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稼駿
同你不可能舔到自己的肘關(guān)節(jié),你的左手無法捏住你的左手腕一樣,我們同樣無力去阻止熱愛的城市以不可阻擋的糜爛速度逐漸淪為鋼筋混凝土的森林,人群在漆黑午夜到來之時被放逐,他們并非吸血鬼,卻同樣尋求著解脫和自我釋放。這種與國際接軌的生活方式,猶如被咬過一口的蘋果那般,在每個人心中緩慢而又顯著的腐化著。
丁薇薇坐在了這只腐敗蘋果的正中心,目睹著這場午夜PARTY的狂歡,酒吧里擠滿了瘋狂的人,在節(jié)奏強烈的音樂帶動下,整個空間像是被拋進了火焰山的三昧真火中,在沸騰中熔化了自我。
在這群丑態(tài)百出、靈魂出竅的人里,一個男人臉色凝重,正穿過舞池朝丁薇薇所在的吧臺走來,他的腳步絲毫不受音樂的影響,走得很慢,看得出他手里提著的手提琴盒很重。
男人挑選了緊鄰丁薇薇的位置安坐下來,他將手中沉甸甸的手提琴盒置于高腳轉(zhuǎn)椅旁,深呼一口氣,向打著6個耳洞的調(diào)酒師要了一杯軒尼詩,獨自啜飲起來。
深沉的男人引起了丁薇薇的注意,她用好奇的目光開始打量起鄰座的客人來。他身材高大,有著一張討異性喜歡的臉,只因歲月無情的雕刻,顯得滄桑憔悴。他的眼睛很紅,神態(tài)惆悵,每當(dāng)酒入愁腸,他就會痛苦地皺一皺眉,咂一下他飽滿的雙唇,這似乎是舒適豪華生活所帶來的一種享樂主義的情調(diào)。這位中年男人從上至下一襲黑色緊身衣,結(jié)實的胸膛顯示著中年男性獨特的魅力,緊握白蘭地酒杯的手背上,依稀可見幾條新鮮的抓痕。
“給我來一杯和他一樣的酒?!倍∞鞭迸闹膳_的黑金沙大理石對調(diào)酒師說道。
中年男人的面容給丁薇薇一種似曾相見的感覺,而他對自己的無動于衷,更是激起了她莫名的征服欲。世上的女人總以為自己是萬人寵愛的公主,像丁薇薇這樣美艷的女人尤為如此。
中年男人輕蔑地看了一眼丁薇薇,不屑地朝她舉了舉杯子,嘲諷著打算喝烈酒的美麗女人。
丁薇薇一飲而盡,來回敬中年男人這種不禮貌的舉動。
“這杯我來請?!敝心昴腥藢φ{(diào)酒師說道。
“難道你怕我會醉到連錢包都不會用了嗎?”丁薇薇故作生氣地說道,隨后她又要了杯酒。
“恐怕你是忘記看價目表就喝下了這杯酒。”
丁薇薇在這家酒吧里從來都是喝廉價的雞尾酒,她甚至連剛才這杯酒的名字都叫不上來。
她只得開辟第二戰(zhàn)場,說:“你經(jīng)常對女性如此不禮貌嗎?”
“我只同虛偽的女性這樣講話?!敝心昴腥俗灶欁缘钠穱L著酒杯中的液體。
“虛偽?”丁薇薇自嘲般的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嗬”。
中年男人所坐的高腳椅轉(zhuǎn)了半圈,他的腳尖輕靈異常小心地閃開了地上的琴盒,那張英俊中帶有幾分憂郁的臉龐對著丁薇薇,說:“難道我說錯了嗎?你雖然穿著CHANEL的衣服、LV的靴子,卻戴著廉價的首飾,噴的是50元一瓶的劣質(zhì)香水。你大口喝著昂貴的酒精是為了親近我,卻故意不和我搭一句腔,這就是你在酒吧搭訕陌生男人的慣用伎倆嗎?”
