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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子

2009-03-02 02:43
清明 2009年1期
關鍵詞:老莊小美事兒

張 忌

1

吃過午飯的光景,雪子開始落了起來。打在東門五金店的鋼化玻璃頂棚上,劈啪作響。昨天的天氣預報還說今天會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可這天氣預報卻如同亞飛的經(jīng)期一樣不準。這會兒,亞飛就站在東門五金店的門口。她看上去有些焦急,不時掏出手機來看時間。她一直在給小美打電話,小美說馬上到馬上到,可半個小時過去了,卻依然不見蹤影。

亞飛有些生氣。這段時間,小美總是不準時。

又過去十多分鐘,雪子下得緩了些,小美那輛紅色的QQ車終于從路口現(xiàn)身了。小美還是像平常一樣,將車開得飛快,一腳急剎車,吱的一聲響。小美看見亞飛,搖下車窗玻璃,打著招呼。亞飛慢吞吞地坐上車,一聲不吭。小美盯著亞飛,忽然湊過頭來在亞飛臉上用力親一口。亞飛沒留神,慌亂避開。亞飛伸手擦臉上的唾沫,說,真臟,弄我一臉口水。

小美哈哈的笑,亞飛也笑。面對小美,她總是生不起氣來。

亞飛叮囑說,你好好開車,開慢些。

大約20分鐘辰光,亞飛和小美到了天景莊園。天景莊園是一個新建的小區(qū),里面鋪著碩大的草坪,草坪上種著各式各樣的熱帶樹,旁邊還有假山和嘩嘩作響的人造瀑布,很大很氣派。亞飛第一次來這里。這個攤子是小美找來的。小美說人是自己在洗頭時認識的,底子硬,現(xiàn)錢也付得快。攤子這活兒,現(xiàn)在都是小美在找,小美年輕,交往的人多。

小美帶著亞飛在小區(qū)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很快便找到了12幢樓。對這里,小美顯得熟門熟路。小美站在樓道口,在防盜門的按鈕上按下了房間號碼,小美將臉對著門上的按鈕說,萍姐,是我,小美。

防盜門嘀的一聲響,打開了。亞飛和小美兩個人便推開防盜門走了進去。

亞飛問小美,幾樓???

小美說,四樓。

走到四樓的時候,右側(cè)房間的房門已經(jīng)開了。亞飛跟在小美后面,往房間里一打量,看見房間里的打扮就像外國電影里那樣豪華。亞飛微微有些膽怯。她討厭自己的這種感覺。女主人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沙發(fā)上鋪著雪白的毛墊子,沙發(fā)的一邊放著一盆開得正艷的牡丹花,女主人正低頭撥弄花瓣。女主人看上去并不年輕,四十五六歲的光景。眉毛長得很低,剛好被無框的眼鏡遮擋。皮膚很白,雖然有些松弛,但對于這個年齡的女人來說,還算是保養(yǎng)不錯的。

小美介紹亞飛,說這是亞飛姐。然后沖亞飛介紹,這是萍姐。

小美叫女主人萍姐,亞飛不能這么叫。她感覺自己的年齡應該是比這個萍姐大些。

萍姐說,小美,怎么才來,我和曉波都等了交關辰光了。

小美一臉歉意,說,亞飛姐家里有些事情耽擱了。

萍姐噢了一聲,眼神有意無意地掃了亞飛一眼。亞飛吃了冤枉,心里不舒服。但她沒有辯解,跟在小美和萍姐身后進了麻將室。麻將室不大,開著空調(diào),暖烘烘的。窗簾拉上了,有燈,燈光很柔和,既能照亮牌桌,又不會讓眼睛難受。麻將桌是紅木的料子,手動的,自動麻將桌流行了一陣后,現(xiàn)在大家已經(jīng)不大喜歡了。自動麻將不硬氣,有個遙控器想要什么樣的牌都行。

亞飛看見牌桌邊坐著一個男人。男人很年輕,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樣子,眼角微微上吊,有些媚。男人坐在牌桌邊無聊地摸著牌。

萍姐說,曉波,你去倒幾杯茶來。

男人順從地從椅子上起來,去外屋倒茶。

椅子也是紅木的,上面也鋪著白色的絨毛坐墊,坐上去非常軟和。萍姐坐下后,掏出一包香煙,香煙是白蒂的,細長細長。她給亞飛遞了一支,亞飛說不抽,又遞給小美,小美接過來,點上抽了起來。亞飛微微有些皺眉,她從來沒見過小美抽煙。

搖過色子,定下了方位。萍姐坐東,小美坐南,曉波坐西,亞飛坐北。亞飛是萍姐的上家。小美介紹過,萍姐的牌搓得老,哪個人坐她上家,就多摘摘她的牌。這是兩人一直以來的規(guī)矩,出去做搭子時,一家負責摘牌,一家負責贏錢。不能兩人都贏。那樣,攤子容易倒掉。今天摘牌的任務就交給了亞飛。

幾副麻將打下來,亞飛心里有了數(shù)。萍姐牌搓得慢,也出得穩(wěn),但卻不摘牌。她似乎有一種天然的優(yōu)越感,并不在乎輸贏,該打的牌照樣打,很爽氣。倒是曉波,把牌看得牢牢的,坐在自己上家,幾乎不打生牌。亞飛想,這樣倒好,反正今天自己是負責摘牌,和不和的都無所謂。亞飛不高興的是小美。小美今天手氣很順,基本上聽就能和。而且,萍姐和曉波沒顧到自己和小美,小美做個手勢,自己放牌,他們絲毫都不會察覺。

但小美在偷偷放曉波的牌。亞飛知道,小美似乎對曉波動了心思。從一進門,她就看出來了。這不是第一次,最近一遇到男人,小美就耐不住性子。這是做搭子最忌諱的事情,要是換了別人,亞飛早就跟她翻臉了。但對小美,亞飛不會。

慶幸的是曉波的手氣太差,東打一張,西打一張,沒和幾副。

一邊打牌,小美還一邊跟曉波聊天。

曉波,我好長時間沒見你了,最近在忙什么?

忙什么,沒忙什么呀。

沒忙什么,怎么也不找我玩?

這不正陪你玩著嗎?

兩個人說著話,萍姐也開口了,小美,下午手氣不錯嘛。

小美沖萍姐笑,說,每次到萍姐家來,手氣就擋不住的好。

萍姐說,那你多來來。

亞飛在一旁聽了,心里有些不舒服。小美顯然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來了。她跟誰來的,為什么從來不跟自己說?

一來二去,下午的麻將已經(jīng)快打滿四圈了。

萍姐說,最后一副,這副打了,下午就先散了,我還約了陳局長吃飯。

曉波有些不大高興,說,怎么就散了啊,我都輸了這么多。

萍姐說,我好容易約出陳局長,是生意上的事兒。再說,你下午手氣這么差,再搓下去也是輸,等哪天你手氣好了再打。

最后一把牌輪到亞飛坐莊。萍姐仍是不緊不慢地打,她的牌不好。曉波看上去倒有些緊張,亞飛留意了一下他打出來的牌,發(fā)現(xiàn)他在做萬字一色。幸虧小美緊了手,一個萬字也沒放。但曉波手氣似乎轉(zhuǎn)暖,張張在上牌。亞飛微微有些緊張,她拼命放下家的牌。從牌面看,萍姐手里沒有大牌,亞飛自己的牌一塌糊涂,她希望萍姐能和了。但萍姐不吃也不碰,根本沒有和牌的心思。亞飛又看了看小美,小美沖她笑了笑,亞飛微微有些心安,小美的牌應該不錯。

曉波的牌上聽了。萍姐打出一張二萬的時候,他的手抖動了一下。亞飛看了看桌面上的牌,曉波剛剛打出過一張五萬。從牌面上看,亞飛估計曉波聽的是三六萬,萍姐二萬打出,他看錯了。

曉波看著萍姐打出二萬,故作鎮(zhèn)定地說,呵,萍姐,這二萬你也敢打啊,你不知道我在做萬字一色嗎?

萍姐笑笑,說,你要和就和去好了。

萍姐話音剛落,小美隨手便放出了一張三萬。曉波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叫一聲,用力推倒了自己的牌。亞飛也愣了,她沒想到小美敢打出這張生牌來,難道她不知道曉波聽得是三六萬?

萍姐看了小美一眼,微微笑笑,沒說話,點錢付給曉波。

這把牌,亞飛付了一千。亞飛有些心疼。走過小美位置的時候,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小美的牌。小美的牌是二五萬上聽。萍姐打出二萬,她不和,反而拆牌放了曉波。

亞飛沒有說話,走到門口換鞋。

萍姐走到門口說,你們有空再來打。亞飛笑笑。小美沖曉波喊了一聲,曉波,你要不要搭車?

曉波走出來,甕聲甕氣地說,不用了,我坐萍姐的車走。

坐到車上,亞飛和小美將贏的錢分了??偣彩勤A了四千六百元。亞飛拿了兩千三。拿到錢的時候,亞飛想跟小美說說今天牌桌上的事兒,但話到了嘴邊,她又不忍心。小美畢竟是個姑娘,有些事兒,自己實在也是不好張口。

2

亞飛沒回家吃晚飯。本來兒子在家,自己要給他做飯。但今天兒子去了丈夫家。說丈夫不準確,應該是前夫。亞飛五年前就跟他離了婚。兒子放假回家,提出要去看看父親。雖然不愿意,但亞飛還是沒有拒絕兒子。事實上,即使她拒絕,也擋不住兒子想做的事情。兒子似乎跟父親更親一點。想起這樣的事情,亞飛總覺得傷感。和丈夫離了婚,兒子跟了自己,供他吃喝供他上學,可他卻還是跟那個父親親。

亞飛到老莊麥蝦湯店去吃麥蝦湯。平常兒子上學的時候,亞飛很少做飯,經(jīng)常來這里吃。老莊的麥蝦湯店在這條街上是很有些名氣的,平常的時候,老莊就站在門口,將面疙瘩一勺一勺地放在大鍋的湯子里。等面疙瘩熟了,盛進一個海碗,加筍干,加小河蝦,加小咸菜。亞飛每次去,老莊總是會多加些筍干、河蝦,滿滿地蓋在面疙瘩上。

亞飛走到店里的時候,老莊卻不在,門口做麥蝦湯的是他的兒子小莊。

亞飛問小莊,老莊呢,今天沒來嗎?

小莊說,病了。

亞飛聽說老莊生病了,有些擔心,說,怎么病了,住哪個醫(yī)院?

小莊說,昨天中午就說自己不舒服,讓他去醫(yī)院又不去,現(xiàn)在在家里呢。

亞飛想什么時候應該看看老莊去。

吃過麥蝦湯,回到家里,亞飛發(fā)現(xiàn)兒子已經(jīng)回來了。正坐在房間里玩游戲。

亞飛說,你回來了,吃飯了嗎?

