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永
一
王永民一直想干掉王小眼。
事實上,自從王小眼來到村子里的來那一天,王小眼就成了村里所有王姓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人人恨不得得而誅之。
在野馬沖,村里主要有兩大姓,一姓是王,另一姓是曹。俗話說一山難容二虎。兩大家族難免也有些磨擦。截至上一任村長王得有以前,村長這一領(lǐng)導(dǎo)職務(wù)都是由王姓人擔(dān)任,哪個想得到,王得有這個村里的最高行政長官卻栽在了曹姓人的手里,這簡直是陰溝里翻船,讓王姓人痛心疾首。
說來也怪王得有大意,兩年前,國家忽然搞了一個退耕還林政策。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事,八年以內(nèi),退耕的土地每畝補償兩百多塊錢,在上面植了果樹,將來的水果收成了還是原來地主的。這幾年,村里的年青人多半外去打工去了,荒蕪了不少土地。也真是瞌睡來了遇到枕頭,村里人歡喜得要死。
在丈量土地的時候,王得有仗著自己是村長,暗中做了手腳,悄悄把外姓人的土地面積砍掉一些,然后轉(zhuǎn)移到自己的名下。村里外姓人氣壞了,那些小姓人家敢怒不敢言,可曹姓是村里的大家族,咽不下這口氣,紛紛站出來要和王得有理論。曹樹林那時候剛從縣城的高中畢業(yè)回來,他見過世面,頭腦靈活,悄悄寫了個材料,挨家挨戶讓人在上面簽名,對那些不會寫字的,也讓摁了手印,然后親自送到了林業(yè)局。最后,王得有村長的位置給擼了,曹樹林做了村長,結(jié)束了王姓在野馬沖的統(tǒng)治。
曹樹林上任沒幾天,又去了一趟縣城?;貋淼臅r候,村里人發(fā)現(xiàn)他帶回了一條大狼狗。這也沒啥,可曹樹林偏偏給狗取了個名字,叫王小眼。一條狗居然有名有姓,而且居然叫王小眼,這不是明擺著讓王姓人難堪嗎?王姓人心里挺氣憤,可他們曉得,如今大勢已去,扔石頭打不了天。
這條叫王小眼的狗體格健壯,一身黃毛竟如鋼針一樣根根直立,走起路來就和它的主人一樣威風(fēng)凜凜。村里人很喜歡王小眼,走到哪家門口,都會給它些吃的。有的人家給它塊骨頭,有的人家給它一塊粑粑,最不濟的,也要給塊半個冷洋芋。當(dāng)然,這要除了姓王的人。
在王姓人的眼里,王小眼比殺父仇人還可恨,如果不是因為它身份特殊,只怕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特別是王得有的兒子王永民,一見到王小眼就咬牙切齒,恨不得吃它的肉喝它的血。
有一次,王永民在村口的水塘邊洗手,王小眼忽然跑過去,在他身邊轉(zhuǎn)悠。王永民最見不得狗仗人勢,站起來就踹了王小眼一腳。王小眼沒有防備,挨了一腳,差點就摔倒下去。王小眼沒想到居然有人敢這樣虐待它,于是氣勢洶洶地沖過來在王永民的小腿上咬了一口。王永民感到一股鉆心的疼痛,低頭一看,見褲子上破了巴掌大一塊,腿上鮮血淋漓。王永民氣壞了,跛著腳要去報仇雪恨。曹樹林卻走過來說,算了算了,多大點事。王永民疼楚難忍,說敢咬我,我今天要好好教訓(xùn)這狗日的。曹樹林說,一條狗嘛,哪犯得著和它計較。在野馬沖這個巴掌大的地方,村長的話無疑就是最高指示,沒有幾個人敢違抗,但王永民年輕氣盛,他當(dāng)著曹樹林的面就撿起一塊石頭朝王小眼追去。王小眼不是一般的狗,它見過世面,是一條善于審時度勢的狗,一見王永民氣勢洶洶地向它追來,曉得大勢不妙,拔腿就跑。王永民氣急敗壞,咋肯善罷甘休?硬是追上去打了王小眼一石頭,然后才罵罵咧咧地跛著腳桿往家走。
回到家,王永民看到娘正坐在門檻上撿紅豆。王永民還看到爹像條死狗一樣躺在屋檐下。爹的嘴邊是一大吐堆污物,臭氣沖天。幾只雞正啄那些污物吃。
王永民問,我爹又去街上喝酒了?
