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可新
出去開一個不用自己掏錢的筆會,突然就碰上了吳來。吳來是我大學的同學。我們的班叫作家班。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后期到九十年代初,類似的作家班比比皆是。大學的領(lǐng)導大約是害怕我們這些準作家準準作家把他們本科的小女孩給就近怎么怎么了吧,就不讓我們進校園,把我們安排在一個招待所里上課和住宿。那里離為我們冠名的大學有好幾里遠的路程,想過去一趟得走好一會兒。我們的大學是好大學,在我們省是第一。在全國也是二十名以內(nèi)的。比別的野雞類型的作家班的牌子都要硬。
上學時我和吳來不住同一個宿舍,但我們多有交往。有一次還認真地打了一架。隨后有日子我不理會他了。他無論怎樣我都不理會他。惹得他火起,就又和我打了一架。他一邊打架一邊說,只要我繼續(xù)不理會他,他就天天和我打架。我被他的言行弄樂了,也就重新理會他了。而且還成了好朋友。
吳來的小說寫得不錯。有一次差點兒就被《小說月報》給轉(zhuǎn)載了。那時《小說選刊》不知因為什么???,著名的小說類選刊只剩下了《小說月報》。能被《小說月報》轉(zhuǎn)載一下,對一個小說寫作者來說是無比的榮耀。所以那時寫小說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無不盼望著能有這么一次機會。
這個消息是吳來的哥哥的一個朋友透露出來的。吳來的哥哥叫吳堯,在省城一家不是文學類的雜志社做編輯,交往自是廣泛。吳來聽了這個消息后怔了片刻,把手里的一本不知哪個作家的書往地上一扔,說,媽媽的,老子不寫小說了!后來他真的就不寫小說了,轉(zhuǎn)而鉆研英語,畢業(yè)后直接考了本校孟教授的研究生。三年后獲取了文憑和學位證書,就留在了省城。而我畢業(yè)后就又回到了登城。
吳來讀作家班前和我一樣,也是在一個縣城的文化館里搞文學創(chuàng)作。但一畢業(yè)就不同了。再往后就更不同了。在小縣城里混是不能與省城里的研究生等同的。吳來讀研時我們就不大有往來了。除非我到省城辦事或者開會,偶爾地可以碰到他。那時電話聯(lián)系也不方便,慢慢就不知道他的消息了。
在筆會上碰到吳來,是我們畢業(yè)好幾年后的事情了。研究生畢業(yè)后吳來分到省黨報做了編輯兼記者。這事兒我事先聽另外一個同學說過。但省級黨報的大門是不好隨便進的,門口時時刻刻地有持槍的警衛(wèi)站崗。那時我不知道這些,后來因為一篇稿子要到與省級黨報在同一幢高樓里辦公的晚報去,才見識到。人家警衛(wèi)無論我怎樣說,就是不放我進樓。惹得我很想把那個年紀輕輕的警衛(wèi)的蛋兒給用筆戳破了。
畢業(yè)后,我基本上是在單位埋頭寫小說的,一年兩年也去不了省城一趟,當然也很難與過去的同窗面對面地交流了。
這次能碰見他,事先我根本想不到。那時我老婆孩子剛從農(nóng)村搬出來不久,一家三口在單位的五層弄了一間破宿舍進行城市蝸居。白天睡覺,天黑了半天,再下來到辦公室里寫作。文化館這樣的單位,嘈雜得厲害,你不這樣,是絕對不可能寫出什么東西來的。這種情況持續(xù)了好幾年,直到我寫這篇小說時,情況也沒有任何變化。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如果有地方邀請我去開個會參加個筆會什么的,單位也不管你差旅費。不管就是不管。我們單位那時的領(lǐng)導是個女里女氣的男人,是從外地不知通過什么關(guān)系跑過來的。基本上是個不學無術(shù)的人物。而且還用女人的眉筆描眼眉,用女人的唇膏涂嘴唇,甚至連臉腮也時不時地抹些胭脂之類的顏料。但偏偏這樣的人我們局長喜歡。先當副的,后來不知怎么就扶正了。估計他的過來和當官,都與敢于送有關(guān)。至于這女里女氣具體到什么程度就不再細說了。以前我寫過一篇小說,題目叫《硫酸是一種液體》就以這鳥人為藍本。這個小說發(fā)表在《莽原》上,寫得十分真實生動傳神。這也不細說了。
