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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粒

2008-09-23 10:41
山花 2008年16期
關(guān)鍵詞:疙瘩

何 文

再見到茍重是一年以后,他來宜鎮(zhèn)看他,那時施耳父母已亡,孤孤單單,見到茍重非常高興。他才不管茍重是否犯過錯誤,他喜歡有毛病的人,他頂討厭那些原先住他家的紅衛(wèi)兵們,挑不出一點毛病,一個個正經(jīng)得連他姨媽要在院里晾件內(nèi)衣都不準(zhǔn)。和茍重一起來的還有幾個人,他們請他吃飯,還送給他一頂黃軍帽,當(dāng)時社會上很時興戴軍帽,他們教他在帽子里墊張報紙,把帽身撐得高高的,用現(xiàn)在的話講,就是玩“酷”。飯后茍重提出要在他家住一晚,施耳覺得有點為難,不是收不收錢的問題,他家旅店早就被勒令不準(zhǔn)經(jīng)營,姨媽當(dāng)時有點意見,為此近來還被揪到縣城去批斗,只等回來就要被掃地出門。施耳猶豫半晌,才告知茍重,鎮(zhèn)上“架犯”地疙瘩帶著一幫混混住在他家里。茍重當(dāng)下表示可以和對方商量,那么多房間,他們只要一間。

施耳不能不答應(yīng),拖下去他怕茍重看出他怕那一幫混混。施耳可是要面子的人,老實說,他覺得自己比茍重強。但是領(lǐng)著他們朝家走,心里又不停地跳,如果地疙瘩那一伙人不買帳的話咋個辦?

到家時天已黑盡,屋里亮著燈,門是虛掩著的,施耳伸手一推,咣啷一響,門頂上放著簸箕掃帚便落下來砸在他身上,地疙瘩一伙嘎嘎地笑,還問施耳好不好玩?施耳還沒說話,看見跟進屋的茍重他們就叫著往旁邊躲,屋中間吊著的一排回力鞋滴滴嗒嗒掉著臭水,茍重建議他們把鞋子晾到窗臺上去。施耳看出地疙瘩不高興,忙對茍重說鞋子晾到外面會被偷,宜鎮(zhèn)偷兒多得很。說完又朝地疙瘩陪笑,看來狗日的對這種解釋不是很滿意,的確,施耳也知道,鎮(zhèn)上哪個敢偷他的東西!鞋吊屋里,是因為他喜歡那股味道。施耳又忙向茍重申明,地疙瘩是宜鎮(zhèn)大鬼。茍重“噗”一聲吐掉煙頭。那邊地疙瘩就坐不住了,走到施耳跟前,問,這些人是搞哪樣的?茍重忙笑稱自己是施耳的朋友。地疙瘩說施耳不愧開旅店,還有外地朋友。一伸手,抓過施耳頭上的軍帽,看一看,扣在自己圓圓的毛栗頭上,稍微小一點,不過他并不打算還,手拿帽子轉(zhuǎn)身要回房睡覺,一腳踩著水摔一撲趴,帽子飛出老遠,施耳趕緊跨過他身子撿起帽子,地疙瘩一骨碌爬起來,一陣暴怒,說你搞錯不得?;赝屡菘谒B跳三下,他相信這樣能避邪,一邊奪回帽子,然后喊人拿去洗,沒人回應(yīng)他,當(dāng)時那幫混混正站在樓梯口比賽誰的尿飆得遠。施耳忙向茍重申明,他們是跟我學(xué)的。但是茍重不關(guān)心這個,施耳便趕緊追上地疙瘩,把朋友們要住一夜需要騰房間的事說了一半,地疙瘩一揚手,帽子飛到尿里,他哈哈一笑,說,叫他們在那里睡。施耳還沒想好咋個敷衍茍重,茍重已跟上來,對施耳說不用商量了。施耳以為他不打算住這里了,剛松口氣,哪里曉得茍重的意思是已經(jīng)看好了房,他認為樓下第一間最好。施耳嚇一大跳,生怕地疙瘩聽見,狗日的正好住那里。那間屋子原來是姨媽的臥室,地疙瘩一來就霸占了,躺在寬大的床上抽著煙說,好安逸。他還準(zhǔn)備哪天帶位女肥油來熬一下。施耳勸茍重換一間,他覺得茍重太不醒水,不僅不干,還拉他跟著地疙瘩往屋里走,地疙瘩隨手一關(guān)門,茍重伸腳抵住,然后跨進屋去,施耳的心都快跳出來,茍重才不管呆在一邊的地疙瘩,一邊悠悠閑閑地打量著屋子,一邊脫下外衣掛在墻上,對施耳說,床上可以睡四個,把沙發(fā)連在一起,又可以睡幾個,夠了。施耳還沒來得及對地疙瘩申明不關(guān)我的事,狗日的就發(fā)作了,直起拔火罐的脖子叫:哪樣哪樣?幾大步?jīng)_上前來。茍重有點不高興,嫌地疙瘩在他跟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讓他老得回頭,他去年翻車受傷腦殼里嵌了鋼板不太靈活。地疙瘩喊施耳把茍重趕出去,茍重卻提醒他不要把口水搞到施耳臉上。地疙瘩幾乎跳起來,指著茍重說再不走老子要玩不論了。叭噠叭噠解開衣扣,露出腰上插著的刀。施耳嚇傻了,可他真沒料到茍重會不怕,反而迎上去,一把捏住地疙瘩的手腕。狗東西痛得遭不住,咣當(dāng)一聲刀掉地上。茍重把地疙瘩拎起來,平日吃通宜鎮(zhèn)不是一般威風(fēng)的地疙瘩像只可憐的小羊被茍重楞弄著,施耳又驚又喜,茍重翻轉(zhuǎn)地疙瘩,瞄準(zhǔn)屁眼一腳射去,地疙瘩飛到墻邊,“咚”一聲,腦門心撞出一個大青包。施耳呵呵笑了一半便打住,他看見地疙瘩爬起來跑出屋去,完了完了,施耳知道他是去叫人,他們會格殺勿論。施耳驚恐萬分急忙扯了茍重要鉆床角,茍重反拉他朝外走,他力氣大,施耳身不由己,戰(zhàn)戰(zhàn)兢兢出得門來,倒抽一口氣,他簡直不敢相信,那一幫混混已被茍重的朋友們收拾得服服帖帖,乖乖地收拾了鞋襪,扶著地疙瘩走?了。

