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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quán)力周邊

2009-01-21 06:39
北京文學 2009年12期
關(guān)鍵詞:春夢莉莉

李 林

被任命為省引松水利樞紐工程管理局局長后,嚴珂的身邊圍攏了形形色色的漂亮女人。這些女人各施各的手段,千方百計纏住嚴珂。嚴珂不由自主陷進了有夫之婦雅雯的情網(wǎng)中,甜蜜與痛苦交織之中,他明白愛情有求有棄,政治也有進有退。他到底該何去何從?

剛剛被任命為省引松水利樞紐工程管理局局長的嚴珂,就職演說僅用了二十分鐘,可會場的掌聲就炸開了三次。嚴珂一邊講話,一邊用目光在座無虛席的會議大廳里無意地掃來掃去,驀然,有三位靚女撞進了嚴珂的眼簾。

吃過晚飯,為送嚴珂上任的省水利廳長肖仁和幾位隨行人員,就匆匆趕回省城了。

引松局常務(wù)副局長鄭志客氣地對嚴珂說,今天太晚了,您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晚上九點多,嚴珂回到辦公室。辦公室是個大套間,里面是臥室,外面是辦公室,很寬敞很氣魄很干凈。茶幾上擺了幾盤蘋果、香蕉、西瓜等各式水果。還有兩鐵盒大紅袍茶葉,兩條大中華香煙,嚴珂看了,皺了下眉頭,剛想喊把這些撤下去,可一想,都下班了,沒人了。他從自己的衣袋里摸出了一盒煙,點了一支,往里間臥室走去,一抬眼,卻倏地一驚———這不正是在會場上好險沒站起來鼓掌的那位女子嗎?那女子正在給嚴珂鋪被褥,一見嚴珂,就像花蕾剛剛綻放,笑得又飽滿又熱烈。雖然初次見面,卻沒有拘泥,沒有矜持,仿佛和嚴珂早已是親朋故交了。她說,嚴局,被褥鋪好了,我再給您倒茶去。說完,又風擺楊柳般地走到外屋,須臾,又飄然返回,端來一杯濃茶,輕輕地放在茶幾上。說,嚴局,累了一天了,喝點茶,養(yǎng)養(yǎng)神吧,我再給您打洗腳水去。不一會兒,又從外屋端進來一大盆洗腳水,聲音柔柔地說,嚴局,趁熱洗吧。她把熱水盆放在嚴珂腳下,然后,站在對面,情色迷迷地看著嚴珂。

這時,嚴珂也打量了一眼女人。女人很性感,有一種成熟美,渾身上下像逶迤的山脈,該凸的凸,該凹的凹。不知嚴珂揣摩到了什么,突然問,你叫什么名字?女人從容答道,我叫宋莉莉。嚴珂一驚,叫什么?女人又重復回答,我叫宋莉莉。嚴珂猶如驚鹿撞懷,一下子張開了嘴,半天才合上。問,誰讓你來的?宋莉莉還是笑瞇瞇地說,鄭副局呀,怎么了?嚴珂漸漸地冷靜下來,心想,真是她。便緩緩地說,啊,沒事,今天挺晚了,你回去休息吧。宋莉莉說,嚴局,你家屬沒過來,個人生活不方便,我在辦公室管后勤這塊,今后,我一定經(jīng)常來照顧你,把你的生活調(diào)理好。啊,對了,我再給你削個蘋果。削完蘋果,宋莉莉伸出纖細的手指,緩緩地遞到嚴珂的手上,遞蘋果時,宋莉莉的手觸摸到了嚴珂的手,嘴也伸到了嚴珂的鼻子底下,一股女人的氣味噴到了嚴珂的口腔內(nèi),嚴珂的身子不為人知地往旁邊閃了一下,又一次果斷地說,謝謝,你回去吧。

宋莉莉戀戀不舍地走了。

嚴珂有點恨鄭志,他早就聽說過,宋莉莉是前任一把手鄒肖的“老鐵”。你鄭志把她派來伺候我,什么意思?

嚴珂回憶宋莉莉走路的姿勢,裊裊娜娜的,好像走臺的模特,還邁貓步呢,禁不住在胸腔里笑了一下。他想起來了,他在省廳任工管處處長時,工管處的一位副處長到引松管理局檢查工程管理情況,回到廳里惟妙惟肖地向他描述前任一把手鄒肖和宋莉莉的丑聞。副處長說,晚上開聯(lián)歡會,宋莉莉請鄒肖跳舞,不請別人專請鄒肖,一曲不落地請。宋莉莉喜歡跳舞,尤善非洲拉丁舞之類,一跳起來,提臀劈胯,那兩瓣的屁股,上下左右一掰一掰的,把鄒肖看得直流口水,宋莉莉前面那兩座大山包,總往鄒肖身上蹭。鄒肖那張大嘴就總張著,就像吃啥總也沒吃夠似的。場外有幾個起哄的小伙子,嘰咕咂咕地說,鄒局長小時候家里困難,缺奶啊!周圍的人轟然大笑。

宋莉莉飽嘗了當皇后的甜滋味??舌u肖突然轉(zhuǎn)走了,宋莉莉就郁悶了,她真的想當武則天,既能給李世民當才人,又能給李治當皇后,所以嚴珂一來到引松,一看“李治”比“李世民”可年輕多了,就千方百計往上貼。第二天晚上,宋莉莉又來了,這次穿的是低開領(lǐng)晚妝,袒胸露背裸肩,展示得明明白白,又隱隱約約,讓你浮想聯(lián)翩。宋莉莉說,嚴局,一樓有間浴室,是專供局領(lǐng)導用的,我先給你把熱水放好,等會兒你過去,我等你,浴衣也在下面,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嚴珂想,這哪是后勤人員照顧領(lǐng)導啊,這幾乎是老婆伺候老公了,就冷冷地說,宋莉莉,謝謝你,你請回吧,今天不洗了,我要趕寫一個材料。宋莉莉又勸,又去拽嚴珂,嚴珂的臉色更冷了,說,宋莉莉,我這么大的人,生活能自理。不要你們費心了,你回去吧。這次沒說謝謝,宋莉莉翻了他一眼,心里說,我還沒見過不犯腥的貓哪,你就裝吧!哼!兩瓣的屁股一扭,忘了貓步,騰騰地走了。

宋莉莉走后,嚴珂進了一樓浴室。他放大水龍頭的水流,滾燙的流水,熱騰騰的霧氣,使嚴珂渾身燥熱,頭腦眩暈。他慢慢地坐下來,迷蒙的霧氣中,一張女人憔悴的面龐,慢慢清晰起來———那是半年前因肝癌過早夭折的妻子黃煜。

黃煜走了,嚴珂的魂兒也沒了。半年來,嚴珂幾乎每天都呆呆地在窗前向遠處張望,仿佛在守望著一種希冀。可他什么都沒看見,眼神空空落落的,卻又儲滿了陰郁、蒼涼和無助。

那是一年前,也就是1994年春的事兒。

嚴珂當時任省銀河水庫管理處處長。有一天,他正坐在辦公室看材料,忽然有人敲門,原來是副處長領(lǐng)進一位年輕的女子。嚴處,這是剛從蘭西所調(diào)上來的工程師春夢,她要見見領(lǐng)導。副處長說完就出去了。嚴珂想起來了,是從下面調(diào)上來一名干部充實到工程科。嚴珂知道她是省水利學院水工系畢業(yè)的高才生,分配到蘭西所一年多,表現(xiàn)非常突出,嚴珂還記得廳辦副主任介紹過她。嚴珂看到她第一眼就一愣神,一邊打量一邊問,怎么,你是學水工的?是啊,那女子大大方方地回答。嚴珂想,學水利的女孩子大多數(shù)是農(nóng)村去的,沒有幾個漂亮的,怎么就出了這么一個天仙哪?嚴珂又看了春夢一眼,只見她足有一米七零的個頭,顧盼生輝的眼睛,毛絨絨的睫毛,潤澤的雙唇,尤其是她的身材,分明是舞蹈演員的好材料啊!心里這么一想,嘴就說出來了,你不該學水工。為什么?天仙歪著頭看,還莞爾一笑。

在一個夏日的黃昏,嚴珂到水庫邊垂柳園散步,走著走著,在清風疏影中,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再一細看,站在眼前的竟然是天仙春夢。嚴珂一陣心跳,有點慌亂地說,你來干什么?春夢說,這是公共場所,誰都可以來呀!嚴珂手足無措地說,雖然……雖然……春夢看到嚴珂的慌亂,卻抿著嘴笑了,那笑,有點洋洋得意的意味,說,沒想到嚴處那么有魄力,卻在女人面前這么膽小啊。嚴珂說,這讓別人看到,容易……沒等嚴珂說完,春夢卻一下子撲到嚴珂懷里。然后就把濕潤香甜的朱唇印在了他的嘴上,嚴珂先是躲閃了一下,但無法掙脫,兩個人便親在了一起。

在以后的日子里,春夢被提拔為副科長、科長,不全是照顧,主要是她自己干得好。但她始終沒結(jié)婚,也沒什么緋聞。她像一顆星星,每天每夜都眨著眼看著嚴珂。嚴珂覺得,春夢近在眼前,可又好像遠在天邊。春夢像一個夢,香甜卻縹緲。再以后,嚴珂就真的當成了夢。

千百年來人們都知道一見鐘情,可這世上竟然還有沒見面就相思的———春夢就是一個。

那是嚴珂調(diào)到銀河水庫前夕,春夢去省城姐姐家,春夢的姐夫是省水利廳辦公室副主任兼汽車隊隊長,他告訴春夢,他的姑表妹夫嚴珂馬上調(diào)到銀河水庫當處長。姐夫想和嚴珂說說,讓他關(guān)照一下春夢??纱簤舨煌?說,謝謝姐夫,我要靠自己。姐夫笑了,隨即卻嘆了一口氣說,唉,可惜嚴珂了。春夢問,怎么了?姐夫就把他姑表妹黃煜兩個月前發(fā)現(xiàn)肝癌的事,對春夢說了。姐夫又嘆了口氣,雙眉緊蹙凄惶地說,唉,黃煜沒命啊,下輩子再也找不到嚴珂這樣優(yōu)秀的了……

春夢從姐夫嘴里知道嚴珂是個非常出眾的人才,純凈的少女心田,播下的第一粒種子,竟然會膨脹起來。嚴珂轉(zhuǎn)到銀河水庫,春夢看到他的第一眼,驚鴻一瞥之中,心,就被嚴珂虜走了。

