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菁
1
林小放最近偷偷喜歡上了一個男生。
其實說偷偷地也還是單調(diào)了點。因為,林小放的愛情里,從來就沒有明朗過。林小放就是屬于那種在自己的世界里獨自跳舞的那個人。她也沒有真正地得到過一次愛情。哪怕她今年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不過,她似乎并不著急。當然,這一切都是在遇到那個男生之前。
那個男孩叫李狂。但是他本人并不像他的名字那樣狂放不羈。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看來如此。他是新來的同事。長得高高大大。一米八的個子。頭發(fā)黑黝黝地,微微地卷著。長著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眼睛大而明亮,雙眼皮。當然了,這只是林小放自己的感覺。她還沒有敢大大方方地仰起頭來詳細地看看這個男孩。只是在她和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在他們之間相距不遠的時候,林小放敏感地察覺到的。也帶了點想象的加工。覺得他就是長著雙眼皮,眼珠要大而亮,嘴巴鮮紅鮮紅的。像個穿著男人裝的女子那樣。想象它性感的嘴巴里溫柔地對林小放說出那三個讓人臉紅心跳的字。林小放沒有一天不在和那張臉耳鬢廝磨著,和他面對面吃飯。想象那嘴角慢慢咀嚼的樣子。走在大街上,想象他牽著她的手。而面前的街道成為了浩翰的大海。
于是林小放就會經(jīng)常一個人悄悄地笑起來。但是這笑是有著遺憾的,無不凄楚而悲涼,有些紅顏薄命的味道。因為,林小放二十四歲了,還是孤身一人。不過,這又能怎樣呢?生活還是要繼續(xù)。除開愛情,她還是個正常的女孩。五官端正,長發(fā),發(fā)梢很久以前染過,帶點淡淡的棕褐色。皮膚白皙,臉上有些不明顯的雀斑。不過,當林小放走在外面,還是一個相當打眼的青春少女,哪怕她今年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
不過,只要你仔細地打量這個女孩,會發(fā)現(xiàn)她身上總是穿著一件彩色的外套。這樣的外套真是漂亮。有著彩虹般的色彩。五光十色地來回變幻。當她站在站臺上靜靜地出神的時候就顯得非常與眾不同。
而其他人呢?周圍的人們則單調(diào)許多。他們大多穿著黑色或是灰色的外衣。普通的皮鞋或是樣式笨拙的高跟鞋。他們樣子則呆板而重復(fù)著許多讓人打不起精神的事情。比如,早晨醒來,吃著豆?jié){油條,擠著公共汽車,發(fā)愁時間過得太慢。中午打著盹,接著下午到來了,看看晚報,然后下班,做著家務(wù),天天和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碗碟打著交道。做愛,然后睡去。重復(fù)終生。
李狂在林小放眼里是一種大大的紅。他第一天到單位來上班就是這身衣服。以后不管李狂更新了其他的不同的衣服,他在林小放眼里,仍是紅色的。是那種陽剛而正派的紅色。像林小放小時候看的電影《紅高粱》里太陽的紅色。李狂就像是電影里的“我爺爺”那樣的男人。
李狂也看到了林小放。但是他覺得林小放的外套有些過于張揚。那天,林小放的例假來了,她有些痛經(jīng),于是就俯在座位上休息。這天,在外人看來,林小放是暗暗的灰白,里面摻雜著點微微的黃,讓人看了打不起精神。而第二天,林小放就成了奔放的玫瑰紅。其實內(nèi)幕很簡單。是因為前一天她例假剛來時,人顯得特別無力,她去食堂打飯的時候,碰到了李狂。兩人恰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這是這一個月來沒有的事情。她低下頭悶悶地吃飯。有些紅了臉。心里又在悄悄地對自己說,和他說話??!
