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 童
迪慶高原在四月翻滾,如一只巨大的唐卡從天而降。消逝的地平線,是唐卡燦爛的局部,它的彎度和走向,它的神秘的幽香,收藏在神祗流傳的歌謠里。任時光之書主導(dǎo)神秘的幻術(shù)。
金字塔形紫紅色的雪山,丟落在黃昏透明的湖泊,轉(zhuǎn)經(jīng)筒四周飛濺的陽光,交織成奇異的線條和色塊。我分辨不出哪一脈是唐卡中的金線,哪一脈是銀線,而從大地深處生長出來的牦牛,游動的黑影仿佛是草甸上閃爍的詞匯,正在預(yù)謀某種精確的比喻,暗示本體的到來。
鷹是高原的另一抹光線,好比水中的水以及云中的云,它們同屬于一個家族,卻有著不同的相貌。如果可以站在鷹的視角,那些萬花筒一樣散碎和零亂的景物會突然消失,而一個磅礴的整體將會帶著佛光猝不及防地顯露真身。
于是,我把肉體和眼睛獻(xiàn)給天葬臺上等待的鷹。我要讓我的生命在鷹的體內(nèi)游動和喘息。我將懷抱前世的村莊,在藍(lán)月亮的峽谷和草甸中尋找天地萬物在心中的投影。
西涼山如果天空有九十九朵流云繞山不去,那云朵下面一定是西涼山。像一匹黑色的風(fēng)暴,你只要披上彝人的查爾瓦,就可以放牧落山的太陽。
如果天空有一只鷹飛過,滴下三滴血,濺在阿米子的百折裙上,那么將會有一個支呷阿魯誕生。如果有一個父親向左睡去,一定是他正在回到富麗堂皇的石姆姆哈。如果一個母親向右睡去,那里因為她要用自己的左手,到神靈世界去紡線。
如果三百六十五天走不出一個村子,那一定不是荒誕不經(jīng)的虛構(gòu);如果一只口弦睡在一個女人的心房旁邊從美妙的少女到寂寞的老年,那一定是她把憂傷和歡樂都傾訴給了黑暗,
如果你喝一口酒,就可以聽到風(fēng)的聲響,聽到云的歡唱。如果你再喝一口酒。就可以看見自由的天空和飛翔的翅膀,那一定不是你喝醉了,那是一只鷹死了,彝人用它的腳爪做成了酒杯。
如果一座山被風(fēng)拂動,它鼓脹的胸脯就會流出苞谷子和養(yǎng)麥花一樣的奶香。如果女人們垂下古銅色的頭顱,黃昏像睡著了一樣。如果你一不小心踩響了夜晚的月琴,那你一輩子都別想走出羞答答的月亮。
如果憤怒的金沙江,劈頭蓋腦地抽打著索瑪花燒紅的大裂谷,那是奔向天空的野馬群,正在突破大地的屏障。如果男人們在山頂上拼命地抽著自家的煙葉,那是會賽馬的漢子,血液正像火焰一樣呼嘯。他們曾把桿桿酒倒進(jìn)布拖大壩子,灌醉了整個世界。
而更多的時候,西涼山的日常生活被勞動所填滿,成為民族史詩的一部分,獨立在地理學(xué)辭典的單元,沉浸在自己的章節(jié)中,千百年來未經(jīng)修改和潤色。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