這鳥人平常的一個特點,就一個貪字。我們單位是個雞巴窮單位,文化館么,想想就知道了。有了這么個有簽字權(quán)的鳥人把持著,有幾年竟然連一份《人民日報》和省報都沒訂,更別說專業(yè)性質(zhì)的報刊了。為此我還寫過一個短文了,叫《文化館里無報紙》發(fā)表在省級黨報上。
我碰上吳來那年,鳥人已經(jīng)當了好幾年館長了,天天看著單位的廁所,怕外人來用。我呢,發(fā)表的小說有的已經(jīng)被復刊的《小說選刊》轉(zhuǎn)載過了,在當?shù)匾灿幸欢ǖ拿麣饬?。但在差旅費的使用上他就是不松口。而隔年,他自己倒找個借口,回好幾千里地外的老家,不知跟什么人廝混了一段日子,車票什么的偷偷地就報銷了。
這是閑話了。我想說的是,就我的經(jīng)濟水平,如果開會和筆會什么的需要自己掏包,我是萬萬去不成的。我沒錢。而進入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后,免費的筆會也差不多就絕跡了。所以好幾年出去不了一次的情況是很多很多的。而碰到吳來這次筆會,剛好是一切免費的。這我就得去了。不去連自己都覺得對不起自己了不是?
那是那年的四月份,開筆會的地點在青島。青島離我住的這個小城不遠,乘坐公共汽車有五六個小時就到了。開筆會的是省內(nèi)一家文學期刊,我在那里發(fā)表過好幾篇小說,被《小說選刊》轉(zhuǎn)載過的小說也是在那里發(fā)表的。所以他們的邀請函一來,我就決定好好地去青島玩幾天了。
規(guī)定報到的那天早上起來,八點多發(fā)車,下午兩點也就到了青島。青島我去過幾次。但再去,又很有了一種新鮮感,也勇于迷路了。不過好在通知上標明了住宿的地點和應(yīng)該乘坐的公交車的次數(shù),所以盡管迷了一會兒路,還是找到了。只是找到那里時,天色也暗了下來。周圍已是燈火一片了。
報了到,草草地洗了把臉,先去吃飯。吃飯就在住宿的那家賓館里吃。檔次不是很高,但也有魚有肉的,還有酒,青島啤酒。我們這次筆會來了不到二十個人,湊了兩桌。看看多有認識的。也有的不認識,不過一經(jīng)介紹,差不多都知道名字。畢竟能參加這樣筆會的都應(yīng)該是在省內(nèi)小有名氣的作家詩人了么。當然嚴格點說,還是有兩個女子主編怎么介紹也弄不清楚她們到底發(fā)表過什么大作。但正因為如此,也就沒有多加理會。得過且過了。
飯后會務(wù)組的給我安排了房間。這家賓館一般是一個房間兩張床,住兩個人。我進我房間時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一張床已經(jīng)被占領(lǐng)了,但人不在里面,也不知道和誰住一起。不過想想肯定是吃飯時那些里面的一個,反正也就三四天的會,跟誰也沒關(guān)系。我就先沖了個澡,然后斜在床上看電視。
看了一會兒刊物的主編來了。他過來也不過是象征性地問候一句,道道辛苦。他知道今天大伙兒坐車都累,也就胡亂說了兩句,就走了。他出門時我問我房間另一個是誰,他說是省黨報的一個記者。當時我也沒想到會是吳來。想黨報的記者來開這種會做什么?沒勁。
也是因為乘坐了大半天車的緣故,主編一走,我就有點困了。身子歪了歪,就歪在床上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猛地驚醒過來,張眼看去,竟然是吳來的一張面孔在眼前閃閃發(fā)光。
伙計,怎么是你啊!我有些驚喜的表情,抓住他的一只手搖了搖,我說,你哥哥的,有五六年沒見面了吧?