而當林小放鼓起勇氣抬起頭來瞄了瞄李狂時,發(fā)現(xiàn)他也在看自己,時間在剎那間尷尬地停滯了。她發(fā)現(xiàn)李狂望著她,隨即對她笑了笑。然后就自然地移開眼睛,神態(tài)自若地繼續(xù)吃飯。而此時此刻,在林小放的世界里,就是夜空里突然為她獨自綻開了煙火。煙火被打到一百米外的高空,那種霸道而熱烈的響聲就是對她最好的表白。她第二天的外套就變成了漂亮的玫瑰紅。
林小放不知道同事們私底下在悄悄地議論著她。林小放從不和超過三人以上的同事扎堆聊天。中午時分也不見她和哪位女同事一起手挽手外出逛街。單位里的聚會林小放難得參加一次。她總是穿著她的那件彩色外套。表面上看她一點兒孤單的意思都沒有。反而,總是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格子間里沉默著。經(jīng)過她身邊的同事看見她,發(fā)現(xiàn)她塞著耳機在聽歌。有時還露出愜意的笑容。有時候,發(fā)現(xiàn)她埋著頭在專心地寫著什么,或者,她在出神地看著一本書。很是自得的樣子。
有幾個男同事好像對林小放有那么點意思。就總是有事沒事找她說話。有段時間流行看電影《畫皮》。大家都買票去看。然后回到單位就扎堆聊《畫皮》。大體意思都是周迅揭開畫皮時的恐怖,甄子丹演的武士的帥氣之類。有一個男同事有天就坐在林小放旁邊。又是一堆人開始說,唉,我昨天看了《畫皮》。你看了沒?。磕莻€男同事就順口將頭轉(zhuǎn)向林小放,對她不經(jīng)意地問了句,林小放,你呢?覺得《畫皮》怎樣???林小放那時在看一本小說。于是就輕輕飄飄地說了句,爛片。
有一次,單位聚餐,飯后大家一起到錢柜唱KTV。這次林小放也去了。在唱歌的時候,林小放先是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fā)??粗赃叺呐略蚜闹髯缘睦瞎?、婆婆的惡毒。幾個熱心的男同事則幫心儀的女生點著歌、討好似的。平時最愛瘋鬧的幾個女同事占據(jù)了麥克風(fēng)。五音不全地唱著《太委屈》啊,《很愛很愛你》啊,《城里的月光》啊。一片柔情泛濫。一個小時過后,大家有些累了,女同事也累了,紛紛倒下來休息。這時,林小放站了起來。大聲說句,我來唱!
大家都想看看林小放唱歌是怎樣的。于是就都說道,好好好??!林小放很熟練地點了幾首歌。音樂響起來的時候,大家都驚呆了。全是男生的歌。周杰倫,王力宏,五月天,孫楠,陶喆。林小放大方地唱起《青花瓷》。然后是《紅旗飄飄》。以及《將軍令》。林小放像個假小子那樣壓低了聲音唱起男生的腔調(diào)。最后唱了一首周華健的《孤枕難眠》。整個包間里只有林小放的歌聲。簡直大大超過了剛才女同事們的陰柔作派。大家都拼命地鼓掌。
第二天,那幾個愛瘋鬧的女同事看見林小放就堆滿了笑迎上去。大大地夸獎了林小放的唱功不俗。還對林小放說,中午我們?nèi)OGO買鞋子,要不要一起去啊?
林小放看了女同事一眼,淡淡地說,我不去。
中午時分,另一個女同事湊了過來。是個熱心的大姐似的人物。她也先是贊美了一番林小放的唱功。然后就開始和林小放談心。問她有對像了沒啊。喜歡什么樣的男孩子啊。林小放說還沒有男朋友。那個大姐就來了勁。她笑容滿面地湊近林小放的耳邊,說道,我這里有個男孩子不錯喔!有車有房,年薪20萬。標準的金領(lǐng)喔!好多女孩都想認識他呢。不過,我看你很特別,長得又漂亮,說不定是他喜歡的類型!
林小放煩了,她輕聲打斷大姐的話,謝謝您啦。這樣的男人,我不感興趣!