中年男人詞鋒犀利,卻始終面帶著溫文爾雅的微笑。丁薇薇意識到這個男人城府頗深,應(yīng)對時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她用同樣語氣回敬道:“觀察得很仔細,這是你出于的習(xí)慣還是職業(yè)?”
“這或許是我和你套近乎的手段,像你這樣的美女我直接來一句‘能請你喝一杯嗎?一定就毫無機會了。”中年男人半真不假地說道。
女人笑著說:“看來是我太大意了?!?/p>
“至少你比眼前那些搖頭晃腦的人覺醒,他們在這樣的生活中難以自拔,在墮落中沉淪?!?/p>
在恍惚的霓虹燈光下,丁薇薇忽然間感覺正在說話的中年男人眼中散發(fā)出異常凌厲的光芒來,他俊朗且肅穆的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氣質(zhì)。
“‘在墮落中沉淪這不是‘宙斯殺手所說的話嗎?”一條鱷魚游進了兩人祥和的氣氛之中,丁薇薇提及的這個外號屬于近期在上海市區(qū)頻頻作案的連環(huán)殺手。
這位連環(huán)殺手在短短兩周之內(nèi)瘋狂作案四起,四名年齡各異的男性在深夜遭襲身亡,鈍器制造的致命傷全部都集中在頭部,死后隨身的財物被洗劫一空,每個案發(fā)現(xiàn)場兇手都會留下一張紙條,上面正寫著“在墮落中沉淪”這句話。除此之外,四名死者再無共同點了。如同宙斯的腦袋打開后才得以誕生大地之母雅典娜一樣,兇手打破死者的腦袋似乎是要傳遞著拯救世人的良苦用心。為此,媒體給予了這位殺手尊貴的冊封,“宙斯殺手”在人心惶惶中聲名鵲起。
男人冷笑一聲,說:“沒準(zhǔn)這個殺手經(jīng)常游蕩在這間酒吧之中。非資產(chǎn)階級下層社會的生活空間中,所有人在肆無忌憚的縱情聲色和酗酒狂歡,充斥著低級下流、粗鄙陋俗的酒池肉林中,是三教九流藏污納垢的理想之所。所以……”中年男人瞟了瞟舞池中正劇烈扭動的肢體,作神秘狀湊近丁薇薇輕聲說道,“‘宙斯殺手或許就在我們身邊。”
“你如此嫉世憤俗,好像就是那個極端憎惡社會的連環(huán)殺手似的。”丁薇薇說。
“我們身處的生活環(huán)境,難道你不感覺它骯臟嗎?”中年男人反問道。
丁薇薇似乎習(xí)慣了這樣的對話方式,低頭咳嗽了一下,答道:“在狗一樣的社會中,我們只得盡可能地潔身自好,但一個人的力量是蒼白的。漸漸……時間讓我們適應(yīng)了骯臟。賬號里的存款越來越多,可內(nèi)心卻積累起漫無止境的空虛。沒有重心的生活,沒有成就感的工作,沒有探索未知的興趣,沒有真正的信仰,每一天都是機械的重復(fù),這確實是一種心靈上的自虐?!?/p>
丁薇薇的回答讓中年男人歡欣鼓舞,他繼續(xù)說:“當(dāng)你崇尚的信仰在現(xiàn)實中被一次次擊得粉碎,跟著周圍世故的人和事否定原先的自我,事事不如意后開始變得迷茫,只得在滿腹牢騷中逆勢而活,被磨平棱角的你成天干著自己不喜歡做的事,在不斷改變自己信仰的同時丟失了你的信仰?!?/p>
丁薇薇又咳了一下,說:“希臘預(yù)言家伊索說過扼殺思想的人,是最大的謀殺犯。酒吧里除了保持清醒的我們倆,放眼望去全是被麻木了思想后,轉(zhuǎn)而去扼殺他人思想的謀殺犯?!?/p>
