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閑話報應

2009-03-04 08:23雷池月
書屋 2009年1期

雷池月

佛教傳入中土兩千年了,其中還經(jīng)歷了四到六世紀那樣一段特殊興盛的時期——南、北兩朝都一度享有國教的尊榮,許多位君主虔誠向佛(最典型者如后秦的姚興、梁朝的蕭衍),到處摩崖造像,修廟開壇。總之,佛法西來時間不可謂不長,影響不可謂不大,然而歷來大多數(shù)信眾于深奧的教義卻所知甚少,無論是鬧市通衢,或者尋常巷陌,流播深遠的大概只有報應輪回之說。究其原因,很重要的一點是我們是一個執(zhí)著于現(xiàn)在的民族,向來不熱衷于抽象思維,印度人在熱帶叢林的星光下冥思苦想出來的那一整套繁復而玄妙的道理,什么苦、集、滅、道四圣諦,什么五蘊皆空、諸法無我,什么十二因緣,善男信女們并不感興趣,他們關心的大多是自己的現(xiàn)實訴求如何從神佛那里得到滿足。于是,神圣的叢林成為各方利益交換的平臺:政府靠出賣度牒牟利;僧眾靠接受布施噉飯;信眾則通過施舍和許愿(預期的施舍)來換取精神和物質兩方面的需求。這種交易關系需要一種制約來規(guī)范,報應便成為貫穿這種規(guī)范的指導思想。

基督教義里也有報應一說,如托爾斯泰在《復活》的扉頁上便引用了《馬太福音》里那著名的句子:“主說:‘申冤在我,我必報應?!辈贿^輪回則完全是印度人的創(chuàng)造了。而由于報應和輪回被捆綁在一起,使它的含義在東西方有了很大的差異。以英文而言,報應主要有兩個相對應的詞:retribution和judgment。前者指一種應得的懲罰或賠償,后者意為審判和裁決。“申冤在我,我必報應”,是說上帝將為人們的訴求主持公道,而人們付出的報應則是向上帝贖罪。在這里,上帝只是一個公正的法官,對人們的言行作出裁斷而分別給予獎懲,盡管《舊約》里的耶和華有時也很兇暴,但并沒有用“六道輪回”等虛擬的恐怖來維系自己的權威。

佛教教義里的“六道輪回”本也不是為報應設定的,它的原意是說明不僅人生是苦,而且死后因為業(yè)因的不同,靈魂需要經(jīng)過“六道”(地獄道、餓鬼道、畜牲道、阿修羅道、人間道、天上道)轉生,除了登上極樂世界,總之是一片苦海。既然無論生死都是苦海茫茫橫無涯際,那么,修行就是證涅槃、得解脫的唯一的自贖之路。修行的方法包括“戒、定、慧”三個層面,“防非止惡曰戒,息慮靜緣曰定,破惡證真曰慧”,戒是第一步。所謂“戒”,目的是抵制人性各種本能的追求,但實行起來談何容易!于是只能讓戒律的條目不斷增加,后來,竟達到和尚二百五十條、尼姑五百條之多。犯戒因情節(jié)不同分成若干類,接受波羅夷(即開除出教)、僧殘(懺悔贖罪)、舍墮(沒收財產(chǎn)兼入地獄)、單提(入地獄)等等懲罰。“六道輪回”在這里也就成了震懾教眾的重要思想武器。報應也難免要納入輪回這個理論框架里去,因為恐懼感總是推行任何教化必不可少的一件寶器。