可是,1995年初,嚴珂卻突然調(diào)回水利廳,時間不長又轉(zhuǎn)到省引松管理局任局長。臨走的前天晚上,春夢約嚴珂到水庫邊垂柳園談了一次話,她又一次對嚴珂鄭重表白,你具備娶我的時候,就開著彩車來接我。嚴珂還是懵懂,說,你是說夢話還是笑話呀?我和黃煜好好的怎么……春夢卻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說,不是夢話也不是笑話,是真話,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只要你愛我,我就一直等你。

春夢如一只雛燕在電閃雷鳴中盤旋著,像一棵枝干脆弱的小樹在驟雨狂風中顫抖著。春夢病了,從市醫(yī)院轉(zhuǎn)到了省醫(yī)院。

其實,這時的嚴珂離“具備娶她”已經(jīng)不遠了。只是嚴珂自己不知道。

嚴珂來到引松局的第三天,上午召開了班子會,聽取了班子成員對引松局的情況匯報。下午準備去各分局和分局所屬各站考察。利用暫短的空閑,嚴珂想把上任以來的旅差費等票據(jù)去財務(wù)處報銷。

嚴珂剛走進財務(wù)處,一位清清爽爽的年輕女子,馬上站了起來,嚴珂一看,這正是手拍得最響的那位。就問,在哪兒報?那女子又甜甜地說,我叫葉梅,是出納員,在我這兒報。嚴珂笨手笨腳地填單子,葉梅貼上來,又是甜甜地說,嚴局,我給你填。嚴珂無意中掃視了一眼,但只見,這女子長得皮膚細膩,嬌嫩的小圓臉上,一對媚氣的杏核眼,尤其那對小巧的嘴,總是有點矜持的抿著,說話聲音柔柔的,像春風拂面般讓人舒服。當了十幾年的領(lǐng)導,手下從幾百人到幾千人,可謂閱女無數(shù),嚴珂的眼光平靜地移開了。葉梅卻說話了,嚴局,再以后報銷給我打個電話,我給你填,把錢給你送上去,不用你總上下跑。嚴珂笑一笑,點點頭。嚴珂剛轉(zhuǎn)身往外走,只聽她輕輕地說,嚴局,你的氣質(zhì)真好,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當大官的,有官相福相,誰見了都會喜歡的。說完,有點羞澀地看著嚴珂,可那羞澀中,分明漾出一種甜蜜,一種風情,傳遞出一抹炫目的信息。嚴珂當官后,經(jīng)常遇到女人的贊美,可這么突然的還是第一次,他真的不好回答,便像毫不在意的樣子,可從他那有點發(fā)窘的神態(tài)中,卻讓葉梅竊喜。

嚴珂報銷完了,剛要轉(zhuǎn)身出門,葉梅又說話了,嚴局,我們可把你盼來了,原來那位老鄒局長可把引松局坑苦了。怎么坑苦了?嚴珂似笑非笑地問。葉梅很激動,說話還帶著手勢:他拍拍屁股走了,我們可半年沒開支了!她又接著說,引松局2100人,年收水費8000多萬元,號稱大安地區(qū)的“小香港”,按財務(wù)計劃,應(yīng)該年盈余資金2000多萬元,可是,到年末決算,全局虧損3000多萬元,把一個最富的單位活活地造窮了。嚴局呀,你可來了,我高興得幾宿都沒睡好了。嚴珂看到她手舞足蹈的樣子,覺得挺有意思,就說,能那么嚴重嗎?葉梅卻聲音低下來,幽幽怨怨地說,當然了,因為看到嚴局那么帥氣,高興的唄。葉梅說完,眼皮一撩窺視嚴珂。嚴珂一聽,這話有點不走正道,沒法接茬,就說,我走了。嚴珂的一只腳,已經(jīng)邁過門檻,葉梅又湊到嚴珂身邊,嘴巴貼到嚴珂的耳邊,神神秘秘地說,嚴局,鄒肖在賬面上有三十多萬不合法的票據(jù),將來有時間我詳細和你匯報。嚴珂沒說話,沒表情,葉梅睜大眼睛看嚴珂。嚴珂走后,葉梅怎么也想不起來———嚴局是說話了,還是沒說話呢?

嚴珂到任一周后,鄭志副局長陪同嚴珂下各分局考察,還有一名辦公室主任。嚴珂坐到副駕上回頭一看,除了鄭志和辦公室主任,還有一位女士。再一細看,又是那位宋莉莉。嚴珂問,宋莉莉坐車上哪兒去?宋莉莉嬌媚地說,領(lǐng)導下各分局,我是管后勤的,我得為首長的工作生活負責啊。嚴珂轉(zhuǎn)向鄭志,鄭局,這是什么時候的規(guī)矩?鄭志有點語塞,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過去,過去鄒局長在時,都是這樣的。宋莉莉情緒有點提升起來,聲音也大了些,說,對,這是咱們局多少年的規(guī)矩了。嚴珂把臉放下來,又覺得空氣過于緊張,說話的口氣也放緩了一點,還笑了一下,說,鄭局,讓宋莉莉下去吧。咱們都幾十歲的人了,下分局工作還需要專人照顧生活嗎?嚴珂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讓人聽起來就是不容討價還價的命令———有一種霸氣。鄭志把臉轉(zhuǎn)向宋莉莉,宋莉莉,那你就先回辦公室吧。宋莉莉滯滯扭扭地不想下車,嚴珂回頭看一眼,兩道寒光扎在宋莉莉的臉上,宋莉莉的身子一顫,乖乖地下去了。

汽車啟動了,宋莉莉怒目圓睜地看著轎車揚起的一縷細霧,眼里分明噴著的是火。可,坐在車里的鄭志卻露出了鮮為人知的一絲狡黠的笑。

引松,即松花江引水工程。是為十三個市縣供水的。局機關(guān)坐落在距省城一百多公里的大安市。下沒十三個分局,分局下有五十八個管理站。十三個分局按照供水干渠的走向,分別設(shè)在十三個市縣內(nèi)。

嚴珂一行,利用二十天的時間,考察完十二個分局。這一天,來到了最后一個分局———大元分局。考察了一天,吃過晚飯,副局長鄭志和辦公室主任,有急事先行回局。嚴珂和大元分局長尤大田嘮了一會兒,讓他回家休息。

嚴珂想利用這一晚上的清靜,深層次地思索一些問題。他還想在晚上把內(nèi)衣洗洗。他坐在辦公桌前,剛剛展開筆記本,倏然間,隨著兩聲輕輕的敲門聲,一位靚女端莊地站在了眼前。瞬間的一怔,嚴珂認出來了,這正是那位笑靨嫵媚的靚女。嚴珂的眼光刪繁就簡地在靚女身上快速瀏覽一遍,那目光,那神態(tài),像領(lǐng)導巡視,像首長檢閱,有點居高臨下,有點漫不經(jīng)心。可女人卻在他那眉毛的倏然一聳中,看到了他內(nèi)心的波瀾。嚴珂真的很驚訝,平心而論,這女子太漂亮了!嚴珂的心,像被人偷偷地拎了一下,你……你……有事?嚴珂知道這雙眼睛,但沒正式認識過,只好當作不認識。這是我的家呀!啊,我娘家。她告訴嚴珂,她姓尤叫雅雯,在引松局宣傳部工作,大元分局局長尤大田是她父親,今天是周末,她回來看看。方才聽她父親說,嚴局已下來二十多天,衣服肯定需要洗了。聽了雅雯的話,他低下頭,下意識地翕動了一下鼻翼,真的嗅到了身上一股難聞的味道,他知道自己連洗澡都忘了,快捂餿了。雅雯好像早有準備,從提兜里一件一件地拿出一套襯衣一套外衣,連褲頭都準備好了。奇怪的是規(guī)格大小和嚴珂的衣服幾乎一模一樣。沒等嚴珂臉上的驚疑散去,雅雯就笑著說:這是我爸的新衣服,還沒穿過,不埋汰,是我爸讓我給你送來的。嚴珂一聽是分局長送來的,就到臥室換了。雅雯又說,把換下的衣服給我,我給你洗。嚴珂有點不好意思,雅雯就進屋把衣服拿出來,裝進兜子里說,我回去洗,明早送來。一邊說一邊拿出一沓紙遞給嚴珂,說,嚴局,這是我寫的一篇散文,我知道領(lǐng)導既是清華大學水電學院的高才生,又是有名的大才子,水利廳的筆桿子,我今天斗膽,敬請賜教,幫我修改修改,好嗎?雅雯走時,把一抹笑容,遞給了嚴珂,那笑,燦爛,柔美,還有點朦朧,有點意味深長。晚上,嚴珂躺下不久,卻全身燥熱,用手一抹,臉上身上一層水珠,翻過來倒過去睡不著,索性起來,走到窗前,夏日的夜空,湛藍深邃,皓月當空,繁星閃爍。這時,他看到一顆流星劃過夜空,陡的,他想起了雅雯那雙明亮的眼睛,還有方才看過的那篇散文。她在文章中是這樣描寫嚴珂的:原來,很多人傳頌他的傳奇故事,那時,他在我的夢中,現(xiàn)在,他就坐在主席臺上,可謂近在咫尺,可我總覺得離我太遙遠,因為,他的思想他的學識,他身上所有寶貴的東西,我有點可望不可及……嚴珂一邊看一邊想,這是一篇散文,確切點說可謂一篇散文信吧,似乎是專門為他寫的,隱含著一種窺探一種期許。嚴珂躺在床上,毫無睡意,月光溶溶瀉瀉地灑進來。