娘皺著眉頭說,自從你爹不干村長以后,就隔三差五地去街上喝酒,常常喝得爛醉,勸也勸不聽,總有一天要把他醉死掉。
王永民一邊往屋子里走,一邊說,你看他這個樣子,以為自己還是村長,也不幫家里干點活。
她看到王永民的腳跋了,便吃驚地問,咋個了?
王永民說,讓狗咬了。
哪家的狗?娘說著,去給王永民找藥。
王永民說,曹樹林家的。
娘一邊往王永民腳上抹紅藥水,一邊說,那條叫王小眼的狗啊,你咋不小心點呢?
王永民疼得直冒冷汗,他恨恨地說,總有一天,我要王小眼死在我手里。
娘抹完了藥,看著破了個洞的褲子,心疼地說,可惜了這條褲子。
這個時候,王永民發(fā)現(xiàn)那些吃污物的雞好像醉掉了,它們踉踉蹌蹌地走著走著,然后就東倒西歪地蹲在地上不動了。
二
傍晚,太陽大勢已去,就像一枚枯黃的樹葉似地掛在西邊天際搖搖欲墜。
娘看了看天色,說,兒子,天快黑了,去看看你爹趕場咋還沒回來?
王永民嘟著嘴說,一定是又喝醉了,還看啥子?
娘一邊做晚飯,一邊說,那就更要去看看了,莫摔在哪個水溝里爬不起來。
王永民說,泡死掉倒好,省得天天只曉得喝酒不曉得做事。
娘過來打了他一巴掌,生氣地說,兔崽子,他是你爹哩,你倒咒他死。
王永民委曲地說,我就是順口說說嘛,哪個咒他死喲。
王永民還想說啥,可是娘催促他快去看看爹到哪里了。王永民只有嘟著嘴往村口走去。
走到村長家門口的時候,王永民差點又讓王小眼咬了。
本來,王永民走到村長家門口的時候,都是提高警惕的,可是今天他讓娘打了一巴掌,心里生著悶氣。所以當(dāng)王小眼忽然從院落里向他撲來的時候,他猝然無防,一只褲角被王小眼咬住了,如果不是他用另一只腳對王小眼實施自衛(wèi)還擊,那后果一定不堪設(shè)想,估計也會像上次一樣讓王小眼咬出兩排月芽印。
王永民心里本來就有氣,現(xiàn)在更是火冒三丈,撿起一根棍子就打王小眼。但王小眼顯然是有備而戰(zhàn),它看到?jīng)]有咬到王永民,于是拔起它的狗腿就跑進院落里去了。
王永民不敢沖進村長家的院子去追殺王小眼,他朝村長家大門上吐了一泡口水。
走到村口,王永民站在水塘邊朝街道方向張望,試圖看到他爹王得有??墒?,除了山坡、竹林、樹從和苞谷地,他啥子也看不見。王永民看了一陣,眼睛看得又酸又澀,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盡到做兒子的責(zé)任和義務(wù)了,于是他就在水塘邊的一棵垂楊柳下坐了下來。垂楊柳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樹枝恍如一個人的腦袋,在風(fēng)中搖擺不已,像是在感嘆啥子。
這個時候,王永民看見王大慶拉著一頭肥豬朝他走來,王永民就問,你是從街上回來嗎?
王大慶看上去很高興,他說,對,我去趕場回來。你在這里干啥子,難道你不怕嗎?聽說這個塘里有水鬼,每年都要淹死幾個下去洗澡的人。去年有幾個外地人不信邪來這里炸魚,扔了十多個炸藥包進去都沒炸,嚇得那伙人兔子似地跑了。難道你不怕嗎?