吳來也笑,九一年畢業(yè),可不六年了么。哥哥
你可是發(fā)福了啊。
畢業(yè)后我是胖了些。搞文學創(chuàng)作的靜的時候多,活動量小,不胖才怪了呢。不過吳來卻不見胖,還和在學校時差不多少,黑黑瘦瘦的臉,嘴唇上邊留著一抹小胡子。我問他,結(jié)婚了吧你?
他嗤地一笑,沒呢。光棍一條啊我。
咋還不結(jié)?
他又一笑,沒時間結(jié)。再說結(jié)個婚,麻煩。
吳來比我小一歲還是兩歲,也該三十好幾了。這么個年齡不結(jié)婚,一般是要有點原因的。不過我還沒想問他為什么。我說,怎么又開始搞文學了?
搞個雞巴文學。我早撂下啦。吳來坐邊上的一只皮凳上,慢慢從懷里摸出一盒將軍牌的香煙,我一支他一支,點上吸了口才說,是老汪找我過來的,說是想讓我在報上給弄個消息出來。我打聽說是你也過來,就想來看看你。要不然這樣的破筆會,換哪個記者他也不會有興趣。況且一想起小說啊什么的我就頭痛。就是想再搞也心有余了。
這個我能理解,如今的世道,但凡有點能耐的早就不和文學沾邊了。搞文學的都是一些心比天高,社交能力極差的人不得已的選擇。如果我能找到一條成為百萬富翁的途徑,只怕我也不埋頭寫什么雞巴小說了。吳來當記者,自是比當作家要滋潤得多。我就笑了一下說,不搞就不搞吧。解脫了不是。
吳來想了想說,也不全是這個原因。主要是傷了。
他指的是在學習期間那件事吧。這我就不再說文學小說之類的文字了。胡亂地聊了些這幾年的經(jīng)歷,以及同學們的境遇。說到一個叫馬全利的,吳來說,這小子如今瘋掉了。說都是叫女人給鬧的。
馬全利在我們那個班屬于比較特別的一個。這種特別不是說他的小說或者散文什么的有多么地好。是說他這個人。這小子其實寫東西不行。他到班上純粹是為了混一張文憑好回去繼續(xù)到小學當教師的。但他又對女人特別地敏感。有一次另外一個已經(jīng)結(jié)了婚的同學搞了個女孩子。那女孩子是一個大學的本科生,長相還可以吧。不知怎么叫馬全利給瞅上去了。有一次那同學出去了,這女孩子來找他撲了個空。馬全利見勢攔住人家,認真地說,你別跟周挺在一起了。他家里都有老婆了,孩子也好幾歲了。我呢,還沒有女朋友,你就跟我算了。說著就抓住人家的手要親嘴。那女孩子當時嚇壞了,尖叫著逃將出去。結(jié)果叫周挺的同學回來,把馬全利好好地收拾了一頓。一時成了笑談。
吳來說畢業(yè)回去后,馬全利還是那樣,整天把大學的畢業(yè)證書捧在手中,見了一個女孩子就先亮出畢業(yè)證書,然后就拉人家的手親人家的嘴。說自己是著名的作家,是著名大學的著名的作家班畢業(yè)的著名的高材生。讓人家跟他結(jié)婚,共同享受文學的美好味道。如此地還能有好?挨了幾次揍后,也就干脆地瘋掉了。吳來之所以知道這事,是因為馬全利在他到省黨報做了記者后,給他寄了一篇稿子,稿子的題目叫《論一個成功的男人怎樣追求美麗的女孩子》,里面舉了了幾個成功的例子,例子的一方都是他個人,另一方則花紅柳綠。吳來打電話到馬全利的單位了解,結(jié)果知道他瘋掉了。
我嘆了聲,一時也不知說些什么好。
停了停吳來又說,你知道呂老師的情況吧?他說他要死要死的,純屬蒙人呢。
呂老師是我們班上到第二年時的班主任。前一年的班主任因為八九年學生運動的牽扯被更換了。更換上來的就是呂。呂別的毛病沒看見,但他和我后來遇到的單位的小領(lǐng)導很有相同之處。我們在學校時,時不時地發(fā)表個小說什么的。稿酬也常常有些過來。但有一次我發(fā)表在青島的一家雜志上的小說都過去了大半年也還沒見到。我寫信問人家編輯部的老師,那邊說早在某月某日就寄出去了,一共是一百零多少元的,而且已經(jīng)被領(lǐng)取了。當時我很懵,先到中文系去查,只查到確實已經(jīng)匯過來并被領(lǐng)取了,別的信息一點也沒有。