考察回來后,嚴珂沒休息,召開了一個座談會,走訪了三位老同志。嚴珂回到辦公室,隨手開了燈,太累了,剛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哐!門突然被推開,撲噔!一位老太太淚流滿面地跪在了跟前,嚴珂一驚,干什么?快起來!你是誰呀?嚴珂一邊問一邊拉她起來。老太太不起,嚴珂費了不少勁,才把她拽起來。給老人倒了一杯水,說,你喝口水,有啥事慢慢說。老太太剛說出,我兒子———隨著哐當一聲門響,闖進來一個小伙子,像頭牛,像陣風,徑直走到老太太身邊,拽起老太太就往外走。老太太的身子往下沉,說,你回去,你回去!小伙子卻大聲吼叫,媽,咱們沒錢有志氣,不找這些貪官污吏,咱們走!兩個人拖拖拽拽地走了。嚴珂卻有點蒙了。他仰進沙發(fā),慢悠悠地點燃一棵煙,瞪大眼睛,思考著方才的一幕。驀然,一位女人的身影,在繚繞的霧氣中輕盈地飄進屋來,定睛一看,是雅雯。雅雯方才在家屬區(qū)大院散步,(家屬區(qū)在辦公大樓后院)看見娘兒倆一前一后,一個悲悲切切一個氣勢洶洶,直奔嚴珂辦公室而去,雅雯就知道了事由,她抿了一下嘴,等待著下文。不一會兒,又看見二人哭哭啼啼往家走,就有點糊涂了。她想,難道嚴珂也和前任鄒肖一樣———沒錢辦不了事?她的心顫了一下,一股溫軟的潮水漫過心頭,一種說不清的擔心和焦慮,像一雙大手推著她,走進了嚴珂的辦公室。她到底是為那母子倆焦躁還是為嚴珂擔心呢?抑或是兼而有之吧??墒?當她見到嚴珂時,她的眼神,像一對出籠的鳥,喊不回抓不住了,一下子噴灑出兩道強光,那光,太溫暖,太熱辣,像夏日中午的日頭。嚴珂的目光杵過來,一下子又跳開了———就像一個行人快速躲閃對面飛馳而來的汽車。嚴珂微笑著說,雅雯來了,坐!雅雯也收攏了眼睛的光度,變得鄭重起來。嚴珂忙問,有事嗎?雅雯就把母子倆的事一一地說給了嚴珂。原來,那小伙子叫丁平,父親原本是引松老職工,在前年大洪水搶險中因公犧牲。丁平去年轉(zhuǎn)業(yè),引松局有八個安置指標,丁平想,肯定有自己,每天臉上都掛著笑,等著好消息??墒?等到八個人都上班了,他還在家傻等呢,原來這八個人都不是引松局的職工子弟,他們的指標都是用八萬至十萬元買的,這是丁平的一個戰(zhàn)友告訴他的。丁平去找鄒肖講理,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了,結(jié)果,鄒肖找來保衛(wèi)科的人把丁平送到公安局拘留起來了。丁平和雅雯家住對面屋,有一天,雅雯聽到對面屋大聲吵鬧,趕緊敲門進去,一看,丁平手里拿一把刀,老太太正拼力往下?lián)?他要和鄒肖拼命,雅雯費了好大勁才把事態(tài)平息。嚴珂聽了,兩道濃眉緊緊地鎖在了一起,沉默片刻,他站起來感激地注視著雅雯,雅雯應(yīng)視著,感覺有一汪熱流撲到臉上,瞬間,全身便鼓燥起來。雅雯想,和嚴珂接觸幾次了,頭一次享受到了這樣的眼光,她的臉上綻開了一片淡淡的紅暈,心卻咚咚地跳了兩下,瞬時的惶遽間,她又聽到了一個磁性的聲音,雅雯,謝謝你!嚴珂邊說邊向前邁了兩大步,又把雅雯的手緊緊地握在了手中,神情凝重地接著說,謝謝你提供這個情況!嚴珂的聲音有點微顫,那雙手又使勁地握了一下。

葉梅真可謂耳聰目明,每當嚴珂外出回來,往往第一時間上來的就是她。不管嚴珂的報銷票據(jù)弄得如何凌亂,葉梅很快就能整理得板板整整,然后拿來讓嚴珂簽字,報銷完了再把錢送來。一來二去葉梅和嚴珂熟悉了。有一天,她約嚴珂去她家,嚴珂不可能隨便去一個女人的家,可葉梅說她父親來了,說有要事非要見嚴局。嚴珂問,有什么事?葉梅說,我也不知道。嚴珂說,到我辦公室談吧。葉梅為難地說,我父親腿腳不好,走路不方便。

下班后,嚴珂走進了葉梅的家。一進門,香味撲鼻,再一看,滿桌酒席。你爸呢?嚴珂的目光滿屋搜尋,葉梅的臉,像個粉紅的鮮橘,那對杏核眼一閃一閃的,閃出了無數(shù)個柔情蜜意,她對著嚴珂,悄聲細語地說,嚴局,你千萬別生氣,我怕請不來你,就撒個謊,其實,我就想請你喝酒,嚴局,能賞臉嗎?不會讓我難堪吧?葉梅的身子緊貼著嚴珂的胸脯,一股年輕女人的清新氣味,飄進嚴珂的鼻腔內(nèi),嚴珂的身體微微一凜,但他的頭腦十分清醒,兩道濃眉使勁一擰,有點慍怒,說道,葉梅,這樣不好,你……嘀,正在這時來了個救命的電話,是鄭志的電話,沒等鄭志說兩句話,嚴珂就大聲說,好,我就回去。嚴珂借機有急事,說聲對不起,一轉(zhuǎn)身閃出了門外。

又過些天,已經(jīng)下班很長時間了,嚴珂還在伏案寫東西,他似乎已經(jīng)忘了吃飯。這時,門輕輕地開了,嚴珂很驚詫,任何人不敢不敲門隨便進他的辦公室,誰這么大膽?一張?zhí)鹛鸬哪槹胝诎胙诘匾惶?嚴珂知道,葉梅來了。葉梅穿得很露,一件薄如蟬翼般的內(nèi)衣,讓她的酥胸裸露,釋放出了勾魂攝魄的誘惑。葉梅動情地說,嚴局,我一宿一宿地失眠,我要不把自己交給你,這一生就算白活。我,真的喜歡你。我已經(jīng)和我愛人說了,他同意我和你相處,這是他的保證書。說著就把保證書遞給了嚴珂,嚴珂睥睨了一眼,便看清了上面的一句話。我同意你和嚴局長相處,我決不干擾。下面是葉梅丈夫的簽字和手印。嚴珂如同吃了一個死蒼蠅,又像得了心絞痛,半天緩不過勁來。

每天晚上,嚴珂的辦公室都不斷人。這一天,嚴珂奔波一天有點乏困了,剛想要上床休息,雅雯的愛人婁權(quán)來了。跟來一位水靈靈的大姑娘。婁權(quán)介紹說,這是他姑的女兒,叫豆花。嚴珂搭眼一看,豆花真如一棵頂露滴水的小苗,鮮嫩的青春氣息,從她那發(fā)育良好的身軀內(nèi)向外流淌。嚴珂客氣地讓座。閑聊了幾句,婁權(quán)對嚴珂說,嚴局,我看你一個人住單身太困難了,你也不會照顧自己,從明天起,每天早晚,讓豆花過來幫助你洗洗衣服被褥什么的,有些零活讓豆花幫你做,不要工資,反正豆花大學畢業(yè)后還沒分配,在家呆著也沒啥事,就算我和雅雯的一點心意吧,嚴局你千萬別客氣。

正在這時鄭志進來了。

聽了婁權(quán)的話,嚴珂翕動了一下鼻翼,似乎在嗅一種味道,略一思索,笑著對婁權(quán)說,不用了,也沒什么活兒,要是洗衣服拿你那里,讓雅雯給洗就行了。

婁權(quán)趕緊又和鄭志打招呼又介紹豆花。婁權(quán)走時,鄭志送出挺遠,探尋的目光半天才收回來……

婁權(quán)走后,鄭志拉嚴珂去吃宵夜。嚴珂也覺得肚子餓了,就說,找個快餐店,簡單吃點。

鄭志領(lǐng)著嚴珂走進了名人大酒家。飯店豪華寬敞漂亮,房間有一流音響,嚴珂說,咱們用不著到這樣高檔飯店哪。鄭志說,老人家早都說了,既來之,則安之。造吧。鄭志把嚴珂讓到正位,二人剛坐下,不一會兒,房間的門開了,嚴珂的眼睛被一片光亮晃了一下,一抬頭,兩個摩登時尚女子,款款走了進來。鄭志從座位上彈起來,笑著給雙方介紹,那位高個的叫宋白,市歌舞團舞蹈演員。嚴珂像例行公事似的瞄了一眼,但見她,魔鬼的身材,明星的臉蛋,會說話的眼睛放著強電,那是一般男人很難招架住的魅力四射,一看就知道,這是那種進攻性很強的女人。鄭志說,宋白呀,你一定陪好嚴局。鄭志又介紹另一位,說,這是我的朋友小紀。宋白補充說,我倆一個單位。宋白站起來,給嚴珂滿酒,小紀給鄭志倒酒,四個人碰杯,干!兩位女士笑得星光燦爛,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倒酒一會兒干杯,沒話找話說,有話說得幽默些,似乎是兩個肩負使命的人。嚴珂的身體有點熱,臉皮有點緊,好像血壓上來那種感覺。鄭志喝出了興致,摸起麥克就吼,吼了一會兒,摟著小紀就跳起來。宋白也站起來請嚴珂跳舞。嚴珂擺手說我不會,宋白就硬把他拽了起來。開始兩人還保持一點距離,越跳越靠近,嚴珂斜睨了一眼,見那兩位已經(jīng)親上了。宋白的體香氤氳著,徐徐拂拂地就鉆進了嚴珂的嘴里,一股燥熱如涌動的暗流,把身體撐得脹鼓鼓的。宋白胸前那兩團肉乎乎的物件,已貼到嚴珂的身上,宋白的香唇馬上就要銜住嚴珂的嘴。就聽得宋白嬌聲嗲語地說,嚴局,喜歡我嗎?做個朋友好嗎?嚴珂覺得自己正在一片沼澤污水中往下沉,眼看自己就要沉沒,突然,仿佛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來,他一激靈,禮貌地對宋白說,對不起,我接個電話。嚴珂走到門外,大聲地知乎者也地說了一些話,然后匆匆地返回屋內(nèi),說,非常對不起,我姑媽來電話病重住院,我得馬上回省城!鄭志一臉茫然地唔唔了兩聲,沒等說出話來,嚴珂已經(jīng)大步跨出門外。

嚴珂沒接到什么電話,他是為了脫身,自編自演了一個小節(jié)目。但他必須將錯就錯,否則,鄭志就會識破。

嚴珂的車在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上猶猶豫豫地驅(qū)動著,上哪兒去呢?回家?可是,那個家已經(jīng)人去樓空了!嚴珂的心一陣酸楚,正在這時,手機響了,一看號,春夢!嚴珂的眼睛忽地一亮,心想,真是個癡情的孩子。上些天,還發(fā)來信息說,撫平心靈的傷痛,鼓起生命的風帆,一個全天候盼你的春夢。一股暖流在胸腔里涌動,嚴珂愜意地笑了,對著手機大聲說,喂,春夢嗎?你過去說過的話,還算數(shù)嗎?手機里傳來春夢吭吭哧哧含混不清的聲音,嚴珂調(diào)侃起來,怎么,不敢吱聲了?手機里傳來抽噎的哭泣聲,嚴珂想,女孩子一高興就會哭,真有意思。嚴珂興奮起來了,聲音也高亢起來,春夢,我現(xiàn)在就往銀河水庫去,接媳婦!你趕快梳洗打扮。嚴珂又扮成神父的腔調(diào),春夢小姐,你愿意嫁給嚴珂嗎?請回答。他等著春夢那銀鈴般的笑聲。可是,春夢卻說,嚴珂啊,我現(xiàn)在省醫(yī)院對過的滿漢樓704房間等你,有重要事情,請你快過來。嚴珂的身子刷下子涼下來,一股不祥倏地襲上心頭。