王永民不怕水鬼,他說,你看見我爹回來了沒有?
王大慶說,回來了,估計快到這里了。我在豆芽溝看到他,他喝醉了,走起路來像打醉拳,東倒西歪的。
王大慶又說,對了,你爹好像還摔了一跤,腦門摔破了。
王永民一聽,就像被人踹了一腳,呼地站了起來,他神色緊張,做出要去看接他爹王得有的樣子。但是,他跑了兩步,又站住了。
王大慶說,你咋不去了?
王永民說,他摔倒已經(jīng)爬起來了嘛,我現(xiàn)在還去干啥子?
王大慶說,這倒是,反正他已經(jīng)爬起來了,去了還不是白跑一趟。
王永民還想從王大慶的嘴里了解一些具體情況,比如爹醉酒的程度和受傷的情況,但是,王大慶一張嘴就興味盎然地談?wù)撍姆守i,這讓王永民多少有些心煩,于是他不再說話,坐在垂楊柳下等爹過來。
王永民坐在垂楊柳下,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這個時候還沒有看到爹的身影,王永民有些急了。他估算過從村口到豆芽溝的路程,覺得爹早就該回來了。
王永民正準(zhǔn)備去找爹的時候,他看見了陳昌盛提著一袋水果從他身邊經(jīng)過。他趕緊向陳昌盛打聽,你在路上看到我爹沒有?
陳昌盛扔了個一個蘋果給他,然后說,看到了,就在前面,我看到他正圍著路邊一間廢棄的破房子轉(zhuǎn)圈,我想了半天也不曉得他在搞啥子名堂。
王永民一邊吃著陳昌盛給他的蘋果,一邊朝破房子走去。他現(xiàn)在很想知道爹為啥子要圍著破房子轉(zhuǎn)圈。
王永民找到爹的時候,他爹王得有果然正沿著那所破房子的墻壁摸索前行。
王永民說,爹,你整啥子?咋圍著這破房子轉(zhuǎn)圈?
王得有打著酒隔說,回家啊,我順著墻壁走,我就不信找不到回家的路。
王永民有些生氣,一邊扯著爹往回走,一邊生氣地說,讓你別喝酒你偏要喝,現(xiàn)在連家到找不到了!
王永民扶著一身酒氣的爹往家走。
經(jīng)過村長家門口的時候,王永民怕王小眼偷偷埋伏起來,然后又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對他進行偷襲,于是他撿了一根棍子防身,準(zhǔn)備在王小眼對他發(fā)起攻擊的時候,狠狠地打擊王小眼。然而,王小眼并不是一條普通的狗,它已身經(jīng)百戰(zhàn),根本不上王永民的當(dāng)。它遠遠看見王永民拿著一根棍子對它大呼小叫地?fù)]舞,它朝王永民父子汪汪叫了幾聲,然后就轉(zhuǎn)身跑進院子里去了。
三
王永民準(zhǔn)備做一把彈弓。
今天早上,王永民看見一群小孩在他房后的樹林里轉(zhuǎn)悠,就跑過去問他們干啥子?一個小孩朝他揚了揚手里的彈弓,說在打鳥兒。王永民哼了一聲,說,就憑你們?那小孩說,我們咋個了?你不信我偏要讓你開開眼界。那小孩東瞅瞅西看看,發(fā)現(xiàn)王永民家房頂上有一只斑鳩,就飛快地跑了過去。只見他瞄準(zhǔn),發(fā)射,“嗖”地一聲響后,就見那斑鳩順著房頂滾了下來。那小孩得意洋洋地說,咋個樣?
