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顧城，人們便會想起他“童話詩人”的稱號，這與他詩中構(gòu)建的世界是大體一致的。舒婷曾寫下《致童話詩人》，這更堅定了人們對這一稱號的認同。顧城自己也說過：“當我打開安徒生童話，淺淺的腦海里就充滿了光輝。我走向他，我漸漸透明，拋掉了身后的暗影。只有路，自由的路?！?/p>

顧城的詩歌創(chuàng)作體現(xiàn)這樣的一個審美特征：詩人由于種種原因從成年人的現(xiàn)實生活中逃離了出來，躲進自己兒童時代的親歷和體驗中，又借用兒童的眼睛和心態(tài)來直覺地把握成年人的生活，感悟現(xiàn)實的世界。這樣就使詩歌的意象染上孩子的稚氣與純真，卻又暗藏著詩人思想成熟而深邃的美，構(gòu)成顧城那奇特的夢幻般的詩歌童話意境。因而其根源也變得極其復雜，下面分三個方面來論述。

一、童年根源

詩人構(gòu)建童話意境的最大來源便是童年經(jīng)驗。童年經(jīng)驗對作家的創(chuàng)作影響很大，它可以以作品的生活原型和題材直接進入創(chuàng)作之中，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將成為創(chuàng)作的動力源。

顧城小時候隨父到海濱農(nóng)村生活，大海的寧靜和諧與農(nóng)村的田園氣息鑄造了他的詩人氣質(zhì)及人格理想，農(nóng)村的文化氛圍，對未來美好理想的渴望成為他詩歌創(chuàng)作的背景和制約力量。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在農(nóng)村的生活時間很短，但是他有著封閉的情緒記憶，固執(zhí)地把自己的農(nóng)村童年生活看成他童年經(jīng)驗的全部，并且這種經(jīng)驗始終烙印在他的心靈上，并直接構(gòu)成了他心靈結(jié)構(gòu)的大背景：蔚藍的天空、清朗的月夜、寧靜的大海、怡人的沙灘，那里有讓人縈懷的物事，有讓人激動的色彩，這樣一個美麗的世界已沉淀為一種精神形式，支配著他以后人生路程的指向。與此同時，童年生活中父親的影響也非常大，因為很長一段時間，只有他和父親兩個人，父親是一個詩人，他把詩的雋永與醇厚的氣息帶給了幼小的兒子，很小的時候，顧城便熟悉了普希金、但丁、泰戈爾、惠特曼等詩人，他們富有浪漫氣息的詩作浸染了他幼小的靈魂，為他童話世界構(gòu)建找尋到可比的參照系，“有一段時間我天天讀他們的詩，把他們的詩帶到夢里去，有些詩是一生讀不盡的?！薄拔蚁矚g西班牙文學，喜歡洛爾迦，喜歡詩中的村莊、月亮、沙土和謠曲?！薄八两谶@樣一個銀色的詩意氛圍中而不能自拔。此外，顧城還在中國古代詩歌中找尋童真的浪漫記憶，在《紅樓夢》那恍若隔世的淚水人生中暢想感慨。這些因素形成了一個合力，并最終完成了他堅不可摧的童話世界的構(gòu)建，在以后的生命歷程中，他延續(xù)著這個美好的童年夢境，并盡其一生之可能為這個童話世界增添繽紛的色彩。

正如顧城的父親、詩人顧工所言：“顧城從誕生、學語、到如今，一直在尋找自己的夢：有時是遠古的神明，有時是黎明鳥的叫聲。從他的詩里，我依舊可以聽到他從走廊盡頭跑過來的腳步聲，他推開門，他推開門，推開一重重的厚重的門……?！保ā秾ふ易约旱膲簟櫝呛驮姟罚?/p>

二、時代根源

在詩神的版圖中，朦朧詩人用血和淚的光榮詩篇，宣告了詩派的誕生。一種命運與際遇的撮合，一種理想與現(xiàn)實的背道而馳，使得這群光輝的抒情詩人像“報春的乳燕”（李澤厚語）、“脫韁的野馬”，憑著各自的真情實感，開始了他們詩歌探索與追求的征途。顧城的詩不像北島那么充滿理性和戰(zhàn)斗力，不像多多的邊緣性反諷和內(nèi)心極度緊張，也沒有楊煉的那種野性、凌厲的原始生命的奔流和文化意識的覺悟。雖然他們都是“朦朧詩”的代表。

顧城是我國現(xiàn)當代詩歌史上唯一一位“童話詩人”。他的《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宣布自己是被“幻想媽媽寵壞的孩子/我任性”，這一句描述了他自己的一生：任由自己的想法，固執(zhí)地編織自己的夢，這是顧城的執(zhí)著，也是他的魅力。在紛繁、骯臟的成人世界里，顧城情愿“閉上眼，世界就與我無關(guān)了”。他甘愿守住的是他自己心中的世界，他要“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蟈蟈的隊伍，向著沒有污染的遠方出發(fā)”。