但是,佛教的報應最初的用意并不是出于對惡的阻嚇,而是指修行能獲得的酬報。這種酬報不是指證涅磐、得解脫這類精神境界的到達,而是指近于世俗所理解的種種現(xiàn)實的好處,出家的叫神通,在家的叫福報。神通分五種,常人不可測,不去說它;福報則內容龐雜,概而言之,則無非來世和今生兩類,兩類所含則大體不外乎是富貴壽考、消災滅禍的祈求及其印證。向寺廟施舍是得到福報的原由,所以施舍也叫種福田,因為可以收獲福報。但是光有福報,凝聚力固然有了,卻不夠牢固,于是還必須有惡報,用以懲罰那些背離信條甚至肆意作惡的人。不過懲惡并不是印度佛教教義中的重要部分,即使是對違反戒律的懲罰,雖然有些嚴厲,也是因為人欲的力量過于強大,不如此不足以維護僧尼隊伍的純潔性,而且還留有寬容的余地——實在受不住了,可以放棄,只要宣布一聲,你就可以脫離佛門,不必再受戒律的束縛。這說明佛對人性中惡的一面的洞察和諒解。

只有在中國,在大乘佛教的宣傳里,報應的懲戒功能才被發(fā)揮到了極致。形成這一狀況的原因比較復雜,但主要的應該有如下這幾條:

一,歷史上任何文化的傳播,距離和影響力總是呈一種反相關,就是說,距離愈遠,影響力愈弱。所謂“外來的和尚會念經(jīng)”,因為本地和尚念的經(jīng)文本是來自外面,在不同的語言和社會環(huán)境里,一再的轉述難免會讓經(jīng)文走樣,把經(jīng)念歪了的情況不可避免。佛教自東漢時傳入后,發(fā)展很快,到了北魏,天下僧尼竟達百萬之眾(“南朝四百八十寺”,也差不到哪里去),可是這時翻譯過來的經(jīng)書很少,而且多是印度人自己操刀(最著名的如四世紀初的鳩摩羅什),其于漢語難免有許多不甚了然之處,抓耳撓腮之余往往便用音譯。這種譯經(jīng)不經(jīng)譯者親自解釋,別人只能是如讀天書,不知所云。所以那百萬之眾究竟有幾人理解佛法真諦確實是個問題,而灌輸起來方便,接受也比較簡易的,無過于報應輪回那套理論,僧徒們很快心領神會,還能“有所創(chuàng)造有所進步”,并以此影響和凝聚廣大的善男信女。全國各地許多反映這種內容的造型藝術(重慶大足最為典型),充分證明大乘佛教曾經(jīng)在教義宣傳上的這種片面性,而教義的引進滯后,是“念歪了經(jīng)”的根本原因。

二,我們的民族缺乏思辨的傳統(tǒng),從來不習慣于對抽象命題(如彼岸、終極目的之類)作抽絲剝繭式的深思冥想,只執(zhí)著于眼前的“有”,對于同一時間的另一個空間,主流意識是不承認的,即便對有些說不清的事物,如鬼、神之類,也是取“敬而遠之”、“祭如在”這種含混的態(tài)度。從老莊到東漢的玄學直至后來的禪宗,表面看來都有若干追求思辨的成分,但實際上多數(shù)只反映了一些對生活方式或者生存態(tài)度的探索。特別是后來成為大乘佛教主流的禪宗,慧能因為不能忍受佛教修行需要面對的重復而繁瑣的思考,提出了“頓悟”的主張?!靶募词欠稹?,何其簡單明了!而且這一命題完全不能證偽——誰能認識別人心中的佛?現(xiàn)在有些半吊子文人、藝人愛作高深狀,侈談什么“禪意”、“禪境”,究竟內容如何,誰能說得清楚?一部《五燈會元》,大師們的機鋒越?jīng)]有邏輯就越顯示出意味無窮,然而細究起來,終歸是一堆昏話。

