑事政策體系之一。例如,社會福利政策如果考慮了犯罪防控的因素,具有犯罪防控的意義,那么我們可以說這種情形下的社會福利政策已經成為廣義的刑事政策。正是基于這種理解,廣義的刑事政策概念具有十分充足的合理性和科學性。
犯罪防控是刑事政策的類別價值或者個性價值,這幾乎是一個“不言自明的命題”[15]。迄今為止關于刑事政策概念的表述中,無論堅持廣義刑事政策觀還是堅持狹義刑事政策觀的學者,都無一例外地將犯罪防控作為刑事政策的一個基本價值。因為,盡管我們可以說相對公正、人權保障價值和社會發(fā)展價值作為社會公共政策的一體性價值是所有社會公共政策都必然具有的價值取向,因此,作為社會公共政策的刑事政策也必須以相對公正、人權保障和社會發(fā)展作為自己的價值基礎;但是,共性不能代替?zhèn)€性,共性還必須以個性為基礎并在個性中得以體現(xiàn),作為個性的刑事政策必然以犯罪防控這種個性來反映和體現(xiàn)相對公正、人權保障和社會發(fā)展的社會公共政策的共性。犯罪防控既是刑事政策的個性價值,也是刑事政策服務、反映和體現(xiàn)社會公共政策共性價值的基本特征。在基本意義上,刑事政策通過犯罪防控所要達到的最終目標就是服務、反映和體現(xiàn)相對公正、人權保障和社會發(fā)展的需要。正因為犯罪防控價值作為刑事政策的類別價值或者個性價值在刑事政策中具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和作用,我們在刑事政策的研究范式上才可以把犯罪防控價值置于刑事政策的價值范疇體系的首位,這也許是出于刑事政策理論研究體系上的便利而作出的體系性安排,不過這種理論上的體系性安排絲毫不能破壞刑事政策作為社會公共政策所必須遵從的社會公共政策一體性價值體系,絲毫不能動搖社會公共政策一體性價值目標,這也是在確立和排列刑事政策價值范疇體系時將犯罪防控價值放置于首位的基本理由。當然,正如有學者所說,刑事政策之“防制犯罪,以維持社會秩序”[16],犯罪防控價值的實質與核心內容是維護秩序,因而可以將犯罪防控價值簡單化為“秩序”價值。
基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刑事政策的本體價值范疇體系應當包括犯罪防控(秩序)、人權保障(自由)、社會發(fā)展(效率)、相對公正(公正)等四項[17]。刑事政策的本體價值范疇體系大體上可以圖示如下:
關于刑事政策學的價值范疇系統(tǒng)的這種見解,應當說已經獲得了學術界比較一致的認同。如政策學者侯宏林博士明確肯定了“效率、公正、自由與秩序自然也就成為刑事政策價值目標的基本方面”[7]160。張文顯教授也認為,“秩序、正義、自由和效益應作為法律的基本價值”[18]??梢姡淌抡叩倪@4項價值范疇與法理學界所理解的法律的基本價值范疇也是一致的。
需要說明的是,對于刑事政策的這4項價值范疇,我們到底應該如何進行排序以及如何確立它們相互之間的關系,應當說也是一個十分重大的理論問題,不同的學者可能有不同的看法。筆者對刑事政策本體價值范疇的體系性排序,主要是考慮到只有犯罪防控價值能夠成為刑事政策區(qū)別于其他社會公共政策的最基本的價值基礎,在狹義上可以成為刑事政策價值選擇的基本目標,犯罪防控價值對于刑事政策具有十分關鍵的奠基作用,因而將“犯罪防控”價值安排于前,而將人權保障價值安排于后;但實際上,人權保障價值才是最具有終極性、最具有根本決定作用的價值,人權保障價值對于犯罪防控價值尤其具有根本的指引和規(guī)范的意義,在犯罪防控與人權保障之間的矛盾緊張關系之中,出發(fā)點和歸宿點都只能是人權保障!同理,在社會發(fā)展與相對公正兩項價值中,也只是考慮到論述問題的便利性才將社會發(fā)展價值安排于前而將相對公正價值安排于后;但是,在刑事政策領域中,絕對不允許以單純片面的效率論是非,在效率與公正之間的緊張關系中,恰恰是公正價值具有更為根本的決定作用。
當然,刑事政策價值目標的實現(xiàn)有待于刑事政策本體功能的有效發(fā)揮。研究刑事政策的本體功能,必須以刑事政策本體的基本構成為邏輯起點,為此,我們在確定刑事政策價值目標的基礎上還必須研究刑事政策學的實體范疇系統(tǒng)。
(三)刑事政策學的實體范疇系統(tǒng)考量
