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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簡單樸素的文字,告訴大家一個許多人曾經(jīng)經(jīng)歷,正在經(jīng)歷,但卻沒有人說出的真相——底層打工生活的真相,底層打工者命運漂泊的真相。打工者的掙扎與艱辛躍然紙上,“在一張小小的工卡上……我的全部/我只剩下衰老/回家。透過紙背的是無言的心酸。
這篇散文感動過許多讀者,在網(wǎng)絡(luò)上,關(guān)于它的留言很多。它之所以打動人,是因為作者寫的不是一個人的遭遇,而是一個群體,一代人的遭遇。
一九九六年,我在深圳松崗某廠當(dāng)雜工,二姐在東莞長安。姐弟倆說起來相隔不遠(yuǎn),卻很久也難得見上一面。二姐一九九二年就來南方了。二姐來南方打工是為了還債,家里蓋房子欠下了很多債,如果靠種地,估計猴年馬月也還不清。二姐和二姐夫只好把兩個孩子丟在家里出來打工,他們出來時,小女兒才剛剛會走。二姐剛開始一直在東莞長安的一家電子廠做焊錫工,焊錫工是典型的熟練工,技術(shù)含量幾乎可以省略,工資自然也就少得可憐。
她們的廠很大,很正規(guī)。越是正規(guī)的大廠,管得越嚴(yán),要去看一次二姐,簡直難于上青天。沒有廠牌,有時連工業(yè)區(qū)都進(jìn)不了。就算趁保安不注意蒙混進(jìn)了工業(yè)區(qū),也只能隔著宿舍的鐵柵欄說上幾句話。
來南方第一眼見到二姐時,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那個瘦弱的女人是我二姐。我記憶中的二姐,是那么的漂亮、年輕。當(dāng)年在村里,二姐可是公認(rèn)的美人。四年的打工生活,讓我青春美麗的二姐看上去像是老了十歲。二姐見到我,臉上開滿了笑,她接過我身上的包,問我一路上順不順利,有沒有被賣豬仔。我說什么是賣豬仔,二姐笑著說,就是坐車時被人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從廣州到東莞,我轉(zhuǎn)了八次車,買了八次票。二姐說,平安到了就好,下次直接在省站坐車,不要坐廣場上的車,那些車?yán)镉斜嘲h,專門宰人的。二姐又問我有沒有挨打,我說我每次都老老實實交了錢,他們沒打我。剛出廣州時,有兩個男的不肯轉(zhuǎn)車,說他們是交了錢的,說好了直達(dá)長安,中途讓下車就要退錢。結(jié)果過去幾個人,用廣東話說“丟雷個草?!?,上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他倆被打得跪在地上,嘴里流血了,然后被拖下了車,沒有人去管他們。我們一車人,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話的。我也沒有站出來。剛走出廣州站時,我的心里是無限興奮的,我在心里沖著廣州的天空說:廣東,我來了。我覺得,來到了珠三角,我就要“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我就可以“自信人生一百年,會當(dāng)擊水三千里”了。然而那些背包黨給了我一個下馬威,他們讓我清醒地認(rèn)識到,未來的路,將是艱難重重的。
二姐說,你千萬別管這樣的閑事。二姐又說,沒有打你就好,我一直擔(dān)心你這脾氣不好,遇到背包黨了,你和他們蠻干。二姐對于我損失了七倍的車費似乎并不在意,在她的心中,弟弟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我住在了姐夫打工的長富家具廠。他們那間廠不太大,百十號員工,管得不太嚴(yán),這給了我偷偷溜進(jìn)員工宿舍的機會。只要進(jìn)了宿舍,基本上就安全了。姐夫他們廠的宿舍很大,一間宿舍里有幾十架鐵架床,走進(jìn)宿舍,簡直就是走進(jìn)了迷宮。鉆進(jìn)床里,拉上床簾,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找工作并不順利,經(jīng)過了半個月的折騰之后,手中的錢也用光了,我又不想問二姐借錢,只好降低要求進(jìn)廠當(dāng)雜工。這間廠加班很厲害,每晚都要做到十二點過,沖完涼(這里把洗澡叫沖涼),差不多就到凌晨一點了。自從進(jìn)廠后,我就一直沒有見過二姐了。