施耳頓覺在茍重跟前矮了一截,蔫蔫地面對茍重那張已經(jīng)啰啰嗦嗦冒出好幾根胡子的?臉。

施耳拍一拍茍重的肩,叫他當(dāng)心,施耳感到掌心一陣刺痛,一看,已經(jīng)出血。茍重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瓶子,給他敷上藥后,一邊撩起橫條衫,原來他左肋前豎著別了一把刺刀,茍重說這叫“三八”式,施耳懵了片刻,說,原來你也有刀,怪不得你不怕地疙瘩,這不稀奇。茍重看著他,一邊取下刺刀,用刀尖刮著指甲縫,一邊問,你也用過刀?施耳一哆嗦,承認不敢,又不服氣,說用刀有哪樣好,你還不是一樣被人殺,你看你身上傷疤,要不講,我還以為你長了一身肚臍眼。

茍重笑起來,才談起自己的經(jīng)歷?!安?,不?!笔┒[手,他不想聽是“鐵梅”害他走上邪路之類的話,施耳也知道“鐵梅”不是好東西,聽說后來和隊長睡覺被人揪住跳了樓。施耳要求茍重跳過什么父母被關(guān)進農(nóng)場,他四處流浪等等一大段,直接講他那雙會玩樂器的手咋個變得這么兇?他要學(xué)!他受夠了地疙瘩一伙卵人的氣。茍重詭詐兮兮地教他:從心開始,要黑。施耳琢磨半天,搞不懂,認為茍重不誠心,“你能不能講具體一點?”茍重搖頭,說你想下水不關(guān)我事,但我不會當(dāng)你的水手長。“怕我超過你?”施耳問,覺得對方臉在發(fā)紅,他才不管那是不是燈光的關(guān)系,反正他肯定自己講到茍重要害上,想著茍重竟然也會畏懼他,施耳非常高興,更是決心死纏難磨也要跟他學(xué)一兩招。

當(dāng)晚跟茍重同住一屋時,才知道他哪里豈止會打架,名堂不是一般多,他站在墻前東摸西拍,說這種老房子詭詐得要命,處處有暗道夾層。茍重說他現(xiàn)在每到一個地方,就要盡快熟悉環(huán)境。他一連乒乓?guī)紫?,果然空心,下掉墻板,那里可以通向廚房。茍重要去廚房找吃的,打了架后他肚子有些餓。茍重消失得無聲無息,讓施耳驚顫不己,屋里很靜,他忍不住把手伸進茍重掛在墻上的衣服荷包里,他倒不是想要錢,純粹是好奇,想發(fā)現(xiàn)一些茍重的秘密。他翻得很認真,直到茍重回來,施耳趕忙裝模作樣問,現(xiàn)在是不是時興穿這種四個包的滌卡服?茍重端著一盤油炸花生米,撮幾粒扔進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著,和顏悅色地說,我發(fā)現(xiàn)你也跟原先大不一樣,小跳小跳的,我喜歡。那一刻施耳甚至有點高興,不打嗝地說,人總是要變的。

施耳絕沒亂說,自從家里倒了霉后,學(xué)校那些人就開始不讓他安心讀書,動不動就說他是修正主義苗子,資產(chǎn)階級思想嚴(yán)重。他這人小毛病的確很多,喜歡穿瘦瘦的“港”褲,白網(wǎng)鞋,不系鞋帶,那位從來戴不正帽子,一身粉筆灰夾帶鼻涕殼的姓欒的雞巴老師,總愛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叫他拿泥巴抹黑了白網(wǎng)鞋才準(zhǔn)進教室,稍有抵觸就罰背誦十遍“老三篇”。他記性不好,老是背錯,這下更糟,一大碗發(fā)黑的“憶苦飯”等著他咽下去。比卵子學(xué)校更讓他煩的是,“支左”部隊軍管宜鎮(zhèn)那陣,為了教育青少年設(shè)立了“集訓(xùn)隊”,居委會為了挽救他這個出身不好的后代,向“集訓(xùn)隊”推薦了他,出來后他就成了一個真正的無賴。

“好久學(xué)會打鏰的?”茍重問。

施耳嚇了一大跳,他知道“打鏰”就是摸包的意思,他聽地疙瘩說過,摸包兒被稱為“月貢”。他知道茍重看見自己翻看荷包了,不由臉紅筋脹,其實他哪里有那個檔次,他以往最大的能耐,無非就是偷偷雞蛋,抑或把旮旯里的老母雞捉來補身體??墒遣还芩€分辯茍重也不信,并說會“打鏰”是件好事,他就會,他們一伙都會。

施耳才知道他們第二天要去泯河對岸甘蔭壩趕集找錢,那是方圓幾十里最大的集市。

他驚訝地打量著茍重,那晚電壓不穩(wěn),燈光忽明忽暗,茍重推開空盤子,站起來伸一下懶腰,說宜鎮(zhèn)這個卵地方,鬼能打死人。施耳問他還回不回來?他說不了,明天坐下午的船走。施耳有點著迷,問去哪里?他稱不一定,走到床邊整理被子,上面有地疙瘩留下的很多煙灰。他問施耳明天跟不跟他們?nèi)ペs集?施耳不去,茍重把惟一的枕頭給了他,他自己可以不用,墊雙鞋就能睡,他叫施耳朝里睡,他自己睡另一頭,他不習(xí)慣和男的并排睡,又問他,腳臭不臭?施耳有點急,應(yīng)該是我問你。茍重嘿嘿一笑,叫他讓一讓。狗日的弓著身撩起滿是小洞的床單看床腳,施耳以為他要找拖鞋,就提醒他拖鞋在墻角你看不見?茍重擺擺手,仍舊滿屋子搜尋,施耳問他找哪樣?他稱只是一種習(xí)慣,一邊告訴他,等會兒用左邊盆子洗臉,右邊那個他已屙過尿了。施耳還沒說話,便看見他把桌上一盒撲克牌裝進自己兜里,還若無其事地問他,能不能增加一床毯子?晚上冷。“嗯——”施耳閉著眼連連點頭,他總算學(xué)到“不要臉”這一招?!芭緡}”,茍重拉滅了燈。施耳睡不著,他希望茍重趕完集再回來住一兩天,他會學(xué)到更多??伤恢勒€才能留住茍重,想半天,問他還讀不讀書?他家里有些書。茍重迷迷糊糊地說早就不看了,他最后讀的一本是狄更斯的《遠大前程》。剛說完就開始打呼嚕,施耳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氣惱地一拳砸在墻上,痛得直甩手,床那頭茍重問他,搞哪樣?