上述這種背景正是報應輪回之說得以深入人心的前提條件。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通了佛性的大師,不需要這么多大師,蕓蕓眾生也不向往做大師,他們只是施主,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座用布施來交換福祉的平臺。對他們,只要說清楚報應的道理就夠了。然而證明這一理論的實例卻實在是太少了,當然,首先可以多宣傳來世報,這是無法驗證因而不需要兌現(xiàn)的,但現(xiàn)世報終歸是最有效的教材,可惜出現(xiàn)的機率太低。照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到頭終須報,報應率太低一定會引起信仰的動搖,這無疑需要從理論上補漏:“有心為善,雖善不獎;無心為惡,雖惡不罰”的說法想必就是這樣應運而生的,一下子就把相當數(shù)量的應有的報應化解了。當然,僅有消極地回避是不夠的,還必須通過一切可以利用的典型事例,運用必要的包裝手段,進行正面教育。

三,正面教育需要現(xiàn)世報的教材,但很少,怎么辦?除了盡可能地敏銳地抓住一切可利用的線索,夸張渲染,進行加工外,只有依靠傳法的導師們運用自己的“神通”,制造一些報應的奇跡。那些在新區(qū)從事開辟工作的傳教者們,往往都善于用神秘主義的外衣包裝自己,事實上,他們如果沒有兩手過硬的絕招,根本就不可能打開局面,更別說取得上至國王下至百姓崇奉如神明一般的地位。四世紀時后趙的佛圖澄最具典型性,他能知過去未來,斷吉兇禍福,無不靈驗,暴戾成性的兩代國君石勒、石虎叔侄都尊他為國師,無計不從。從有關資料的記載來看,這個佛圖澄“神通”之廣大簡直令人駭然(他不時可以在河邊把自己的內臟掏出來清洗),其他還有一些大師也具有種種驚人的法力,后來歷史上有那么多善惡報應的故事,不少應該就是他們親手炮制或者由一言九鼎的他們所轉述。

四,中國的俗文化在因果報應的宣傳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最早的小說體裁的作品——晉人干寶的《搜神記》里,就已經(jīng)有了結草銜環(huán)這類報應題材的記載。但中國俗文學的發(fā)展是宋代市民社會興起以后的事。宋初成書的《太平廣記》是此前各朝各類小說和傳奇故事的總匯,而且也是此后數(shù)百年戲劇、曲藝和說部創(chuàng)作的題材庫?!短綇V記》原書約三百萬字,明代以前只有傳抄本,明嘉靖時刻印出版,但因卷帙浩繁,仍是流播不廣,明末馮夢龍把它整理縮寫成《太平廣記鈔》,從此影響越來越大。《太平廣記鈔》里專門記載報應故事的內容雖然只有十六、十七、十八三卷,共一百多則,但另外散見于其他各卷的因果報應異聞,總數(shù)遠過于此。這些故事不少就是佛教僧眾創(chuàng)作和傳播的。明朝中后期是俗文學迅猛發(fā)展的時段,馮夢龍和凌濛初編著的“三言二拍”,其中多數(shù)故事都貫穿了因果報應的指導思想,羅貫中和施耐庵的大部頭長篇里也多處穿插著因果報應的情節(jié)。這證明此時報應輪回的觀念已經(jīng)深入到全社會的各個階層。由于文盲所占比例太高,廣大底層民眾接受這種影響并非通過閱讀,而主要是來自對戲劇、曲藝、傳說以及民俗等形式的耳濡目染。中國戲曲的形態(tài),長期以來雖然失之簡陋,但在民間卻有強大的生命力,幾百年來它用因果報應來進行倫理教育可謂不遺余力,居功至偉。劇目名稱直接標明一個“報”字,就有《奇冤報》、《天雷報》、《殺子報》等,不勝枚舉。

不過,因果報應的觀念如此深入人心,并不能完全歸諸佛教的作用。因為:

第一,在佛教傳入之前,中國便有了因果報應的故事流傳。舉一個例——春秋時鄭莊公手下的大將子都和潁考叔(就是那位化解了莊公母子矛盾的著名孝子)奉命出征,子都為了獨享勝利的功勞,竟用暗箭射殺了潁考叔。回朝后在莊公舉行的慶功宴上,子都突發(fā)狂癥,謂潁考叔鬼魂前來索命,最終自殘而死。幼時看過名伶李萬春演的《伐子都》,報應這一段特別精彩,硬靠高靴,從三張臺子上翻下來,白凈的臉上(子都是著名的美男子)一眨眼就布滿黑油煙,最后“硬僵尸”倒地而死,那功夫當真了得——這故事的流傳早于佛教的傳入至少五百年,類似的例子還可以舉出不少。

第二,國人自創(chuàng)的宗教——道教的出現(xiàn)雖然略晚于佛教的西來,但它有著更廣泛更詳盡的異度空間的設計——依據(jù)人間的社會和政治結構安排了天堂和地獄世界的統(tǒng)治秩序,而為了完成儆世濟人推行教義的目的,當然需要準備許多由報應來承載的正面和反面的教材??傮w上說,道教的影響不如佛教大,除了宋、明兩個朝代的某些時段——如宋真宗、宋徽宗、明世宗這幾位篤信道教的皇帝在位時期外,道教只能扮演千年老二的角色,但是它有主場優(yōu)勢,和百姓的日常生活貼得更緊,鬼神世界的表述也更為精細和生動,于是,千百年來,它對于國人報應觀念的形成,作用也是巨大的,甚至更為具體。

第三,作為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儒家,從理論上說,雖然從來不承認、不宣傳異度空間的存在(“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卻不能不虛擬了一個一切是非標準的最高裁斷者——天,天是具有懲罰意志的,于是便有了“畏天命”,便也有了“敬鬼神”。所謂“敬鬼神而遠之”,正說明這是一種無奈的妥協(xié),既然妥協(xié)了,也就承認了鬼神是可以代表天意來施行懲罰的。報應之說自然也順理成章了。不過儒家在這點上始終有些羞羞答答,為了掩蓋這種自我矛盾的尷尬,常常找些其他的借口,就像清代的一位大儒,家里辦喪事,請了僧道兩眾大做水陸道場,為了消解他人的質疑和自己內心的矛盾,特意寫了如下一幅聯(lián)語:讀儒書不信佛教;奉母命權做道場。

由于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這種軟弱態(tài)度,報應的觀念當然會更加深入人心了。

而且,儒家時常也有意識地宣傳報應之說。不過因為在社會生活中所處的地位不同,它的指向往往著眼于一些所謂“宏大敘事”,即時代風云和廟廊事業(yè)這類題目。舉個例子:宋代司馬光在《資治通鑒》里評價李世民屠兄殺弟的行為時說道:

遂至喋血禁門,推刃同氣,貽譏千古,惜哉!夫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之君,子孫之所以儀刑也,彼中(宗)、明(皇)、肅(宗)、代(宗)之傳繼,得非有所指擬以為口實乎!

意思是說,開國的君主干下了罪惡的勾當,難免會成為后世子孫仿效的榜樣——英明神武的先人做得,我如何便做不得?于是有唐一代,皇室子孫互相殺戮的慘劇沒完沒了。從這里,人們自然會得出報應的結論:哪怕你是一代英主的李世民,欠下了骨肉相殘的孽債,終歸要由你的子孫也用骨肉相殘來清償。

再舉一個例子。千百年來,人們對于趙光義繼承哥哥趙匡胤帝位的合法性,不斷提出過質疑,以當時的情況看,不是“弒”,也是“篡”,尤其不堪的是還要逼死并無野心的親侄兒,實在太狠了點!沒有幾個人真正相信后來趙普弄出來的那個“金匱密約”(記載了趙匡胤向母親杜太后作出的由弟弟接班的承諾)。明人筆記中就有人指出過趙光義是受到了報應的——他的兒子趙恒(真宗)、孫子趙禎(仁宗)、曾孫趙曙(英宗)都是精神病患者,都曾或一度“昏聵不能理事”,或“呼號奔走于朝堂之上”,完全沒有盛世明君的氣象。這還不算,仁宗是獨子,而他本人竟連獨子也未留下一個,子息之弱,可以想見。到了欽宗被俘以后,繼位的弟弟高宗又斷了后。他的昭慈皇后“嘗感異夢,密為高宗言之,高宗大悟”,于是選養(yǎng)了趙匡胤的七世孫趙昚(即后來的孝宗),帝統(tǒng)又回到了太祖一系。昭慈皇后做的夢想必是鬼神索債之類,一做再做,情節(jié)一定比較恐怖,要不然不會有那么大的震撼力,能讓高宗大悟。所謂大悟,無非是明白了這些年來國運不昌是因為自己的先人欠下的歷史債務沒有償還,于是最后作出了這樣一個清償宿債的決定。