我不甘心,又去郵局查。費了好些口舌才在人家的檔案室里查到那張匯款單。上面除了有中文系的公章外,竟然還有我的簽名。那簽名與我的字盡管很像,但我還是發(fā)現(xiàn)了不同之處。同時呢,我還查出了我們班的另外幾個同學的稿酬匯款單,上面也有中文系的印章和簽名。我是個細心人,對比了一下這幾張單子的印章,發(fā)現(xiàn)它們是同時蓋上去的。因為印章的一處邊緣被印泥弄脹了,這幾張匯款單上的印章竟然統(tǒng)統(tǒng)一樣地脹著個小肚子。
回去問那幾位同學,他們也都表現(xiàn)出無比的驚訝來,都說這筆稿酬他們沒有收到。事情叫吳來知道了,他也很感興趣,與我一起分析來分析去,一致認為是班主任呂冒領(lǐng)了。因為只有他才可能把班上好幾個同學的匯款單一起蓋章,至于各自的簽名,他也可以照著我們筆記本上的簽名摹仿。
那時吳來與班主任呂小有矛盾,他這樣做也是有原因的。我們一起去找呂,呂堅決不承認有這事。不承認的同時還苦著一張臉說自己剛剛查了體,說是肺部有陰影,弄不好恐怕是癌。當時我們都明白他的潛臺詞是他快要死了,讓我們放他一馬??赡菚r我自費讀書,沒有充裕的生活來源,一百塊錢能生活一個月多呢。就跟他較上真兒了。后來元旦回家,我就給呂留了一封信,限他于某月某日之前把我的稿酬寄給我,否則我就報案。結(jié)果呂真的在我給他的期限前把錢寄給我了。
元旦回去后,就搞畢業(yè)典禮了。之前他又把另外幾個同學的稿酬退出來了。但據(jù)說還有好幾個同學的稿酬直到畢業(yè)也沒能到手。估計還是叫呂占了便宜。
這事兒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我沒跟誰說過。不過現(xiàn)在吳來說呂活得好好的,根本就沒有死或者病得不行了的事情發(fā)生,我就悲哀了一下。但我愿意呂繼續(xù)好好地活著。只是不要再這么做了。因為記得呂還對我說過,這種事情發(fā)生得多了,都沒有查出來。現(xiàn)在我想,那些沒有查出來的被冒領(lǐng)了匯款的事情,大約也是他做下的吧。
吳來吸煙時,我想起晚上他沒在這里吃飯。問他,他說出去吃了。說是一個朋友請客。說其實他來青島就是為了看同學會朋友。
接下來吳來沖了個澡,出來直接上了床。他把屋子里的燈關(guān)了,只留下一盞落地燈。落地燈挺暗的,把房間弄得迷迷糊糊一片。吳來說,咱哥倆難得一見,就好好聊聊吧。我在這筆會上也不能陪到底的。他說,當個記者啊,壞處是事兒多。有時候想想,還不如老老實實坐在一間屋子里寫小說呢。
我知道他只不過是說說而已。
我們班大約有五十個人。但真正愛好文學的不到一半。余下的不過是去混張文憑罷了。當然混文憑的都是公費。像我這樣自費的就是真正愛文學的了。到我遇到吳來時,剩下的那一半不是混文憑的,還在堅持著的已經(jīng)很少很少了。我曾經(jīng)統(tǒng)計了一下,能有十個人就不錯了。我們班發(fā)生過許多事兒。我寫了兩件也就不想再寫下去了。前面似乎已經(jīng)跑題了,再寫那些,就離題千里了。那樣不太好。我知道。
就不亂寫了。
下面的是這篇小說想主要表現(xiàn)的部分。
聊天時提起同學汪洋,吳來忽然很有點憤怒的味道了。他說汪洋可不是個好東西哩。他差點害死了我。
因為汪洋是我們共同的同學,我們之間的關(guān)
系也都不錯,他這么說倒叫我吃驚了。在班上汪洋比較風流些,但文人天性風流,誰也說不到哪里去。吳來這么說,顯然是他被汪洋傷害過了。同學之間誰傷害誰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的。但汪洋比較溫文爾雅的外表,他會怎么樣傷害了吳來?