王永民拿過小孩的彈弓琢磨了一陣,暗下決心,自己也做一把。當(dāng)然,他不是做來打鳥,他是拿來對付王小眼的。
王小眼太狡猾了,它遠遠看見王永民,就偷偷埋伏起來,然后對王永民進行突然襲擊,讓王永民防不勝防,有幾次差點就傷在它的狗嘴下。
王永民對王小眼是恨之入骨,于是忽然就有了做一把彈弓來收拾王小眼的念頭。
王永民提著鐮刀,去村北的樹林里砍來一個“丫”字形的樹杈,然后就鉆到床鋪下面去了。娘看著他高高蹺起的屁股,叫喊道,王永民啊,你干啥子喲?你干啥喲?王永民!
王永民不說話,他從床鋪下灰頭灰腦地爬出來的時候,手里提著一只破水鞋。他找來一把剪刀,從水鞋上剪下兩條膠皮,然后做起了彈弓。不過半天工夫,他的彈弓就做好了。
王永民拿著他新制的彈弓,撒腿就朝村長家跑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試試武器的威力。
當(dāng)他快到村長家門口的時候,他就往彈弓里放了一塊棱角分明的小石子,然后放慢腳步,哼哼唱唱地往前走。
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王永民認(rèn)為,聽到自己的聲音,王小眼這個狗東西一定會埋伏起來,然后又對自己進行偷襲的。果然,王永民走著走著,王小眼就忽然從村長家的院墻后沖了出來,氣勢洶洶地向他撲過來。若在平時,一定會把王永民嚇得屁滾尿流逃之夭夭,但今非昔比,王永民看到王小眼,禁不住笑了起來。今天王永民是有備而戰(zhàn),可以說是箭在弦上,一觸即發(fā)。他等王小眼撲近了,才揚起彈弓,瞄準(zhǔn),發(fā)射,只聽“嗖”地一聲,石子便破空飛去,以一種堅硬的態(tài)度直達王小眼的腦袋。王小眼雖然久經(jīng)沙場,但畢竟只是一條狗,它沒想到敵人會這樣詭計多端,當(dāng)它發(fā)現(xiàn)眼前有暗器的時候,已是避閃不及,被打擊個正著,疼得眼淚都快淌出來了,忙不迭退到院落門口,汪汪地叫個不停。
聽得叫,村長曹樹林披著衣服出來了,他看了一眼王小眼,又看看王永民和他手里的彈弓,說,是你打的?
王永民說,是我打的!
村長說,小兔崽子,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倒好,就差沒把我家的狗打死了。
王永民見村長臉色陰沉,心里多少有些慌亂,他說,是你家的狗先咬我嘛。
村長說,我家的狗我心里有數(shù),你不惹它是不會咬你的。
王永民說,王小眼是條惡狗,我上回就讓它咬了一口。
村長說,胡說八道!
王永民說,你才胡說八道!
村長說,生氣地說,它咬你你咋不咬它呢?
王永民也生氣了,他朝村長吐了一泡口水,說,姓曹的,你等著,總有一天,王小眼一定會死在我的手里。
村長哪里受過這種待遇,他氣得直哆嗦,他說,小王八蛋,老子找你爹去。
這句活王永民沒聽見,他已經(jīng)像只兔子似地跑遠了。
村長馬上就披著他的衣服去找王永民的爹王得有,當(dāng)他找到王得有時,王得有倆口子正在修豬圈。村長沉著臉說,老村長,你兒子干好事了。
王得有和婆娘嚇了一跳。王得有的婆娘放下手里的活兒,說,村長,出啥事了?
王得有也說,出啥事了?村長。
當(dāng)王得有聽完村長怒氣沖沖的陳述后,他一下子跳了起來,然后他就朝屋子里跑,他一邊跑一邊說,村長,您放心,我一定打死這個龜兒子!
王得有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出來,無奈地說,村長,這個龜兒子還沒回來。
村長臉更難看了,他說,依你的意思,這事就這樣算了?
王得有摸了一支煙遞了過去,說,王永民回來,我一定押著他來讓您處置。
王得有的婆娘也說,是啊,村長,王永民回來我們一定帶他來給您賠罪。
村長沒有接王得有的煙,他說,也好,我倒想看看你是咋教訓(xùn)兒子的。
這樣說完后,他就氣呼呼地走了。
村長一走,王永民就從一堆苞谷草里爬出來了。
王得有一見兒子,沖上去就是一腳,他說,龜兒子,你給老子惹下包天大禍了!