在林小放心里,她悄悄地裝著李狂。別人,一個都別想進來。
同事們對于林小放每天穿著彩色外套的做法感到無法理解。不過林小放覺得其他人倒沒什么。只要李狂不覺得她怪就行了。所以她特別在意李狂的看法,李狂的一言一行都在她的眼里。早晨上班打卡,她會留意李狂是否已經(jīng)打過,是否遲到。如果他還沒來,她的心里就開始猜測:是不是病了?還是,睡過頭了啊?今天一天都不會來呢?這個時候,有同事經(jīng)過她的身邊,對林小放說,林小放啊,你今天穿了件好老氣的衣服喔。林小放低頭看自己的衣服,的確,上午出門之前衣服還是白色的,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棕色了。林小放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如果不是一張臉是年輕人的模樣,那件棕色的外套在她看來,簡直就太老氣橫秋了。
不過,如果李狂出現(xiàn)在她眼前,哪怕不是朝她走來。林小放就會比較興奮。
這個時候她照鏡子,里面就是紅色的一團。她發(fā)現(xiàn),自己外套的顏色又變了。大家跟她打趣,林小放,你今天是一團火啊。
只是李狂似乎并不覺得林小放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但是也不認為她有多么可愛或是漂亮。他只是覺得林小放每天穿的外套有些張揚。如果林小放沒有這件奇怪的外套,那么她該多么完美啊。林小放感到迷惑了。當然,她還沒有想到李狂會覺得她的問題出在那件外套上。只是有時候,她到超市買東西,付錢的時候柜臺小姐總是用白眼掃過她。掃大街的清潔工經(jīng)過她的身邊,也總是用大掃帚刷過她的腿。這樣的時候多了,林小放堅強地對自己說,外套就是外套。她覺得她沒有錯。
所以她仍然穿著那件彩色外套。每天依然這樣普普通通地過著。只是,她還沒有看到一個和她一樣擁有一件彩色外衣的同伴。
2
林小放生下來就似乎和別人不一樣。當她漸漸長大,就喜歡穿上那件彩色的外套。但她一直覺得自己和別人是一樣的,同那些穿著那件黑色的或是灰色的外衣的人差不多。
童年時候,傍晚在外面玩到最后,還是她一個人回家。回到家,飯桌上就已經(jīng)做好了飯。她也不清楚飯是誰做好的。反正從她記事以來,她就會吃到不知是誰做的飯。當然,一定會有一個人將她從小嬰兒養(yǎng)成小女孩,然后長大。只是那個人一直形象模糊,其他人所說的版本說法不一。有的年長的鄰居會神色夸張地告訴她,她的母親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生下她之后養(yǎng)了她兩年就離開了,原因不明。有的親戚說她是她母親和父親奉子成婚的結(jié)晶,可能是她命中注定要孤單一人,所以母親和父親就都離她而去。奇怪的是,雖然林小放一個人生活,但是總有人幫她打理好一切。
比如說,她到了該上小學(xué)的年紀,有一天,有個和藹可親的阿姨來到她家,微笑著對林小放說,明天你就要上小學(xué)了。記得一定要來學(xué)校喔!別遲到了?。∷膊幻靼咨蠈W(xué)要交學(xué)費什么的。不過已經(jīng)有人幫她交過了。也有人給她買來了上學(xué)穿的新衣服,漂亮的紅色的背帶裙。白色的蕾絲花邊的襯衣,白色的長襪,黑色的方口皮鞋。到了第二天,上午七點,就有個阿姨過來敲門,給她梳頭發(fā),幫她扎好辮子,幫助她將新課本裝進書包里,看著她出門。放學(xué)回到家,桌子上面已經(jīng)擺好了碗筷,菜是她最喜歡吃的。她需要做的,只是吃完飯以后洗洗碗,然后一個人放水洗澡,她也不用洗衣服,第二天早上醒來,衣服就晾干在陽臺上面。當她寂寞的時候,收音機里就會自動響起兒歌。晚上睡不著,耳邊就會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給她講《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當她看到廚房里有蟑螂在動,驚嚇得大聲叫起來,就會有一個重重的聲音響起來,蟲子被踩死了。