有一天晚上,二姐下班后過松崗來看我。她到了廠門外,希望保安能叫一下我,保安沒有理會二姐的請求。我記得那是在冬夜,珠三角的冬夜,雖不像故鄉(xiāng)那樣寒冷,卻也有幾分寒意。二姐就這樣站在廠門外,一直等著我下班,結(jié)果她等到了晚上十一點半。她必須回去了,再不回去就沒有車了。我可以感受到二姐當(dāng)時失落的心情。發(fā)工資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兩包紅雙喜送給保安。工友告訴我,不給保安送煙,保安是不會喊人的。在這里,很多廠的保安除了喊人要送煙之外,代收掛號信也要收兩塊錢。我送給保安兩包煙,覺得還是不放心,又加了十塊錢。我不能讓我的二姐下次再來找我時找不著。
出糧(這里把發(fā)工資叫出糧)的那一天,我去了一趟長安,去找二姐,才得知二姐已離開長安,去了寶安的石巖鎮(zhèn)。沒過多久,我就收到了二姐的來信。二姐在信中說,她花了兩百塊錢學(xué)了一個星期的電車,現(xiàn)在終于有一門技術(shù)了。二姐很高興,說她進(jìn)了服裝廠,一個月可以拿到六百塊。從此,二姐就一直在服裝廠打工,這一做就是十年,一直到現(xiàn)在。二姐常說,等到兩個孩子都畢業(yè)了,她也要休息了,她實在是太累了??墒撬桓宜尚福凰尚?,這個家庭也就完了。二姐的兒子現(xiàn)在東莞讀技校,學(xué)的是模具制造,一年的學(xué)費、生活費要一萬多,女兒在讀初三,成績很好,她是一定要上高中,要上大學(xué)的。二姐夫去年突然患了腿病,四處求醫(yī),花了很多錢,也沒查出什么病癥。我疑心他是職業(yè)病。這樣,我的二姐一個人打工,要供兩個孩子上學(xué),還要供姐夫治病,她只有拼命加班。珠三角的服裝廠大多數(shù)是做來料加工的,來料加工賺的就是一點人工,因此這邊的服裝廠工價大多很低。
一晃又幾個月沒有見面了。在珠三角打工,探親訪友是一件極麻煩的事。特別在早幾年,那時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差不多的打工者都配有了手機。那時的打工者,有一個尋呼機都是很奢侈的夢想。打電話到廠里,要找一個普通的員工幾乎是不可能的。有時趁著一天假期去探親訪友,很可能是花了時間卻沒有找到人。我在珠三角這么多年,我的哥哥姐姐和妹妹們都在這邊打工,但是我已有四年沒有見過我大哥,有三年沒有見過我妹妹,和二姐也是經(jīng)常失去聯(lián)系。
二姐去了石巖之后,一直沒有來看過我,也沒有再來過信。我放心不下二姐,左等右盼,廠里終于出糧了。廠里有個延續(xù)的傳統(tǒng),出糧之后是會放假一天的,大家拿到了工資,有的要去購置生活用品,有的要寄錢回家。一天的假過后,又將是一個月的漫長等待。出糧的那天,我從松崗坐車去石巖看二姐。還好,這一次坐上了直達(dá)車,路上沒有被人賣豬仔。只是車很擠,說好了是上車就走,卻一直在立交橋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直到把車?yán)锶脻M滿的才上路。找到二姐打工的制衣廠,已是上午十點過了。我求保安幫我去叫一下二姐。保安看看我說,王敏?哪個車間的?我說不知道。保安說,這么大的廠,哪個車間的不知道我怎么幫你叫?再說了,上班的時候是不讓出來的。我問保安廠里幾點鐘下班,保安說十二點半。于是我就在廠門口等。等到下班的時候,一聲鈴響,廠里響起了一片歡呼聲。接著,從廠房門口就涌出了一大片穿灰色工衣的打工妹。她們尖叫著,幾乎是帶著小跑地沖出了廠門,灰色的人流像潮水一樣洶涌而出。我站在大門旁,緊張地盯著從廠門口涌出的灰色人流,渴望在人流中發(fā)現(xiàn)二姐。人流就這樣持續(xù)涌動了十多分鐘,才開始變得稀疏起來。二姐一直沒有出現(xiàn)。等到保安咣的一聲拉上鐵門,二姐還是沒有出現(xiàn)。我攔住了幾個打工妹,問她們王敏還在廠里面上班嗎?她們都搖頭說,不認(rèn)識王敏。
中午,我買了兩個饅頭胡亂地填了一下肚子,又站在廠門口等。我想可能是剛才出廠時人太多了,我沒有發(fā)現(xiàn)二姐。我守在廠門口,希望在二姐上班時遇見她。過了不到十分鐘,就有三三兩兩的工人陸陸續(xù)續(xù)往廠里走了。我不停地攔住她們問:
老鄉(xiāng),你們認(rèn)識王敏嗎?
靚妹,你們認(rèn)識王敏嗎?