吃過了。兒子盯著電腦屏幕,甕聲甕氣地回答。

亞飛走進兒子的房間,說,你怎么老玩游戲,也不看看書?

兒子不耐煩地斜了亞飛一眼,說,你怎么這么煩。

亞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她舍不得說兒子。

亞飛從兒子房間走出來,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看電視。過了一會兒,兒子也走出來了,坐到亞飛旁邊。

媽,你給我五千塊錢吧。

亞飛一愣,五千塊錢,你要那么多錢干什么?

兒子說,我想買臺電腦。

買電腦?家里不是有電腦嗎?

我想買臺筆記本電腦,帶到學校用。

亞飛說,什么筆記本電腦,和你這電腦不一樣嗎?

兒子有些不屑地看了亞飛一眼,說你真是老土,這能一樣嗎?筆記本電腦很薄的,跟書本一樣。

亞飛說,是啊,可你買那東西干嘛?

兒子說,上課的時候,可以帶到教室里。

帶到教室里,老師不說你嗎?

說我干嘛,現(xiàn)在大家上課都帶筆記本去。再說了,我買電腦是學習用的,又不是玩的。

亞飛沉默了一陣,對于兒子的要求,她很少拒絕。在亞飛心里,兒子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以后自己老了,沒有錢了,終究是要靠兒子養(yǎng)活的。但五千塊畢竟不是小數(shù)目,雖然平時靠打麻將弄些錢,可自己的吃喝,兒子上學的花銷,就根本剩不下什么錢了。自己口袋里的這幾千塊錢還要留著打牌做底子呢。

亞飛想了一陣說,過幾天再說吧。

兒子有些不高興,轉(zhuǎn)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亞飛坐在客廳里想了想,拿出手機,給小美打了個電話。亞飛聽見小美那邊聲音很吵,說,小美,你在哪兒呢,怎么這么吵?

小美說,酒吧呢,和曉波在一起。曉波你知道嗎,就是上次一起打牌的那個男人。

亞飛皺了皺眉,小美,這兩天找個攤子吧。

小美答應了。擱下電話,亞飛忽然覺得心里有些亂。

第二天上午,小美就給亞飛打來了電話說尋好攤子了。

亞飛問,這攤子硬不硬?

小美說,應該是硬的,我也是朋友介紹的。

亞飛說,你熟嗎?

小美說,我倒是沒接觸過,不過我聽朋友說,一個是學校的副校長,一個是自己開公司的老板。我想這樣的人應該是靠得牢的。

亞飛說,你可得把底子探聽清楚了。

小美笑一陣,說,亞飛姐,你現(xiàn)在怎么這么膽小啊。

擱下電話,亞飛便準備出門。她走到兒子的房間,兒子還在睡覺。亞飛叫醒了他。

亞飛說,我給你準備了面條,你自己燙燙。

兒子說,你煩不煩,我剛睡著就把我叫醒。

亞飛心里一股火,赤佬,我還不是為了你?

亞飛和小美在永和豆?jié){一起吃午飯。亞飛一邊吃,一邊跟小美仔細地打聽對方的來路。小美顯得有些不耐煩,說,亞飛姐,你別這么啰嗦了行不行,跟電影里的唐僧一樣。

亞飛一愣,小美竟然把自己比作唐僧,唐僧是個啰嗦的人嗎?

亞飛說,小美,吃這碗飯還是小心些好。哪天碰上爛攤子,就陷進去了。

小美不屑地笑了笑,說,完什么完,就算碰到個壞攤子,輸上一場也輸不死啊。

亞飛趕緊捂小美的嘴,呸呸呸,不要說不吉利的話,下午還要打牌呢。

讓亞飛和小美都感到意外的是,下午這場牌局居然是放在了學校里頭。帶著金絲邊眼鏡的副校長笑盈盈地帶著幾個人進了一個偌大的會議室。

小美試探著說,不會是在這會議室打吧?

副校長笑笑,走到一面白色的墻前,輕輕一推,竟然推開了。原來這墻上有一扇小門,因為和墻壁是一個顏色,不仔細看,倒很難看出來。小門里頭是一個棋牌室,放著一張質(zhì)地很好的麻將桌。

副校長看著亞飛和小美,語氣溫和地說,平時不忙的時候,同事們就一起消遣消遣。

幾個人坐下打牌。不知道為什么,今天亞飛總是覺得心神不寧。要是以往,這樣的感覺,她絕對是不出門打牌的。但今天不一樣,她要給兒子掙電腦錢。亞飛想許是自己多心了,這樣好的攤子出去找也難找的。

亞飛看見校長的手很白,很干燥,時不時的會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鏡。他摸牌的動作很輕柔,也是斯斯文文的。那個老板打牌也沒什么壞脾氣,一邊打一邊跟小美說些俏皮話,逗得小美咯咯的笑。讓亞飛有些不能接受的是他煙癮太大,手不時地伸向擱在桌上的那包中華煙,弄得整個房子煙霧騰騰的。亞飛不停的咳嗽,但他卻裝作聽不見。

老板坐亞飛下家,小美和亞飛坐對面。打了一會兒,亞飛感覺老板雖然嘴上說說笑笑,但手中的牌卻看得牢,自己幾乎沒有什么吃牌。她看了看小美,小美此時正被老板逗得直樂,似乎已經(jīng)被這老板給迷住了。亞飛有些不高興,這也是她和小美最不一樣的地方。每一場牌局,她都是認認真真的,從頭到尾都避免出現(xiàn)任何錯誤。但小美卻總把麻將當成游戲。亞飛覺得麻將是吃飯的飯碗,既然是飯碗,就不能搞砸了。亞飛沖小美使眼色。小美卻看不見,依舊打得松松垮垮。

副校長手氣很好,上聽上得快,和牌也和得快,幾圈下來,他成了桌面上最大的贏家。副校長牌風順,亞飛就多留了個心眼。雖然她也不相信副校長這樣身份的人會使手段,但這是打牌的規(guī)矩,或者說這是她特有的職業(yè)敏感性。

看了一會兒,亞飛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細節(jié)。副校長摸牌的時候,疊著的麻將似乎總會動一下。這個細節(jié)讓亞飛感到十分緊張。雖然她的眼神不如以前利索了,但她的感覺仍舊是靈敏的。她疑心副校長在換牌。亞飛吃麻將飯不是一兩天了,她知道今天有了麻煩。

很快,亞飛便發(fā)現(xiàn)這副校長和那個老板之間有暗示。雖然副校長手法很隱蔽,但亞飛仍舊能看出來。每次副校長拿手推眼鏡,他對面的那個老板就會在摸過幾張牌后打出一張他要的牌來。

盡管觀察到了這些,但亞飛卻不能說出來。自己能發(fā)現(xiàn)他們是搭子,他們同樣也能發(fā)現(xiàn)自己和小美是搭子。都是吃這碗飯,沒辦法揭人家的底。再說了,這是在人家的攤子上,自己是斷然不敢冒這個險的。

牌局結束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副校長十分有禮貌的將亞飛和小美送到了門口。臨分別的時候,他還彬彬有禮地邀請亞飛和小美下次有空再一起打牌。

亞飛坐上小美的車,可能是因為輸錢的關系,小美顯得情緒不高,一路上都沒說什么話。開到半路,小美忽然一腳剎車,將車停了下來。

小美盯著窗玻璃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扭頭跟亞飛說,亞飛姐,不對,下午這牌局有鬼。

亞飛看了看小美,沒說話。

3

下午的時候,亞飛去電腦店里看了一下兒子說的筆記本電腦,她想看看有沒有便宜一點的。但不去看還好,一看倒是嚇了一跳。原來兒子說的五千塊錢的電腦已經(jīng)是最便宜的了。稍微好一點的就要上萬,還有幾萬塊的。亞飛看了一陣,心里有些郁悶。怎么辦,兒子非要買這電腦。兒子的脾氣是知道的,從小就被自己慣壞了。如果他要什么東西,不買給他,他會一直不理自己,直到滿足他的要求為止。后來自己也想明白了,反正早晚都得給他買,何必要討著看他的冷臉呢?

可這電腦畢竟是要五千塊,到哪里找錢去呢?亞飛有些后悔,早知道這樣,前天下午就不跟小美出去應那副牌局了,那天輸?shù)腻X足夠給兒子買電腦了。想起小美,亞飛腦子里忽然一轉(zhuǎn),對了,小美的錢不是存在自己這里嗎?那是小美存了結婚用的,有五萬。反正一時半會兒小美也不會結婚的,先給兒子買電腦,到時再存回去不就行了。

亞飛想好了主意,便到銀行將錢取來了。亞飛回到家,兒子坐在客廳,看見亞飛,卻不理,眼睛盯著電視屏幕,裝作看不見。亞飛心里嘆了口氣,兒子是給自己臉色看。亞飛將錢從口袋里取出來,扔在茶幾上,轉(zhuǎn)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亞飛關上門,躺到床上,她能想像得出兒子看到錢的喜悅。但不知道為什么,這會兒她心里卻有些煩。躺了一會兒,她又想起了老莊。對了,老莊的兒子不是說老莊生病了嘛,自己這幾天想著兒子電腦的事兒,都沒顧得上去看看他。想起老莊,亞飛覺得心里有些對不住他。她知道老莊想跟自己好,她是過來人,老莊的這點心思她還是看得出來的。但她心里還是有顧慮。老莊比她大十歲,年齡上倒也差不到哪里去,自己顧慮的不是這個,是老莊的兒子。老莊打了這么多年的光棍,臨老跟自己好了,他兒子肯定是不樂意的。他們會疑心自己是為了老莊的錢才跟他在一起的。還有老莊的兒媳婦兒,每次自己去老莊店里吃麥蝦湯,她臉上雖然都是笑吟吟的,但她看自己的眼神卻很不地道。說不出來那種感覺,像防著自己,生怕自己隨手拿走她店里的什么東西似的。

兒子推門進來了。他走過來,冷不丁的在亞飛臉上親了一口。

兒子說,謝謝媽。

面對兒子的熱情,亞飛似乎有些尷尬,她伸手擦自己臉上的口水,說,你這孩子,沒大沒小的。

兒子笑笑,站直了身子說,媽,你別愁眉苦臉的,不就幾千塊錢嘛,等我以后畢業(yè)賺錢了,我給你買房買車,放心,有我這么個兒子,你虧不了。

亞飛看了兒子一眼,心想,你又哪里知道我的難處。

晚上的時候,小美給亞飛打了個電話,讓亞飛去咖啡館。亞飛覺得奇怪。小美從來不約她去咖啡館,今天這是怎么了?

亞飛到了咖啡館一坐下,小美就幫她點咖啡。

亞飛說,你別點,我喝不慣那玩意兒。

小美說,你喝一杯吧,很香的。不喝,你放著聞聞也是好的。

亞飛說,你還真是的,花那么多錢就為聞,這滿屋子都是咖啡味,干嘛非花錢聞?