嚴珂懵懵懂懂地走進704餐廳,春夢斜靠在沙發(fā)上,面色蒼白,眼睛紅腫,嚴珂如一股熱浪撲向春夢,可春夢卻冷若冰霜。嚴珂驚詫,你怎么了?春夢聲音沙啞地說,嚴處,我過去對你的承諾不能兌現(xiàn)了。嚴珂嗷的一聲,為什么?春夢清了清嗓子,她的喉嚨里仿佛堵滿了什么,說話異常艱難,緩緩地卻是清楚地說,我已經(jīng)訂婚了,是我的一名大學同學,你不要等我了,對不起。春夢一邊說一邊滾下了淚水??蓢犁鎱s鄙視地看著她,心想,鱷魚的眼淚!嚴珂想大發(fā)雷霆,想狠狠地訓斥,可是,嗓子突然失聲,什么也說不出,只有兩眼噴出的火,撲燒著春夢。

大約過了十幾天時間,嚴珂正坐在辦公室看文件。嘀鈴鈴!辦公桌上的電話急速地響了。他不接,電話不停地響,他煩躁地問,哪位?電話那邊說,我是省醫(yī)院觀察室504病房,請你快些過來,春夢病危,她要和你說幾句話。嚴珂的頭仿佛潑下一盆冷水,渾身一抖,怎么回事?他找來鄭志一同奔往省醫(yī)院。

嚴珂和鄭志走進春夢的病房,一股不祥的氣氛撲過來,幾個大夫忙著搶救,還有十幾個人圍在床邊哭叫著,有一個老太太,趴到春夢的身上哭得死去活來,有人對嚴珂說,這是春夢的母親。嚴珂走到床前,一看,春夢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嚴珂俯下身,拉住春夢的手,扒在春夢耳邊,急急地說,春夢,春夢!一位權(quán)威模樣的大夫說,病人已經(jīng)停止呼吸了。說完,轉(zhuǎn)身要走。這時,春夢卻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到嚴珂,春夢的眼睛閃出一束光亮,蒼白的臉上艱難地漾出了一絲笑意,蠕動著嘴角想要說什么,但終沒說出來,眼里卻含了一顆混濁的淚。

護士告訴嚴珂,春夢的枕頭底下,壓著一封給嚴局的信,嚴珂嗖下子把信拿過來站到病房走廊里急速地看下去。

信上寫道,嚴珂哥,讓我叫你一聲哥吧———我深愛的人,我走了。我是帶著遺恨走的。別人愛你像團火,你舉目可見,可我愛你卻似一湖水,深邃厚重但外表風平浪靜。我太傻了,我要說的話和紅樓夢里晴雯臨死前說的話一樣———欲知今日,何必當初。該給的沒給也是傻呀!我根本沒訂婚,那不叫欺騙,那是無奈的謊言,因為,我不能用短命的青春去占有你。嚴珂啊,二年了,我在730多天里苦苦地等著你,每天都是望眼欲穿哪!終于熬到了這一天,你來了,我卻走了,都說好人一生平安,唉,那只是一廂情愿哪!嚴珂哥呀,我就剩下一個老母親了,她為我的婚姻大事哭過多少次了,她老人家永遠也看不到我給她領(lǐng)回一個好女婿了,我欠我母親的,今生今世還不清了?,F(xiàn)在,老天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只想和你說,如果真的有來生,我拼上一命也要和你做夫妻。后面是春夢絕筆。嚴珂看到信是春夢上些天和他見面前寫的。

看完信,嚴珂一下子昏倒在地,鄭志和幾個人好容易把他抬到病床上。不一會兒,嚴珂蘇醒過來了,可他的淚干了,嗓子啞了,便直挺挺地呆坐在那里。

接連失去兩位親人的雙重打擊,使嚴珂一下子病倒了,每天高燒39度,鄭志和班子成員,火速把他送進了大安市第一醫(yī)院。

領(lǐng)導住了院,醫(yī)院便涌來了人潮滾滾。真可謂車水馬龍,門庭若市。局領(lǐng)導,分局領(lǐng)導,中層干部還有部分職工接連不斷前來探病看望。噓寒問暖之后每個人都往枕頭底下塞一摞子東西,無論嚴珂如何推辭,他們以為說不要是假。因為,當下,當官的潛規(guī)則是,要想快富,勤提干部,要想發(fā)財,到醫(yī)院來。果不其然,嚴珂住院十幾天就收到三十八萬多元。

這一天,雅雯和她丈夫婁權(quán)來看嚴珂。一番寒暄之后,婁權(quán)伏下身子把臉貼上去,無限深情地說,嚴局,保重呵!引松局二千多人的命運都在你身上哪!你來引松之后,我們才有了希望啊。臨走時,拿出兩個厚厚的信封,硬摁在床上了。然后他臉對著雅雯說,雅雯啊,以后,你常來照顧照顧嚴局。

第二天晚上,雅雯來了,帶來了她親自煲的雞湯,還有一些水果。把東西放下之后,雅雯臉對著嚴珂坐下來,熱辣辣的目光便像掃描儀一樣,在嚴珂的臉上瞄來瞄去。嚴珂感到,仿佛有一雙溫柔的手在臉上撫摸,不一會兒,臉熱了,心也熱了。嚴珂故意繃了一下臉,問,雅雯,別人可能不了解我,你們?yōu)槭裁催€給我拿錢?雅雯稍微頓了一下,馬上答道,他代表他自己,不代表我。嚴珂用怪異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微微晃了一下頭,滿臉的狐疑,滿臉的若有所思??裳碰﹨s說了一句讓嚴珂愣了半天的話,嚴局,我若是感謝你不會拿錢。那,那你拿啥呀?嚴珂不在意地問。雅雯低下頭,眼光卻向上直射著嚴珂的臉,說,我拿心。

雅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但心無悔意面露喜色,站起來咬著嚴珂的耳朵小聲說,原諒我太直白。說完,詭異地一笑。接著,她又麻利地削了一個蘋果遞到嚴珂的手上,又浸泡了一條冷水毛巾,往嚴珂的頭上冷敷。嚴珂支撐著起來說,不用,不用,這么晚了,你回去吧??裳碰﹨s伸手去摁他,讓他躺下,兩個人正在撕扯,宋莉莉進屋了。宋莉莉一看,就樂了。說,哎呀,撕巴啥呀,病人就得聽護理的。說完,把手里的一兜水果放在了旁邊的茶幾上,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到嚴珂的臉上脧了一把,又到雅雯的臉上脧了一把,然后,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長地啞然一笑……

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多了,嚴珂說,你們回去吧,太晚了,我也要休息一會兒。宋莉莉站起來爽快地說,我先走了,你們嘮吧。雅雯一看,也站起身和宋莉莉一起走了。走到醫(yī)院走廊,宋莉莉用手把雅雯摟過來,嘴貼到雅雯耳朵根,神神秘秘地說,雅雯,你看嚴局多有派,哪個女人看了都得動心,你說呢?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可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雅雯的臉。雅雯一時慌亂,臉忽地紅了,支吾著說,看你說的,看你說的。忽然一激靈,隨機應(yīng)變地說,哎呀,是你看好嚴局了吧?宋莉莉卻大方地承認,是啊,我看好了,不一定哪天,我就把他拿下,哈哈哈哈……

這一天,嚴珂正在把住院收到的錢,按照清單,想把最后一個人的錢退回本人,恰巧這時,婁權(quán)進來了。嚴珂說,正好你來了,就剩你送的錢沒拿回去了。婁權(quán)不接,滿臉脹紅唾液紛飛地說,這僅是一點小意思,將來我要重謝你的時候就不是這一點點了。嚴珂聽了這句話,心里一悚。最后,嚴珂費了不少口舌,才把錢塞進婁權(quán)的口袋里。

嚴珂經(jīng)常找人談話,有一次,他和婁權(quán)談話,談著談著,婁權(quán)突然說,嚴局,你手上最重要的事情,是選好接班人。選人的標準是一看能力二看忠心。嚴珂聽了,臉上的肌肉緊了一下,乜了一眼婁權(quán),緊閉了一下嘴唇,然后,淡淡地笑了。還有一次,局領(lǐng)導班子和部分中層干部在一起喝酒,婁權(quán)借著給嚴珂敬酒,坐在嚴珂身邊就不動了,還和嚴珂頻頻碰杯,舌頭打著滾說,我、我、我是你的人,我、我是你的人……嚴珂歪著頭看他:舌頭好像醉了,可眼神不亂不像醉……

嚴珂出院回到引松局,剛想倒在床上休息,卻發(fā)現(xiàn)桌子上放著一封信??醋舟E像雅雯的字體。原來,這一年來,雅雯已深深地愛上了嚴珂,近些天來,像決堤的水噴薄而泄,雅雯終于經(jīng)不住煎熬,把憋在心里的話,一股腦兒地倒給了嚴珂。她不好意思當面說,用了三個晚上,終于寫成了十幾頁的情書。她在信中說,嚴局,我對你的愛猶如洪水漫流,我自己已經(jīng)管不住自己了,我刻骨銘心地愛你,你說怎么辦哪?火辣辣的情話,讓嚴珂看了燙眼,想起燙心,但嚴珂一咬牙把信鎖在了抽屜里。

嚴珂從半年多的了解中認識到,引松混亂的根子,正如群眾給編的順口溜說的,腐敗就在前三排,根子都在主席臺。這句話雖然不適用全局,但適合引松。前年,引松局蓋了一棟家屬樓,一把手得了大頭,一位郝姓的主管副局長得了小頭,基建科長得了零頭,就連一個施工員還讓施工隊給買了一套沙發(fā)一張床。開黨委會時,二把手鄭志因為工程驗收問題和鄒肖吵起來了,鄒肖居高臨下地指著鄭志的鼻子說,我撤了你!鄭志啪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齒地迸出一句更嚇人的話,你敢撤了我,我能把你送監(jiān)獄去!鄒肖軟了,首先開火的大炮頓然啞了。近二年多來,鄒肖的威信一落千丈,連黨委會都不敢開,按群眾的話說,轟麻雀都不飛了,鄒肖大部分時間是今天喝明天泡三天兩頭訂機票(出國旅游)。廳長肖仁為了保護鄒肖,把他調(diào)到水利廳任副廳級紀檢組長,一時間全省水利系統(tǒng)大嘩,人們說,選一名搞腐敗的人管腐敗,內(nèi)行,對口,高!鄒肖調(diào)走前,六七個人從辦公室追到家往回要買官沒兌現(xiàn)的錢,嚴珂為他準備的歡送酒宴也沒敢吃,一邊謙恭地說廉政,廉政,別浪費,一邊慌不擇路地跑了。鄒肖離開引松后,路過也不敢回來,只偷偷地給一個叫宋莉莉的打個電話。嚴珂從鄒肖的齷齪中,感到一股巨大的悲哀。他,陷入了一種深深的思索……