所以,報應觀念的源遠流長根深蒂固,釋、道、儒三家是各有其貢獻的。當然貢獻有大小,但宣傳的方向基本一致,只是內容各有側重。

二十世紀下半葉,社會轉型,伴隨著革命的威權,進行了全民的意識形態(tài)大清洗。積數(shù)十年之功,多數(shù)傳統(tǒng)觀念可謂蕩滌無余,但意識深處的報應觀念,卻有些難以撼動,而且竟有與時俱進之妙,使人們在行惡的誘惑面前有所自斂,從而起到了若干維護社會綱常的作用。之所以如此,大概至少有如下兩方面的原因:

一,社會生活中有太多因為政治斗爭而帶來的個人或群體命運的反復變化,地位、權力、財產(chǎn)的狀況往往一夜之間判若云泥,雖然對此通常伴有許多說辭,但那些大塊文章于一般人未必有用,對很多情況的認識,人們內心深處實際上只能以報應來概括其中的因果關系。“三大改造”時候的事就無須說了,自1957年反右開始,到1976年“文革”結束,二十年間,運動持續(xù)不斷,間距越來越短,手段越來越兇——“八億人口,不斗行嗎?”使用肉刑以至于濫殺無辜,在在可見,直到1973年,通過周恩來的一個重要批示,才把這種情況控制下來。每次運動新上來的人一般都必然有整人的記錄,當然也難免要被后面上來的人整,整人的,被整的,看整的,都會不時地從心底冒出兩個字:報應!

報應的共識不獨只存在于一般群眾,大人物者也在所不免,當然須是在吃過斗爭的苦頭以后。林彪葬身大漠,舉國駭然,當時便有老帥吟誦出那遐邇盡知的偈語: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齊都報。

有“此去泉臺集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之慨的開國元戎,自然是久經(jīng)考驗的無神論者,此時此刻,也只能以“報應”論時事,足見這兩個字的言簡意賅和深入人心。

康生蛇蝎小人,狠愎有過于張湯,雖然結怨甚眾,但卻能得善終,而且喪事可謂備極哀榮(在他之前,共和國歷史上還無人享受過如此盛大的葬禮),很多人當然不服,于是便有了他死前為怪病所纏的種種流言,撥亂反正以后,甚至還有人寫了小說,描寫他劇烈頭痛反復發(fā)作時,總會見到眾冤魂前來索命,惟妙惟肖,動人心魄。這用意很明顯,就是要讓康生受到些活報應,不能太便宜他了。小說的情節(jié)有無根據(jù)并不重要,它只是反映國人對報應的向往和祈求。

“虺蜴為心”、“窺竊神器”的江青,因為“地實寒微”的自卑竟導致肆意整人的惡毒,出招奇狠,血債無數(shù)。審判庭上,聽到一聲“判處死刑”,嚇得失了方寸,像阿Q一樣喊起口號來,再聽到“緩期執(zhí)行”,才恢復常態(tài)不吱聲了——可見她怕死。然而幾年以后,她卻選擇了自殺。一貫高唱“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最后竟尋死,想必是精神已經(jīng)徹底崩潰,何以會崩潰?不得其詳。但不外乎是精神的重負超越了她的承受能力,因為他晚年的生活條件并不差,是絕望還是愧疚,并不重要,反正自殺是一種橫死,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那些在她和她的走卒手下慘遭橫死的冤魂。