“沒準(zhǔn)我們兩個才是真正冷酷的殺人犯?!敝心昴腥穗S著交談的深入,越發(fā)放松起來,可他始終關(guān)注著腳下那只琴盒,仿佛里面裝的是邦茹之琴一般。
“讓我們?yōu)榻裉爝@個無聊的夜晚來尋找一點不同尋常的刺激吧。假設(shè)你就是可怕的‘宙斯殺手,今晚駕臨這個酒吧為的是尋找下一個獵物,沒準(zhǔn)還想換換口味,挑選我這樣一個女人下手?!?/p>
“哦?你何以見得我就是那位連環(huán)殺手呢?”中年男人饒有興趣地瞇起眼睛,等著丁薇薇陳述她的推斷依據(jù)。
丁薇薇狠狠咳了幾聲,從容地說道:“四名受害者全都是頭部遭受重創(chuàng),兇手能夠輕易完成這個動作,必須得擁有你這樣偉岸的身材才行。另一方面,能夠揮舞起足以致命的鈍器,并在瞬間準(zhǔn)確命中要害,也只有男人才擁有如此強勁的腕力。你的黑衣讓你與夜色渾然一體,行兇時即便沾染上了從死者頭部噴濺而出的血跡,走在大街上也不會惹人注意。你手背上的傷痕或許是被害人留給你的紀(jì)念物,你沉重的琴盒中沒準(zhǔn)裝的就是奇形怪狀的殺人兇器,所以你老是每隔幾分鐘就會瞧上它一眼,生怕泄漏了你的真實面目。而你的談吐反映出很強烈的反社會傾向,這或許就是隨機挑選被害對象實施濫殺的主要動機吧!”
“看來你對殺人案件深有研究啊!”中年男人并未自我辯解,而是對丁薇薇如此細致的分析興致盎然。
“電視、報紙詳盡的報道,甚至連這里的調(diào)酒師都能對這個案子做一次深度剖析了?!倍∞鞭碧岣吡松らT,故意讓調(diào)酒師能聽見她所說的話。
果然,正擦著杯子的調(diào)酒師接話道:“也許你們不相信我說的,可那幾個被殺的男人我確實都看見過。”
中年男人和丁薇薇相對一視,異口同聲地說道:“看來兇手不是你,就是我了?!?/p>
調(diào)酒師對他們這句話一臉茫然,隨后擺出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繼續(xù)清潔那只干凈到幾乎消失的杯子來。他的耳環(huán)如青龍偃月刀上的鐵環(huán)般搖晃著,在狂躁的節(jié)奏下,讓人有想扯下他耳環(huán)的沖動。由此看來,酒吧確實是個讓人變得瘋狂的地方。
“你怎么不跳舞呢?”中年男人問道。
“我的高跟鞋不允許我做這么劇烈的運動?!倍∞鞭碧鹦愿械拈L腿,展示著紅色的高跟鞋,緊接著反問道,“你呢?難道就是拎著個琴盒來裝藝術(shù)家的嗎?你滿口人情冷淡,或許真實意圖只是來尋找一夜艷遇?!?/p>
“雖然我不是高尚的人,可我還不至于墮落到這般地步。能夠和你在這里安靜的閑聊,我感覺很自在?!睆哪腥说幕卮鹬懈惺懿坏揭唤z謊言。
丁薇薇明白,像“宙斯殺手”這樣擁有極強反社會性格的兇手,是不會與世俗之人同流合污的,“宙斯殺手”喜歡冷眼旁觀這些毫無思想的社會漂浮物,等待時機進而逐一消滅。因此,酒吧里唯一坐在嫻靜吧臺的他們兩人,則是最接近“宙斯殺手”形象的嫌疑人。
中年男人先開了口,說:“對于你剛才那番確鑿的推斷,想必只有我打開琴盒才能澄清里面裝的并不是什么怪異的兇器,但如果我能對你做出一番同樣無從辯駁的推斷,是不是能證明我的清白呢?”