“去屙尿?!笔┒止疽痪洹?/p>

回來剛躺下,茍重卻飛快起身,一把浸著窗外月光的刀就抵到他喉嚨前,施耳忙說是我是我。茍重問他剛才是不是去見地疙瘩了?施耳笑他疑神疑鬼,先前外面是野貓在跑,這里野貓多。茍重聲音悶悶的:騙人是爛狗日的。施耳不打嗝地說,爛狗日的騙你。重新躺下,施耳不由全身發(fā)軟,他不曉得茍重咋個這么鬼,先前他在廁所的確見了地疙瘩的拜把細腸子,狗雜種是翻墻進來的,在那里候了半天了,他是來打聽茍重明日行蹤的,施耳告訴了對方,他不能不說,不然茍重走后他們會來找他麻煩,細腸子是這么說的,他們會在甘蔭壩拿翻茍重,地疙瘩的表哥小地主是那里一霸。施耳是知道小地主的,原先當(dāng)過石匠,蠻得要命,施耳不是不想告知茍重實情,可是又怕他生氣,他感覺到茍重是翻臉不認人的。

只好祈求革命領(lǐng)袖保佑他明日順利,又覺不太可能,決定勸茍重改變主意。

次日天陰得沉黑,他說要下暴雨,勸茍重放棄甘蔭壩,茍重卻犟頭犟腦地表示下刀也要去。施耳無法,只得建議他們按當(dāng)?shù)亓?xí)俗拿狗血噴臉,可以消災(zāi)避邪。施耳不敢看茍重的眼睛,趕緊提了罐子到巷口買來狗血,并堅持要他們每人喝上一碗。茍重喝一口差點嘔吐,碗一扔就走。面對他的背影,施耳心想你遭拿翻可不能怪我??赊D(zhuǎn)念一想,茍重被打會放過我?越想越心虛,決定去拉他回來,哪怕告知實情。

甘蔭壩集市距宜鎮(zhèn)十七公里,地勢平坦開闊,時逢周日,四周農(nóng)民和附近廠礦工人都涌來趕集,人山人海。

施耳夾在人群中,東張西望,經(jīng)過牛肉粉館、辣雞面店,繞開叮叮當(dāng)當(dāng)打著馬掌的鐵匠鋪,終于看到茍重,他們一伙站在一個圍滿了人的肉攤前,施耳邁上一步,又不得不側(cè)身讓開一架運飼料的馬車,再看茍重他們,一個個像模像樣地手拿紙幣朝前擠,另一只手用衣服遮著,陰悄悄伸進旁人的荷包里,施耳看得心驚肉跳,差點叫出來,趕忙捂住嘴巴。眼見他們得手后躲在一邊“數(shù)皮”,心里又發(fā)癢,原來錢這么好找??墒撬幻靼灼堉氐哪槥槭裁从悬c吊,嫌少?還要換個地方再找?“喟唷”,施耳忍不住叫,該滿意了!茍重一回頭,看見施耳,有點不高興,上來一把揪他到人群外,問他來搞哪樣?喳翻翻的?施耳說你快走不聽我的要遭殃。茍重盯著他,說越來越發(fā)覺他鬼頭鬼腦。施耳急得剛要推他,便看見對方揚手要扇他,慌忙一低頭躲開大巴掌,同時告之實情的念頭也煙消云散。嘿嘿一笑,謊稱自己是想來湊湊熱鬧,擔(dān)心他們把錢搞光了。茍重不相信,說你講話結(jié)結(jié)巴巴,肯定有鬼。施耳急得眼淚巴沙,自己都奇怪還有這種以假充真的本事,真是青出于藍,但是蒙不過茍重,除非他真的打鏰。施耳為了證明自己,一方面也想著我不能白來一趟,硬是逞能地學(xué)著他們脫下外衣遮住手,左右看看,瞄上一位賣了豬的農(nóng)民鼓鼓的上衣口袋,正要擠上去,又被茍重拉回來,問,遭抓住咋個說?

“就說是你教的。”

茍重豎起長長的中指問這是哪樣?“貓鞭嘛,哪個不曉得,可笑——”施耳忽然明白茍重意思,嚇得連連保證不亂講。一邊打起十二分精神,擠到農(nóng)民跟前,忽然沒了勇氣,回過身來,正看見茍重,靠在一架拉菜的板車上,不眨眼地盯著他,施耳相信自己當(dāng)時笑得一定很難看。

茍重努嘴示意他繼續(xù)搞,施耳哪里還有心思,他兩眼直直地盯著茍重腳前七八張紙幣,他估計是行人掉下的,他不想提醒茍重,假裝上去問他努嘴是哪樣意思?一邊說我的鞋帶脫了。不料茍重也看見錢,兩人幾乎同時彎腰去撿,那錢詭詐,竟會往前移動,而且越來越快,兩人就追,其余人也跟上來,出了人群,施耳不耐煩,想要撲上去,被茍重一把拉住,他認為有鬼,錢是被人用細線拴住的,他們正要離開,被地疙瘩他們團團圍住。

地疙瘩身邊站著小地主,那是施耳第一次見到他,同他表弟一樣,矮垛垛的,一邊摳著強盜臉上的騷疙瘩,一邊問表弟哪個是狗種?施耳感覺到身旁的茍重抖了一下,不由跟著害怕,特別是地疙瘩罵他兩面討光時,施耳更是半眼不敢看茍重。地主他們步步逼近,喝令他們跪下,施耳還沒明白包不包括自己,茍重已悄聲叫同伴們背靠背站好,拿出刀來。施耳雙腿發(fā)軟,莫非茍重還想抵抗?簡直是找死,地主是有名的亡命徒,人又多,又在自己地盤上。他覺得地主限茍重三分鐘夠給面子了,他不明白茍重咋個會油鹽不進。