筆者認為,刑事政策學的實體范疇系統(tǒng)應包括刑事政策客體、刑事政策主體、刑事政策行為、刑事政策環(huán)境等四項。這一見解已經逐漸得到我國眾多刑事政策學者的廣泛認同,不少刑事政策專著或者高校教材都在刑事政策概念或者刑事政策本體結構中明確提出了刑事政策的4項實體范疇概念。例如,何秉松教授主編的高校教材《刑事政策學》明確指出,可以將刑事政策的結構描述為目的和價值目標、刑事政策主體、刑事政策手段、刑事政策客體、刑事政策過程、反饋、運行環(huán)境等要素的有機結合[19];楊春洗教授主編的高校教材《刑事政策論》提出,刑事政策定義應當包含刑事政策的主體、刑事政策的對象、刑事政策的目的、刑事政策的手段、目的和手段的載體[20];梁根林在其《刑事政策:立場與范疇》一書中也明確提出,“刑事政策概念應當包括政策主體、政策對象、政策手段、政策載體以及政策目標等基本要素”[21]。所有這些專著和高校教材除肯定了刑事政策價值(目的和價值目標)范疇概念以外,都明確提出了刑事政策客體、刑事政策主體、刑事政策行為(手段、過程、反饋、運行)和刑事政策環(huán)境等刑事政策實體范疇概念。
(四)刑事政策學的基本范疇體系綜合考量
綜合上述分析研究可以得出結論:刑事政策學的基本范疇體系,除了必然包括作為其基本研究對象的“刑事政策”與作為其學科建設歷史使命的“刑事政策現(xiàn)代化”兩項范疇之外,主要包括刑事政策學的價值范疇系統(tǒng)與刑事政策學的實體范疇系統(tǒng)兩個方面,其中,刑事政策學的價值范疇系統(tǒng)包括犯罪防控、人權保障、社會發(fā)展、相對公正4個方面;刑事政策學的實體范疇系統(tǒng)包括刑事政策客體、刑事政策主體、刑事政策行為、刑事政策環(huán)境4個方面。
因此,筆者認為,刑事政策學的范疇體系大致應當包括以下十項:刑事政策、犯罪防控、人權保障、社會發(fā)展、相對公正、刑事政策客體、刑事政策主體、刑事政策行為、刑事政策環(huán)境和刑事政策現(xiàn)代化。
1.刑事政策范疇。對于刑事政策的內涵界定,國內外理論界都存在廣義說與狹義說兩種見解。[注: 對此問題,理論界還有第三種見解,即認為在刑事政策的廣義說與狹義說之外還有“折中說”?!罢壑姓f”的主張是:刑事政策學首要的研究對象就是刑事政策本身;其次,從應用的或實踐的立場出發(fā),刑事政策學應在觀察、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一整套合理有效的打擊犯罪、保護社會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參見:盧建平.刑事政策與刑法[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4:7-8.]狹義的刑事政策觀(狹義說)認為,刑事政策是指同刑事法律措施相關的所有刑事法律政策,包括刑法政策、刑事訴訟法政策、刑事執(zhí)行法律、犯罪人處遇政策等。而廣義的刑事政策觀(廣義說)認為,刑事政策是指同犯罪防控相關的所有社會公共政策,包括以刑事法律為表現(xiàn)形式、以刑事法律措施為手段特征的社會公共政策,還包括不具有刑事法律的表現(xiàn)形式或者不具有刑事法律措施的手段特征、但是具有防控犯罪價值內容的所有社會公共政策??梢姡煌男淌抡哂^決定了對刑事政策學的研究對象的不同界定。但是,上述狹義和廣義的刑事政策觀存在一個基本的共識,即不同學者所堅持的不同刑事政策觀,都是在將刑事政策作為一項社會公共政策的基礎上所產生的分歧,二者分歧的焦點僅僅在于,是否將“不具有刑事法律的表現(xiàn)形式或者不具有刑事法律措施的手段特征、但是具有防控犯罪價值內容的社會公共政策”納入刑事政策學的研究對象。針對上述情況(共識與分歧),我國有學者指出,現(xiàn)代西方國家研究刑事政策問題的基本趨勢是從廣義上來認識和把握刑事政策,如果我們一味堅持狹隘的刑事政策觀,不僅妨礙我國與國際學術界的對話與交流,阻礙我國刑事政策學研究的發(fā)展與興旺,而且也不利于我國刑事政策實踐的科學化和現(xiàn)代化[4]5,因而我國“近些年來,廣義的刑事政策觀也慢慢地被人們所接受”[5]131。
因此,基于廣義刑事政策觀的基本立場,應當將刑事政策概念界定為:刑事政策是指國家政治系統(tǒng)和社會公共權力組織基于一定的社會公共價值目標(共性價值目標)并以防控犯罪為個性價值目標而有組織地采取的一系列方略。