丁薇薇的咳嗽似乎嚴(yán)重了不少,她喝了口酒濕潤著干疼的喉嚨,聳聳肩致以歉意,并示意希望中年男人能夠繼續(xù)說下去。
中年男人把手指插進頭發(fā)中,拱出了一個憤怒的發(fā)型,惆悵的神情重又回到了他褶皺的眉宇間,他開始了對案情的另一種推斷:“所有被害人雖然血液中含有酒精成分,但遠未達到宿醉的程度。他們身上都沒有發(fā)現(xiàn)防御傷,說明兇手必須一擊即中。而調(diào)酒師提供的線索,可以進一步確定兇手是從酒吧尾隨被害者尋找下手機會的。試問一個男人提著笨重的兇器,從背后大步跑過來,并在路燈下舉起鈍器敲向你的后腦勺,在做出這一系列動作的同時,遭受襲擊的獨身男人難道會毫無察覺嗎?由此可見,兇手必定是一個可以接近被害人的熟人,或許像你這樣的美女就能輕易解除一些男人的戒備?!?/p>
中年男人意味深長地看著丁薇薇,而丁薇薇的咳嗽越發(fā)變本加厲,她握拳抵在嘴唇上,幸虧有更為勁烈的搖滾樂掩蓋了她劇烈的咳嗽聲。
而中年男人則繼續(xù)用恰好夠?qū)Ψ铰犌宄囊粽{(diào)說著:“一位楚楚動人的女性向男士提出護送回家的要求,酒吧中會斷然拒絕這樣艷遇的男性早已在文藝復(fù)興時期就死絕了。爾后當(dāng)兩個人走到僻靜的街道時,你適時地脫下高跟鞋,編造出鞋跟斷了之類的借口,當(dāng)男人彎腰向你的美腿大獻殷勤之時,你趁其不備用手中脫下的高跟鞋跟猛擊對方頭部,直至對方死亡為止。即使是女人,手中握著致命的武器也足夠殺死成年男子,你的紅色高跟鞋和我的黑衣同樣具有掩蓋血跡的功能。顯然假設(shè)你作為兇手的成功率較之我高出不少,而作案手法也更為隱蔽且具有可行性。沒準(zhǔn)對你堅固的高跟鞋跟來一次血液檢測試驗,就能夠找到殺人兇手和殺人兇器了。你認(rèn)為我說得如何?”
中年男人的推理讓丁薇薇無從辯駁,而他對“宙斯殺手”一案深入了解的程度比起丁薇薇有過之而無不及,對每一處細節(jié)的推敲都是那樣的精準(zhǔn)到位。
僅有一點,可以成為丁薇薇的突破口。
“那么動機呢?你該不會認(rèn)為我是為了能用上名牌的香水和首飾而大開殺戒的吧?”
“像你美艷絕倫的女子,揮一揮裙擺就足以聚集不菲的奢侈品,所以我坦率地承認(rèn),和警方一樣,我也不知道你的殺人動機?!?/p>
不知何時,兩人的交談變成了一場辯論,而潛移默化中,中年男人口中丁薇薇的稱謂轉(zhuǎn)變成了殺人犯。
“單就這點上來說,身為流浪藝人的你比我更迫切需要金錢,劫財后故意留下紙條以混淆警方對嫌疑犯的心理分析?!倍∞鞭庇枰粤嗣土业倪€擊。
酒吧里震耳欲聾的音樂此時聽來恰似硝煙迷漫的戰(zhàn)場上隆隆炮聲,中年男人聽完丁薇薇的話笑了起來,他笑得很大聲,連全身心投入到亂舞中的群魔也忍不住投來訝異的目光。
“你對死去的人難道沒有憐憫之心嗎?”中年男子的怪誕反常的言談令丁薇薇格外關(guān)注起來,對他的身份也有了更強烈的好奇感。
“在我內(nèi)心的情感中,憐憫是最微不足道的,‘宙斯殺手對社會不滿的情結(jié),令我失去了我年輕的兒子,作為一名被害者的親屬,我的痛苦豈能用憐憫來替代?!?/p>
從中年男人悲傷的表情中,能夠讀出他如此吝嗇笑顏的原因,而他的笑容也充滿著黃蓮般的苦澀。
“可你明明滿腹牢騷,極度厭惡你所生活的環(huán)境,你憎惡每一個虛度余生的世人,我認(rèn)為以你的偏激如果不是兇手,那也應(yīng)該是站在兇手那邊的?!倍∞鞭焙孟衽c中年男人相識已久一樣,能夠清晰解讀出他的感想。
中年男人痛苦萬分地扶著額頭,像是在教堂中懺悔的信徒,他說:“我所持的觀點和我所處的立場,讓我不禁懷疑我的信仰,人生時常對人生觀開著玩笑。你能理解我的痛苦嗎?”