“兩分鐘”。地主說。

施耳渾身顫抖,地主喊三分鐘時,他差點先跪下?!芭?!”地主吐出的煙鍋巴朝茍重飛來,他一閃身躲開,地主從同伴手上接過長?刀。

施耳尖叫起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里三層外三層。茍重提出一對一“單挑”。地主和疙瘩商量了一下,同意贏了可以走人。施耳忽然心跳,往哪里走?他清楚一天一班的客輪已經(jīng)開走??墒菦]有誰會注意這個問題,雙方各自找人預(yù)備“單挑”。地主叫短老五上,這邊推了馬棒,方式是比試摔跤,三戰(zhàn)二勝制。

施耳暫時忘了恐慌,一心為馬棒加油,他估摸馬棒學(xué)過的,右手熟練地纏住短老五的腰,一翹屁股,用“背功”放倒短老五。狗東西不服,爬起身直撲馬棒,又被拿翻?!白邍D。”馬棒高興地一招手?!安幻??!钡刂魍姹?,叫小黑鴿和瞎四毛一起上,馬棒挨了幾拳,不由急了,搶了旁邊農(nóng)民的糞瓢橫掃過去,一瓢糞“玩”到瞎四毛頭上,哈——圍觀人群捂著鼻子笑。

地主鬼火冒,手提鬼頭大刀,喊一聲“剿統(tǒng)!”就沖過來,雙方乒乒乓乓打成一團。

施耳嚇得屁滾尿流,在人群里東躲西閃,屁股上挨了一磚頭,一個踉蹌?chuàng)涞乖诘?,連滾帶爬,他不能不佩服茍重,狗日的太亡命,根本不把地方揮舞的扁旦鐵棒當(dāng)回事,還奪過鐮刀“刷”一下割了黑鴿半個耳朵,鮮血四濺時,施耳簡直魂飛魄散。

圍觀的人群“轟”一聲散去,又嘩啦啦地圍上來,有人踩翻了旁邊豬市場的籠子,一群豬尖叫著發(fā)瘋一樣亂竄,塵土飛揚。地主差點被豬拱翻,揮刀亂砍亂吼,土流們潮水一樣涌?來。

一片紛亂的豬蹄人腿在施耳眼前晃動,他稀里糊涂被茍重架著回到家,耳邊還留著渡船擊水聲。

剛喘口氣,就聽見門外有動靜,扒著門縫一看,地主他們已追過河來,蛇一樣彎曲著貼著巷子墻壁摸過來,個個手里提著刀。茍重他們一窩蜂沖向家具,抬了柜子桌子抵住門,鍋碗瓢盆壇壇罐罐都成了武器,只管朝屋外人群里飛。施耳急得直跳,要是姨媽回來怎么得了。茍重根本不管,一把揪住他扔到一邊,還警告他不要再啰嗦,他們互救過一次已經(jīng)扯平?!敖私y(tǒng)!”地主他們再次沖上來,哽哩拱隆、噼哩叭啦,密集的飛石把他家窗玻璃和屋頂瓦片砸得稀爛。完了完了,施耳抱著頭樓上樓下的竄。咚——咚,地主他們開始砸門,茍重真的橫了,口咬著刀,雙手端了一大鍋開水從樓上鋪天蓋地潑出去,燙得地主一伙嘰啦烏叫,連滾帶爬。

施耳臉都嚇青了,地主豈肯善罷干休,將來不把他捶死才怪。茍重卻說呆不下去就和他一起走。施耳差點哭起來,茍重有點不耐煩,拍著他腦門心說,全身都下水了,還在乎幾根頭發(fā)?!施耳忽然覺得茍重可怕,他拿他毫無辦法,他不曉得誰能對付得了茍重,施耳覺得自己正掉入陷阱,而且越陷越深,真是倒霉透?頂。

茍重估計地主還會再來,叫人搬動柜子抵住每個窗口,不能睡覺,刀不離身。

卻是一夜平安無事。

移開柜子朝外看,早上的街巷里很靜,附近農(nóng)民三三兩兩挑著菜去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柴火味,正是鎮(zhèn)上人家燒火做飯時。

莫非地主被他們“煨粑”了?

茍重決定搭下午的船走。

午后,有人敲門,茍重一伙趕緊提了刀藏在大柜子后面,敲門聲又響,很急。猶豫片刻,茍重爬上柜頂,趴著門縫看了半晌,咚一聲跳下來,吩咐馬棒開門。

施耳還沒搞清咋個回事,一位高挑姑娘慌慌張張跨進屋來,說快關(guān)門,后面有狗要咬——踩著碎玻璃差點滑一跤,茍重眼疾手快拉住她,同時飛起右腳,撲進門來的鄰家卵狗嗷嗷慘叫著跑了。施耳驚魂稍定,揮開飛揚的狗毛,聽見姑娘說,你們這里好恐怖。半天他才明白她從昌慶來,才下船,要求住宿。

施耳正要告之旅店已拆消不再收客,茍重卻一下把他扯到旁邊,走上去,一本正經(jīng)對姑娘說正在營業(yè),歡迎她住店。邊說邊接過她的行李包。姑娘撩撩頭發(fā),問馬棒他們笑哪樣?茍重忙說這是店里的規(guī)定,要禮貌?!昂乔贰币粋€噴嚏,拉過施耳悄聲問,我鼻孔里是不是又長滿雜毛?他要求幫他剪得一干二凈,沒有剪刀就用指甲刀。施耳才發(fā)覺茍重好色,見了女人就忘掉一切,根本沒有從“鐵梅”身上吸取教訓(xùn)。