現(xiàn)任二把手鄭志,今年四十歲,比嚴珂大一歲。鄒肖轉(zhuǎn)走,他也找人活動過,但他上面沒人,便不了了之。嚴珂來了之后,他睜大了眼睛觀察他,也給他設(shè)過關(guān)布過卡??此降自谪旉P(guān)情場上,是過關(guān)斬妖,還是中箭落馬。鄭志從嚴珂擺脫宋白,趕走宋莉莉,退回錢款,拒絕豆花,為丁平安排工作等一系列事件中,眼睛忽地一亮,認準了嚴珂是個難得的明君。

引松局召開黨委會議,研究干部任免問題,研究到婁權(quán)任副局長時,大多數(shù)成員認為,這個人能力可以,但官欲大一些,應(yīng)再考查一段時間。黨委會議的第二天,婁權(quán)給雅雯來電話問,提拔有沒有他?雅雯說不知道。婁權(quán)說,快成嚴珂夫人了,能不知道嗎?雅雯說,反正咱倆馬上就離婚了,我是誰的夫人你就管不著了。婁權(quán)冷笑一聲說,別忘了,你現(xiàn)在還是我受法律保護的夫人,懂嗎?然后,又狠狠歹歹地補上一句,別犯糊涂!

晚上,雅雯去嚴珂辦公室,聊了半天,然后,又到引松局后院的植物園散步,兩個人站在一棵大樹下,親著吻著,不一會兒,嚴珂的身體內(nèi)就有一種東西往出蠕動。兩個人回到雅雯的家。

夜半時分,雅雯在半睡半醒中,聽到有輕輕的開門聲,雅雯還在懵懂中,突然,她又聽到了屋內(nèi)好像有腳步聲,猛地睜開眼,忽地坐起來,她看到婁權(quán)像一個幽靈,站在地中央,那目光恨意如冰。雅雯的身子痙攣似的抖動了一下,雅雯一看,嚴珂還赤身裸體地躺在那兒,腦袋轟下子像被炸開了,她一邊用手撥拉嚴珂,一邊大喊,嚴珂!嚴珂!快起來!快起來!自己慌亂地穿著衣服。嚴珂一睜眼的瞬間,便什么都明白了,他一邊穿著衣服,一邊用眼睛死死地盯著婁權(quán),他要防備婁權(quán)行兇,可是婁權(quán)卻矗在地上眨動著眼睛,像在思考著什么。嚴珂不說話,穿完衣服又迅速穿好鞋,等待著。不一會兒,婁權(quán)的眼里又噴出了火,像一條瞬間就會撲過來咬人的野狼,像一座頃刻間轟然爆發(fā)的火山,墻上的掛鐘嘀嗒嗒嗒地響著,空氣凝固了,時間凝固了,渾身的血液也凝固了。又過了短短的幾秒鐘的死寂,婁權(quán)卻從牙縫中迸出一句話,你走吧!

嚴珂回到了辦公室,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來的。他癱軟在沙發(fā)上,點上一支煙,打火機上下抖動著,火苗抖了幾次才點著。不一會兒,嚴珂覺得臉上癢癢的,用手一摸,淚如潮水般在高低不平的臉頰上隨意漫淌,嚴珂不理它,讓它隨意地流吧!他沒開燈,他被黑夜吞噬著,他朝窗外看了看,天上也沒有一點亮光,世界仿佛已陷進深淵。他像一個死囚犯等待宣判。

第二天早晨,雅雯來電話了,她的聲音凄婉、沙啞、陰暗,沒了往日的甜脆,像從地獄里傳過來的,讓人一聽就毛骨悚然。她說,婁權(quán)折磨她一宿,讓她下跪薅頭發(fā)。嚴珂說,沒人性!雅雯說,不聽他的他就去省廳告你!嚴珂沉默,雅雯也沉默。嚴珂聽到手機里有嗤嗤地啜泣聲。嚴珂問,他到底要干什么?他讓我告訴你,馬上提他副局長,不然,就讓你身敗名裂。嚴珂一聽,大罵一聲,卑鄙!小人!啪!把手機狠狠地扣上機蓋。上午九點,有一個匯報會,嚴珂要主持還要講話,嚴珂想,我要挺起腰板,忘記噩夢,還沒上斷頭臺呢,不能像沒骨頭了似的,哪怕我嚴珂在這干一天,也不能耽誤正事,也要對得起引松局的兩千一百名職工。

晚上,雅雯來了,后面還有雅雯的父親———尤大田。雅雯說,婁權(quán)根本沒去上學,這些天始終監(jiān)視我們,那天你說有人在丁香苑蹲著,其實就是他。尤大田問嚴珂怎么辦?嚴珂說,我明天就去省廳承認錯誤,豁出受處分!尤大田和雅雯當即反對,尤大田說,要那樣咱們誰也好不了,全完了!再說了,雅雯孩子都一歲多了,一個家庭能分開嗎!嚴珂看看雅雯,雅雯把臉扭到一邊去了。不一會兒,雅雯嗚嗚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咱們的事情一旦暴露,就成了全省新聞,那我還有臉活著嗎?聽了這句話,嚴珂驚愕地看了她一眼.雅雯抽噎了幾下又接著說,現(xiàn)在,刀把在他的手里攥著,你把他提起來吧,反正他也是后備干部,提起來也不犯什么大錯誤。嚴珂木然地看著雅雯,大腦里一堆亂麻又好像一片空白。尤大田看著雅雯慍怒地說,哭什么,哭有什么用,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想一個三全其美的辦法呀!尤大田把臉又轉(zhuǎn)向嚴珂說,嚴局長,你已經(jīng)干到這一步了,先保住自己最重要哇!我也不能老來呀,你好好想想吧。雅雯說,婁權(quán)在丁香苑等信呢。嚴珂的臉上沒有松動,一臉的血戰(zhàn)到底。

雅雯走后不到一個小時,就在電話里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嚴珂,婁權(quán)跑了,說是連夜去水利廳告你,怎么辦哪?嚴珂說,讓他去吧,我一沒貪污二沒犯法,最大程度給我個處分。雅雯大聲說,現(xiàn)在不能激化呀,先把事壓下吧,還是現(xiàn)實一點吧。

撂下電話,嚴珂的身子卷曲著,堆在了沙發(fā)上,他覺得有一座山在頭頂上壓著,站起來的時候,頭昏眼花腿發(fā)軟,仿佛一下子就衰老了許多!他緊貼著墻壁,身子軟軟的,眼里織了一層厚厚的淚,那淚在眼眶里浸泡著,而后,又一顆一顆地碎落在了地上

自己給自己編織的一場春夢一場噩夢,醒了,嚴珂也終于想明白了,愛情是有求有棄,政治也要有進有退。為了讓雅雯早點解脫,也為了給自己留條路,違心一次吧。他想起來了,一位偉人說過,他還辦過違心的事呢。

第二天上班,他先把鄭志找來,串聯(lián)提拔婁權(quán)的事,鄭志用疑惑的眼光看著他,嚴局,你,有什么心事嗎?嚴珂哈哈哈地笑了,聲音很大,但聽起來有些空洞,趕緊說,沒事,沒事。幾個主要領(lǐng)導串聯(lián)完了,下午召開黨委會,勉強通過了婁權(quán)任引松局副局長。婁權(quán)一上任,引松局一片嘩然,水利廳黨組也接到檢舉信,反映婁權(quán)投機專營權(quán)欲膨脹是個野心家,但這類事情往往查無實據(jù),加上肖仁對婁權(quán)的偏愛,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了。

婁權(quán)當了副局長之后,脖頸挺著,肚子腆著,八字腳的四方步邁得更是有滋有味。見了嚴珂也趾高氣揚的。嚴珂本來是個很霸道的人,連憋氣帶窩火,一下子病倒了。緊急把嚴珂送到市醫(yī)院,一查,心臟和血壓都有問題。班子的事情再大,也就像地下流動的巖漿,浮在地面上的群眾看不出來———病房里看望的人照樣熙熙攘攘,醫(yī)院門前照樣車水馬龍。

嚴珂躺在醫(yī)院,看著滿屋慘白的被褥慘白的燈光,一張張慘白的臉,內(nèi)心陡地涌起了一股酸楚。他想起了愛妻黃煜,想起了癡情的春夢,想起了雅雯那張陰郁的臉,嚴珂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仿佛要把壓在心底的晦氣一下子吐出去。他累了,腦袋有點脹痛,就慢慢地用鼻腔長長地吸氣,想讓自己的心平和下來。

婁權(quán)知道嚴珂的把柄在自己手里攥著,就有了底氣,有一次,竟然和嚴珂頂了嘴。鄭志眼尖腦袋靈,看出了一點端倪,心里就犯了嘀咕。嚴珂是有名的牛霸王,為什么能容忍?婁權(quán)哪來的膽量?晚上,鄭志在家呆不住,惦記嚴珂,就推開了嚴珂的辦公室。一進屋,鄭志睜大了眼睛,找了半天才看到,嚴珂被埋在了煙霧之中。鄭志走到沙發(fā)前,嚴珂還捏著一支煙頭,一邊咳嗽一邊大口地吸著。鄭志試探地說,嚴局,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嗎?嚴珂不說話,依舊大口地吸著。少頃,嚴珂說,老弟,走,陪我喝酒去。喝了一會兒,鄭志就有點害怕,嚴珂那不是喝酒,簡直是往嘴里倒酒,鄭志慌忙勸阻,可嚴珂不聽,舉起杯,看著鄭志的眼睛,誠懇地說,老弟,謝了。說完,把一大杯酒一口干了。鄭志知道嚴珂的酒量,最多半斤,他說,慢點,慢點??墒菄犁嬗峙e起杯,又干了一大杯,鄭志摁著嚴珂酒杯,但沒摁住,嚴珂又連干了兩大杯。