吳來就說了。
原來吳來讀研時發(fā)生了一件事。
有一次汪洋從他工作的城市到省城來辦什么事兒,就住在吳來那里。吳來說他當時在校外租了個套間。里面有床,外間也有床。那段日子就他一個人住在那里,所以汪洋來了他挺高興的。那天晚上兩個人出去吃飯,喝了點酒?;貋頃r吳來碰到了一個女孩子。這女孩子跟他認識,但不是那種意義上的女朋友。以前也發(fā)生過性關(guān)系吧。這次女孩子也想再和他發(fā)生發(fā)生。
在大學里,男女之間發(fā)生這種關(guān)系基本上可以說是司空見慣了的。吳來就跟汪洋說,你在外屋睡吧,我到里屋。汪洋說動靜少點,要不我聽了心里亂。
汪洋也是結(jié)過好幾年婚的人了。吳來沒在意,就到里屋,把門關(guān)上后,關(guān)了燈,就和女孩子上床了。他沒說他們的動靜大了還是不大。這個可能也與事情沒什么關(guān)系。反正他們做愛了。做過了女孩子不想回學校了,想在他這里睡到天亮。一做愛吳來就把外屋的汪洋給忘到腦后面去了。就想睡吧睡吧,在哪兒都是睡覺嘛不是?那女孩子好像挺累的,說睡就睡了。吳來聽見通往外屋的門響,才突然想起汪洋在那里呢。不過他也沒在意。
但汪洋卻小聲地喊他,叫他過去,說是有件事情想和他說。
吳來下了床過去,開了門,汪洋一拽把他拽出去。關(guān)上門后汪洋說,你做愛真猛烈啊。我都聽見地面也跟著抖動了。我和我睡的這張床就像是汪洋中的一條船。我的心亂極了。我的心化成一汪水被蒸發(fā)了……
吳來不知道汪洋想要表達什么,就在黑暗中笑了一下,說,你又不是沒搞過女孩子。反應(yīng)用得著這么強烈嗎?
汪洋停頓了一下,問吳來,她是你女朋友吧?你們之間是戀愛關(guān)系吧?
吳來說什么女朋友啊。也就是在一塊做做愛而已。明天一早她走了,以后還能不能認出我來我也不敢保證呢。簡單。她需要了,恰好我也需要了。簡單吧?
汪洋說,是真的啊?我怎么覺得你們像是戀人關(guān)系啊?
吳來打了汪洋一下,你婆婆媽媽的干什么啊?我騙你有什么意思嗎?他給汪洋一支香煙,自己點上一支。
汪洋說,真不是?
真不是。
汪洋說,要不這樣你看好不好?你在這屋睡,我進去睡。
吳來驚了驚,你什么意思啊?