話又說回來,這姑娘比“鐵梅”強多了,看著她,施耳有一種“醒”了的感覺。

她說她叫豐碧,是到曠村“五七”農(nóng)場看父母的。

茍重一翹屁股頂開走上前的施耳,信口開河說明天下午可以到。施耳聽著都心跳。說往農(nóng)村跑的班車兩天一趟,后天才有車。豐碧瞪大眼,問,咋個辦?茍重煞有介事地說,不怕,我們店里有馬車,狗日的偷偷扯一扯施耳衣袖,不準(zhǔn)他發(fā)言,面對豐碧說,你來時沒注意巷里有馬房?馬當(dāng)然不在,馬夫牽到附近鐵匠鋪換馬掌去了。施耳真的是服茍重了,把他平常說過的話全用到自己身上,說小時候常常偷了馬掌去巷口換丁丁糖吃。搞得豐碧以為他是本旅店主人,表示真的羨慕茍重,擁有這么一家旅店。茍重踩住施耳的腳,十分謙虛地對她說一般一般。豐碧兩手插在寬松的軍褲兜里,說她喜歡宜鎮(zhèn),小街小巷,靠著泯河。茍重說這里不好,悶,夏天要到四十幾度。“三十九”。施耳忙分辯。豐碧斜施耳一眼,又轉(zhuǎn)朝茍重,笑盈盈地問,在哪里登記?茍重稱本店是先住了再說,豐碧說也好。四下一看,問屋里怎么亂七八糟,是不是要搬家?茍重忙說我們正準(zhǔn)備大掃除。朝施耳一揮手,說,你們快點搞嘛。施耳很不滿意,自從豐碧來后,他對他是越來越得臉,有心裝憨,茍重過來小聲求他,假巴假巴來一下嘛。施耳只得和大家一樣提了掃帚,但他又不安逸。茍重轉(zhuǎn)過身對豐碧炫耀:我說東他們不敢說西。便故意把垃圾朝他身邊掃,茍重罵起來,垃圾中有一泡干癟的屎,是地主他們昨天扔進來的。施耳發(fā)誓的確先前沒看見,豐碧一旁打著呵欠說累了,要去客房休息。施耳很不舒服茍重事事做主,也不和他商量,拎著行李包帶她上了二樓那間沒了門鎖的客房,她說她喜歡住樓上。施耳一扔掃帚,跟了上去。

豐碧進門就叫,怎么用柜子擋住窗口?茍重說沒辦法,平常拿這里當(dāng)暗房。豐碧驚問,你還會洗相?茍重不打嗝地說對。她請教沖洗120膠卷用什么藥水?他說是D72?!?35膠卷呢?”她又問,他回答D76。施耳緊閉雙眼,看來他該向茍重學(xué)的東西太多了。

豐碧說好熱。茍重指著施耳對她說,你看,人家給你送涼來了。一邊扯下施耳頭上遮灰的毛巾給她扇風(fēng)。施耳叫起來,搞錯不得?茍重趕緊朝他眨眼,趁她撩起帳子整理床時,偷偷查看了一下她的行李包,這家伙腦子就是靈,不嵌鋼板更不得了。施耳斜一眼行李包,其實沒有搞頭,除了換洗衣褲外,只有兩個塑料吊瓶,分別作了記號。茍重悄聲對施耳說,兩個吊瓶一個用來喝水,另外一個洗下身。施耳睜大了眼,狗東西樣樣都懂?更讓他驚訝的是,茍重竟然偷偷調(diào)換了記號,還詭詐地朝他擠眼。施耳忍不住想笑,豐碧回過身來,說,你們鬼鬼崇崇要搞哪樣?茍重頂認真地反問,聽沒聽見狗叫?豐碧一下抱緊雙臂,問,狗會跑上來?施耳嗡聲嗡氣地說,真是傻逼,說哪樣都信。

豐碧問他講哪樣?

茍重忙稱,我這位兄弟說你牙齒又白又細,非常好看。

豐碧笑起來,茍重得臉地跨上一步,扯一扯她毛衣的袖口,說脫線了,脫下來我?guī)湍愀愫茫視?。施耳屏住呼吸,他想茍重也太過分了,肯定要遭豐碧一個耳光,不料豐碧笑得更燦爛,還拍一拍茍重的肩,說認識你真是很開心。雙手捏住毛衣下擺,撩起一半,才想起沒穿內(nèi)衣,忙又放下,兩人眼都直了,還是茍重先清醒過來,說我?guī)湍阋嗑€頭。施耳看見他趁機摸她的手,施耳又開竅了,原來要這么對付女人,豐碧歪著頭打量茍重,略帶撒嬌地說,你既然這么好,能不能免費讓我住呀?茍重忙說可以可以。施耳忍不住擠上去,說我才是房主人,我——茍重大手蓋住他的嘴,對她說,我兄弟提醒你打雷了,宜鎮(zhèn)的雷雨很多的,不要害怕。一邊殷勤地彎下腰幫她從床底下勾出拖鞋。她說你太客氣了。茍重斯斯文文地表示應(yīng)該的。抖一抖拖鞋上的灰,叫施耳拿去洗一洗。

施耳差點背過氣去,提醒他該去趕船了,巴不得他快走,茍重卻笑嘻嘻表示要再住一晚,不會虧待他。施耳嘴上答應(yīng)去洗,心里卻沒有那么聽話,咚咚地下樓,又脫下鞋悄無聲息溜回來,他想知道茍重到底要搞哪樣。

貼著門偷聽。

茍重說他對開旅店不感興趣,他喜歡音樂,哆來咪法嗦,豐碧笑起來,說她也熱愛文藝,喜歡舞蹈,在學(xué)校時是宣傳隊的。施耳估計她提腿給茍重看,他聽見懸吊著的燈泡一聲脆響,“你賠——”施耳趕緊捂住嘴,其實他很欣賞她的腿功,他沒想到她還會唱歌,唱的是《春風(fēng)吹》,她的聲音很甜,甜得差點讓他想起那兩個黃色字。