鄭志把嚴珂背回辦公室,嚴珂吐了鄭志一身,嘴里含含混混喊著什么,鄭志聽不明白,但那聲音像哭,讓人聽了心疼。

婁權(quán)知道嚴珂不敢管他,膽子越來越大,沒通過黨委,乘嚴珂外出開會,私自把宋莉莉調(diào)到了歸他主管的工管處。

婁權(quán)其實不喜歡宋莉莉,就像水庫的水蓄多了,需要泄洪一樣,純屬需要。另外,他倆之間,還有另一層秘密。宋莉莉是他的恩人。原來,嚴珂和雅雯的曖昧關(guān)系是宋莉莉告訴他的,婁權(quán)要去外地學習的前兩天,兩個人在一起齷齪,宋莉莉的計劃是把雅雯擠走,她來鳩占鵲巢,就用話激婁權(quán),這一個月,你老婆有人照顧了,你安心去吧。婁權(quán)低下頭,臉憋得青紫,一聲不吭。

婁權(quán)深諳謀略,他要利用雅雯向嚴珂要重禮。

有一天半夜,婁權(quán)滿面怒氣回來,一屁股偎在沙發(fā)上,點上一支煙,開始吞云吐霧,透過煙霧,乜視著雅雯,突然狠狠地罵了一句,臭婊子!養(yǎng)漢老婆!雅雯抬起了頭,迎視著,咬著牙說,婁權(quán),我已經(jīng)受刑半年多了,你還有沒有完了?婁權(quán)的一對眼珠子從左向右又從右向左骨碌碌地轉(zhuǎn)了兩個來回,然后微閉著眼睛,惡狠狠地說,雅雯,我告訴你,引松局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兩條路,一,讓他調(diào)走,滾出引松!二,我當一把手,他退二線。婁權(quán)用眼睛瞟了雅雯一眼,接著說,你去找嚴珂談,兩條路任他選,兩個月內(nèi)辦完,要辦不到,就讓他生不如死!沒過幾天,雅雯就像鬼使神差似的,把婁權(quán)的兩條要求說了,她哭著說,嚴局呀,為了我,你就答應(yīng)他吧!嚴珂一聽,一口氣堵住了嗓子,什么也說不出來,啪!手機被摔在了地上。

婁權(quán)當上副局,經(jīng)常以匯報工作為名往水利廳跑,和水利廳長肖仁的關(guān)系比以前就更近了。他知道,在當下,關(guān)系是當官的第一要務(wù),要想關(guān)系不一般,兩人聯(lián)手貪,要想關(guān)系牢,哥兒倆一起嫖,要想親上加親,最好能聯(lián)姻。很快,肖仁家的門檻就被婁權(quán)踩平了,肖仁的夫人半年前去世了,婁權(quán)的眼珠子嘰里咕嚕亂轉(zhuǎn),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轉(zhuǎn)出了門道。他對廳長說,我給你找一個保姆,年輕的,手腳利索的,千萬別找那些歲數(shù)大的埋汰還有病。說完用眼睛盯著廳長的臉,他看到廳長的眼皮快速地跳動了幾下,嘴慢慢地咧了咧。不到十天,婁權(quán)就領(lǐng)來一個稱得上美女的大姑娘,那是婁權(quán)的表妹叫豆花,高高的個頭,靈動的大眼睛,豐腴的前胸,發(fā)育良好的身材。肖廳長高個,膚白,由于眼角神經(jīng)麻痹,說一句話得眨動三四下眼睛,見到這位美女后,緊眨了幾下眼睛,嘴咧開了,婁權(quán)走的時候,還沒完全合攏,心想,這尤物,像是綠色產(chǎn)品……

嚴珂在度日如年中煎熬著,白天,他強作笑顏,可那笑,如一潭湖水,水面上流光溢彩,水深處,卻暗涌著無奈和晦澀。一到晚上,他這棵原本筆直的大樹,似已干枝如虬,快要轟然倒伏下來了,這是嚴珂嗎?不是,這是猥瑣的嚴珂,虛偽的嚴珂,帶著假面具的嚴珂,沒有骨氣的嚴珂,窩囊!卑鄙!人,不能這樣活著!嚴珂的心堅硬起來了,身子也挺拔起來了,他已經(jīng)歷了半年多的煎熬,此刻,他,終于作出了一個果斷的抉擇。

他,鼓足了凜然之氣,敲開了廳長的辦公室,可是,肖仁不在。他又來到了副廳長何長興的辦公室,何副廳告訴他,肖仁已決定調(diào)到省政協(xié),正在省委組織部談話。又問,你找他有事嗎?嚴珂一臉嚴肅地說,我方才沒見到肖廳長,我是來交代問題的。何副廳驚訝地看著嚴珂。嚴珂就把他和雅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嚴珂最后說,我寧愿自己受處分,也不能讓一個有野心的人上來!我有兩條請求,第一,請求處分并調(diào)離引松管理局。第二,建議鄭志接替我當一把手。何副廳幾乎是瞪大了眼張大了嘴聽完嚴珂的交代的。他沒想到全省水利系統(tǒng)號稱身板最利索的嚴珂,還能出這方面的問題。可他轉(zhuǎn)念一想,在當今社會,物欲橫流,情欲泛濫,嚴珂像一處迷人的風景,年輕英俊又手握大權(quán),招蜂引蝶在所難免哪!嚴珂這小子也太傻了,有多少當官的本來是能賭能嫖能摟的“三能”干部,可很多人提了褲子不認賬,哪有自投羅網(wǎng)的?他沉吟片刻,心想,不能讓老實人吃虧呀!再說,這是一般生活作風問題,和賣淫嫖娼貪污受賄本質(zhì)不同,對這樣的干部一定要保護,就態(tài)度明朗地對嚴珂談了兩條意見。一,你要認識錯誤,吸取教訓,但今后,不要對任何人再談這件事,到我這為止。二,婁權(quán)的問題,你不用管了,由組織來把關(guān)。他又告訴嚴珂,組織部周部長已和他談了話,肖仁退下去他任一把手,讓嚴珂回去先穩(wěn)當干著??墒?嚴珂臨走時,還是堅定地說,何廳長,我是堅決要求調(diào)離引松。

回到了引松局辦公室,嚴珂馬上把鄭志找來,給他倒上一杯水,突然發(fā)問,鄭志,你找一個合法的妻子,在生活上嚴格自律,這一點能不能做到?鄭志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有點暈頭轉(zhuǎn)向,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說,咋做不到,可、以做到,可、以做到。第二,今后少喝酒,尤其不能喝醉。鄭志說,這條我已經(jīng)改好了。第三,如果我走了,你來當一把手,你能把整個身心都交給引松嗎?鄭志的汗已經(jīng)像水樣地流了下來,他終于明白了,急切地問,你為什么要走?嚴珂沉默.鄭志說,是不是有人逼你?嚴珂說,你不要問了,沒有。鄭志說,第一我沒有你那么高的水平,當不了一把手。第二你不能走。第三你如果信得過我,就和我說實話,遇到了什么麻煩。嚴珂使勁地咬著下唇,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窗外,忽地,仰天長嘆一聲,而后,喃喃地說,我是個不合格的一把手。鄭志看到,嚴珂的眼里有一層水蒙蒙的霧氣……

鄭志確信,嚴珂遇到了麻煩,很大的麻煩。鄭志猛然想起來了,聽說婁權(quán)去南京大學讀函授根本沒去,在家死看死守半個多月,啊,明白了。又轉(zhuǎn)念一想,哼,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些當官的,沒有情人找情人,有了情人換情人,一個情人算人物,沒有情人是廢物。像嚴珂這樣的干部上哪兒找去?你們都快離婚了,馬上就辦手續(xù)了,你先拿豆花當誘餌,又拿老婆當賭注,婁權(quán)你太他媽損了,好,咱們就以損對損!

沒過幾天,鄭志在婁權(quán)辦公室的床上,把正在瘋狂扭動的婁權(quán)、宋莉莉抓了個正著。鄭志一開門就開始錄像,兩個人光著屁股雞搗蒜似的磕頭作揖。鄭志只說了一句話,老婁啊,別見怪,我這也是跟別人學的。第二天,猶如驚弓之鳥的婁權(quán)恭請鄭志赴宴。酒過三巡,鄭志說,什么事,說吧。婁權(quán)說了不少好話和廢話,拐了半天才說,鄭局,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大哥高抬貴手吧,小弟今后愿效犬馬之勞。說完,從背包里拽出來一捆大票,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慢慢地往鄭志面前推了推,大哥,小弟孝敬您的,大哥別見怪,給小弟個面子。鄭志輕蔑地看了一眼那一大捆,就知道是十萬元。鄭志點上一支煙,慢悠悠地吹出一縷清霧,聲音低低地卻一字一板地說,我不缺錢,你請收回,錄像放在我這兒,不能給你。按嚴局的指示,馬上把宋莉莉退回局辦公室。再送給你兩句話,先學做人,再學做官。說完,挺胸收腹地走了。

鄭志接到廳人事處電話,通知后天來考核領(lǐng)導班子??己诵〗M由一名副廳長和人事處長負責,共五個人。先開的骨干會,來意是除了嚴珂,還有誰能當一把手??稍谡剹l件時,從年齡到學歷到職稱到業(yè)務(wù)能力,明眼人一聽就知道指的是婁權(quán)。民意測驗結(jié)束后,選票都被工作組拿回廳里去了。鄭志從人們的議論中分析,婁權(quán)的選票不會太多,可鄭志想,現(xiàn)在當官,群眾選票往往就是可用可不用的參考數(shù)!有時甚至是考而不參.鄭志去找嚴珂,問嚴珂知不知道廳里的意圖,嚴珂搖了搖頭。鄭志看到嚴珂那只夾著煙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臉色鐵青。

沒過幾天,肖廳長找嚴珂談話。原來,水利廳長人選正在考核中,省委讓肖仁再干兩個月,諳熟政治的肖仁深知這兩個月含權(quán)量的重要性,他要做一個與時間賽跑的好領(lǐng)導,在有限的時間里做出無限量的工作。他和嚴珂談話說,嚴珂啊,我快退了,我心里總想著你呀,你不能總在引松哪,將來肯定要上來重用,現(xiàn)在就得逐漸往出拔腿,所以,把局長的工作分出去,你專做書記,再過一段時間上來當副廳長,引松局長的位置準備讓婁權(quán)來接,今天和你談?wù)?你好有個準備。嚴珂沉默了足有一分多鐘,才慢慢地笑著說,肖廳長,是讓我例行公事地表表態(tài),還是讓我說說真話呢?肖仁眨了幾下眼睛說,可以談?wù)劼铩犁嬲f了兩條意見,自己調(diào)出,做什么都行:婁權(quán)不適合當一把手,建議鄭志任局長。肖仁最后的話,簡練而不容置疑,說,這是組織決定。