到了林小放初中的年齡。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完全習(xí)慣了一個人的世界。自己也會做飯了。也開始喜歡男生了。其實林小放非常早熟,在她還是小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她就悄悄地動了春心。對象是班上的班長。一個內(nèi)向秀氣的男孩子。她只是覺得羞恥和難受。每天看著他無知地和自己處在同一個空間里,卻不懂她的心思。
但是她一輩子都不會讓別人知道她的所有想法。有時候她害怕自己是透明的,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的肚子里是空的。因為她不可想象自己的肚子里填充著那樣多的血肉模糊的東西。有時候她害怕自己的緊張、愛情、懶惰、小心思都被看穿。
也有男生對慢慢長大了的林小放動了春心。他們在一開始的時候溫柔地對待著林小放。比如在班級里做大掃除的時候,那些男生會或多或少地幫她勞動。幫她提提水桶啦,或是悄悄地就幫林小放擦干凈了桌子。他們在林小放獨自站在教室后面用彩色粉筆畫黑板報的時候,殷勤地調(diào)侃道,這里用藍色好看??!這里小一點好!然后自告奮勇地搬起一張大桌子站在上面幫林小放用直尺畫直線。
有時候林小放會疑惑:他們或許是喜歡我的。但是怎樣才能實現(xiàn)手牽手一起散步回家呢?這是林小放一直苦悶難言的問題。她在心里和各種各樣的男生約會,可就是在實際的世界里一個人孤單地生活著。
林小放一直在尋找有和她穿著同一款彩色外套的男孩。這樣她就覺得太溫暖了。就仿佛這個世界對她說,你好!向她微笑,向她伸出認可的手來,而不是處處和她作對,除了給了她一件與眾不同的彩色外套之外,讓她在黑夜里獨自傷心哭泣。
這次林小放似乎是動了真格的了。她越來越覺得李狂那樣吸引著她。哪怕她以前曾經(jīng)愛過那么多的男生,也不覺得這次有多么重復(fù)和疲累。李狂在單位里明顯地是眾多女同事關(guān)注的焦點。有幾次,她感到李狂在單位里經(jīng)過她的座位時,會向她這邊看一眼。或是她在經(jīng)過李狂的座位的時候,李狂會仿佛心靈感應(yīng)似地抬起頭來看她一眼。僅此而已。這些好像已經(jīng)足以向林小放講述這樣的道理:李狂注意到她了。甚至,對她抱有好感?
林小放愿意這樣想。她也迅速總結(jié)出了:李狂不是沒有看到她的存在。而他是不是也暗戀著我呢?有可能。
3
這天,大學(xué)好友王晴主動給林小放打來了電話。王晴是林小放大學(xué)期間最要好的朋友。她們是一個寢室的室友。在那個寢室里,就數(shù)她倆關(guān)系最好。王晴是外省來的,畢業(yè)以后也就回到本地就業(yè)。于是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的這幾年,王晴和林小放就以電話和QQ來聯(lián)系。
王晴是林小放為數(shù)不多的好朋友中的一個。王晴長得一般,但是性格開朗,大大咧咧,像個男孩子。王晴曾經(jīng)說過,一輩子都不結(jié)婚,一個人最自由自在了。當然,這是在大學(xué)時,當時青春年少,口無遮攔。在王晴面前,林小放有時候可以放任一點,可以沒有顧忌。當同學(xué)們都私底下議論林小放古怪的外套的時候,王晴卻似乎看不見似地對林小放格外地好。于是林小放也就對王晴好得五體投地。認為是上天派來和她做伴的天使。
在畢業(yè)后的這幾年里,她倆見面不多。王晴有時只能靠五一或是十一長假來趟林小放的城市,當王晴以少有的羞澀姿態(tài)對林小放說出她戀愛以后,她來的機會就少了。不過,她們還是經(jīng)常上網(wǎng)聊聊天,發(fā)發(fā)照片,相互溝通一下近況。王晴也經(jīng)常鄭重其事地對林小放說,要交男朋友了,女孩子再過幾年找就難了。
這段時間,林小放的單位里搞人事調(diào)動。有的人會被解聘,有的人會上調(diào)。大家人心惶惶,生怕自己被“炒了魷魚”。不過,也還有少數(shù)幾個人心里得意著,他們可能就是被上調(diào)職務(wù)的幸運兒。大家私底下傳言,李狂也在其中。
李狂其實一點都不狂。他為人處事還頗為親和,大家對他的印象還不錯。工作也很積極努力,這兩點就是林小放喜歡李狂的地方。
一天中午,林小放待在座位上休息,就快要睡著了。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了。輕柔的,還頗為好聽。