茍重也清清嗓子唱起來,又是那首——

亞非拉,人民要解放;反帝的怒火,高萬?丈。

狗日的這方面真是天才,一首鳥歌能唱得叫人如癡如醉。施耳一開始喜歡他就是因為他的歌,原先茍重天天在旅店院中揮舞紅旗,放聲高唱亞非拉。施耳不喜歡別人嘰嘎嘰嘎拉二胡,他討厭那種聲音,他也厭煩串聯(lián)隊里的男女對唱,裝模作樣地回答對方:要問我讀的什么書喟,毛主席著作閃呀嘛閃金光。施耳最怕的是那個“忠”字舞,會讓他喘不過氣,男男女女排成長隊,一個搭著一個的肩,嘿嘿,吧嗒吧嗒地跳,塵土飛揚,施耳愿意永遠聽茍重的歌——除了現(xiàn)在,施耳怨恨自己沒有好嗓子,同時祈求豐碧不要被狗日的歌聲迷住,像“鐵梅”一樣。但這是不可能的,施耳有些心酸地聽著她鼓掌,央求他再來一首。“不,不,不?!逼堉鼗亟趟@樣說:先背誦一句革命口號,比如,大海航行靠舵手,再唱一首。豐碧重復(fù)一遍。他接著說,萬物生長靠太陽,我不想唱了,煙抽多了,嗓子差。豐碧不干,那聲音嗲得要命,施耳恨得朝空中揮一揮細細的胳膊。屋里茍重說聲雨露滋潤禾苗壯,就唱起《銀色沙灘》。歌只唱了一半,兩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伴有輕微的吱嘎聲。吔,施耳猜測莫非兩人已坐到一起嚼格食?這么快?施耳不由更加貼緊門想聽個仔細,不料門一開,他一下倒在茍重身上。施耳尷尬地趕緊遞上拖鞋。茍重一臉嚴(yán)肅地吩咐他去準(zhǔn)備晚飯,又叮囑不要舍不得家里的臘肉,切薄一點。施耳乖乖地走了幾步,轉(zhuǎn)念一想,我憑哪樣?回身叫茍重一起去做飯。茍重說你腦筋有毛病呵,看不出老子要搞到事了?

施耳雙腿一軟,一把抓住茍重問,她答應(yīng)了?茍重覺得他可笑,哪樣叫答應(yīng),我要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

“始終是小崽。”揉一揉施耳的頭,“說了你也不懂”。轉(zhuǎn)身要回屋。

等等,施耳生怕他進去,說你根本不了解她,不怕搞出馬糞?茍重說人家豐碧是城里干部子女,這都看不出來。茍重的手已扒在門上,施耳又說做不了那么多人的飯,茍重說叫馬棒幫忙,施耳要他去對馬棒講,茍重不耐煩了,說你到底要搞哪樣,有話直講。施耳舔口舔嘴半天說不出話。茍重斜視著他,說,早就看出你人小鬼大,是不是也想打豐碧主意?施耳臉紅筋脹?!翱梢浴保堉卮蛞粋€呵欠,說我這人拿得起放得下,老子搞完就喊你進去。施耳老大不高興,倒不是因為他不想干接漏的事,老實說,他反感任何人去碰豐碧,他對茍重說,聽人說過不興兩個人搞的,算輪奸,要遭報應(yīng)的。茍重嘿嘿一笑,說那你就回去打手蟲算了。施耳不干,倔犟地拉住茍重要求劃拳,誰贏誰說了算。他跟地疙瘩學(xué)過劃拳,在鎮(zhèn)上一幫混混中數(shù)一數(shù)二??墒瞧堉乇人坝汀倍嗔?。五根手指翻來覆去變得太快,總是贏,末了告訴他該去做飯了。施耳羞憤難當(dāng),門一響,豐碧探出頭來,施耳一喜,預(yù)備等她說完“什么都聽見了,從心里厭惡茍重”這句話就帶她走,豐碧卻是笑問茍重,有衣架沒有?茍重連說有,在柜頂上,我?guī)湍隳谩iT“咣”的一聲碰上后,施耳心里有一種破碎的感覺。

亮燈時分,茍重走下樓來,兩手扣著褲扣,嘴里斜叨著煙,瞇著眼輕松地對施耳說,女人嘛,就這樣。

樓上門一響,豐碧來到走廊上,口里咬著別針,雙手后向攏著頭發(fā),一抬長腿,騎上樓梯扶手,“嗖”一下滑到樓底,差點踩著施?耳。

茍重笑容滿面地走到堂屋飯桌前,當(dāng)時馬棒他們正圍桌打“百分”,茍重撈起袖子,一把搶過牌說,玩“怪嚕”。他才不管湯老三是否高興,一把拎起來推到一邊,自己坐下,唰唰唰開始洗牌。施耳討厭他的霸道,曉得他是故意做給豐碧看的。豐碧賤兮兮地湊上來,伏在茍重肩上,說,我給你當(dāng)“背光”。惹得大家都看她,這是一句行話,施耳隱約感覺她不一般。豐碧卻對此視而不見,指點茍重出牌,出得飛快,她的手指又細又長,最后抽出茍重手上僅剩的一張牌甩下,老K,茍重又贏了。豐碧說沒有意思,又不贏錢。離開桌子,吹起口哨,又是《春風(fēng)吹》。大家說錢都在茍重那里,想給也沒有。茍重哈哈笑起來,一把拉過豐碧在身邊坐下,豐碧含笑地靠著他,任由狗日的爪子在她肩上來來回回地摸,施耳看著茍重手指夾著的香煙冒出長長的煙灰,忍不住一吹,煙灰灑了她半身,豐碧尖叫一聲,不停地拍打胸前,馬棒一旁說,騷逼沒有戴奶罩。茍重耳尖,一只手伸進她毛衣里。

豐碧罵他不要臉,別過臉去,又吃吃地笑。

施耳跟著大家笑,笑得眼淚花花打轉(zhuǎn)。

茍重說不鬧了,開飯??粗松蟻淼南★埜C頭,抹下臉說,就吃這個?

施耳忍不住搞他一句:有吃的就不錯了。

茍重笑嘻嘻地對豐碧說,沒有米了,先僅你來,不夠吃的話,別人就忍一忍。大家哼起來。豐碧忙說大家一起吃,其實我不餓。茍重說看到?jīng)]有,還是人家為人好。一伙人不吭聲,只管嘰哩咕嚕地吃。茍重看不下去,說你們咋個像老鼠,停下。施耳本來一點不想吃,這時偏偏要違抗,抓了窩頭往嘴里塞,馬棒跳起來,“貓鞭”險些伸到施耳鼻子下,豐碧忙制止,說他只是一個娃娃。