顧城認為“詩是理想之樹上，閃耀的雨滴”，他要用“心中的純銀，鑄一把鑰匙，去開啟天國的門”，去表現(xiàn)“純凈的美”。這種詩觀，建立在這樣的信念之上：現(xiàn)實世界的不可彌合的分裂，不和諧的痛苦將在詩觀中得到解決，以實現(xiàn)人的心靈的“絕對自由”。這種追求在未經(jīng)涉世的孩子的眼中和未經(jīng)人類涉足的大自然中流露出來?！段沂且粋€任性的孩子》采用兒童視角，在兒童的理想里改造著成人世界。顧城此詩里的孩童形象如清新的風，敲擊著成人世界的污塵。他在用稚氣的理想拯救天地，他要在“大地上畫滿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都習慣光明?！北瘺鲇殖绺撸浅Ｊ?。這很有力量，一語洞悉了大世界的斑駁。而用孩子般的夢想，訴說這一切更具震撼力，比成人的吶喊更振耳發(fā)聵。北島吶喊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時，顧城卻在執(zhí)著的畫著“笨拙的自由”，他讓小河快樂，讓“長滿淡淡的茸毛的丘陵相愛”，讓“每一陣靜靜的春天的激動／都成為一朵小花的生日”，他沒有詛咒黑暗，而是把自由和光明搬進詩中，就像一場暴風雨后，一切都非常平靜，世間甚至沒有一星塵埃飄動，受了洗禮般，世界變得干凈，心也不染風塵。

在西方文學中也經(jīng)常有這樣的藝術(shù)形象。在一群污七八糟的人寰世界里，會出現(xiàn)一個非常無辜的小孩子。德國作家托馬斯·曼的《浮士德博士》中，就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小天使，他幫助陷入絕望的音樂家萊維屈恩創(chuàng)作出輝煌的音樂。這個小天使是希望，是一個亮點來平衡這個世界當中所有人的罪。顧城用未涉世的孩童的眼和心靈感受著成人世界，構(gòu)建著自己的童話家園。在國外接受采訪時，他曾專門對“童話”作過解釋，他特別強調(diào)這個“童”是李贄“童心說”的“童”，指未被污染的本心，而不是指兒童幼稚的心，因此，他的詩中住著“不會流淚的眼睛”，“天空和屬于天空的羽毛和樹葉”，“淡綠的夜晚和蘋果”，它們擁有“像彩色蠟筆那樣美麗”的時刻。

三、自然根源

童話是人類認識宇宙萬物的窗口，大自然是產(chǎn)生童話的最好土壤。顧城對“自然”情有獨鐘，在父親的影響下，從寫詩之初，他經(jīng)常去觀察大自然，仰望星空，聆聽蟲鳴，坐看云起，遙視潮落，共感樹木生長，聞盡花草飄香，自然是他創(chuàng)作的源泉，到后來又被他上升到哲學的高度。這種對自然的濃厚興趣和感受也是他成為童話詩人的最重要的本原因素。在他的詩中，自然是有生命的人格化的自然，具有各種感官，有自己的語言動作，可以和人進行交流對話，同人一樣，是詩歌的主體，如他寫花：“野花／星星，點點／象遺失的紐扣，／撒在路邊。”(《無名的小花》)他寫樹：“一棵樹閉著眼睛，／細聽著周圍對自己的評論”；他寫風：“風在搖他的葉子／草在結(jié)他的籽／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他寫化石：“我厭惡／我長久地睡著／和大大小小的種子睡在一起／只有我，不會萌發(fā)／不能用生命的影子覆蓋土地”(《化石》)……這是一個真真切切的童話世界。

正如《虞書》所說：“詩言志，歌永言?！薄妒酚洝せ袀鳌芬鬃诱Z：“書以道事，詩以達意。”詩歌表現(xiàn)的是詩人的情感，所謂“志”、“意”就含有近代語所謂“情感”（就心理學觀點看，意志與情感原來不易分開），所謂“言”與“達”就是近代語所謂“表現(xiàn)”。把這個見解發(fā)揮得最透辟的是《詩·大序》：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發(fā)于聲；聲成文，謂之音。

顧城的詩歌反映的正是他的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情感——純真。幾乎所有的研究者都聲稱，顧城是我們時代最純真的童話詩人。童話，構(gòu)成了顧城寫作乃至生活的全部依據(jù)。長期以來，顧城孜孜不倦地開辟著童話世界的意境，而今我們就此來探究其根源似乎顯得極為迫切與重要了。

參考文獻:

[1]張捷鴻：《童話的天真──論顧城的詩歌創(chuàng)作》[J]當代作家評論，1999年01期，68-81。

[2]韓傳喜《從迷戀到迷失——顧城及其營造的童話世界》[J]鹽城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03期。

[3]張虹：《淺論顧城詩歌的藝術(shù)特點》[J]青島大學師范學院學報，2001年03期。

張瑞雪，河南許昌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