小美笑笑,那個,亞飛姐,那天的牌局,不好意思啊。都怪我攤子沒尋好。

亞飛一聽,原來小美是為這事兒。

就這事兒,你干嘛還興師動眾地跑到咖啡館里來?沒事兒的,吃這口飯,總是難免的。

小美呵呵笑,說還是亞飛姐好。說著,又湊嘴要親亞飛的臉。亞飛趕緊躲開,心想這幫孩子怎么都這么喜歡親人?。?/p>

咖啡上來了,小美幫著往亞飛的咖啡里加奶加糖。

小美說,多加些糖,就不苦了。

亞飛端起咖啡聞了聞,別說,這咖啡還真挺香的。

小美用一個小勺輕輕地攪著杯里的咖啡。

小美說,亞飛姐,我想跟你商量個事情。

亞飛說,你說吧,什么事情。

小美說,那個,我想跟你把錢拿出來。

亞飛一愣,說,怎么,你想動那錢?你錢不夠用嗎?

小美笑了笑,說,錢倒是夠用,只是,我現(xiàn)在突然想結婚了。

亞飛說,跟誰結婚???

小美喝了口咖啡,說,這個,我以后跟你說吧?,F(xiàn)在事情還沒最后定呢。

小美不想說,亞飛便不再追問了。亞飛清了清嗓子,說,那個,小美,錢是你的,我照理是要給你的。不過結婚這樣的事兒你可要慎重些,要知道以前……

我心里有數(shù)的。小美打斷了亞飛的話。

亞飛怔了怔,說,那行,明天我就把錢給你吧。

從咖啡館回到家,亞飛頭有些疼。她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有些想不明白,小美怎么突然會想到結婚,她也不跟自己商量一下?亞飛在心里嘆了口氣。小美找到男人了,自己和小美這對搭子可能也就到頭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做這行的,終究是露水夫妻,長不了的。再說小美那么年輕,自己和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她終歸是要結婚,終究是要跟一個男人走??偛荒芨约阂惠呑影??亞飛只是覺得有些傷感,她一直將小美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

4

亞飛去銀行取錢,只有四萬五。那五千塊錢,已經(jīng)給兒子買電腦了。亞飛有些著急,這事情就是煩人,早不早,晚不晚的,都湊到一塊兒去了。想來想去,亞飛決定跟老莊去借些錢。這關節(jié)眼上,似乎也只有老莊那兒能借得到錢了。

亞飛買了些水果,便往老莊家去。老莊正坐在家里看電視,老莊的兒媳婦也在。亞飛心里一沉,心想自己今天不應該來。瞧老莊兒媳婦的眼神,刀子似的,瞧著就讓自己發(fā)虛。

亞飛說,老莊,怎么樣?聽小莊說你身體不舒服,本來早想來看看,就一直抽不出時間。

老莊說,咳,年紀大了,總會有點小毛病,你看你還專門跑來。

亞飛說,你平時也多留神些,別跟年輕人比。

亞飛和老莊說著話,老莊的兒媳婦就在一旁轉(zhuǎn)著。一會兒倒水,一會兒拿瓜子,顯得特別殷勤。亞飛知道,她是在聽自己和老莊的話。

亞飛坐了一會兒,心想,這樣的場合,借錢的事情肯定是說不出口了,還是回去另想辦法的好。這樣想著,亞飛便起身告辭。

從老莊家出來,剛走到半路,老莊就從后面追上來了。老莊叫住亞飛。

亞飛,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兒?。?/p>

亞飛說,我沒事兒,我只是來看看你。

老莊說,亞飛,你瞞不過我,你心里有事兒,我看得出來。

亞飛想了想,便跟老莊說了借錢的事兒。老莊似乎有些為難,低頭想了半天。

亞飛說,不方便就算了,沒關系的。

老莊說,沒什么不方便的,這樣好了,你明天中午到我店里吃麥蝦湯吧,我會安排好的。

亞飛感激地看了老莊一眼,說,老莊,你自己要當心身體呀。

老莊嘆了口氣,說,亞飛,我不是身體上的病,我是心病。

亞飛聽了,心里一動,不敢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走了。

隔天中午,亞飛便去了老莊的麥蝦湯店。老莊招呼亞飛吃了碗麥蝦湯,卻半句沒提錢的事情。臨走的時候,老莊塞給亞飛一盒營養(yǎng)液。亞飛趕緊推,老莊沖亞飛使眼色。

老莊說,別人送的,我吃不了,你拿去給唐唐吃。

亞飛接了過來,她看見小莊在往自己這里看,便說,謝謝你了,老莊。

亞飛回到家里,打開盒子,里面裝了五千塊錢。亞飛便將這五千塊錢和先前取的四萬五放在一起,用橡皮筋一萬一捆地綁起來。綁好后,用報紙包了一遍,然后又用透明膠布包了一層,想想不放心,又在外面包了一層報紙,這才放在一個鞋盒子里頭裝起來。

亞飛給小美打了個電話。小美正在家里,一聽要過來拿。亞飛說,還是我送過去吧,反正我也正好要出門。

小美在城南租了一個套房,不大,60多平米。以前,亞飛曾經(jīng)常來這里,跟小美一起燒菜,一起看電視,有時實在晚了,就干脆睡在這里。那段時間,小美剛剛和一個男人分手。那個男人騙了小美,他說要跟小美結婚??善鋵嵥墙Y過婚的。那陣兒,小美整天哭哭啼啼的。亞飛幾乎每日和她呆在一起,有時晚上亞飛就和小美睡在一起。半夜的時候,亞飛總是會發(fā)現(xiàn)小美緊緊地抱著自己,蜷在自己的胸口上,就像個孩子一樣。那時,她覺得小美是多么需要自己。

但那樣的場景沒有持續(xù)太久,后來,小美緩過來了,就不悶在家里了,天天晚上都去酒吧玩。那時,亞飛的兒子正在外地上學。當亞飛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的房間里時,她忽然發(fā)現(xiàn),其實并不是小美那么需要自己,相反,是自己更離不開小美才對。

小美穿著件睡衣,將亞飛迎進了房間。亞飛將鞋盒交給小美。

亞飛說,錢在里面,你點點吧。

小美說,點什么點,呵,我還不信任亞飛姐嗎?

亞飛笑笑,小美對自己還是親的。亞飛說,小美,你以前跟我說過,這錢你是留著結婚的?,F(xiàn)在你說你要結婚了,所以,這錢我照理是要給你的。不過,我還是要跟你說幾句,這男人你一定要看清楚,結婚不是隨便的事情,男人跟你好時,話說得比蜜還甜,可你知道他想什么?沒準他就是想騙你的錢也說不定。

亞飛正說著,忽然臥室的門開了,從里頭走出一個男人來。亞飛有些面熟,她想起來,這人和自己一起打過麻將的,就是萍姐家遇到的那個叫曉波的男人。亞飛的心里陡然一涼,她看了看小美。

小美,這錢,你還是點一點吧。

5

整個禮拜的時間,亞飛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小美好多天沒聯(lián)系她了。一直以來都是小美聯(lián)系攤子的,沒了她,連牌局都沒了著落。亞飛悲哀的發(fā)現(xiàn)自己已離不開小美了。有時候,亞飛會習慣性地拿出手機想撥小美的號碼,但手機一拿出來,她忽然會想到現(xiàn)在小美是不是跟曉波在一起,這時打電話去是不是合適。雖然打個電話也是平常的事,但想來想去,總覺得她和小美中間隔了一層什么似的。想到這里,亞飛覺得有些傷心,還有些妒忌。她妒忌曉波,是曉波的出現(xiàn)才讓小美離開了自己。但又覺得這妒忌實在沒道理,小美還是個姑娘,她找個男人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自己又妒忌什么?

不能再想小美的事情了,大家只是個搭子,搭子能搭,也就能散。不能這樣成天在家呆著,得出去重新尋個搭子。自己還要生活,吃喝都是個花錢的事情,每天物價都在上漲,沒有錢,那些東西不會自己飛來。就算是厭了,兩年的時間終歸還是要堅持的,兒子還有兩年就畢業(yè)了,自己好歹得熬過這兩年吧?

亞飛想,現(xiàn)在自己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弄些錢,撐過兒子的學費。等兒子畢業(yè),順順利利地找份工作,自己這苦日子興許也就熬到頭了。兒子不是說過,等他以后有錢了,就給自己買房子、買車子?想想當初跟丈夫離婚時,自己什么都不要,就是要兒子,不就是希望養(yǎng)兒防老嗎?

想寬了些,亞飛就開始盤算找搭子的事情。但找搭子這樣的事情,比找男人還難。你不能將事情掛在嘴上,滿世界去嚷嚷,得偷偷摸摸的來??蛇@樣的人又到哪里去找呢?急也是沒有用的。這段時間,她也只能到附近的棋牌室去打打零散的麻將。在這些棋牌室打麻將的基本上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打牌慢,而且心疼錢,沒輸多少,便著急得要命。和這些人比起來,亞飛的麻將水平似乎高出太多了。一來二去,那些棋牌室的老頭老太太就不樂意跟她打了。有時,亞飛去了,明明是三缺一,桌上的人卻硬說有人,不肯讓亞飛坐下。

一個棋牌室混不下去,便換另一個棋牌室。但換來換去,終歸都是些不掙錢的小活兒,贏下幾個散碎錢,勉強買些菜,交交水電費。而更讓亞飛沮喪的是,終日坐在那些老頭老太太中間,自己身上總會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這味道讓她覺得心里很絕望。她想,自己再這樣下去,可就真的老了。

隔天,亞飛到南門的一家順城棋牌室打牌。這棋牌室亞飛和小美一起來過,比那些坐滿老頭老太太的棋牌室要好,有時也能遇上一兩桌好的牌友。老板趙順成跟亞飛認識,今天亞飛來,也是他給亞飛打的電話。趙順成說棋牌室里有桌牌,三缺一,問亞飛有沒有興趣,有興趣可以過來玩一玩。亞飛趕緊應下了?,F(xiàn)在,像這樣的好活兒不多。

亞飛去了。一桌幾個人,她都不認識,坐在上家的是開干洗店的,下家據(jù)說是教育局副局長的夫人,她的手很胖,香腸一樣的手指上戴著三四個亮閃閃的戒指,似乎是專門招引別人來搶。還有一個人,沒介紹自己是干什么的,坐在亞飛對面,五十來歲年紀,看上去眉目柔和,面善得很,倒是不像圈子里的人。

這天,亞飛的手風很順,干洗店那個人又總是不停地在打電話,很少顧著下家的牌,一圈下來,幾乎就是亞飛一個人在和。幾副麻將下來,副局長的妻子有些不樂意了。

你這手怎么這么順,不會動了手腳吧?