王永民太瘦了,讓王得有一腳就踢個跟頭。他沒有哭,也沒吱聲,爬起來,咬著牙,就像一根樹樁似地立在那兒。王得有氣壞了,抬腳還想再踢,卻讓婆娘拉住了,她說,他爹,孩子還小,讓你踢壞了咋辦???
王得有嘆著氣說,龜兒子,你吃豹子了,居然敢打村長的狗!
王永民恨恨地說,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弄死王小眼。
王得有一聽,就差沒把肚子氣炸了,他叫著說我咋養(yǎng)了你這么個兒子喲。
婆娘見王得有的腳又蠢蠢欲動,曉得他又想踹兒子了,就護著王永民說,你要打兒子,就先打死我。
王得有一跺腳,說,這個兔崽子就是讓你寵壞了。
王得有伸手要拉扯兒子,婆娘不讓,她慌張地說,干啥?
王得有沒好氣地說,老子帶他去村長家……
四
王永民還是干掉了王小眼。
上一次他用彈弓打擊王小眼,雖然在王小眼的狗頭上打出了一個血泡,但他仍然對自己的成績不是十分滿意。那把彈弓,他決定棄而不用,因為他認(rèn)為彈弓的殺傷力實在太小,不能一勞永逸地置王小眼于死地。經(jīng)過兩天的苦苦思索,王永民突發(fā)奇想,砍來一根竹桿,用鋼筋捅掉竹節(jié),又把一根繩子伸進竹筒,一頭打了一個活結(jié),使之成為一個圈套,另一頭則是拉手,只要一拉,那個圈套就收緊了。這樣,一件巧妙的新式武器又研制成功了。無論啥子?xùn)|西,只要進了這個圈套,就再也無法逃脫,只有任人宰割。
當(dāng)天,王永民就拿著他的新式武器去找王小眼。這一回,王小眼沒有對王永民進行偷襲,而是一邊汪汪直叫,一邊步步為營地向王永民逼近,準(zhǔn)備伺機進攻。顯然,是上一次的教訓(xùn)改變了它的戰(zhàn)略。王永民發(fā)現(xiàn),只要自己手里的竹桿一有動靜,王小眼就會向后退縮,顯得無比警惕。于是,王永民故意招惹王小眼,等王小眼撲近了,就把圈套往王小眼脖子上伸去。有幾次都讓王小眼逃脫了,但王永民并不氣餒,王小眼一退他就追,王小眼一追他就退。終于,王小眼讓他惹急了,叫了幾聲,暴燥地向他撲來。他瞅準(zhǔn)時機,一下子把王小眼的腦袋套了進去,當(dāng)王小眼發(fā)覺大事不妙的時候,它的腦袋已經(jīng)被敵人套住了。王永民越用力,王小眼脖子上的圈套就勒得越緊。王永民樂壞了,拉著王小眼就走。王小眼噢噢地叫,它四只腳蹬住地面,想往后掙扎,但和王永民相比,它的力氣實在太小了,因此只有被王永民拖著走。情況可想而知,沒多久,它的身子就被拖得皮肉破綻,鮮血淋漓,上面還沾滿了塵土和草屑,顯得慘不忍睹。
當(dāng)王永民把它拖到村口水塘邊的時候,它終于咽氣了。王永民在確認(rèn)王小眼已經(jīng)死亡后,才放心地解開它脖子上的圈套,又提著它的兩條腿,把它的尸體扔進水塘里。然后,王永民坐在水塘邊喘氣,他可累壞了。
這個時候,王大慶挑著兩只桶走過來了。他準(zhǔn)備到水塘里挑水回去給婆娘洗衣裳,就在他打了半桶水的時候,他忽然看見水塘里漂浮著一團黑色的東西。他看了一眼坐在旁邊喘氣的王永民,他說,那是啥東西?