丁薇薇頷首作答。
“不,你不會了解。在迷茫中漂泊,這個社會中能依靠的人卻離你而去,你懂心如刀割、恍如隔世的感覺嗎?你不懂,就像你不可能明白二十世紀(jì)初北大西洋中泰坦尼克號幸存者的感受一樣。你必須體驗這樣的痛楚,這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你應(yīng)該看見我所看見的悲劇,感覺我所感覺的苦痛,否則就像沒有生過孩子的女人一樣,不能算擁有過完整的人生?!敝心昴腥苏f到這,停頓了一下,繼而用溫和的語氣,提了個奇怪的問題,“你有摯愛的人嗎?”
“我有一個妹妹?!倍∞鞭敝钢讣y在腳踝處的一只天使之翼,答道,“另一只翅膀在她的腳上,這對翅膀讓我們遠離污穢不堪的塵世,在海闊天空中不受束縛的翱翔。不過盡管我沒有失去她,但我依然能體會身處茫茫人海卻又孤獨恓惶的滋味。”
女人的咳嗽沒有停止的意思,她的腮紅掩蓋不住因為憋氣而通紅的臉頰,她的肺仿佛想沖出她的身體。丁薇薇背身掏出藥丸,顧不得淑女的形象,囫圇吞下后,引頸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好不容易平息了起伏不定的胸脯。
“看來你病得不輕?!敝心昴腥诉呎f邊向調(diào)酒師要了杯清水,遞到了丁薇薇的面前,“或許你的咳嗽就是你成為‘宙斯殺手的根本動機。我們來將這個刺激的討論進行到底吧!我猜想你或許患上了絕癥,自認(rèn)為再也無法保護你的妹妹了,你擔(dān)心混濁的世界會讓你的妹妹變成舞池中那樣的人,害怕她的心被迂腐所同化。如果無法改變這個世界,那就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你決心掀起一場革命,用死亡來警醒昏睡的人們,用恐懼來刺激麻木的靈魂,這就是你接連殺害酒吧中的單身男子的原因了,你想為摯愛的人構(gòu)建美好的未來世界?!?/p>
“我能不能把你這段話當(dāng)作告你誹謗的陳堂證供呢?”丁薇薇被徹底激怒,說,“請停止你毫無憑據(jù)的妄加臆測,我想我們該結(jié)束這樣不友好的對話了?!?/p>
調(diào)酒師敏銳的聽覺讓他洞悉了吧臺這邊正在發(fā)生不愉快的小爭執(zhí),他來到兩人之間的吧臺旁,以護花使者的姿態(tài)對中年男人說道:“先生,這位小姐有點累了,我看今天就到此為止……”
“好吧!好吧!”中年男人雙手舉至齊眉,作無辜狀對調(diào)酒師說,“我們只是某些觀點產(chǎn)生了共鳴,而后又產(chǎn)生了分歧而已,你不必太過緊張?!?/p>
中年男人為兩人所喝的酒買了單,知趣地離開了酒吧,正如他像一片陰影毫不起眼的到來一樣,不留痕跡地離去了。
丁薇薇向調(diào)酒師報以感激的目光,在婉轉(zhuǎn)拒絕了調(diào)酒師提出送她回家的要求后,她只是呆坐在原處,腦海中反復(fù)回味著中年男人臨走時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
“我與你是同一類人,如果你與我感同身受,我們將彼此原諒?!?/p>
丁薇薇低頭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中年男人遺忘了他的琴盒,她試探了一下琴盒的重量,以她的腳力難以移動。但琴盒的蓋子似乎并未扣緊,因為丁薇薇的觸碰,琴盒的蓋子松動開來。中年男人珍愛萬千的神秘琴盒居然在匆忙間遺留下來,而不知為何又沒有上鎖,這樣一個能夠滿足好奇心的機會,任誰也不會錯過,何況是被中年男人吊足胃口的丁薇薇呢?