亞飛聽了,一肚子的火。但她沒有發(fā)脾氣,難得遇上一桌稍微大些的牌,而且自己手氣這么順,不能因為一點小事兒就把牌局砸了。亞飛笑笑,說,哪里會,你應該看的出來的,我只是手氣好。

又打了幾副,亞飛仍舊手氣很好,副局長夫人就把氣出到了干洗店那個人身上。你別打電話了,打得人心煩。你多摘摘牌,別老這樣放下家。干洗店的人一看副局長夫人發(fā)火了,趕緊賠笑臉,他似乎有些畏懼她。

實在對不住,店里太忙。

忙就不要出來打牌了嘛。

呵呵,局長夫人讓我來打麻將,我怎么敢不來。

接下來,干洗店的人開始拼命摘牌,但亞飛的手已經(jīng)順了,怎么擋也擋不住。副局長夫人又開始說風涼話了,這老趙的棋牌室也越來越不像話了,都是什么人在打牌?亂糟糟的。下次我跟我老頭子說一聲,教育系統(tǒng)的人一個也不準來這里打牌。

干洗店的人就說,那老趙可要急了,現(xiàn)在打麻將的就屬老師和醫(yī)生多,你讓老師不來打,不就是折了老趙一條腿嘛。

夫人說,哼,我管他那些。

見亞飛手氣太好,局長夫人提出要搬方。搬方就是扔色子將大伙兒的位置調(diào)換一下,換換方位,換換手氣。

搬好了以后,局長夫人坐在了亞飛上家。她一臉得意,說這下你好放心了,我可一個牌都不會讓你吃的。反正贏不贏錢的,我都不在乎,我就不信你的手氣真有那么好。

這時,那個一直坐在亞飛對面的男人有些看不下去,倒是幫亞飛說了句話,你也不要這么說,打牌嘛!何必搞得跟打仗一樣?

搬方后,還是亞飛第一個坐莊。亞飛剛要擲下色子,局長夫人卻一把伸手攔住了她,你慢些,你慢些。局長夫人站起身來,用左手抓住色子,然后彎下腰,將色子在褲襠處停留了一會兒。接著,她的右手從身后繞到褲襠附近,將左手的色子接了過去。

局長夫人坐下,將色子扔到了桌面上。

我看你手風還能順到什么時候。

6

之后的好幾個禮拜,亞飛都沒摸過牌。一看到麻將,她就想起局長夫人的褲襠。亞飛不是個脆弱的人,但想起那樣的事兒就讓她感到惡心。那天回到家里,她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像是丟了什么東西。她拿起手機,想跟兒子說說話??蓛鹤訁s顯得有些不耐煩。他似乎是在一個很嘈雜的地方,電話那頭不時傳來一陣陣雜音。說了幾句,亞飛就將電話擱下了,她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忽然覺得很孤獨。自己都過了五十了,可就是這么個年齡,卻竟然連個說說話的對象都沒有!

亞飛考慮自己應該換一個活法了,她不想再打麻將了。雖然這幾年在牌桌上,什么樣的事情,她都碰上過,那天順城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可現(xiàn)在自己卻就是繞不過這個彎去。

也許是自己年歲大了,年歲大的人臉皮終歸是要薄一些。

亞飛想去老莊那里做服務員,但一想到老莊兒媳婦的那副嘴臉,馬上又打消這個念頭。自己能干什么呢?亞飛可從來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問題。現(xiàn)在想起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還真沒什么事情好干。亞飛沒念過幾年書,也不認識幾個字。早些年,曾幫別人看過店,服裝店、書店,她都干過。但這樣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太久了。自己已經(jīng)老了,有時候看看鏡子里的臉,都覺得吃驚,怎么就那么老了?現(xiàn)在那些店里招來的服務員,都是外地來的小姑娘,一個個水蘿卜似的水白粉嫩,要的工錢還低,自己怎么跟她們比?

琢磨來琢磨去,亞飛發(fā)現(xiàn)自己也只能吃麻將這碗飯。她沒有別的活路。但吃麻將飯沒有搭子不行,歸根結底,自己還是得要個搭子。像眼下這樣,單槍匹馬的四處胡亂去打,太累,而且錢來得也慢。自己需要錢,等到了夏天,又該給兒子交學費了。對于亞飛來說,那是一筆大開支。

這天,沒什么事兒,亞飛睡到很晚才起床。已經(jīng)是中午了,一個人在家,她也懶得做飯,便去了附近的一家面館吃面。亞飛沒有去老莊那兒吃麥蝦湯,她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去老莊麥蝦湯店了。她還欠著老莊五千塊錢,不好意思看見他。

亞飛要了碗面,坐在角落里吃。過了一會兒,對面又坐了個男人。那個人也低頭吃,吃了一會兒,那個男人忽然停下來看亞飛。哎,怎么是你呀。

亞飛一看,男人有些面熟,是在哪里見過。她想起來,這就是那天在順城棋牌室一起打牌的那個男人。那天他還幫亞飛說過話來著。說實在的,這是那天唯一給亞飛留下好印象的人。

亞飛說,是你啊,真巧。

男人說,是啊,挺巧的。呵,這兒的面味道還挺不錯。你經(jīng)常在這兒吃嗎?

是的,我家就在這附近。

那人哦了一聲,又低頭吃面。

亞飛說,你呢,你也住在這兒附近嗎?

那人說,不是,我住在北門,就是閥門廠旁邊。今天和幾個朋友在這兒附近打牌,散了就過來隨便吃些。

哦,是嗎,你經(jīng)常打牌嗎?

是啊,呵,不打牌又能干什么?打打牌,消磨消磨日子,還能掙幾塊煙鈿。

亞飛心里一動。

男人又說,不過,現(xiàn)在一個人出門打牌很難啊,外面的牌局搭子太多。

亞飛說,是啊,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人吃了。

男人說,你也經(jīng)常打牌嗎?

亞飛說,是啊,就像你說的,閑著也是閑著,打打牌可以消磨消磨時間。

男人看了亞飛一眼,笑笑,沒再說話。

吃完了面,男人搶著付了錢。亞飛推辭了一陣,沒推掉。兩個人一起走到門口,即將分別時,男人忽然對亞飛說,對了,我下午還有場牌,有興趣就一起去吧。

下午的牌局在西門大花壇旁邊的一個小區(qū)里。兩個人是打的去的,在路上,男人告訴亞飛,他叫陳天行。讓亞飛叫自己老陳好了。亞飛覺得老陳這人不錯,而且牌也打得好,很有分寸。老陳的牌很老,看上去不動聲色,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但牌卻摘得很牢,而且關鍵時刻放牌放得很準。很快,兩個人之間便有了默契。

這天下午,亞飛和老陳兩個人一共贏了三千。老陳贏了兩千,亞飛一千。從小區(qū)里走出來時,老陳將五百元錢塞給了亞飛。亞飛推辭著,不肯要,說這是你贏的,我怎么能要。可老陳卻說,我們兩個一起來的,贏了錢自然是要對半分的。亞飛聽了,心里有了數(shù),老陳的意思是經(jīng)過下午這個牌局,兩個人就算是搭子了。亞飛將錢接了過來。

老陳說,下次有空再一起打。

亞飛說,行的。

7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亞飛覺得老陳的確不錯,打牌穩(wěn),不喜歡冒風險,手里有生牌,即便再好的牌,他也寧可和。而且他脾氣好,對亞飛很照顧,哪副牌亞飛打錯了,他不說,事后也從不計較。亞飛覺得自己挺幸運,剛愁搭子的事情,便遇上了老陳。

這段時間和老陳打牌,亞飛的手已經(jīng)緩過來了,她想該把錢還給老莊了。老莊平時這么照顧自己,不能因為這點錢的事兒,就一直避著他。還好錢,下午,老陳那兒還約了場牌局呢。

半道上手機響了,竟然是小美。亞飛有些驚訝,小美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給自己打電話了。

小美在永和豆?jié){,問亞飛吃過沒有,讓她過去一起吃。

永和豆?jié){是亞飛和小美以前經(jīng)常去的。亞飛喜歡吃咸魚茄子飯,小美則喜歡吃炒飯,蛋炒飯、揚州炒飯……反正是炒飯她都喜歡吃。不過和小美散了后,亞飛就再也沒去過了。

亞飛沒去老莊那里,改道去了永和豆?jié){。亞飛到時,小美已經(jīng)幫亞飛點好了一份咸魚茄子飯。

看見小美的時候,亞飛嚇了一跳。小美的臉色真難看,像打了蠟一樣,似乎很長時間沒睡夠的樣子。

小美問亞飛最近有沒有出去打牌。

亞飛微微一怔,說,偶爾出去打打。

小美說,哦,一個人去的???

亞飛心想不能跟小美說自己找了新搭子的事情,便隨口應了一聲。

小美說,我找了個攤子,下午一起去。好久沒打了,手癢得很。

亞飛一愣,沒想到小美一見面便約自己打牌。要知道,下午老陳已經(jīng)給自己安排好牌局了。

小美見亞飛有些遲疑,便拉了亞飛的手,說,亞飛姐,好久沒一起出去打牌了,你可別拒絕我啊,再說了,我攤子都約好了,不好推辭的。

亞飛想了想,便給老陳打了個電話,說家里有事情,得去處理一下。老陳沒說什么,但從電話里,不難聽出老陳有些不高興。這樣的事兒換了誰也不會高興。亞飛知道現(xiàn)在尋一個攤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兒,有時候,一次失了約,那么這個攤子也許就永遠黃了。

走出永和,小美便伸手攔出租車。

亞飛有些意外,說,你的車呢。

小美說,我的車被朋友借走了。

兩個人到了“海闊天空”大浴場,下午的牌局安排在這里。這是亞飛第一次到浴場打麻將。兩個人在浴場里洗了澡,然后換上浴衣,到三樓的棋牌室去。亞飛覺得有些不大適應,穿著浴衣打牌,覺著怪怪的。

另外兩個人已經(jīng)等著了,一男一女。那個女的,亞飛倒有些面熟,似乎在哪個地方一起打過牌的,但她想不起來。

這天的牌局很大,亞飛從沒打過這么大的牌。她有些緊張起來,小美可沒跟她說下午的牌有這么大。雖然是帶了搭子來的,但牌太大,便打不好。小美實在是給亞飛出了個難題,早知道牌這么大,亞飛是斷然不敢來的。但既然坐下了,亞飛也不好說什么,這是小美應的牌局,再怎么樣,她也只能硬著頭皮打。

這天下午的牌,亞飛打得很謹慎,極少出生牌。有時,摸上一張把握不準的牌,她便將桌面上的牌反復地看,掂量手里這張牌的風險。亞飛知道自己輸不起。但小美卻不一樣,似乎根本不知道這牌有多大。只要有機會,她就努力做清一色。她幾乎不摘牌,只要是做一色用不上的,多生的牌,她都敢往外面打。