林小放,林小放,有件事想找你幫忙喔。林小放。
林小放醒了。抬起頭來一看,竟然是李狂。李狂笑瞇瞇地對她說,林小放,幫個忙喔。林小放的臉紅了。這是李狂頭一次跟她說話。她有些不好意思。
林小放。經(jīng)理室那里三缺一。幫個忙啊。
原來,中午時分,李狂和另一個同事在陪經(jīng)理打牌呢。可是打“雙升”需要四個人才行。而格子間里只剩下林小放一個人了。
林小放,幫個忙啊,我請你吃飯。
李狂再次笑瞇瞇地說道。
林小放平時不愛打牌。尤其是和男生在一起。她本想拒絕??墒窍氲?,這是接近李狂的捷徑之一,她受寵若驚的心瞬間就答應(yīng)下來。
經(jīng)理辦公室內(nèi)。煙霧繚繞。三個男人面帶笑容地看著林小放。有了女士加入,整個氣氛就變得香艷些了。經(jīng)理也與平常不一樣地和藹起來。小放啊。別太狠啊。哈哈哈。
打牌其間,李狂的興致頗高。不僅問林小放要不要喝茶,還一根接一根地為經(jīng)理點煙。經(jīng)理贏了不少。李狂就說,還是經(jīng)理水平高啊。
林小放被煙霧熏得受不了。她打了兩盤之后就說,不好意思。我上個洗手間。
等林小放磨磨蹭蹭從洗手間出來,她看到自己的外套變成了土黃色。病殃殃的樣子。怎么回事?見到李狂,并且和他挨那么近,應(yīng)該是紅色才對。應(yīng)該很高興才對。
林小放也說不出為什么。她再也不想去經(jīng)理辦公室了。幸好,這時,下午已經(jīng)開始上班了。
4
王晴不時給林小放通過QQ從網(wǎng)上發(fā)來她和男友的照片。似乎也是要給林小放提個醒。不要總是一個人。要積極尋找對象。王晴也開始像個婦人開始給林小放講述戀愛經(jīng)。那個當年短發(fā)、喜歡穿T恤和仔褲,喜歡和男孩子泡在一起成為男生們的鐵哥們的王晴,現(xiàn)在真是變了許多。照片里王晴和男友相依相偎,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林小放問王晴,你那個男朋友真有那么好?王晴頓了頓,說道,唉,這世上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男人呢?還不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罷了!有時,王晴在和林小放通電話的時候,還會露出一些以前的樣子來:林小放!我告訴你!你要再不給我交個男朋友,我下回見著你不客氣喔!
雖然林小放又陪經(jīng)理和李狂他們打了幾次“雙升”。林小放努力說服自己不要怕,不要慌。這是在和李狂在一起啊??墒撬€是覺得不習(xí)慣。
不久的一趟出游讓李狂和林小放拉近了關(guān)系。那是單位組織的一次秋游。地點是離本市不遠的一處溫泉度假地。在出發(fā)的大客車上,林小放選擇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恰好每個人都有一個座位,可是那天出發(fā)的時候,李狂到最后一刻才沖上來,而其他地方人都坐滿了。恰好在林小放旁邊還有一個位置,于是李狂就大大方方地挨著林小放坐下了。
既然都坐到了一起,于是一路上就難免會聊聊天。于是林小放小心而又謹慎地和李狂攀談了起來。在聊天的過程中,林小放慢慢放松了神經(jīng)。他們之間甚至還不時爆發(fā)出一陣陣笑聲。林小放的外套依然隨著李狂的狀態(tài)而發(fā)生著改變,顏色從害羞的粉紅到直爽的草綠。只不過,已經(jīng)沒有過去那樣奪目和鮮艷。李狂似乎沒有在意。
有了一路上的溝通作為鋪墊,到了溫泉池子里,他們就又心有靈犀地湊到了一起。林小放也像個幸福的小女人那樣安靜地呆在溫泉里。好像一個落寞的公主剛剛得到王子的眷顧,愛情之箭只射向她一個人。
從溫泉回來之后,李狂就和林小放成了關(guān)系不錯的同事。有時,他們還會相約在食堂一道吃飯??墒?,林小放總覺得,關(guān)系密切之后,感情反而沒有當初那樣強烈了。
這天,李狂約林小放中午一道吃飯。席間,他對林小放說,小放,今天晚上我要陪一個客戶吃飯,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客戶。你陪陪我吧,好嗎?