同時,刑事政策的關系屬性和邏輯分類問題也值得深入展開研究。關于刑事政策與社會公共政策、執(zhí)政黨政策、社會治安政策、刑事法律的關系問題,筆者認為,刑事政策是社會公共政策的有機組成部分,既有與社會公共政策相同的共性,也有與社會公共政策不同的個性。從理論上講,執(zhí)政黨政策應當經過法律程序進行合法化之后,才可以轉化為作為社會公共政策的刑事政策;刑事政策只是社會治安政策的有機組成部分,但是,刑事政策并不完全等同于社會治安政策,社會治安政策包含了刑事政策,社會治安政策的范圍大于刑事政策的范圍。刑事政策與刑事法律二者之間的關系可以從三個層面上進行概括:一是在價值取向上,刑事政策與刑事法律是指導與被指導的關系;二是在對策系統(tǒng)上,刑事政策與刑事法律是整合與被整合的關系;三是在具體措施上,刑事政策與刑事法律是校正與被校正的關系。
關于刑事政策的分類,筆者認為應當借鑒公共政策學的分類理論,采用綜合性和包容性更強的兩種分類方法:一是從刑事政策的位階層面分類,將刑事政策分為基本刑事政策與具體刑事政策兩類;二是從刑事政策的表現(xiàn)領域分類,將刑事政策分為刑事立法政策、刑事司法政策和刑事執(zhí)行政策三類。
2.刑事政策學的價值范疇。如前所述,刑事政策學的本體價值范疇應當包括以下4項:(1)犯罪防控,意即對犯罪的防范和控制。在刑事政策語境中,犯罪防控與秩序保護具有相當性,犯罪防控的實質與目的就是秩序保護,因此,犯罪防控價值與秩序價值二者的實質內容是一致的,即在刑事政策語境中,可以將犯罪防控價值等同于秩序價值。而在沒有限定刑事政策語境的場合,“秩序”不限于犯罪防控,還包括其他眾多的非犯罪領域的規(guī)制有序以及通過各種方法手段達成“非無序、非脫序”的狀態(tài)。(2)人權保障價值在本質上就是自由價值。人權是公民在國家和社會生活中所享有的被當作人來對待的基本權利。因此,人權保障價值在法理學上一般可以簡要地概括為“自由”價值。(3)社會發(fā)展是刑事政策價值訴求之一。這里的社會發(fā)展其核心意旨是效率價值。筆者將刑事政策論域中的效率價值表述為“社會發(fā)展價值”,因為“社會發(fā)展價值”是突出強調人權保障和公正價值基礎上的效率價值。(4)相對公正理性的價值定位在于,它是一切公共政策的邏輯起點和歸宿點。刑事政策必然以“相對公正理性”為基本界限。這里的相對公正理性明確關涉刑事政策的公正價值范疇,它是一種國家理性和社會理性,是對人權保障、社會發(fā)展和犯罪防控等多種價值進行的歷史性的中立的“價值權衡”和價值取向,因而它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
3.刑事政策學的實體范疇。刑事政策學的實體范疇體系應當包括刑事政策客體、刑事政策主體、刑事政策行為、刑事政策環(huán)境等4項。(1)刑事政策客體是指刑事政策所需要防控的違法犯罪現(xiàn)象問題及其關聯(lián)的被害人問題、防控措施問題,具體包括違法犯罪現(xiàn)象問題(犯罪活動與犯罪人)、被害人問題、防控措施問題。(2)刑事政策主體是與刑事政策客體相對應的范疇。刑事政策主體是刑事政策行為的參加者和參與者,具體包括直接或間接地參與刑事政策制定、執(zhí)行、評估、監(jiān)控的政治組織、利益團體與個人。(3)借鑒公共政策原理,公共政策行為(有的政策學專著稱為公共政策過程)主要包括政策的決策、制定、執(zhí)行與評估,且有的政策學者認為政策行為還包括政策終結。因此,刑事政策行為是指刑事政策的決策、制定、執(zhí)行、評估與終結。(4)刑事政策環(huán)境是刑事政策實體范疇中十分重要的內容,但是尚未引起刑事政策學界的高度重視,因而需要借助公共政策學基本理論對此加以深入研究。筆者認為,刑事政策環(huán)境是指作用和影響刑事政策的外部條件的總和,具體包括自然與經濟資源環(huán)境、政治制度資源環(huán)境、社會文化資源環(huán)境、國際環(huán)境等四個基本方面。