亞飛看了看小美,感覺小美心里有事兒。要是旁人這么打,自己肯定疑心她是在放下家的牌,但小美不會。亞飛了解小美的性格,再怎么樣,她也不會設局害自己,她肯定碰到什么事兒。按照亞飛的考慮,像這么大的牌局,不用做一色,能和個一番兩番,也能有幾千的進賬,一個下午下來,也是不錯的了。但小美卻不一樣,她不是打麻將,而是在賭博。小美看上去很想贏錢。

一個下午下來,小美竟輸了一萬多。從浴場出來時,小美情緒低落得很。亞飛看著她,將自己贏的一千塊錢點了一半給她。下午這牌,小美沒打好,按照以前的規(guī)矩,這樣的牌局,亞飛是不用給錢的。小美不肯要亞飛的錢,但亞飛卻硬塞給她。隨后,兩個人一起去吃晚飯。亞飛安慰小美,沒事兒,小美,一場牌而已,以后多的是贏錢的機會。不過下次可不敢打這么大的了,讓人心驚肉跳的。小美不說話,用筷子反復撈著碗里的面條,卻不吃。亞飛猜想可能是小美和那個曉波之間出了什么事兒。但這樣的事情她現(xiàn)在問不出口,要是以前,她會問,但現(xiàn)在再跟小美在一起,她覺得有些話已經(jīng)不大合適了。

分別的時候,小美開口問亞飛借錢。亞飛有些猶豫,她身上是有錢,但那錢,是她留著還給老莊的。她看著小美,又不忍心不給。亞飛暗自嘆口氣,她似乎是上輩子欠了小美的。

隔天,老陳又給亞飛打電話來了。老陳說,昨天運氣好,本來約好了打牌的那兩個醫(yī)生其中的一個正好臨時有手術,來不了,換了今天。

約好在亞飛家附近的面館見面,然后兩個人一起去老陳找的那個攤子。在路上,老陳關心的問起亞飛昨天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亞飛含糊地回答過去,她不愿意說太多,這本來是個謊言。亞飛換了個話題,問起了老陳的情況,一問才知道,原來老陳也是單身。老陳早年當過兵,復員回來曾結過一次婚,但一直沒有生孩子。后來,老陳的女人生了乳腺癌,死掉了,老陳便一直單身至今。

牌局放在溫泉賓館。來的那兩人都是醫(yī)生,一男一女。男醫(yī)生姓黃,是人民醫(yī)院的外科醫(yī)生,昨天就是他臨時有手術失約。一見面,他就跟亞飛和老陳說對不起。亞飛覺得有些慚愧,她知道其實應該說對不起的是自己。女醫(yī)生姓錢,是婦保醫(yī)院的。亞飛從言語中聽出,他們兩個似乎是高中同學。亞飛倒不在乎他們是同學還是同事,反正這樣一桌麻將,除了她之外,能再有個女的,倒安心些。亞飛覺得一桌麻將四個人,最好的配置就是兩男兩女。有時就自己一個女的,坐在三個男人中間,總有種說不出的味道。而且打麻將的這些人,大多愛說笑,有時開些不葷不素的玩笑,總讓自己覺得尷尬。但女人多了也不好,相比較而言,女人的心眼畢竟小些。麻將這東西,終歸是往鈔票上落的,輸了贏了的,說話就不好聽起來。

這天下午,亞飛有些心神不寧,手下的牌也打得沒什么章法。從昨天晚上一直到現(xiàn)在,她一直在想著小美的事兒。她心疼自己的錢。小美借了她的錢,她不知道小美什么時候才能還來,要知道自己也是急著用錢的。她也心疼小美,就這么幾天沒見,她便成了這么個樣子,就像一棵脫水的蔬菜。雖然小美沒跟自己說,但她知道小美心里有事兒。究竟是什么事兒,她吃不準。小美跟曉波發(fā)生了什么,她也搞不拎清。她只能猜,可猜來猜去,猜出很多答案,就是不知道哪個是對的。

亞飛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變得這么多愁善感。小美跟自己不過是一起打牌的搭子而已,說得難聽一點,只是露水夫妻。在麻將這個圈子里,搭子多得是,聚聚散散都是極正常的事情。如果小美是自己女兒,就像唐唐一樣,那她有什么事兒,自己這么惦記,倒也說得過去。可現(xiàn)在小美又算什么,連搭子也算不上了,自己干嘛還這么勾著肝兒的想?

亞飛在那兒走神,老陳的牌也打得不順。幸虧兩個醫(yī)生的手氣也不好,幾乎沒上過什么大牌。一下午牌下來,倒是風平浪靜,都沒多少輸贏。

牌局散了后,老陳叫亞飛一起去吃晚飯。亞飛推辭,說打了一下午牌,腰酸背疼,想回去睡覺。老陳不肯答應,說,不吃飯怎么行?吃過了再去睡好了。亞飛拗不過老陳,只能跟著去了。

讓亞飛沒有想到的是,老陳居然帶著她到了老莊的麥蝦湯店。走到門口的時候,亞飛退縮了。

算了,老陳,我還是回去了,自己煮碗方便面就行。

老陳不讓,硬拉著亞飛往店里走,說都到了,怎么能走?我不誆你,這里的東西很好吃。

老陳拉著亞飛進了麥蝦湯店,這個時候,老莊正好從里屋走出來。老莊看看亞飛,又看看老陳,有些迷糊。

老陳和亞飛選了張桌子坐下。亞飛低著頭,很不自然。老陳卻熱情得很,讓亞飛點。

亞飛說,你幫我隨便點些好了。

老陳看著單子,點了兩碗麥蝦湯,一碗加咸菜筍干,一碗加蝦蛄海鮮。放下單子,老陳若有所思地說,亞飛,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亞飛愣了一愣,說,我?呵呵,沒有的。

老陳看了看亞飛,沒再說話。

兩個人吃著,亞飛看氣氛有些嚴肅,便開口問老陳以前有沒有尋過搭子。老陳說有的,他跟亞飛說了那個搭子的事。他們一起搭檔,打了好些年的麻將,但后來,那個人打麻將的時候腦溢血中了風,就再也打不了麻將了。

亞飛說,那你后來有沒有再尋過搭子?

老陳搖了搖頭,沒有了,搭子這東西也不是說尋就能尋得到的。而且,那個搭子中了風以后,就一直提不起再找搭子的熱情了。

聽到這兒,亞飛倒很想問問老陳,既然沒興致,怎么最后又尋了自己做搭子。但亞飛還是忍住沒問,她怕這問題會引出老陳別的什么話來。

老陳也問亞飛以前的搭子,亞飛便說了小美的事情。老陳愣了好一會兒才說,做搭子,年紀差太多了不行,終究是有代溝的。

亞飛覺得老陳說得挺有道理。

8

小美出事了。

那天,亞飛和老陳一起在清水灣茶館打牌,打到一半,亞飛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一個男人在電話里說,你是小美的姐姐嗎?

亞飛一愣,說,小美姐姐?你什么事兒?

男人說,是小美讓我打這個電話的,她說你是她姐姐。我跟你說,你聽好了,小美借了我們的錢,她現(xiàn)在還不出,我們就將她扣起來了。她讓我給你打電話,說你會幫她還錢。

亞飛慌了,多少錢啊?

也不多,15萬。

亞飛覺得頭嗡的一下,15萬,小美怎么會借這么多錢?

男人在電話那頭說,我先跟你打個招呼,你也不要打這個電話,這個號碼待會兒就扔掉了。你考慮一下,到時我會給你電話的。

掛掉電話,亞飛臉色變得很難看。老陳發(fā)現(xiàn)了,低聲問亞飛,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亞飛沒聽見老陳的話,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拍了拍腦門,然后又坐了下來。亞飛嘴上說,沒事兒,沒事兒,打牌,我們打牌。老陳將信將疑地看看亞飛。打完這一圈,老陳說,下午就算了吧。呵,真是不好意思,我身體有點不大舒服。今天的包廂錢我付,對了,下次有空一起出來吃飯,我請客。

一起打牌的兩個人也都看出了端倪,便識相的結束牌局,一起離開了包廂。

只剩下亞飛和老陳兩個人。老陳問亞飛什么事情,亞飛搖了搖頭,說,沒事兒。

老陳看著亞飛,忽然生起氣來,亞飛,你如果不當我是朋友,那我就走。

亞飛有些歉意地看了老陳一眼,說,老陳,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這事兒跟你說了也沒用,真的。

那你倒是說啊,我是個急性子,你這話說半截,我怎么受得了?你先告訴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兒,能不能幫上忙另說,多個人商量,興許就多個辦法呢。

亞飛頓了頓,說,是小美,小美出事兒了。

小美,就是你以前那個搭子?她出什么事兒了?

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剛才有個男人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小美欠了他們15萬,現(xiàn)在人在他們手上。

15萬,小美怎么會欠他們這么多錢?

我不知道。

他們是不是讓你替小美還錢?

我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錢啊……老陳,我們要不要報警?

老陳搖了搖手,不行不行,這樣的事情報警是沒有用的,又不是綁架。你不是說小美愛打麻將嗎,我估計小美打麻將被人設圈套了。

打麻將再輸,也不至于輸15萬???

你不知道,現(xiàn)在有些攤子心狠著呢,騙著你去打。輸了就借高利貸給你,利滾利,越打越輸,越輸就越借,有些輸了幾百萬的都有。

亞飛有些慌了,這小美,怎么會變成這樣?可是老陳,我到哪里去找這么多錢啊。

老陳想了想,說,要不你通知小美家里人吧,你跟她非親非故的,再說你也沒那么大能力。

亞飛說,小美是外地人,她家里人我又沒接觸過,我到哪里去找?

老陳愣了,說,那小美除了你就沒有其他的朋友了?

亞飛想了一陣,忽然抬起頭,說,對了,小美還有個男朋友。

離開清水灣,亞飛和老陳趕到了天景莊園,兩個人費了好大勁才找到了12幢樓。亞飛按下了406的房間號。隔了一會兒,從門口的喇叭里傳出一個聲音:誰???

亞飛說,萍姐,是我啊,我是亞飛。

萍姐微微沉默了一陣,將門打開了。亞飛跟老陳走到四樓,四樓的門已經(jīng)開了。亞飛和老陳站在門口,看見萍姐正坐在沙發(fā)上。

亞飛叫了聲萍姐。萍姐說,進來吧,別站在門口啊。亞飛趕緊換了拖鞋,和老陳一起走進客廳。

萍姐夾著一根白色的香煙,說,亞飛,你好久沒上這兒來了。

亞飛說,萍姐,我今天找你有急事兒。

萍姐平靜地看了亞飛一眼,說,什么事兒,你說吧。

是這樣的,萍姐。我有急事兒找曉波,可我不知道怎么找他,所以就來找你,我想萍姐應該知道怎么聯(lián)系曉波。

萍姐笑了笑,說,找曉波怎么找到我這兒了?你找曉波有什么事兒?