得到的都是搖頭,或者反問我一句:哪個車間的?我說不上來,她們就表示愛莫能助了。
進(jìn)廠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家都面無表情,腳步匆匆。
我熟悉這樣的表情。這是珠三角打工人慣有的表情。她們總是這樣行色匆匆心事重重,她們出門時也和我一樣,懷著對城市生活的無限向往和熱愛,懷著成為城里人的夢想,走進(jìn)了珠三角大大小小的工廠。她們當(dāng)初踏上南方的土地時,肯定也和我一樣,有過興奮,有過天真,有過沖著天空大喊“廣東,我來了”的沖動。然后走進(jìn)了大大小小的工廠,坐上了流水線,開始簡單輕率地復(fù)制生活。大多數(shù)人的夢想,就年復(fù)一年地在流水線上悄悄地流走了。直到有一天,在某個疲憊的夜晚,躺在鐵架床上的她們,開始懷念某段曾經(jīng)曇花一現(xiàn)的愛情,或某個曾讓她們心動的男孩的身影時,才驀然驚覺,一生中最美麗的青春年華已在南方的流水線上一去不復(fù)返了,而她們以青春為代價換回的卻是微薄的薪水和一個農(nóng)民工的稱謂。多年以后,我讀到了詩人鄭小瓊寫的一首名叫《黃麻嶺》的詩,禁不住當(dāng)著眾人的面放聲大哭。我想到了當(dāng)年去尋找二姐時的情形。想到了我的二姐,妹妹,我曾經(jīng)熟悉的打工姐妹們。
請允許我把這首詩抄錄在這里,以表達(dá)我對詩人的尊敬:
我把自己的肉體和靈魂安頓在這個小鎮(zhèn)上/它的荔枝林,它的街道/它的流水線一個小小的卡座/我在它的上面安置我的理想,愛情,美夢,青春/我的情人,聲音,氣味,生命/在異鄉(xiāng),它的黯淡的街燈下/我淋著雨水和汗水,喘著氣/我把生活擺在塑料產(chǎn)品,螺絲,釘子/在一張小小的工卡上……我生命的全部/啊,我把自己交給它,一個小小的村莊/風(fēng)吹走了我的一切/我剩下的蒼老,回家/……
詩人是個打工妹,她在一間小小的五金廠打工??上驳氖牵龑ξ覀冞@個群體的悲情有了清醒的認(rèn)識。而我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是不會去這樣思想的。我們想得很簡單,那就是一天做了多少貨,廠里什么時候出糧。我們只關(guān)心鈔票和糧食,透支自己的健康。除此之外,沒有什么能讓我們揪心。至于尊嚴(yán),那是一個奢侈的理想。毫無疑問,我的二姐也是這樣的一個普通打工者。她是一名車衣工,每天要坐在電車后面飛快地車衣。她最引以自豪的事情是某一天曾經(jīng)創(chuàng)紀(jì)錄地車過多少件衣服。她最大的夢想是每一天能領(lǐng)到好做一些、工價高一些的貨。她曾經(jīng)的夢想早已不再,她現(xiàn)在的全部天地,就是家庭和孩子。而不停地車衣,就是她帶領(lǐng)家庭通向幸福的唯一道路。二姐已有多年沒有見過她的孩子們了。多年以后,二姐對我說,那一年她回到家中,遠(yuǎn)遠(yuǎn)看見兩個孩子在家門口玩耍,她朝孩子跑過去,把孩子們抱在懷里,孩子們卻嚇得哭了起來。孩子們已認(rèn)不出她。二姐對我說起這些時,眼里含著淚花。
我胡思亂想著,在廠門口等著我的二姐,可是二姐的身影一直沒有出現(xiàn)。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終于有一個女工告訴我說,王敏不在這間廠里做了。她告訴了我另外一間工廠的名字。
那間廠的規(guī)??瓷先ゲ⒉皇呛艽?,我找到的時候,廠里已上班了。我問了保安,保安說廠里上班時管得很嚴(yán),不讓出來會客的,而且通往車間的樓梯是鎖著的,這樣可以防止工人在上班時開小差。保安對我笑笑說,你就慢慢等吧,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無能為力。保安是一個話很多的人,于是我就站在廠門口和保安聊起了天。保安說他認(rèn)識我二姐,說是剛進(jìn)廠的。保安說這間廠的工資很低,加班很厲害。老板是本地人,洗腳上田,沒什么文化。保安問我在哪里上班,我說在松崗。我沒有說我在廠里當(dāng)雜工,而是隨口吹牛說在寫字樓里做。保安問我能不能介紹人進(jìn)廠,他說他有個堂妹剛來廣東,還沒有找到工作。我說我們廠里加班很長。保安說沒關(guān)系。我說我們廠里生活很差,天天吃空心菜。保安說也沒關(guān)系。我說我們廠里要押三個月的工資,保安說那就算了。