汪洋說,反正她也不是你女朋友。你做過了,讓我也做一回吧。剛才你們在里面那么瘋狂,弄得我都干柴烈火了。
這吳來就全明白了。原來汪洋是想和那女孩子也發(fā)生性關(guān)系啊。這樣的事情他可不能干。他怎么可以讓自己的同學接著他繼續(xù)睡這個女孩子呢?當時他就有些惱怒了,他說你怎么可以這樣想啊。這事兒我要是同意了,人家不把我罵死了才怪了呢!不行,干脆不行。人家又不是個妓。
結(jié)果事情就僵在了這里。他的拒絕使汪洋萬分地難為情,面子上也萬分地尷尬。結(jié)果吳來怎么看汪洋怎么別扭。結(jié)果天還沒亮汪洋就悄悄地走掉了。
事情其實挺簡單的。吳來和一個不是他女朋友的女孩子做愛,同學汪洋也想趁機做一回。但吳來很生氣,拒絕了他的要求。結(jié)果兩個本來挺好的同學之間的關(guān)系差不多就要破裂了。
吳來跟我說,汪洋怎么可以這樣啊。要是我顧著同學的面子讓他出去做了,人家女孩子肯定會把我罵死了的。
你跟汪洋還有來往吧?
沒了。一想起來我就生氣。這不好幾年過去了,一說這事兒,我還別扭著呢。
那你跟人家女孩子做愛就是正當?shù)牧?
你愿意我愿意。有什么啊?
后來我也不知道當時我的動機是什么,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在當時,我就是想調(diào)解調(diào)解吳來和汪洋的關(guān)系。同學了兩年多,為這么一件破事弄僵了,我覺得似乎是挺可笑的。就算是吳來不愿意,也不至于不搭理汪洋了呀不是?人誰沒有個色心啊?見色起意的也不光是汪洋一個人吧?多了。就我們單位那個女性化厲害的小領(lǐng)導,因為與當?shù)氐囊粋€女干部有過一腿,還經(jīng)常性地津津樂道呢!
我想我是得調(diào)解調(diào)解的。
我就說,你拒絕了汪洋,他沒有打昏了你進去把人家強奸了吧?
這個倒沒有。
那說明汪洋的本質(zhì)還是不錯的。他不過是跟你商量。你愿意了他再進去和人家女孩子商量。人家女孩子如果愿意了,他就做一回。不愿意呢,估計他也不會霸王硬上弓吧?
這個他也不會。女孩子一喊,他肯定得哆嗦了。人一哆嗦,就軟成一團泥了,還干個屁啊!
這不就結(jié)了嗎?你生什么氣啊?
問題是我要是不拒絕他,等那女孩子一看是他在她身上忙活,她還不得把給我罵死了啊?那我的顏面何存?以后我還有臉再見那女孩子嗎?吳來躺在床上,嘆了一聲。
你就是怕那女孩子罵你吧?
我就怕她罵。讓自己的同學跟她睡,這事兒……嘿,這事兒她能不罵我?
我嗤地一聲笑了,我說,你心里是這個結(jié)打不開啊?其實挺簡單的。
簡單什么啊?復雜極了。你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我沒遇到過這種事兒??梢且徽f啊,真的挺簡單的。我說,你換個位置想想,看看是不是簡單?
怎么換?
這么說吧。我側(cè)臉看了吳來一眼。他也正在看我。我說,你吳來呢還是你吳來。這個不用換。比如說吧,某一天你遇到了兩個挺可愛的女孩子。其中一個啊你認識,而且似乎還曾經(jīng)發(fā)生過那種關(guān)系。你們?nèi)齻€呢,在一起吃了頓飯,然后回到你的住處了。你呢,讓那個你認識的女孩子和你睡在一起,讓另外一個女孩子睡一間屋。然后你們做愛。然后另一個女孩子心動了,她通過你認識的女孩子,想也和你做一回愛。你認識的女孩子跟你商量這事兒。面對另外一個你不熟悉的女孩子的美好請求,你會有什么樣的表現(xiàn)?你會把你認識的這個女孩子給一口氣罵死了嗎?
我說,你先別回答。想想。你想想。
吳來沒有想想,他馬上就笑起來。他說,哈,這不美死我了啊。有這樣的好事我能罵人?不會吧?