亞飛便跟萍姐說了小美的事兒,亞飛說,小美跟曉波好著,現(xiàn)在小美出事了,我想找曉波商量一下。

萍姐意味深長地看了亞飛一眼,說,亞飛,小美跟你什么關系?。?/p>

我們是朋友。亞飛有些意外,她不知道萍姐這么問自己是什么意思。

是嗎,那你為什么不幫她?

我沒那么多錢啊。

萍姐又笑了笑,說,你沒錢,又想幫她,我倒有些聽不懂了。

亞飛解釋說,萍姐,正因為我沒辦法,所以我想找曉波商量商量,曉波是小美的朋友,小美的事兒他總不會一點不管吧?

萍姐掐滅了手中的香煙,慢吞吞地說,亞飛,有些事兒,我必須跟你打個招呼。你別怪我說話直,我覺得小美這個人,很不懂事,她看不清人。你也是一樣。我這么跟你說,我是個度量很小的人,我可以對一個人好,我可以打麻將讓她贏,我可以給她錢,但誰要是太貪心,連我的人都要搶,那我一定不會對她客氣。

聽到這里,亞飛的腦子一激靈,她馬上明白了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了。亞飛什么話也沒有再說,她起身走到門口換鞋。老陳也跟了出來換鞋。萍姐走過來,笑瞇瞇地說:亞飛,有空過來打牌。

亞飛和老陳回到家里,老陳到廚房里煮面,亞飛坐在沙發(fā)上生悶氣,責怪自己,早應該看出曉波和萍姐的關系。正生著氣,手機忽然響了,亞飛見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心中一緊。她小心翼翼地按下接聽鍵,沒想到電話里卻是小美喊她亞飛姐,哭哭啼啼的聲音。

小美,別哭別哭,你跟我說說,你現(xiàn)在在哪兒???

我不知道這是在哪兒。亞飛姐,你幫幫我吧,我現(xiàn)在只能求你了,你幫幫我吧,你不幫我我就完了。你放心,錢以后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亞飛說,小美,你別急,我正給你想辦法呢。

小美說,亞飛姐,你得給我想辦法啊。還沒等小美說完,電話就被掛了。

亞飛坐在客廳里,眼淚就撲簌簌的往下掉。老陳從廚房里端著一碗面出來,他坐在亞飛對面,將面條遞給亞飛。亞飛搖了搖頭,我吃不下。

老陳說,再怎么樣,總得吃些東西。

亞飛嘴里喃喃地念著,小美跟我一起做了五年的搭子。那時,我剛離婚,小美也剛被一個男人騙走了錢,我們是同病相憐啊。后來,我們就一起打牌。我一直當她是自己的孩子一樣。老陳,她真是個孩子,睡覺也要抱著我睡的。對了,老陳,我聽說那些放高利貸的,什么事情都是做得出的。我怕,我真怕小美會出什么事兒啊。

老陳說,亞飛,你別想那么多,情況倒是沒那么嚴重。那些人不會做那種傻事的。他們只是些放高利貸的,要錢而已。你放心,小美不會有事兒的。

亞飛說,老陳,我得幫小美,除了我,沒人能幫她了。

老陳說,可你就是想幫她,你也沒能力啊。

亞飛沉默了,她低著頭,忽然抬頭無助地看著老陳。老陳,你幫幫我吧。

老陳愣了一下,有些為難的樣子。亞飛話說出口,也有些后悔。自己這是干什么,怎么能向老陳提這樣的要求,老陳是自己什么人,他怎么可能幫自己?

讓亞飛意外的是,老陳低頭想了一會兒,然后鄭重地說,亞飛,如果說小美真的對你這么重要,那錢的事兒,我來想辦法。

亞飛看了老陳一眼,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老陳看著亞飛,說,亞飛,憑良心說,這錢,我不是幫小美,我是幫你。亞飛聽明白了老陳的意思。她的眼神跟老陳的眼神晃了一下,她低下了頭。老陳的意思已經(jīng)再清楚不過了,老陳是在幫自己,他想跟自己處。其實老陳的心思,亞飛早就知道,只是她一直有顧慮,的確,自己現(xiàn)在是需要一個男人,一個人的生活太不容易了,可她沒想過這個男人是她的搭子。說起來,老陳條件不錯,一個人,有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而且沒有兒女的牽絆,以后他應該也會對自己兒子好的。但畢竟兩人是搭子,和搭子結婚,這又算怎么一回事兒?可自己還有選擇嗎,她能不幫小美嗎?自己和小美其實就是一條船上的兩個苦命人,現(xiàn)在船沉了,忽然又出現(xiàn)一根救命稻草,她能不抓住嗎?

亞飛別無選擇。

當天晚上,老陳就在亞飛家住了下來。兩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誰都沒有提走或留的事情,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已經(jīng)心照不宣了。老陳咳嗽了一聲,手掌輕輕地搭在了亞飛的手背上。亞飛有些慌張,卻沒有躲閃。

坐了很久的時間,老陳說,很晚了。

亞飛說,是的,很晚了。

9

亞飛已經(jīng)太長時間沒有這樣接受過一個男人了,雖然這個男人并不算陌生,他們已經(jīng)認識了一段時間,但仍讓亞飛有些羞澀。整個過程,她都閉著眼睛。她的身體和腦子一直在經(jīng)歷一種陌生而又親切的感覺。亞飛覺得自己很幸福,這種幸福很突然,但卻很實在,就像打牌的時候,一副好牌上了聽,左等右等,要的那張牌始終沒人打,可就在快要絕望的時候,那張牌卻在自己手中自摸了。

很晚,兩個人都沒睡。亞飛覺得自己似乎有了當年新婚的那種感覺,如少女一般的羞澀和美好。老陳抱著亞飛,他們像年輕人一樣的憧憬了接下來的生活。兩個人商量等小美的事情弄好后,老陳就搬到亞飛這里來住,這樣,相互之間能有個照應,而且,老陳的房子還可以租給別人,落些房租錢。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老陳已經(jīng)沒在床上了。聽到廚房里有聲音,亞飛出去一看,是老陳將早飯買來了。他正在煮牛奶。

老陳說,你起來了。亞飛看見老陳,仍有些不好意思,這一夜發(fā)生的事情讓她覺得有些倉促。老陳倒比亞飛顯得老練一些,老陳用一種如同相處多年的親人般的口氣說,吃些東西吧,吃好了,我們再商量商量小美的事情。

提到小美,亞飛才從羞澀中掙脫出來。老陳讓亞飛上午呆在家里等他的電話,他出去找一個朋友。這朋友也是吃麻將飯的,和放高利貸的人有些聯(lián)系。

老陳說,小美欠下的錢應該不會那么多,他去尋尋門路,跟對方談一下,興許能把錢再壓下來一點。

吃過早飯,老陳便出門了。亞飛坐在家里,心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這幾年,亞飛從沒有這樣的踏實過。過去什么事情,都是自己一個人在慌亂的沖鋒陷陣,現(xiàn)在終于有一個男人能夠幫自己在外面張羅了,亞飛覺得這其實就是自己一直渴望的那種生活。

午飯的時候,老陳回來了。亞飛猜得沒錯,的確是萍姐設下的局。萍姐找人跟小美打麻將,使小美輸錢,然后又讓放高利貸的人把錢借給小美。放高利貸的人和老陳的朋友也有些來往。他們說了,只是求財,別的事情跟他們不搭界。雙方談了一陣,價格也談下來了。本來,小美的本金是借了9萬,一直利滾利滾到了15萬,現(xiàn)在對方答應,只要還給他們12萬就行了。老陳說,亞飛,我也沒那么多錢,我只能幫小美先還上9萬。還有3萬分半年還清,每個月利息按3分算。

亞飛感激地說,謝謝你了,老陳。

老陳笑著說,耐心等著吧,到時他們會給我打電話的。

果然,等到下午2點鐘左右,有人給老陳打了一個電話。老陳放下電話,跟亞飛說,行了,我們一起領人去吧。小美現(xiàn)在在人民大道的“楓葉賓館”。

楓葉賓館是一家很小的賓館,在這個小城里,到處都是這樣的賓館,很多人自家有兩間空房子,就裝修了當賓館。走進賓館時,亞飛和老陳看見一個打扮時髦的小姑娘坐在總臺后面,一邊玩電腦,一邊在打手機,她對著電腦屏幕,笑容燦爛。

老陳走到總臺前,跟那小姑娘要房卡,可小姑娘卻光顧著手機和電腦,沒理睬老陳。亞飛剛想說什么,卻見老陳一巴掌敲在了桌子上,將上面擱著的一只水杯打到了地上。咣的一聲響。小姑娘被嚇了一跳,扭頭看老陳。

你做什么?

老陳說,房卡。

什么房卡,你登記了沒有?

胡廣天的房卡。

那姑娘聽了胡廣天的名字,頓時不說話了,放下電話,低頭在抽屜里找了一會兒。將房卡畏畏縮縮地遞給老陳。

老陳瞪了她一眼,說,我跟你們老板說一聲,你這么喜歡打電話,就回家去打好了。說完,扭身就往樓上走,亞飛跟在后面,忽然覺得老陳有些陌生,這老陳可從沒這么對人兇過。兩個人走到三樓。房卡上寫的是303。老陳用房卡打開了房門。房間里一股很濃的香煙味道,床上的床單很凌亂,卻沒有人。

亞飛說人呢。

老陳說,衛(wèi)生間好像有聲音,去看看。

兩個人又往衛(wèi)生間走。推開門,看見一個人站在水龍頭底下淋水。她抱著肩膀,一聽見有人進來,趕緊站直了身子。

是小美。

亞飛輕輕叫了一句,小美。小美似乎沒聽清亞飛的聲音,忽然哀叫一聲,馬上就有人來付錢,你們別再要利息了。亞飛說,小美,是我,我是亞飛姐。小美的身體顫抖了一下,隨后轉(zhuǎn)過身看著亞飛。老陳趕緊上去關掉了水龍頭。小美看著亞飛,愣了一會兒,忽然哇的一聲哭起來,跑過來緊緊抱住了亞飛。

兩個人抱頭痛哭。

老陳說,別哭了,亞飛,我現(xiàn)在去外面幫小美找身干凈衣服,你幫小美擦擦身子,我呆會兒就回來。

亞飛和小美又抱著站了一會兒,亞飛發(fā)現(xiàn)小美渾身冰冷。原來剛才小美在淋冷水。

亞飛說,小美,洗個熱水澡吧,別凍著了。

小美忍住抽泣,點了點頭。

亞飛說,那我出去,你先洗澡。

小美卻一把拉住亞飛,說,亞飛姐,你陪著我洗吧。

亞飛說,我怎么能陪著你洗呢?你放心,我就在房間里。要不你把門開著好了。沒事兒的。

亞飛走出浴室,坐在床沿上。房間里很臟,四處扔著吃過的方便面碗和煙頭,可能因為長時間沒開窗的緣故,有一股很奇怪的難聞味道。亞飛皺了皺鼻子,走過去,將窗戶打開了,透透氣。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是老陳回來了。老陳把衣服從門縫里遞了進來,說我也不會買衣服,胡亂弄了一套,你先給小美換上,我不進來了,我在外面等。

亞飛將門關上,這時,小美也洗好澡從衛(wèi)生間走了出來。亞飛幫她擦干身子,發(fā)現(xiàn)小美身上有淤青。亞飛說,他們打你了?小美點了點頭。亞飛眼睛瞬間濕潤了,她低聲罵了一句,這幫天殺的,便迅速地幫小美將衣服換上。

走出門口,小美看了老陳一眼。似乎她這時才發(fā)現(xiàn)還有個老陳。

老陳沖小美笑了笑,說,我是亞飛的朋友,你叫我老陳好了。

小美仿佛有些意外,她沒有跟老陳打招呼,拉著亞飛往樓下走。小美的態(tài)度讓亞飛有些尷尬,小美一點禮貌都沒有,她不知道是因為老陳她才能夠擺脫困境。

三個人一起回了亞飛的家。進了門,老陳就去廚房給小美燒東西吃。小美坐在沙發(fā)上,不時地扭頭打量廚房里的老陳。這時,她看上去氣色已經(jīng)好多了。

亞飛挨著小美坐下,說,小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啊,你跟我說說?