林小放最討厭的事情之一就是應(yīng)酬吃飯。要是別人,她早就一口回絕了??墒沁@是她愛著的李狂啊。如果愛他,就要理解他,幫助他啊。再說,學(xué)會應(yīng)酬一下也有利于工作嘛。林小放第一次違心地說服自己,心里有些憂郁。
這天下午,李狂發(fā)短信給林小放,六點在“夢天湖”酒店前見面。林小放整理了一下心情,對自己說,這是李狂的事情,一定要幫!
六點,林小放來到酒店。李狂早已在大堂里等候。他和上次一樣笑瞇瞇地對林小放說,太感謝你了小放!來,我介紹客戶給你認識!
幾個矮胖矮胖商人模樣的人已在包房里坐定??吹搅中》砰L發(fā)飄飄地進來,他們的眼睛一亮。隨即露出笑容。
“你好啊靚妹!來來來,這邊坐?。 逼渲幸粋€矮胖的人對林小放說,露出他的金門牙。
席間,幾個胖商人不時盯著林小放看。還不時說道,來來來,靚女啊,看我的面子,這杯你一定要喝!
李狂并不阻攔。他對林小放說,喝點酒。沒事的。然后對幾個商人說,看看看,我們公司的靚女不錯吧?
林小放勉強喝了幾杯,就有點暈暈乎乎了。李狂的臉開始在她眼前成雙。李狂湊過來,噴著酒氣在林小放眼前兩個頭似的說,喝完這一杯,就成了!
林小放全身發(fā)軟。接過酒杯再喝。她隱約聽見幾個商人們說,這個靚女我喜歡!
清醒過來的時候,林小放睜開眼,發(fā)現(xiàn)她躺在一間陌生的房間里。旁邊傳來一陣陣男人的呼嚕聲。她趕緊坐起來,發(fā)現(xiàn)這是一間雙人間的房間。她穿著來時的衣服,可是旁邊,正躺著李狂。他滿臉通紅。酒氣十足。完全不是平時在單位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身邊的地板上,還有一些污穢物。這時,她聽見李狂邊打著呼嚕邊說著夢話:老大,看在這個靚女的面上,合同可以簽了吧?
李狂又說,小放啊,來來來,再喝啊,再喝完這杯,我請你,請你跳舞啊。
林小放忽然覺得頭很沉。她還沒有完全醒過來,而理智卻告訴她,趕緊離開,趕緊離開這個男人。離開這個房間。
此時是深夜一點。而窗外正下著雨。林小放只想趕緊回家。她最后看了一眼李狂。帶著悲涼的心落荒而逃。
她的外套,此時此刻,是完全的蒼白。
第二天,王晴來了電話。王晴的心情很好。她說,她這幾天要來趟A市(林小放所在的城市),她要結(jié)婚了?;槎Y就在A市舉行,邀請林小放做伴娘。日子定在一個月以后。
林小放呆呆地聽著王晴幸福的嘮嘮叨叨,忍不住哭了起來。
幸福的王晴停頓了。小放,小放,怎么啦?
林小放向王晴哭訴了李狂利用她而簽合同的事情。
噢噢,原來是這么丁點小事???