二,一些自然現(xiàn)象的巧合被有意識地集中起來并加以放大,造成了人們迷信報應的效果。如在歷次政治運動中,各地都能聽到一些傳聞,說某某人在批斗會上因為毆打了自己的父母親長,事后或遭到雷擊,或突發(fā)暴病,或意外斃命等等。此類傳聞往往事出有因,所以雖然純屬巧合,當局也很難作為謠言來追查。即使在高壓下,人們不敢任意傳播,但內心卻不免深受其影響。

運動中的積極分子,突發(fā)精神病者比較多見,我也曾親見過兩起。白天斗人火力極猛,到半夜里,突然就瘋了,或狂呼亂叫,或作極力申辯狀,語句則含糊不可辨。很明顯,這是本身精神壓力超過其負荷極限的表現(xiàn),本不足怪,但很難不讓人往報應方面聯(lián)想。

人之壽夭,各有宿命,所謂“修短固天”,實在有很多偶然因素。而這些偶然有時卻構成或被人歸結為一種規(guī)律,進而與報應的觀念掛起鉤來。幾年前在深圳,一位四十多年未曾謀面的老同學請我吃飯,彼此感慨歲月滄桑之余,她說起當年同班三十人中,已死去五人,而其中四人都是反右中涌現(xiàn)的左派打手,得的病也很怪,什么骨癌、腦瘤這一類的,死前頗為痛苦。她說:“我當時不懂政治,只是覺得都是同學,何必那么兇狠?某某(已故的打手之一)后來可威風啦,畢業(yè)分配時,他叉著腰在講臺上訓話的樣子,我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簡直把同學當作自己的奴仆一樣。他死得最早,我看就是報應?!蔽覍λ脑捴皇菆笾恍?,因為我不相信報應,道理很簡單:這類生老病死的自然現(xiàn)象和報應掛得起鉤的實在太少,而生活中的丑惡和殘忍又太多,兩者間根本不成比例。

說來說去,報應只是一種迷信。人們對它念念不忘,并時時把祈求的目光投向它,是因為他們覺得還有許多是非善惡沒有得到公平的清算。就說“文革”吧,非正常死亡的人那么多,每一個死者都是他家人心頭永遠的徹骨的痛,而造成這些悲劇的大小元兇們又查處了多少呢?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的“清理三種人”,打擊的對象主要是乘運動之機想搶班奪權的大小野心家,他們得罪的是下臺又上臺的當權者,當然難逃懲罰,至于一般群眾,特別是那些不斷被各路豪強用來開刀祭旗的二十九種人及其家屬,他們無辜被殘害甚至虐殺,兇手有幾人被追究治罪了呢?一句話:“歷史宜粗不宜細,朝前看。”就算完事了。八十年代前期的“整黨”,也提出過這個問題。我還曾代人向省里領導這項工作的辦事機構遞交過材料,揭發(fā)一個現(xiàn)任的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在“文革”期間的包括逼死人命在內的種種罪行。經(jīng)手者開始的態(tài)度很好,過了些日子便慢慢涼下來,最終不了了之。大概是那位副部長已經(jīng)找到了得力的保護者。事實上,那次整黨很大程度上是走了過場,后來還搞了個“回頭看”,下面干部的評價是:“回頭一看,一片皇冠(日本車品牌,當時正是紛紛以“皇冠”取代原來的“上海”、“伏爾加”的高峰期)!”由此也可想見其效果。