王永民說,是村長家的狗。
王大慶嚇了一跳,說,村長家的狗咋會死在這里?
王永民得意洋洋地說,是我打死了扔進去的。
王大慶的嘴張得又大又圓,可他啥也沒說出來,他打了兩桶水,然后匆匆走了。
他在回家的路途中每遇到一個人,都會放下水桶,然后不厭其煩地說,王永民把村長家的狗打死了。見人們半信半疑的樣子,王大慶就說,不信你們?nèi)ゴ蹇谧约嚎?,那狗現(xiàn)在還泡在水塘里。
王大慶這樣說完,他又匆匆忙忙地往前走,他不是急著把水挑回家給婆娘洗衣裳,而是忙著傳播王小眼死去的消息。
沒多大工夫,王大慶就像一只信鴿,把王小眼的死因帶到了村里的每一個角落。于是,人們紛紛朝村口走去。這個村子實在太小了,也太枯寂了,在這里,那家小孩摔了一跤這樣的消息都會讓人興奮地談?wù)撋蠋滋?,更何況是有人打死村長家的狗呢。讓他們想不通的是,村長家的狗——也就是死者王小眼,有著特殊的家庭出身和政治背景,咋還有人敢謀殺它的性命呢?聽說,這個兇手王永民,他上一次打傷了王小眼,不僅讓他爹王得有一拳打掉一粒門牙,還賠掉了兩只雞和五百塊錢的醫(yī)藥費,都說吃一塹長一智,這個小家伙,咋還敢殺害這條叫王小眼的狗呢?
人們一臉驚詫地趕到現(xiàn)場,果然看到了王小眼的尸體。人們還看到那個叫王永民的半大孩子,正喜洋洋地指著他的杰作,對先來的人們興奮地講述他和王小眼搏斗的經(jīng)過。
村口這個水塘比五個籃球場還要大,風(fēng)兒一吹,水面就像一個老人的臉,滿是皺紋。這塘里的水綠幽幽的,就像一個草原。但正因為它不是一個正宗的草原,所以這綠就讓人感到不那么正常,這不能不讓人感到一絲莫明其妙的恐懼。村長那條叫王小眼的狗漂在水面上,靜悄悄的,仿佛是蜷在村長家那高大的院子里睡著了。村長看著他的狗,臉色陰沉,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看著水面入神。
這時,王得有也走過來了。他噴著酒氣,先是給兒子王永民一記響亮的耳光,讓王永民閉嘴,然后他找了一根棍子,想把王小眼的尸體打撈上來。不曉得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他年齡大了的原故,反正他的手老是在哆嗦。撈了半天沒有把王小眼的尸體撈上來,他哆嗦得更厲害了。最后,他干脆扔掉棍子,從口袋里摸出半瓶酒,咕嘟咕嘟地喝了兩口,然后把酒瓶子放在岸邊,撈起褲腳,慢慢地走進了水塘。岸上忽然安靜下來,人們都屏氣凝神地看著向水塘深處走去的王得有。他們看見綠幽幽的水就像一個妖魔的大嘴,把王得有一點一點地吞了進去,先是他的小腿,接著是大腿,接著地腰部,再接著是胸部……終于,當(dāng)水淹到王得有的細(xì)長的脖子的時候,他拉到了一只狗腿。這個時候,人們看不到王得有的身體,只看到一粒仿佛飄浮在水面的腦袋。王得有拖著一條狗腿往回走的時候,也是十分緩慢,但讓人們放心的是他走得還算穩(wěn)當(dāng)。王得有慢慢地朝前走,于是,人們又看到綠幽幽的水就像一個妖魔的大嘴,把王得有一點一點地吐出來了。就在他的胸部露出水面的時候,一陣風(fēng)忽然吹了過來,路面那些黃色的灰塵也被卷了起來,讓人們不得不皺起眉頭閉上眼睛。風(fēng)來得去得也快,片刻工夫就去遠了,當(dāng)人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水里的王得有不見了。綠幽幽的水面很安靜,若無其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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