嚴珂從廳里回來,步履蹣跚,蹌蹌踉踉走進辦公室,一下子跌在沙發(fā)里。鄭志跟進屋里,問,嚴局,廳長找你什么事?嚴珂停頓了片刻,用手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鄭志坐下。嚴珂說,我已給廳領(lǐng)導打了報告,要求調(diào)走。為什么?鄭志憤憤地問。嚴珂說,我不適合在這兒當一把手。鄭志說,別說引松,就是全省水利系統(tǒng)有幾個超過你的?嚴珂似乎笑了一下,那笑有點苦澀澀的,又微微地晃了幾下頭說,鄭志啊,別把我想得那么好。嚴珂低著頭,眼睛看著別處,好像在躲閃著什么。鄭志問,你走了怎么辦?嚴珂說,廳長的意思讓婁權(quán)先代理。鄭志問,你同意了?嚴珂緊閉雙唇,使勁地搖了搖頭,又輕輕地說,我推薦的是你。鄭志也轉(zhuǎn)過身,慢慢地頹坐在沙發(fā)上了。頃刻的沉默,鄭志騰地站起來,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重又坐在嚴珂身邊,臉對著嚴珂的臉,用力地說,嚴局,你不能走!說完,一陣風似的,轉(zhuǎn)身走了。嚴珂驚愕地目送著他的背影。

鄭志讓司機把車開到180邁,從大安市到省城120公里,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省水利廳。鄭志直接就闖進了廳長辦公室,肖仁說,來,我正想找你呢。鄭志坐下聽廳長指示。廳長說,嚴珂一再要求調(diào)回廳里,經(jīng)黨組研究同意了,從發(fā)展的觀點看,能接一把手的還是婁權(quán)比較合適,你這幾年干得也不錯,還要繼續(xù)努力,別有什么想法,好不好?鄭志說,肖廳長,你這屋里正好有DVD,我給你帶來一盤向你匯報的錄像帶。說完,把U盤插上。肖仁本來是坐著看的,看了一眼騰地站起來了,眨動的眼睛越眨越快越瞪越大,看到最后,眼珠子就快要鼓出來了。鄭志的眼睛始終沒離開肖仁的臉,他看到廳長的臉由白變紅由紅又變紫,最后也說不清是什么色了,只有幾根蒼虬般的青筋在額角蠕動。鄭志暗暗高興:廳長氣壞了。是啊,手下出了這樣的敗類干部,哪有不生氣的呢。廳長一轉(zhuǎn)臉,鄭志就知道暴風雨來了,可風向好像不對,果不其然,狂風挾著冰雹就砸向了鄭志。肖仁斜眼看著他,說,你什么意思?鄭志有點惶怵,我,我沒什么意思。肖仁又迫不及待地說,都是班子成員還用這種手段嗎?早不來晚不來這時候來,干什么?和廳黨組唱對臺戲呀?鄭志的喉結(jié)滑動了兩下,咽了兩口唾液,從懵懂中醒過神來,肖仁還站在那里,可鄭志卻不慌不忙地坐下了。廳長,鄭志說,他在辦公室明目張膽地搞破鞋搞對了,我檢舉揭發(fā)還錯了?鄭志把臉揚起來,緊抿著嘴角,滿臉的不恭,滿臉的挑釁意味。肖仁用眼角一掃,身體不為人知地緊縮了一下,口氣立馬就軟了下來,我沒說你不對,我說你要講點方法。鄭志說,直到現(xiàn)在只有你一個人看到,這方法錯了嗎?鄭志揚著的臉又向上抬了一下,兩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肖仁,肖仁的眼皮卻慌亂地跳動起來,緊接著向鄭志閃了一下笑臉,挺了挺胸,居高臨下地說,那好,U盤就放我這兒吧,啊。正在這時,鄭志打了一個冷戰(zhàn),他知道,急需泄洪了,他慌慌張張跑進衛(wèi)生間,沒等放干凈就提上了閘門,結(jié)果,兩只手濕淋淋的,鄭志下意識地聞了聞,一股尿臊味,他顧不得洗手,慌慌張張往廳長辦公室跑,一邊跑一邊在心里罵自己,還他媽管大型樞紐工程呢,關(guān)鍵時候,連自己的小水庫都控制不了,廢物!鄭志一邊扣著褲子紐扣,一邊回到肖仁跟前說,肖廳長,U盤我得拿走。肖仁說,我已經(jīng)讓辦公室拿去存檔了。鄭志說,那不行,那是我———肖仁不耐煩了,終于擺出了領(lǐng)導的威嚴,說,這是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下的省水利廳,難道還不如你一個人可靠嗎?

從廳里回來,鄭志直接到嚴珂辦公室,嚴珂看到鄭志就問,你今天去哪里了?鄭志的臉上掛著詭秘的笑,壓低了聲音說,我去省廳了。什么事?有點個人事。保密呀?鄭志說,你別問了,我只告訴你一句話,你走不了,婁權(quán)當不了一把手。說完,幾乎是一躥一躥地走了。嚴珂像猜謎似的目送他很遠.

又過了十幾天,肖仁帶著工作組來引松局宣布班子變動的決定。黨組的決定是,嚴珂任引松局黨委書記,免去局長職務(wù),臨時借調(diào)尼爾基大型水利樞紐工程建管局。任命婁權(quán)同志為引松管理局局長。其他班子成員不動。肖仁作完重要講話之后,把臉扭到鄭志那邊說,老鄭啊,你這幾年工作還是不錯的,這次,上來一位年輕干部,你一定要配合好,多支持婁權(quán)的工作,啊,好不好?肖仁要的是效果,可是鄭志塌個眼皮頭沒抬眼沒睜,一聲沒吭,會場出現(xiàn)了暫短的靜默與尷尬,肖仁自圓其場地笑了笑,其實那笑也就是扯了一下嘴角,眼睛又快速地眨動了幾下。

清晨,嚴珂和鄭志匆匆喝碗粥,直奔省城。 不一會兒,鄭志的手機響了。喂,我是鄭志,松花江貓兒山旅游風景區(qū)開業(yè)大典,10點38開始,請嚴局參加,好,我知道了。鄭志把臉轉(zhuǎn)向嚴珂說,嚴局,你都聽到了,大安市政府來電話,開業(yè)大典有章市長和你的講話,咱們抓緊時間吧。嚴珂卻說,不著急,我不講了。鄭志急了,說,旅游區(qū)是你一手抓起來的,你去講話是再合適不過了。

嚴珂和鄭志下了車,貓兒山旅游風景區(qū)開業(yè)大典的會場內(nèi)外早已人山人海。廣播喇叭不間斷地催請嚴局上臺,鄭志剛要招手和主席臺聯(lián)系,被嚴珂制止。不一會兒,他們看見婁權(quán)坐到了主席臺上。又抑揚頓挫地講了話。

開業(yè)大典不一會兒就結(jié)束了。要分手了,鄭志的目光始終游弋在嚴珂的臉上,像是看不夠,好像一眨眼這張臉就飛走了。嚴珂停住腳步,親切地對鄭志說,回去好好干,別讓群眾對我們失望。鄭志閉攏雙唇,不斷地眨動眼睛,喉結(jié)咕隆咕隆滑動幾下,聲音哽塞,趕緊使勁點頭,又一把攥住嚴珂的手,使勁又使勁地握著。嚴珂的眼里忽地噴出一股霧氣,聲音干澀地說,鄭志,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鄭志張開嘴,翕動了幾下,想說什么,嗓子里像堵住了什么,啥也沒說出來,只有幾滴渾濁的淚,落在了嚴珂的手上……

嚴珂最后使勁地擁抱了一下鄭志,便頭也不回地往會場外走去。

剛走出幾步,卻迎頭碰上了葉梅,葉梅正挎著一位胖嘟嘟的中年男子,身子像粘在一起似的使勁貼著,歪著頭揚著臉纏纏綿綿地奉送著笑臉與魅力。嚴珂用眼睛的余光掃了一眼,想起來了,那男人姓吳叫吳貴,是市委秘書長,去年,大安市干旱缺水,在市水利局長陪同下,曾經(jīng)到引松局請調(diào)三千萬方農(nóng)田供水,檢查節(jié)目時他們就已相識。嚴珂聽說,由于此公荷爾蒙過剩,常鬧些緋聞軼事,一些人便給他改了名叫“吳三桂”。據(jù)說,“吳三桂”身邊有好幾個“陳圓圓”。

嚴珂剛想扭臉躲過去,可葉梅沒看見他,只顧往前走,一下子撞了個滿懷。嚴珂剛想說幾句道別的話和歉疚的話,可葉梅的臉由春天變成了冬天,由晴天變成了陰天,僅僅用眼皮撩了他一下,像不認識似的,從身邊走過。

嚴珂驚愕,這是葉梅嗎?又一沉吟,明白了,這才是真正的葉梅。

嚴珂和鄭志在貓兒山分手回到省廳,他走到廳長屋門外,舉起的手又放下了,腿發(fā)麻頭發(fā)暈,站立片刻,一轉(zhuǎn)身走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培養(yǎng)過自己的老領(lǐng)導。

按照去尼爾基報到的要求,還有幾天時間,想利用下午去看看老同學鄒捷。鄒捷是醫(yī)大二院的婦科主任博士導,正在出門診。他來到婦科診室門口,走廊擠滿了人,門口也堆滿了人。他的腳剛邁一步就僵住了,原來婁權(quán)的表妹豆花正在看病,豆花背向門口,看不到嚴珂,只聽鄒捷說,沒啥大病,你懷孕了。豆花一下子沒了聲音,片刻,突然嗚嗚地哭了,嘴里叨叨咕咕地說,那咋辦哪,那咋辦哪?鄒捷說咋辦你自己拿主意,如果不想要就趕快做掉,已經(jīng)有兩個多月了,再晚有危險。鄒捷沒看見嚴珂,四五個患者圍住了他。嚴珂趕緊悄悄地退出來,醫(yī)院走廊里仿佛用人砌的墻,嚴珂好不容易從人墻的縫隙中擠出來,用手一摸已滿頭大汗,心想,經(jīng)濟發(fā)達了,污染源多了,得病的人也多了,要想自己保持身心健康真得經(jīng)常查查病啊。