疲憊的DJ終于下定決心暫停片刻,音樂戛然而止之時,出于慣性仍在搖頭擺胯的人們看起來十分可笑,你可以試著想像一群人在空地上跳著惡俗舞蹈的情形,沒有音樂,他們看起來就像斷線的木偶,東倒西歪的亂作一團。
吧臺上漸漸聚攏了口渴難耐的人,丁薇薇無力去移動中年男人的這只神秘琴盒,只得在他人質(zhì)疑的目光中,打開了這個明顯不屬于她的黑色琴盒。
眾人發(fā)出一片驚嘆,接著有人將昂貴的酒精和著胃液一同吐在了酒吧的地板上,有人將朦朧的醉眼睜得老大,卻不敢正視琴盒里的物體。
突然,丁薇薇狂笑不止,她歇斯底里地咳嗽著,踉蹌著從高腳凳上下來,瘋瘋癲癲地一路走向酒吧的大門,樣子看起來就像一個十足的瘋子。
她終于明白了中年男人最后那句話的意思,她和他的確是同一類人,這類人信念堅定,毫無同情心可言,為達目標(biāo)可以不顧一切。中年男人早已消失在黑夜的盡頭,他將黑夜的兩位朋友孤寂和落寞介紹給了丁薇薇,令她也品嘗到了生離死別的苦澀。
在丁薇薇殺死那些男人的時候,她不曾考慮過這些死者家屬的感受,她沒有想過她的所作所為只會讓這座城市陷入更大的瘋狂,在付諸各大報端后,成為人們又一個墮落的理由。
這場革命會在丁薇薇死于絕癥后被人們忘個精光,而將祭日長存記憶的只會是受害者的家屬們。當(dāng)丁薇薇看見琴盒里的東西時,她終于明白失敗將是這場自私革命的最后歸宿。
“感同身受”一詞就是為中年男人和丁薇薇度身定制的,悲憤交織的情感在體內(nèi)涌動,而丁薇薇矛盾的處境和立場卻又無法頤指氣使的去責(zé)怪一位復(fù)仇的父親,這樣做等同于和鏡子中的另一個自己打架。
中年男人是另一個丁薇薇,或者說,丁薇薇正在成為另一個中年男人,他們兩人共同完成著從極惡到達至善,從至善變?yōu)闃O惡的互相轉(zhuǎn)化。
笑,是因為不用再費力去營造一個理想化的世界了,她可以平靜的等待死亡,在天國與摯愛的人再度重逢。
即便琴盒中的年輕女子蜷縮成一團,臉部被粗暴地砸了個稀巴爛,赤裸的全身上下被寫滿了“在墮落中沉淪”,可丁薇薇仍舊能夠從這具新鮮尸體腳踝處的深藍色紋身分辨出她的身份。
死亡使得人生的意義重大,是因為它事關(guān)所有情欲的存亡。尸體被如此恥辱的展示出來,丁薇薇反而覺得這是脫胎換骨的蛻變,是兇手對兇手表達尊敬之情的方式,是對社會強有力的控訴。
雖然我無法確定我們的社會是否會因此而變得美好,但我能夠肯定的是,90%的人在讀完第一段之后,就嘗試舔起了自己的肘關(guān)節(jié)。
酒吧的音樂依舊激昂,生活的節(jié)奏快速如故,自我和真相一樣,需要不斷奔跑它才會出現(xiàn)在不遠的前方,沒有比它們的存在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