王晴在電話里笑了起來。唉,你啊,你啊,怎么還是這么單純,硬是長不大?。克媚阍趺蠢??他是瞧得起你,才利用你嘛,這說明你還有利用價值嘛。嗨,我的傻妹妹,現(xiàn)在的年月,找個男人不容易啊。你還這么完美主義???現(xiàn)實一點吧。
林小放恨恨地說,他要是愛護我,心里有我,能下狠心那么灌我嗎?
王晴沉默了。小半餉,王晴才幽幽地說,唉,我的傻妹妹啊,認命吧。只有你多跌倒幾次。經(jīng)驗多了。心起繭了,就會好了。其實我又怎樣呢?我老公其實哪里是我心中最愛的那個人呢?唉,馬馬虎虎,過得去,就算了吧。他只不過有錢罷了。
林小放哽咽無語,放下電話,呆呆地走出了門。
夜正濃。雨還在不停的下著。她呆呆地走到了江灘公園,坐在臺階上,呆呆地看著雨中的大江。好像想起了很多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沒想。
5
林小放是在讀大學(xué)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強烈的與眾不同的。但是她依舊覺得這不是她那件彩色外套的錯。她還是一個人住著。每天還是會有飯菜自動做好放在她的桌上。她開始不好意思了,開始自己的衣服自己洗,不再依賴那雙看不見的手。所以林小放還并不是一個最可憐的人。只是林小放在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習(xí)慣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在那樣的世界里想象有很多和她一樣穿著彩色的外套的人,她覺得那才是她應(yīng)該生存的地方。
可是生活還是在繼續(xù)。每天,她和同學(xué)們在一起。她覺得奇怪。為什么別人都穿著那件在她看來再平凡不過的黑色衣服呢?無論她們買的什么樣子的新衣服,在林小放看來,就是黑色的。
男生們依舊追求著他們看中的姑娘。也有男生在她們的寢室樓下打電話給林小放。不過那是林小放看不中的類型。林小放看中的男孩子,在交往幾次之后,那邊就不再約會林小放了。這樣的次數(shù)多了,林小放總結(jié)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在其他地方都沒有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她身上的那件外套。他們總是會不時地問她,為什么要穿著一件這樣的衣服呢?于是慢慢地他們就都離開了林小放。只是因為一件衣服嗎?林小放覺得很委屈。
好在林小放有著她能夠暫時躲避的地方,那就是她的一整片漂亮浩翰如大海般寬闊的世界,那是一個用平凡的肉眼看不見也無法描繪的世界,在她一個人的時候,她就會進入那個世界。真正美好純潔的烏托邦。那是彩色外套賜予她的烏托邦。林小放無疑是統(tǒng)治這樣一個無法想象的寬廣世界的王。在那里,她想要呼吸到清冽的微風(fēng),就有微風(fēng)立刻撫過。她想象大地是嫩嫩的綠,就像樹葉那樣的綠,大地就變成了那樣的綠,而水是淡淡的藍,果子是淺淺的紫,家具是粉粉的紅。當她不高興了,這些就都又變成她喜歡的那個樣子。那里,有漂亮的男子,有不及她漂亮的女子。沒有陰謀,沒有妒忌,沒有背后說人小話。沒有病痛,沒有死亡,沒有丑陋。人們按照她的意志來生活。她讓他們左腿先行就左腿先行,她讓他們此刻圍在她身旁和她說話,他們就都圍了過來。那里沒有黑色和灰色。那里只有彩虹般的瑰麗。男子們無疑是她的戀人。而那里的女性,則是一個又一個的王晴。以及和王晴相似的人們。鮮花永不會凋零,舞會永不會有結(jié)束的那一天,永遠是夏天,太陽光是恰好的溫度,一年四季都穿著漂亮的裙子。當想看到雪花的時候,就有雪花飄下來。雪花可以是各種顏色,于是世界就像天堂那樣讓人向往。
6
過了半個月,上次因為淋雨而患重感冒的林小放還沒有徹底痊愈。她仍是不時地感到眩暈。可是除此之外她并沒有其他不適的地方。醫(yī)生說她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這樣的眩暈只是暫時的。
于是林小放只得任由這樣的感覺繼續(xù)下去。之后,李狂回到單位上班,依然是彬彬有禮的樣子。大家依然很喜歡他。調(diào)動安排下來了。李狂因為簽得了與重要客戶的合同,被調(diào)任以經(jīng)理助理。大家都為他高興。同事們?nèi)氯轮羁裾埧?。李狂帶著謙虛地笑說,這些,都離不開大家的支持!