4.刑事政策現(xiàn)代化范疇?,F(xiàn)代化的核心是強調人類社會在價值體系和技術體系上的文明與創(chuàng)新。因此,筆者認為,應當按照現(xiàn)代化命題的上述解讀,將刑事政策現(xiàn)代化范疇所關注的核心問題概括為以下三個:一是基于刑事政策學作為一種公共政策科學缺乏科學系統(tǒng)的本體理論之現(xiàn)狀,刑事政策現(xiàn)代化必然強調重構綜合哲學基礎及完善刑事政策學本體理論;二是基于現(xiàn)代化價值體系的文明與創(chuàng)新特征,刑事政策現(xiàn)代化必然強調現(xiàn)代刑事政策價值權衡中所傾注的現(xiàn)代人文因素,即現(xiàn)代人文觀;三是基于現(xiàn)代化技術體系的文明與創(chuàng)新特征,刑事政策現(xiàn)代化必然強調現(xiàn)代刑事政策實體整合中所體現(xiàn)的現(xiàn)代科學因素,即現(xiàn)代科學觀。
二、刑事政策學范疇研究的技術路線
筆者認為,刑事政策學基本范疇研究的技術路線應當是從研究公共政策原理、分析公共政策基本范疇入手,總結刑事政策本身的特殊性,以準確概括出刑事政策的范疇體系;通過對刑事政策基本范疇的展開研究,探討刑事政策的基本理論問題。
這種技術路線的可行性在于:刑事政策在本質上屬于公共政策的范疇,因此,采取從公共政策出發(fā)進而展開刑事政策范疇研究的技術路線,采取實證分析、比較分析、系統(tǒng)論和中道權衡的理性研究的方法,能夠實現(xiàn)“建立起科學的刑事政策范疇體系,為進一步開展刑事政策理論研究和科學制定我國刑事政策提供科學理論基礎”的研究目標。為此,需要特別注重以下研究方法:
一是借重公共政策學已有研究成果。公共政策學目前在世界上是一門比較成熟的學科,在我國也有比較多的研究和介紹,對于其中一些基本范疇和理論體系已經形成了比較一致的看法。對于“公共政策學”共識性知識,應當主要采取借鑒利用的態(tài)度予以科學歸納并加以借鑒,目的是以其作為理論基礎來解決“刑事政策學”的特殊性問題。
二是突出和側重刑事政策個性特點。之所以提出這點,是因為筆者注意到,部分刑事政策研究成果有失偏頗地在“公共政策學”共識問題上過多地花費筆墨,這無助于“刑事政策學”特殊問題上的理論創(chuàng)新。顯然,這是一個需要時刻避免的失誤。筆者認為,在研究刑事政策學的十項范疇及范疇體系的過程中,對于一些涉及“公共政策學”共識的問題,應當盡量采用梳理已有的最新研究成果的方式來作出簡要歸納闡述,而把刑事政策學范疇研究的重點盡量放在創(chuàng)新性地探討“刑事政策學”的基本范疇之特殊問題上。例如,對于有關“公共政策學”共識性知識的政策客體、政策主體、政策行為、政策環(huán)境與政策現(xiàn)代化實體范疇問題,以及對于有關“公共政策學”共識性知識的價值范疇問題本身來講,值得關注的只是其作為已有共識性知識基礎的最新成果,而不是極力追求“我的創(chuàng)新”。但是,應當竭盡所能地創(chuàng)新性地研討“刑事政策學”特殊意義上的政策客體、政策主體、政策行為、政策環(huán)境與政策現(xiàn)代化實體范疇中的“特殊問題”,以及“刑事政策”特殊論域上的價值沖突、價值權衡與取向等價值范疇中的“特殊問題”,力求做到不落俗套并有所創(chuàng)新。
三是比較研究。比較分析古今中外的刑事政策思想與實踐得失,以提出當今時代我們應當堅持的刑事政策思想體系、范疇體系和刑事政策具體觀點。
四是實證分析。尤其在研究國內外刑事政策問題時,必須以科學實證分析為基本方法,來科學有效地解決現(xiàn)實刑事政策問題。
五是系統(tǒng)論。應當牢固確立“系統(tǒng)防控犯罪”思想,以系統(tǒng)論方法分析各種因素、各個子系統(tǒng)的地位和作用(如醫(yī)療、社會福利、社區(qū)調解、勞教等)。
六是注重中道權衡的理性研究方法。顧此失彼式的研究立場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鮮見,尤其在價值權衡中,往往存在一些片面強調某種或者某幾種價值而忽視其它同樣重要的價值的現(xiàn)象,由此得出的結論通常因比較片面而有失公道,因此,在刑事政策研究中強調中道權衡的理性研究方法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價值。
お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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