“我長大了?!笔┒棺h。

豐碧“嗤”地一笑。

雷聲從屋頂上滾過,傾刻間大雨滂沱。屋里開始漏雨,茍重叫大家趕快吃完收拾碗筷。馬棒稱端碗端盤去廚房可以,但是他不洗,他討厭洗碗,大家也怕干那活,于是劃拳定奪,又是施耳倒霉,氣鼓鼓端了碗盤,心想要是別人家的,立馬扔掉。豐碧要和施耳交換,她不想端湯碗,施耳不干,她也不生氣,端了碗走,搖搖晃晃,湯浪出來,旁邊的施耳下意識地趕緊收腳別在另一只腳前,動作肯定滑稽,逗得她格格地笑。施耳吊著臉繼續(xù)朝前走?!班妫彼慌钥粗f,你鼻子高高,比他們哪個都長得有味道。施耳繃不住笑了,忽然覺得她有點好玩。那時屋外雷嗚陣陣,暴雨砸得屋頂噼哩叭啦地響,到處都在漏雨,嘀嘀嗒嗒,從堂屋到廚房的過道上擺了許多盆子。他倆不時繞開盆子,四腳相絆,兩個身子裹在一起,她笑盈盈地歪著頭看他,輕聲說,你想吃我的豆腐?施耳嚇了一跳,他懂那意思,正想分辯,豐碧抬肘碰碰他,示意有人來了。施耳連忙面朝前方,心想她不愿被人看見,莫非有點別的意思?施耳真的希望這半明不暗的過道長一點。咚咚咚,馬棒上來叫他們讓一讓,端了一摞碗進廚房放下,對跟進來的施耳說,沒得油,好洗。

施耳氣惱地站在水池前,豐碧走過來,說你這主人又管吃又管做,真的好。施耳有點不安逸,照他看來,“好”和“憨”差不多,他必須糾正她對他的看法。她擺手不讓他說話,難得的清靜,廚房里就他們倆,她有更重要的話對他講。施耳怦然心跳,他幾乎沒接觸過女人,以往頂多就是隨地疙瘩他們鉆進鎮(zhèn)上黑咕隆冬的電影院去摸摸“烏人”們的屁股,說難聽點,那些“烏人”白送他都要考慮一下。豐碧就不同了,他對她的怨氣早已煙消云散,他現(xiàn)在無所謂接漏了??缟弦徊?,他們挨得很近,她“呼呼”兩下吹走趴在他領(lǐng)子上的七星瓢蟲,說,我?guī)湍阆赐氚伞?/p>

施耳不免泄氣。

豐碧兩手伸到他跟前,叫他幫忙卷起袖子,她細嫩的手腕有一道淺淺的刀痕,她笑稱是茍重弄的,他逼她上床。施耳心里涌上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味,看著她,干巴巴地說,還是我來洗。豐碧不聽他的,擰開水龍頭,唏哩嘩啦。他問她要不要圍裙?豐碧搖頭,叫他把洗好的盤子放進碗櫥,大碗小碗分開,不要摞在一起,她看得出他們家原先是很講究的。施耳不否認,運動前姨媽一直要求盛素的碗就不能再盛葷,洗碗布和抹碗的必須分開,不能混?用。

可他不相信豐碧只想和他說洗碗。

豐碧從水池邊直起腰來,甩著手上水珠,叫他找條干毛巾來揩手,她要他幫她揩,兩人的手捏在一起,他血往上涌,她看著他,眼光復(fù)雜,聲音輕輕的:我知道你喜歡我。

施耳手長腳長地有點不自在,豐碧說你比茍重好,施耳心里“咯噔”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你總算看出來了,豐碧眼圈忽然一紅,換了人似地央求他幫助她。

施耳一下懵懵的。

豐碧可憐巴巴地說,茍重要拿她抵給一個叫地主的土流,換他們離開宜鎮(zhèn)。施耳差點叫起來,她忙擺手,聽一聽門外動靜,又說千真萬確,先前茍重和馬棒商量時她偷聽到的,還說只要她敢啰嗦,一刀下掉她膀子。

施耳驚得說不出話,他不曉得茍重為哪樣對女人這么狠,也許是“鐵梅”對他的傷害太大。豐碧說她來這里真的是誤入虎口,施耳心里冒出一股酸酸的味道,他沒說,自己領(lǐng)茍重來家是引狼入室。

滴嗒滴嗒,屋檐滴著水。

豐碧一聲抽泣,說,我能不能逃出魔爪,就看你的了。

施耳很難受,不是他不想幫忙。問題是幫也白幫,誰能搬彎茍重?豐碧幾乎貼著他,問,你害怕?施耳顫抖一下,說不出話,豐碧長嘆一聲,眼圈又發(fā)紅,施耳一下頭腦發(fā)熱,說你不要拿菜刀給我,我發(fā)起毛來要砍人的。豐碧說早看出來,這群人中只有你敢和他“吊歪”。施耳說我去找他。從廚房出來,到廁所撒泡尿,回來說茍重不在,不曉得躲到哪里去了。豐碧說茍重就在堂屋里。施耳不由倒抽一口氣,嘿嘿一笑,裝模作樣地說,考慮過了,動武是最憨的做法,豐碧同意他的觀點,鼓勵他朝“聰明”的方向開動腦筋。施耳一咬牙,說干脆我偷偷放你跑吧。豐碧搖頭,說外面黑燈瞎火,朝哪里跑,又遇見狗怎么辦?施耳狠抓頭皮。豐碧要他再想想,比如找茍重談?wù)??起碼讓他今晚放過她,她實在害怕回房。施耳腦筋一轉(zhuǎn),覺得這個簡單,纏住茍重或聊天或打牌,東磨西泡咋個也能把今晚消磨掉,先前咋個沒想到?我立馬就去。豐碧卻拉住他說,不忙不忙,我先出去,你假巴假巴在洗洗碗后出去,免得茍重懷疑。施耳說好,豐碧太高興了,在他的胸前靠一靠,返身朝外走,臨出門拋來一句:

我真的沒看錯人。

施耳一下神魂顛倒,瞇著眼陶醉半天后,開始琢磨今晚的事。他才不會和茍重打一夜牌,他覺得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非常愚蠢,他會打一半然后裝著解手偷偷溜去找豐碧,春雨滴嗒中才配叫那兩個字。他想好了,即便茍重發(fā)覺,他會心平氣和向?qū)Ψ綌偱疲喝思邑S碧喜歡的是我,你那是玩鄙,不算,應(yīng)該靠邊“稍息”。

興沖沖去找茍重。

茍重一伙正在聊天,馬棒說他耍的馬子對他好哦,走的時候送他到橋頭。別人笑他憨,其實那小逼是去約會,她搭的“偏廈”在橋洞里等她。茍重說我要是你,就喊她跪在搓衣板上,看老子下棋喝酒。

施耳咯咯地跟著笑,棱過去在茍重旁邊的方凳上掛靠了半個屁股,拿出一盒撲克牌。

茍重翹著腿,建議玩一個游戲:打烏龜。

施耳問咋個玩?