我也笑了,你不會,難道那天晚上跟你發(fā)生關(guān)系的女孩子她就會?
這么說是我想岔了?
我不知道。我說,不過我卻知道蘇童的那部有名的中篇小說《妻妾成群》的題目的來歷,蘇童說他的靈感來自于一句詩,叫什么每個男人都有一個夢想——妻妾成群。這是人之常性。當然說的時候最好是把燈關(guān)上。光天化日下是不好說的。但是人啊,誰沒有赤裸著自己的時候呢?人家汪洋不過是赤裸了一回。你自己赤裸的時候你怎么看不見你的裸體了呢?
我說,其實我也有一種夢想。
吳來說,是我想岔了。人應(yīng)該是平等的,應(yīng)該對等。
我就不說什么了。
吳來說,這事兒我放下了。
第二天筆會正式開始。吳來拍了兩張照片,要了些有關(guān)材料,然后坐在一邊聽主編和當?shù)氐膸讉€不知什么級別的領(lǐng)導講話。我們離得很近。
他把頭向我湊了湊,悄悄說,我睡了個安穩(wěn)覺。我得謝謝你呢。要不啊,我還是放不下。
謝我干什么?我說什么了嗎?我什么也沒說啊。
中午大家一起喝酒。吳來能喝。很快把自己喝高了。我們其實都喝高了。主編看看說下午干脆自由活動好了。想討論就討論,想逛街就逛街。明天再集中開會。后天哩,爬爬嶗山,逛逛棧橋什么的。反正來這里也是玩兒的,沒有任務(wù)。
我就把吳來扶回房間。吳來躺在床上瞅著我笑。他說,今晚我就得回濟南了。不過能見到你我真高興。其實我去年去過你們登城一回。是你們那里有些人給我們報社寫讀者來信,反映你們文化局長軋姘頭公款買私房。報社就派我和另外一個同事去調(diào)查。當時我擔心這事兒與你有關(guān),就沒敢去見你。結(jié)果什么也沒查到。不了了之。
我笑了,說,你真該見見我。因為我們那局長的事兒我都聽說過了。有些還親眼見到了。比如信上說的姘頭。不過寫讀者來信的事兒跟我無關(guān)。我不會寫那樣的東西,不痛不癢,寫了也白寫。要是換了我啊,我直接就去找市長談了。當然話說回來了。找市長談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在登城啊,像我們局長那樣的,也就算是小兒科吧。弄的那些事情,不上檔次。做壞事,哪能讓下屬抓了把柄呢?
吳來還是笑,我去也沒白去。我在登城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呢。她說她竟然認識你。至于跟你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我就不知道了。那女孩子真不錯。味道十足。要不是路途太遠,恐怕我還能過去呢。他抿了抿嘴,味道,媽媽的味道十足啊。
我不知道他說的這個女孩子是誰。我想問問她的名字??晌铱酥浦鴽]問。我怕一旦問出來了,一旦那名字是我熟悉的,我會受不了的。起碼也得吃一回醋啊不是?
我睡了一覺起來時,吳來已經(jīng)走了。他走了這個房間就我一個人住??彀胍箷r分,一個電話打進來,我接了,里面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她說,先生你寂寞嗎?要不要我過去陪陪你啊?價格好商量的。免費呢也不是不可以的。
我知道她是個妓。我就說,不要不要。我們是兩個人住一個房間呢。這樣的事情怎么可以當著別人的面做呢?
她在里面吃地一笑說,先生是一個人的。跟先生同房間的那位先生已經(jīng)走了啊。她說,實話跟先生你說了吧,我就在樓里。而且是先生同房間的那位先生代你訂的我啊。訂金……啊對了,他已經(jīng)付了訂金了啊。要是你不答應(yīng),我可就占便宜了呢。
在我猶豫著的時候,我忽然聽見電話里哈了一聲。我聽出來是誰的聲音了。我說叫你身邊的那個人說話。要是他在我這里,我馬上就扁了他。
這女孩子也吃地笑了一聲,把電話砰地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