到了九十年代,又有人提出過“清算”的話題。北京作家毛志成教授發(fā)表文章《誰干的?》,他提出的問題是:在那段恐怖的歲月里,所有駭人聽聞的暴行究竟是些什么人干的?這些兇手們是否應該追究罪責?他認為應至少作出明確的結論讓他們受到良心的譴責,后人也能從中獲得教益——至少多一份判斷是非榮辱的參照。毛先生的文章似乎沒有多大的反響,有點像巴金老人建紀念館的呼吁一樣,在市場經(jīng)濟的熱風中蒸發(fā)了,消失了。前些日子,讀到黃裳先生的一篇文章,里面有這么一段話:

至于“文革”的遺老遺少們,聽了樣板戲,想起失去的好日子,會黯然神傷,或手舞足蹈,都說不定。

這里視文革為“好日子”的“遺老遺少”,當然都是大小惡棍一流,他們真的已經(jīng)“為失去的一切黯然神傷”了嗎?未必!那只是黃裳先生的一廂情愿吧。事實上,其中不少人眼下的日子遠比“文革”時滋潤得多,如果你細心去了解一下,許多腦滿腸肥、頤指氣使的“新社會階層”的代表人士,“文革”期間都干了些什么。他們應該能回答毛先生的問題。

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后的年輕人對“誰干的”這類問題沒有什么興趣,當然前人究竟“干”了些什么,他們并不甚了然,因而也就談不上對報應與否的關心。整整一代新人,不再把與報應有關的思考放在心上,這應該說是社會的一種進步吧,而且對于和諧社會的建設肯定也是大有裨益的。不過細想起來,似乎也還是有幾點可慮之處。

第一,千百年來,我們是一個信仰資源稀缺的民族,而僅憑儒家的的道德說教,不足以防堵來自人性惡的誘惑和驅動,于是報應之說便一直在守護社會倫理底線方面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某些人有干壞事的沖動,卻不敢干,怕報應。在社會關系相對松散的時代,這往往比法制還管用。當市場經(jīng)濟向我們展示了它污穢的另一面時,在唯利是圖帶來的寡廉鮮恥甚至傷天害理現(xiàn)象面前,是否該想一想,為了實現(xiàn)理想的和諧,便放棄了對惡行的報應,任由時間河流去稀釋和沖刷有關的記憶,那后果,是否合算?

第二,“朝前看”,這話當然很對,但同時也還必須朝后看,因為只有朝后看才能很好地總結歷史經(jīng)驗。人類社會就是這樣得到前進與發(fā)展的。何況,許多是非利害要靠后人才能完全認識清楚。所以,對前人所受的委屈和苦難,后人有責任為他們伸張正義,同樣,對于前人的惡行、暴行和罪行,后人也應該為他們定性定罪,讓他們的恥辱永遠成為后世的教訓。過去為前朝修史的史家們都是很注意恪守這一原則的。

第三,大家都說以階級斗爭為綱錯了,所以要著手建設和諧社會。和諧,似乎就不要再翻歷史老賬了。但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社會各階層(勞與資、貧與富)之間的矛盾和沖突卻是無法絕對回避的,而且,如果不汲取以往的教訓,則矛盾和沖突不斷累積必然又會導致極端化的結果。極端化的思想和行為,難道還沒有讓我們的民族吃夠苦頭嗎?現(xiàn)在提出以人為本,民生第一,讓群眾分享改革成果,這些都是痛定思痛的心得,很好!只是還需要明確地總結惡有惡報的反面教材,才有利于在人們心中培植更多的善因。

谢通门县| 贵定县| 南康市| 广昌县| 集安市| 延庆县| 原阳县| 托克逊县| 西吉县| 石林| 密山市| 延长县| 阿克苏市| 平邑县| 天等县| 稻城县| 固阳县| 青河县| 聂拉木县| 那曲县| 玉山县| 阜平县| 读书| 旺苍县| 山东省| 额敏县| 都匀市| 霍邱县| 青铜峡市| 甘泉县| 昭平县| 徐州市| 淅川县| 吴旗县| 灵石县| 仁寿县| 江城| 嘉兴市| 宜兴市| 论坛| 长武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