可這天,林小放借故沒有出席李狂的慶祝聚會。林小放問王晴,李狂這個人值得她繼續(xù)付出么?王晴對林小放說,別再想那天的事了。你要再多了解他一下。畢竟,你愛上一個男人不容易。
但是林小放還是沒有出席李狂的慶功宴。她需要好好想一想。同時,她發(fā)現(xiàn),大街上的人不再像以前那樣避開她。她到超市買東西,付錢的時候柜臺小姐不再用白眼掃過她。掃大街的清潔工經(jīng)過她的身邊,也不再用大掃帚刷過她的腿。她有些驚奇,也有些新鮮,甚至覺得這種感覺還蠻受用的。她第一次覺得,得到別人的認同,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她開始發(fā)現(xiàn),她的那件外衣的色澤不像以前那樣亮麗奪目了。第二天,她發(fā)現(xiàn)外套不再任意變幻色彩,外套不再按照她的想法成為五顏六色的。她開始和大街上的人群一樣,終日穿上黑色的或是灰色的外套。她的獨特的外套,似乎在因為生了一場病之后,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李狂仿佛沒有注意到林小放的沮喪。林小放自己也不知道那件老天賜給她的外套失掉了色彩是好事還是壞事。因為她感到李狂對她的好感與日俱增。在林小放生日那天,李狂送給她一束99朵的玫瑰花。言下之意,是有想追求林小放的意思。林小放猶豫著。她不清楚李狂只是為了拉攏她,好讓她下次再幫助他順利簽好合同,還是因為她也加入了和別人一樣的黑衣人的行列。
林小放再也看不到那件會發(fā)出彩色的外套了。她就一天又一天地和其他人一樣,穿著黑色的或是灰色的外衣過著日子。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活。她緊張的內(nèi)心終于閑適下來,身邊生出許多的溫暖來。讓林小放覺得,黑色外套也沒什么不好。許多黑衣人向她報以微笑,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林小放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她開始和黑衣人一起,過起了黑衣人的生活。她現(xiàn)在也成為了一個黑衣人了。
王晴來到了A市。她的婚禮將在一星期后舉行。看著試著白色婚紗的王晴,林小放第一次冒出想要親自穿上它的沖動。盡管她還不是李狂正式的女朋友,但生活似乎開始眷顧林小放了。她開始感受到一種來自黑色的溫暖。近似于一種輕松酣暢的睡眠。仿佛房間之外就是父母強大而溫情的存在。而她只需要接受這愛并享受它。房間里開始住進很多人。她看到了她的親生父親和母親,就像她曾經(jīng)想象的那樣。母親很漂亮,像女明星。她看到母親親自將飯菜端上桌子。然后微笑著轉(zhuǎn)過身來對林小放說,孩子,吃飯了。
而父親是一雙大手。它朝林小放伸過來,輕輕撫住她的雙眼,合上它,溫柔地說,睡吧,孩子。
然后她做了個夢。她也穿著白色的婚紗,父親挽著她的手,將她帶到一個白色的影子旁,她聞到了鮮花的芬芳,以及讓人頭昏目眩的幸福感。她即將承受不起。而窗子外面,太陽像一種單調(diào)的七彩光芒小心翼翼地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黑色像一種渴望已久的食物的香氣向她圍攏過來。她貪婪地呼吸著,然后她就像睡著了般聽不見任何聲音。黑色不像黑色,白色不像白色,她看到了一種七彩之外的色彩。她好奇,她感覺她慢慢走近那色彩,就像太陽光般讓她不再感到寒冷。直到它漸漸消失。
責(zé)任編輯何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