小美晃了晃腦袋,說,算了,沒事兒了。

亞飛說,還沒事兒,都快成電視里的那些警匪片了。

小美說,亞飛姐,你別少見多怪了,這種事情太正常不過了。

亞飛猶豫了一下,問小美,小美,你有沒有吃虧???

小美扭頭看著亞飛,亞飛姐,你怎么跟唐僧一樣啊。

亞飛有些生氣,這小美,剛吃過苦頭就忘了!什么唐僧!

老陳端來了一大碗面,說,小美,趕緊趁熱吃。

小美瞟了老陳一眼,不客氣地接過面條吃起來。老陳在一旁坐下。小美吃了一會兒,突然抬頭問老陳,哎,你下午沒有事情做了嗎?是不是要一直呆在這里呀?

老陳有些尷尬地看了亞飛一眼,亞飛也覺得尷尬,這小美,說話怎么這么沒心沒肺?老陳咳嗽了一聲,說,哦,對了亞飛,我還有點事兒,得出去一下。晚飯我?guī)Щ貋砗昧?,你就別做了。

老陳走了,亞飛就對小美說,小美,你對老陳客氣些。要知道,可是老陳想辦法幫你還的錢,這幾天,他忙前忙后,對你的事情別提多關心了。

小美放下手中的筷子,說,老陳是你什么人?。?/p>

亞飛一愣,有些支吾地說,我朋友啊。

你朋友,我以前怎么沒聽你說起過你有這么個朋友?

哦,也是剛認識的,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小美說,剛認識的?剛認識的朋友,怎么會幫你這么大的忙?

你管我那么多干嘛?亞飛有些生氣,這小美的確是有些不知好歹。扭過頭,不再搭理她。

小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了,湊過來說,亞飛姐,你別生氣,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嘛。說完,湊嘴在亞飛臉上結結實實地親了一口。

亞飛用力擦臉上的口水,說,又來了。

亞飛說,哎,小美,你老實跟我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

小美拿筷子在面碗里撈了幾下,說,怎么回事兒,還能怎么回事兒,賭錢輸了唄。

啊,還真被老陳說準了,你膽子可真大,連高利貸也敢借。

小美說,借高利貸怎么了?打牌的人借高利貸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亞飛說,對了,上次你不是從我那里拿回五萬去嗎,怎么都沒了?

小美愣住了,愣了半天,忽然說了一句,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亞飛也冷笑了一聲,哼,是不是曉波把你給騙了?

小美不說話。

亞飛又說,你以為曉波真跟你好啊,他是萍姐的相好。

小美奇怪地看著亞飛,你怎么知道?

我去找過萍姐,萍姐自己親口說的。老陳跟我說,你賭錢輸了,借了高利貸,也是萍姐設下的局。

小美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我知道的。

亞飛驚訝地說,你知道還賭?

小美說,我就受不了她趾高氣揚的樣子。

亞飛說,你跟她賭什么氣。

小美說,媽X的,我為什么不能跟她斗,她有什么呀,不就有些錢嗎,要不是有錢,曉波會跟她好?看她一臉的粉,做一鍋麥蝦湯都剩得下。

亞飛看了小美一眼,嘆了口氣。

就這樣,小美在亞飛家里住了下來。這段時間,小美的情緒不是太穩(wěn)定,這個時候,亞飛自然是不好說什么的。本來亞飛跟老陳商量好,等小美的事情處理好后,就讓老陳搬過來住,但現(xiàn)在小美這個情況顯然是亞飛和老陳沒有預料到的。

亞飛跟老陳說,小美現(xiàn)在的情況有點特殊,畢竟是個姑娘,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事情,她肯定承受不了。我也不好跟她說走的事兒。再說了,就是她肯走,這個時候讓她一個人在外面漂著我也不放心,我擔心她又會去賭。要是再這樣,那就真的沒有人可以救她了。

老陳沉默了一陣,說,行了亞飛,就讓小美先住著,我們的事兒不急。

10

這天,吃過午飯,老陳給亞飛打了個電話,說下午約了個攤子。這些日子,亞飛一直都沒有出去打牌。事實上,自從小美到自己家來住以后,亞飛就沒有出去過了。一方面自己也沒什么打牌的心思,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另一方面主要是小美的緣故。小美一天到晚都纏著自己,像個不懂事的孩子,自己也一直沒跟小美坦白老陳的事情,她不知道按照小美的性格,要是知道自己和老陳成了麻將搭子,她會做出什么樣的傻事兒來。

可這樣老不去打牌也不行,平時吃喝的開支,兒子的學費,就都沒有著落了。再說了,雖然老陳幫著自己還了小美的債,但那是債,不管自己和老陳能走到哪一步,那錢自己始終得還他的。

亞飛應了。放下老陳的電話,她就準備出門。她跟小美編了個謊,說是一個親戚病了,得回趟鄉(xiāng)下老家。

亞飛說話的時候,小美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她躺在沙發(fā)上,嗯了一聲,無精打采地按著遙控器。

下午的這場麻將放在白云小區(qū)里,房子的主人是在電視臺工作的,還有一個是他的朋友,好像是做什么家紡生意的。亞飛沒留心聽。

這天,亞飛和老陳的手氣都很不錯,本來按照事先的安排,兩個人做搭子,一家贏錢就差不多了,否則容易讓別人懷疑。但手氣這東西也真是怪,好起來的時候,擋都擋不住。

總不能故意輸錢吧?亞飛和老陳都贏了不少錢。

本來說好是打一下午的,但電視臺的這個人輸?shù)糜行┎环?,打完四圈,卻還要再打。亞飛有些為難,這幾年來,亞飛幾乎沒打過夜牌。打夜牌,特別是這樣連著白天打,體力消耗非常厲害。亞飛已經(jīng)不是年輕人了,她現(xiàn)在只能應付半天的麻將。而且,亞飛的眼睛有些老花了,晚上打牌,眼神也跟不上。老陳也說,下次再打。主人依舊不答應,堅持還要再打過。

老陳說,要不這樣,我們先去吃晚飯,晚飯吃了再說。這樣好了,晚上我請客,去“避風塘”怎么樣?

亞飛知道老陳的意思,老陳是緩兵之計,先穩(wěn)住對方,等吃過晚飯,再打不打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聽了老陳的話,主人拿起手機訂了四份外賣,說我們也別到外面吃了,就在這里現(xiàn)場直播了。

沒有辦法,只能再接著打。一直打到了第二天的天亮才結束。牌局結束后,亞飛腰酸背疼,坐在椅子上差點起不來,最后還是老陳拉了她一把。

離開白云小區(qū),老陳和亞飛一起去吃了早飯。坐在小吃店里,亞飛呵欠連連,困得要死,胡亂吃了幾口,便要回去。

老陳說,亞飛,要不你去我那兒好了?

亞飛搖了搖頭,我都一晚上沒回家了,再不回去,小美那里不好弄。

老陳看了看亞飛,似乎有些失落。

亞飛坐出租車趕回家里,刷了牙,洗了臉準備睡覺。一進房門,卻見小美在自己的床上坐著。亞飛愣了愣,小美怎么跑到自己房間里來了。

小美看著亞飛,笑瞇瞇地說,怎么這才回來呀?呀,你是不是昨天晚上熬夜了,臉色這么差?

亞飛有些支吾地說,嗯,他們拉著我打牌,便陪著打了一晚上。

小美哦了一聲,從床沿上起來,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小美忽然轉(zhuǎn)身說了一句,哎,亞飛姐,你昨晚不會住在老陳家吧?

亞飛一愣,心里有些不舒服,剛想說些什么,可小美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徑直走出去了。

亞飛睡醒的時候,已經(jīng)下午4點多了。亞飛睜開眼睛,聽見廚房里有燒菜的聲音,她感到有些納悶,是老陳來了嗎?亞飛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廚房,看見卻是小美。

這還是亞飛第一次吃小美做的菜,滿滿一桌的菜,亞飛有些感動,她覺得此刻的小美真像自己的女兒。事實上,一直以來,亞飛就想要個女兒。亞飛第一胎懷的便是女兒??蛇@孩子跟她無緣,一次她去溪邊洗衣服的時候,肚子里的這個女兒意外地流掉了。后來,有了唐唐,她就再也沒有辦法完成要個女兒的心愿了。

吃完了飯,亞飛和小美一起洗碗。洗好碗,兩個人就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聊天。小美跟亞飛說了很多的事情,比如她家里有些什么樣的人,她們那里有些什么好玩的地方。雖然這樣的事情,小美并不是第一次跟亞飛聊,但這樣安逸地一起坐在沙發(fā)上,喝著茶,吃著零食,仍讓亞飛感到很溫暖。亞飛喜歡這樣感覺,她想這可能也就是女兒和兒子的區(qū)別了,女兒就是媽的貼身小棉襖,什么事都會說,都會聽。不像兒子那樣,只知道問你要錢,給你臉色看。

隔天,老陳約亞飛一起吃飯。看見亞飛的時候,老陳顯得有些吃驚,她臉色怎么這么差?還沒調(diào)整過來?不一會兒,菜就上來了。老陳一個勁地給亞飛夾菜,說,你多吃些,你最近瘦了許多。

亞飛覺得心里暖暖的。她感激地看了老陳一眼,她知道,老陳是真心想對自己好的。

吃了一會兒,老陳忽然沉默了。亞飛看著老陳,知道他有心事,不由問,老陳,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老陳抬起頭,笑了笑,說,哪有?沒有的事兒。

亞飛擱下筷子,說,老陳,有什么事兒你不要瞞著我,如果現(xiàn)在,你還不肯把我當自己人,我也會不高興的。

老陳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說,那個,我有個想法,我不知道該怎么說。

亞飛說,你說好了,我們之間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嗎?