“好圓。”茍重專心吐著一個煙圈,然后“噗”一下彈飛煙頭。施耳又要張嘴,屋里突然漆黑一片。施耳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挨了好一頓拳腳,燈光重新亮?xí)r,他已是鼻青臉腫?!罢€搞的,咋個搞的。”茍重夸張地揮著手,責(zé)備大家游戲玩得太過分了,施耳是我的小兄弟。施耳眼淚巴沙地要求茍重再來一次,他希望打打別人。關(guān)掉燈后,“啪”一下他又被狠扇一個“光波”,這次他死死抱住對方的手,直到燈再亮,竟然是茍重的。施耳搞不懂茍重為什么對他這樣,而且一點不尷尬,還戳一戳他額上冒出的青包說,光是左邊有不好看,右邊也得來一個。彎曲了手指“嘣嘣”彈著他額頭,施耳痛得叫起來。茍重還不歇手,捏著他下巴,表示只要稍稍用點力,就能把整個腮幫拿掉,問他信不信?施耳趕忙點頭,不要看茍重面上帶笑,眼里卻是透著兇光,施耳哪里敢啰嗦,茍重總算收手后,施耳活動著脖子,聽見屋角一響,瞥見豐碧驚訝的目光,施耳一下羞愧難當(dāng)。

茍重趿了竹子拖鞋去洗腳。

施耳忍不住朝茍重背影豎起“貓鞭”。馬棒過來說,搞不贏就不要逗貓貓抓屁眼。施耳知道和茍重的關(guān)系完了,但卻是稀哩糊涂。馬棒說你的膽子也太旺兒了,還不會走就想飛。施耳更是莫明其妙。馬棒警告他不要裝憨,不然還要遭打。施耳聽了半天,才知道先前豐碧來找過茍重,說他對她動手動腳,她又煩又怕。施耳一下僵住,他不明白豐碧為哪樣要這樣做?

滴哩嗒啦,茍重的腳步聲遠去,水池邊傳來他和豐碧的笑聲。

施耳渾身亂顫,恨透了豐碧。又毫無辦法,怏怏地要回屋。他的住房在一樓拐角處。過道狹窄,燈光昏暗。茍重和豐碧一前一后從水池邊回來,施耳蔫蔫地貼墻避讓茍重,狗日的像走在自己家里一樣,半眼不看他,“呃呃”地清清嗓子,呸,一口痰從施耳眼前飛過去。噠啦噠啦,豐碧走過來,才洗過,水靈靈的。施耳埋下頭,眼瞅自己足尖,感覺到豐碧稍一停頓,忍不住抬起頭來。

豐碧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眼圈紅紅?的。

施耳一下又血往上涌,看著她孤立無援的背影,忽然明白一切都是茍重在玩腦筋,狗日的嫉妒我。不由恨得咬牙切齒,他發(fā)誓要阻止茍重整她。

嘀哩嗒啦,馬棒他們著拖鞋回了臥室。

施耳幾次溜到樓梯口,又膽顫心驚縮回來,一邊罵自己死無出息,同時又覺得反正豐碧已經(jīng)遭茍重搞了,搞一次和搞一夜是一樣的,我何必瞎費力。可他躺在床上心神不定咋個也睡不著,翻身起來,屋外雨已停,四周很靜,樓上忽然傳來響聲,他肯定是豐碧發(fā)出的,想象著她絕望的神情,施耳毛焦火辣,最終狠掐自己一把,決定拿翻茍重,然后和豐碧一起去曠村“五七”農(nóng)場。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叫色膽包天,反正他豁出去了。不過施耳不會蠻干,他會想辦法,姨媽不止一次說過他腦筋多。施耳把馬棒一伙反鎖在屋里,然后陰悄悄溜上樓去,他已設(shè)計好了,假裝找茍重有事,等他出來就用麻袋套住他。施耳正要敲門,卻發(fā)現(xiàn)門是虛掩著的,心里一跳,他知道這間房門的鎖早就壞了,但是茍重竟然不用什么東西抵上門,真的好張揚,而且連遮窗的柜子也移開了,風(fēng)吹著帳子飄得好高,狗日的打著光胴趴在豐碧身上亂啃,任由虛掩的房門乓乓地響,根本不管,還說要把她日飛起來。施耳踮起腳尖梭過去,豐碧看見了施耳,假裝親熱地一下緊緊抱住茍重的腰。施耳趁機拿麻袋一下套住茍重。豐碧飛快翻身起來,撕了床單和他一起把茍重綁個結(jié)實。茍重在麻袋里悶聲悶氣地叫放他出來,豐碧朝準(zhǔn)麻袋就是一腳,施耳勸她不要打死豬。茍重聽出施耳的聲音,不停地喊他。施耳只顧握住豐碧的手,心想這下豐碧完完全全屬于他了。豐碧卻是冷笑著推開他,撲到墻邊,連拉幾下開關(guān),她在給外面發(fā)信號,他才知道她是地主派來的,她是地主的馬子。施耳只覺腦子里“轟”的一聲。

施耳能做的就是在地主沖進來之前,割斷了茍重的繩子,然后翻窗跳到鄰家屋頂跑了,跑了好遠還聽到打鬧聲,后才知道茍重和地主互相殘殺時,豐碧趁亂跑了。好多年后,施耳在開往昭陽的班車上遇見殘廢了的茍重,提起豐碧,兩眼含淚,又愛又恨。

作者簡介:

何文,北京人,自幼隨父母來貴州,當(dāng)過知青,1985年畢業(yè)于省內(nèi)某大學(xué)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1986年赴納雍縣扶貧,1994年到北京魯迅文學(xué)院學(xué)習(xí),1987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著有小說集《走過四季》,長篇小說《誰為誰停留》,獲第二、三屆貴州省政府文藝獎,現(xiàn)供職于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中國作協(xié)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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