婁權(quán)紅了,家也火了。就像一條原本冷清的街道,因為新添了一處好風景,驀然間就變成了人的海洋。婁權(quán)的家也驟然間熱鬧起來了,一到晚上,匯報的求情的送禮的投石問路的增進感情的,一個接一個一伙接一伙。人們知道,婁權(quán)和嚴珂的口味愛好不同,所以,上有好者,下必甚焉。雅雯臉上掛著得體的親切,用不斷轉(zhuǎn)換的笑容接待不同身份的人,她在迎往送來的忙碌中,含英咀華一種新的生活韻味。雅雯過去是平視或仰視著別人,現(xiàn)在卻一下子變成了小太陽,頃刻間,周圍便冒出了數(shù)不清的向日葵,圍著她親近她奉承她。雅雯的臉就像三月的梨花,一夜之間,就綻出了春光明媚,漾出了一波一波的笑影。有一天開大會,婁權(quán)坐在主席臺上慷慨激昂地作著報告,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婁權(quán)的背后,給婁權(quán)勾勒出了一個斑斕的剪影。不知為什么,雅雯突然覺得那個剪影比以前好看多了,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是,是比以前精神多了。

1999年的春天姍姍來到尼爾基工地。嚴珂在工地和雅雯通過幾次話,每次雅雯都說得唯唯諾諾,含混不清,嚴珂不知雅雯到底在猶豫什么。這些天來,嚴珂時常失眠,精神恍惚,站不穩(wěn)坐不安,活了幾十年,他平生第一次品咂了思念一個人的心痛與無奈。他奇怪,這半路沖過來的愛,竟讓他這個以穩(wěn)健著稱的人,走火入魔般地瘋狂起來了,他甚至在上一次通話中,大聲呼叫,雅雯,你到底愛不愛我?雅雯,難道你自己說過的話忘了嗎?嚴珂的心,在滾滾的愛火中被煎烤著。他停下腳步,矗立江邊,又一次撥通了雅雯的電話,雅雯嗎?電話里傳來了雅雯的聲音,嚴珂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焦躁,問雅雯,咱倆的事情你考慮得怎么樣了?原本伶牙俐齒的雅雯,和上兩次一樣,像得了中風,語嫣不詳,舌頭打滾,說,嚴局,我真的愛你,真的,可是,可是,嚴局呀,我,我對不起你,你以后別打電話了,讓他知道又得出事,我不能,我,憑你的條件,你找一個比我強的吧,嚴珂啊,我……嚴珂的手機里傳來了雅雯那悲悲切切的哭泣。不一會兒,有門鈴聲開門聲寒暄聲,是雅雯家來客人了,嚴珂把耳朵緊貼在手機上,使勁喂喂地喊,使勁地聽,聽了半天,只聽到了天地間死一樣的沉寂。這時,一團彌漫天地間的灰土夾著沙石刷下子打在了嚴珂的臉上———沙塵暴來了。濁風黑浪,遮天蔽日。嚴珂的心里也刮起了沙塵暴。錐心刺骨悲慟欲絕的沙塵暴。

一晃,秋天到了,這是水利施工的黃金季節(jié),有近萬人施工的尼爾基水利工地,彩旗招展,機聲隆隆,一派繁忙。尼爾基屬特大型水利樞紐工程,是國家重點工程,集供水灌溉發(fā)電于一體,跨東北四省區(qū),由水利部直管,水利部張副部長每隔一兩個月就親臨工地一次。每次來都對嚴珂的工作大加贊賞,并把嚴珂找來談了幾次話,有一次竟然問起他的身體家庭以及今后工作打算,嚴珂一一回答,根本沒想別的??缮闲┨?他回廳里辦事,廳長何長興(肖仁已到省政協(xié))告訴他,水利部有意要調(diào)他任水利部工管司司長。又告訴他說,省委組織部周部長上幾天也找過我,了解你的情況,聽話音好像省農(nóng)業(yè)廳長已經(jīng)到屆,想讓你接任,但他沒說細。

北方的十月,正是拼命搶工期的時候,嚴珂已經(jīng)好多天沒睡個囫圇覺了。這一天,他正坐在工地一個土墩上打盹,忽然有人撥拉他,他睜開發(fā)紅的眼睛一看,一下子就蹦起來了,鄭志來了。晚上,兩個人一邊喝酒一邊嘮,鄭志向他報告的第一件事,是他和小紀下個月結(jié)婚。嚴珂說,好,好。隨之又說,哎呀,搞文藝的不把握呀!鄭志說,我內(nèi)查外調(diào)二年多了,挺好的,你放心吧。嚴珂又笑著說,喝喜酒別忘了我呀。鄭志說,把別人都忘了也忘不了你呀!

鄭志說的第二件事卻讓嚴珂吃了一驚,怎么,雅雯離婚了?原來,婁權(quán)和雅雯虛假地維持了半年多,后來,從水利大專分來一名女大學生,叫許月,這女孩子長著修長的身材,羊脂玉般的潔凈,頂花帶刺般的清新,婁權(quán)隔幾天就找她談話,給他買名牌服裝買皮鞋手表買新潮飾品。一開始,那女孩厭惡地看著他,一再說,我已經(jīng)有對象了??蛇@年頭有一句不要臉的名言———有對象不要緊,我們可以平等競爭嘛!自古以來,烈女怕“纏郎”,一來二去,婁權(quán)就和許月上了床,眼看那女孩子要發(fā)福顯身,婁權(quán)便和雅雯攤了牌,雅雯大鬧了一場,但也無濟于事。婁權(quán)結(jié)婚那天,雅雯服藥自殺,經(jīng)搶救才撿了條命。這些天來,引松局是一面舊人哭,一面新人笑,幾家高樓美酒,幾家苦雨凄風,唉。

還有一樁連帶的花案,更是讓人啼笑皆非呀,鄭志故意賣了一下關(guān)子,看了一眼嚴珂,笑而不語。嚴珂說,還能有啥事啊?鄭志這才說,婁權(quán)春風得了意,得了意就忘了形,吃了面包還想吃蛋糕,一來二去又和葉梅搞上了,他答應(yīng)把葉梅的丈夫調(diào)到局機關(guān)總務(wù)處。可是,和葉梅提上褲子就光顧和那位大學生許月熱乎了,答應(yīng)葉梅的事愣是沒給辦,葉梅說了一句世界名言———天底下沒有不要錢的晚飯!于是,就跑到省紀檢委把婁權(quán)告了,告的是強奸。你猜猜是誰陪葉梅去的?鄭志又賣了一下關(guān)子,嚴珂問,誰?是宋莉莉。嚴珂驚嘆,啊?鄭志接著說,前幾天兩個女人還打得頭破血流,沒過一天,兩個人搬脖子摟腰,親密戰(zhàn)友了!現(xiàn)在,省紀檢委和公安局的人正在引松局調(diào)查取證呢。嚴珂聽了這些話,有點發(fā)冷,身子突然晃了一下。

鄭志正像說評書那樣津津有味地白話著,嚴珂的手機響了,看了半天才想起來,是雅雯的號。雅雯對嚴珂說,嚴珂啊,時間讓我認識了一切,我和婁權(quán)離婚了,明天我想去工地看你,有些事咱們見面再談。嚴珂啞然,目定唇翕,呆坐良久。過了一會兒,嚴珂終于從蒙昧中復蘇過來,他把手機貼在耳朵上,剛喂了一聲,手一抖,手機掉在了地上,嚴珂顫著手撿起來,使勁地攥著,生怕手機跑了似的。一股硬硬的江風忽地刮過,驅(qū)走了嚴珂臉上的溫柔之氣,鄭志又看到了一張鐵澆鋼鑄的冷臉,嚴珂的聲音也驀地鏗鏘了許多,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雅雯,你不要來了,你的情況我都知道了。雅雯問,嚴珂啊,你還愛我嗎?嚴珂說,雅雯,現(xiàn)在我才知道,愛情與婚姻,不能簡單地用愛與不愛來詮釋,我曾經(jīng)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可是,咱們都是學水的,有一句名言說,一個人不能第二次進入同一條河流。愛如流水,流過去的再也回不來了,雅雯,珍重吧。嚴珂一口氣說完,像一個運動員在跑道上,害怕一停下就到不了終點。嚴珂說完,使勁地扣上手機,又使勁地摁了摁,像泯滅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鄭志怯怯地盯著嚴珂,像在看一場驚心動魄的決戰(zhàn)。

嚴珂深深地埋下頭,半天才抬起頭來,鄭志看到,嚴珂那繃緊的臉,肌肉一下子就松塌下來,他緊抿著雙唇,像在極力控制自己。緊接著,面部一抽一抽地跳動幾下,如江水般渾濁的淚,便刷刷地流淌下來……

嚴珂接到了國家水利部的通知,他,登上了飛機的舷梯,本想多看幾眼這座美麗的冰城,多看幾眼來送行的朋友,可人流匆匆,簇擁著他無法轉(zhuǎn)身無法停步無法自顧,便急急地進入了機艙。他想,人生就是這樣,有時,被一種看不見的東西牽引著,羈絆著,而隨波逐流,而不能自已,而誤入歧途,此恨曷極!

后 記

一個月后,嚴珂在水利部工管司司長辦公室接到鄭志的一個電話,他告訴嚴珂,明天省紀檢委來引松局調(diào)查婁權(quán)。據(jù)說,一位已離任的某水利廳長出了受賄案情,牽連著他。鄭志又補充說,據(jù)說,還有一個姑娘抱著孩子坐在省紀檢委不走,這個孩子分不清是婁權(quán)的還是那個廳長的…….

鄭志又告訴嚴珂,嚴局呀,我這一年來,盡當“壞人”了,我到省里多次告他們,不把這些狗日的假面具撕下來,我絕不罷休,哈哈哈哈……嚴珂覺得,鄭志的笑真好聽,好像春江月夜,空谷溪流,美似天籟。

嚴珂沒有大喜亦沒有大悲,他忽然想起了經(jīng)典電影里的一句經(jīng)典的對話———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只是,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冬去春來,生死存亡,世間的一切,都需要時間……

作者簡介:

李林,筆名叢山,男,黑龍江人,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學院(現(xiàn)首都師范大學)中文系。主要從事小說、報告文學、散文創(chuàng)作,尤以中篇小說為主。由于本人在縣、市、省機關(guān)工作多年,比較熟悉當下部分領(lǐng)導層的原生態(tài),故作品多為各具特色的反腐題材。作品發(fā)表在《北京文學》《報告文學》《章回小說》等全國各大報刊,約百萬多字。中篇小說《局部地區(qū)陰有陣雨》,紀實文學《恩兄義弟》等作品,曾獲國家或省級征文獎項。長篇報告文學《俄羅斯的中國農(nóng)民》入選中國作家協(xié)會重點扶持作品?,F(xiàn)為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責任編輯白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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