老陳說,其實,還是那事。亞飛,不是我小氣,真的?,F(xiàn)在這事情的確有些別扭,你對小美好,我能理解,可我們的事兒怎么辦,難道就這樣一直拖著嗎?亞飛,我們年紀都不小了,拖不了太多時間。我心里真的沒底,我不知道小美會在你那兒住多久,如果她一直住下去,那我們的事兒也就一直拖下去嗎?

亞飛瞧著老陳,覺得有些對不住他。老陳說得沒錯,他對自己這樣好,自己不能這樣應付他,也實在是應該跟小美商量一下這個事情了。小美住到自己家的這一個月里,自己跟老陳只出去打過一場麻將。雖然,這些事情不能完全怪小美,但小美的重新出現(xiàn)的確是打亂了她跟老陳的生活。對老陳的確也不公平,自己也得給老陳一個說法。

亞飛決定找小美談談這個問題,回到家里她便小心翼翼地問小美,小美,你有沒有想過接下去該怎么辦?

小美看著亞飛,笑說,沒怎么辦啊,我不擔心,反正亞飛姐會養(yǎng)著我的。

亞飛說,小美,有些事情我們也應該想想了,比如唐唐,你現(xiàn)在睡在唐唐房間,唐唐回來了怎么辦,他住那兒?

小美說,這個簡單,唐唐回來也沒關系,到時我就和你住,反正以前我們也一起住過的。

亞飛說,唐唐終歸是要畢業(yè)的,到時難免不方便。

小美有些疑惑地說,這有什么關系,唐唐不是還有兩年才畢業(yè)嗎?這時,小美忽然想到了什么,盯著亞飛的眼睛。亞飛姐,你不是要我搬走吧?

亞飛一聽,心里有些發(fā)虛。她退縮了,趕緊搖頭,說,你怎么會那么想,我可沒那個意思。

小美看著亞飛,臉上的神情十分的古怪。到了晚上,她高低不肯睡到唐唐房間里,一定要跟亞飛一起睡。亞飛拗不過她,小美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她不忍心拒絕她。

就這樣,小美一直摟著亞飛睡。半夜的時候,小美忽然哭泣起來。亞飛有些擔心地叫她,小美,你這是怎么了?

小美忽然睜開眼睛,在黑暗中,她的眼睛沾滿了亮晶晶的淚水。亞飛姐,求你了,你不要離開我,我就你這么一個親人,你要是離開我,我可怎么辦???

亞飛趕緊輕輕地拍著小美的背脊,說,小美,別怕,我怎么會扔下你呢,我也離不開你啊。

兩個人就這樣互相抱著,小美跟亞飛說起了自己關在賓館里的那些事情。小美在賓館里的時候,幾乎沒睡過一天的好覺,那些人太壞了,想方設法不讓她睡覺,用涼水淋她,還買來紙錢在房間里燒,然后將小美一個人關在房間里,用煙熏。而更讓亞飛震驚的是,那些人居然還動起了小美的心思,讓小美陪他們睡覺。

小美說他們每天逼自己還錢,還有個人拿著個計算機不停地跟自己算每天的利息。聽著那些每天不斷變化的數(shù)字,小美怕極了,照這樣算利息,她一輩子也還不清的。最后,那些人竟然提出一個要求,讓小美陪他們睡覺,睡一次,抵一次利息。

聽到這里,亞飛忽然想起在賓館第一眼看到小美的場景,當時小美聽見身后有動靜,緊緊抱著肩膀,不停地說,你們不要再跟我要利息了。

亞飛心疼極了。她緊緊地抱著小美,心想,自己不能讓小美再受傷害了。

11

下午的牌局,老陳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牌出得亂,而且很少顧牌面。老陳也很少說話,他沒有了生氣,要知道,往常牌桌上的老陳總是全身心投入的。這一點老陳和亞飛非常相像,他們都是將打牌當作了自己的生活一樣來經(jīng)營。

亞飛偷偷看了看老陳,老陳的眼神看上去有些恍惚。亞飛知道,老陳心里裝著的還是自己那事兒。亞飛心里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這樣的事情對老陳不大公平,換了誰都會這樣認為。

牌局散了,亞飛稍稍贏了點,老陳看上去輸了不少。從打牌的地方出來后,亞飛準備跟老陳清理一下今天的輸贏。這是做搭子的規(guī)矩,無論輸贏,都要兩個人一起去承擔。

亞飛問老陳輸了多少。老陳卻搖了搖頭,無精打采地說,算了,沒多少錢。老陳顯得情緒很低落。亞飛便不再說什么,兩個人并肩慢慢地走了一段。一直走到亞飛家路口的時候,老陳說,亞飛,我們找個茶館坐坐吧。

亞飛看了看老陳,說,好。

兩人到了亞飛家附近的一家田園茶館,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勺潞?,老陳卻又什么也不說,只是坐著發(fā)愣,似乎難以啟口。亞飛看著眼前那杯冒著熱氣的綠茶,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最后還是老陳先開了口。老陳說,亞飛,最近你出來打牌的次數(shù)可少多了。

亞飛說,呵,好像是少了些。

老陳看了亞飛一眼。亞飛有些心虛,低頭喝了口綠茶。老陳說,對了,前幾天你是不是到迎賓賓館去過?

亞飛一愣,她前幾天被小美拉著到迎賓賓館打過一場麻將??蛇@事老陳怎么會知道?

亞飛微微整理了一下思緒,說,哦,幾個朋友硬拉著我去,就去應付了一下。

老陳說,小美也在吧?

聽到這里,亞飛確定了老陳已經(jīng)知道了整個事情,她已經(jīng)沒有再隱瞞的必要了。亞飛說,嗯,是這樣,小美說她想打牌,尋了個攤子,一定讓我和她去打一局。

老陳低頭喝了口茶,又將喝到嘴里的茶葉重新吐到茶杯里,說亞飛,我不知道今天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合適。你對小美好,你們以前也是搭子??涩F(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不是了,有些事情不能這樣將就,釘是釘,鉚是鉚,是應該分開些的。

亞飛沒說話,她又一次避開了老陳的眼神,她顯得有些慌亂。

老陳又說,亞飛,我還是那句話,有些事情你一定得下決心,不能永遠這樣拖著。要知道,我們都是這個年紀的人了,拖不起的。

亞飛知道老陳的心思,自己的確應該給老陳一個交代了。亞飛咬了咬嘴唇說,老陳,我和你去登記吧?

老陳臉上的神情顯得很怪異,他看了亞飛一會兒,嘆了口氣,說亞飛,你要明白,其實我要的并不是一張結婚證,對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證不證的都不是緊要的事兒。我是想要個伴兒,你也知道,一個人生活太苦了。

亞飛沒想到老陳竟然會一口拒絕自己的提議,她忽然覺得有些尷尬。她輕輕地搓著自己的手掌。老陳的意思已經(jīng)非常清楚了,其實他就算不說,自己也能夠知道他的想法。原本以為和老陳先去登記了,會讓老陳安心些,但自己還是想得太簡單了。老陳說的沒錯,大家都是想要個伴兒,這個年紀的人還有什么比有個伴兒更要緊的事兒?可小美怎么辦,她還是個孩子,她受到了那么大的傷害。如果當初不是自己帶她出去打麻將,興許她就不會遭這么大的罪。自己硬不起那樣的心腸的。亞飛低著頭,捧著有些冷卻的茶杯,沉默了好長一會兒。

亞飛抬起頭,低聲說了一句,老陳,你的錢,我會想辦法還給你的。

從茶館出來,亞飛沒有直接回家,她順著淮河路慢慢的一直往下走。亞飛想了一些事情。關于自己,關于小美,關于唐唐,關于老陳。這些事情就像一件件枷鎖一樣,一層層地套在了她的身上。亞飛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能力可以承擔這樣的事情。她已經(jīng)到了經(jīng)期都不準的年紀了,很多事情,其實自己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

等走到紅綠燈的地方,她忽然看見了老莊的那個麥蝦湯店。亞飛已經(jīng)很久沒有到老莊的麥蝦湯店去了。

亞飛走進了老莊的麥蝦湯店,老莊不在,在店里忙活兒的是他的兒子小莊。小莊比他的媳婦兒好些,看見亞飛還比較熱情。

胡阿姨,你可好久沒來了。

亞飛說,是啊,好久沒來了。對了,你爸呢,怎么沒看見他,還呆在家里嗎?

哦,他呀,我大哥接他去上海了。

亞飛哦了一聲,心里有些失落。老莊怎么一聲不吭就去上海了?亞飛尋了張桌子坐下。小莊走過來說,胡阿姨,想吃什么,大排還是海鮮?

亞飛說,哦,你給我來一個蝦蛄咸菜的吧。

小莊說好的,那你先坐會兒。小莊轉(zhuǎn)身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扭身回來,說,對了,胡阿姨,前幾天,唐唐他爸到這里來吃麥蝦湯了。他氣色不錯,還一個勁地跟我夸唐唐呢。

亞飛笑笑,此刻,她一點也不想聽關于她前夫的事情。小莊卻似乎意猶未盡,繼續(xù)說,唐唐他爸說了,唐唐很孝順,前段時間還給他買了個助聽器,說那助聽器要5000塊錢呢。呵,胡阿姨,你算是有福氣了。等以后你年紀大了,唐唐一定會將你佛一樣的供起來。

亞飛笑笑,仍舊一句話也沒應。她一個人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忽然起身往門外走。

亞飛說,小莊,不好意思了,我忘了家里還有點急事,不能吃了。下次再來。

小莊有些奇怪地看了亞飛一眼,說,哦,沒事兒,沒事兒,你去忙好了。

亞飛就急急地往家里趕,這時她什么也不想,只想早點回到家里,蒙頭大睡一場。

亞飛到家時,小美正坐在沙發(fā)上打電話。她光著腳,身子縮在沙發(fā)里,一只手拿著話筒,另一只手還輕松地將電話線繞在手指上??瓷先?,她聊得十分投入,絲毫沒留心亞飛開門進來。

說好了可不準反悔,就這個禮拜,你得帶我出去玩,都說了好幾次了,可不能再騙我了。討厭。

亞飛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咽了一口口水。她伸手摸住門框,將身子軟綿綿地靠在了門檻上。

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累過。

責任編輯 舟揚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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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吐那些事兒
英勇不屈的“劉老莊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