這是一間小廠。生產(chǎn),住宿,吃飯在一起。整個廠就是呈口字形的四幢樓,前面一幢是寫字樓,后面一幢是食堂。左面是車間,右邊是宿舍。這樣的工廠是屬于有著嚴(yán)重安全隱患的企業(yè),是嚴(yán)令整改的對象。但這樣的廠現(xiàn)在還是很多,當(dāng)時更多。
保安很能侃,我猜他最少讀過高中。一問,果然。保安說他是高中畢業(yè)的,他伸出腿來說,腿壞了,要不怎么會做保安呢?保安的腿得了一種怪病,突然就伸不直了。多年后,我成為了一名記者,在珠三角的工廠里調(diào)查職業(yè)病的情況,我想起了這個保安。我猜想他的這種莫名其妙的怪病很可能就是苯中毒,因為當(dāng)時保安告訴我,他之前一直在箱包廠做工。箱包廠、鞋廠、絲印廠,這些都是苯中毒的高發(fā)區(qū)。
我們又聊那道鎖住的門。我記得,我們當(dāng)時說起了多年前震驚全國的葵涌大火。保安說那一年他剛出門打工,他就在葵涌。那次大火他是知道的。那真是慘不忍睹,幾十條人命??!太慘了!要是當(dāng)時車間門沒有鎖上,可能一個人都不會死。我們聊著維權(quán),聊《勞動法》。我說,現(xiàn)在的老板也變得狡猾了,他們有辦法對付勞動局的檢查。在我打工的珠江織造,對付勞動局就很有一套。廠里給每個工人都做了兩個考勤卡,一個用來應(yīng)付勞動局的檢查,還有一個用來給我們計算工資。我們的工資單也有兩份,一份是真的,一份是假的。假工資單上的加班記錄每個月不會超過三十小時。我們進(jìn)廠的時候,都要經(jīng)過一次上崗培訓(xùn),上崗培訓(xùn)的內(nèi)容與工作無關(guān),而是一套對付勞動局的問答。比如問每天加班多少小時,標(biāo)準(zhǔn)答案是我們廠不怎么加班,最晚不超過九點;問加班費怎么算,標(biāo)準(zhǔn)答案是加班費是平時工資的兩倍……這樣的問題涉及到很多方面,把這些題背熟了,就可以正式上崗。
保安邊和我聊天邊注意著工廠的出口,又不時地抬頭看時間。一下午就這樣過去了。保安過去按響了電鈴,廠子里就響起了一片尖叫聲。
保安去幫我叫二姐。他站在工廠中央大聲喊:王敏,你弟弟找你。
過了一會兒,我就看見二姐像一片秋葉一樣飄向了廠門口。我和二姐隔著工廠的鐵柵門說著話,二姐問我怎么找到這里的,又問我吃了飯沒有,又問了我在廠里情況。我也問二姐的情況。
下班的時間是短暫的,我們還有很多的話沒有說,保安就摁響了上班的第一遍鈴聲。我看見二姐的眼里閃耀著淚花,我和二姐很久沒有見面了,我真想和二姐多說一些話。二姐從鐵柵欄里面伸出手來,握著我的手。二姐摸著我的手說,弟,好好做。努力。上進(jìn)。不要得罪人。下班后不要在外面跑,外面不安全。二姐說,我們兄妹幾個,你是最聰明的,姐相信你會有出息的。我點點頭。這時保安摁響了第二遍上班鈴。二姐眼里的淚就滾了出來。二姐松開了我的手說,姐要上班了,你回廠里去吧,路上小心點。二姐說著轉(zhuǎn)身跑進(jìn)了車間。我的淚水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淌。和保安道了別,回到廠里時,已是晚上十一點。
沒過多久,我就離開了那間廠。當(dāng)我再一次去探望二姐時,二姐又離廠了。聽說去了寶臺廠,我找到寶臺廠,廠太大了,根本不可能找到我二姐。我和二姐失去了聯(lián)系。人海茫茫的珠三角,我無法找到她。后來我離開了南方去了武漢,一九九八年又去了佛山,直到二○○○年,我再次來到深圳寶安,在一家打工期刊當(dāng)起了編輯,二姐偶然地買回了那本雜志,在上面看到了她弟弟的照片和名字,于是撥通了編輯部的電話。我再一次見到了二姐,其時,離上次見面,已過去了整整四年。
王十月,1972年生于湖北,2000年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迄今在《人民文學(xué)》、《中國作家》等刊發(fā)表小說、散文百余萬字,作品入選《小說月報》、《作品與爭鳴》、《小說選刊》、《北京文學(xué)·中篇小說月報》、《散文·海外版》及多種年選。另出版發(fā)表有長篇小說《煩躁不安》、《31區(qū)》、《活物》三部。
責(zé)任編輯劉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