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夢

魂魄羽化了。輕輕地、輕輕地?fù)P起一個沒有主題的舞蹈。

皇泯的這部書稿躺在我的郵箱里已經(jīng)有了幾個月了。我一直不敢打開。

我想：我一定要等到心里很靜的時候再看。

幾個月來，俗事纏身，一直感到自己還沒有完全沉下心來，故不敢貿(mào)然打開郵件。我一直想要等到心里靜得能夠聽見塵土跌落的聲音，才可以看我認(rèn)為十分沉重的書目。

也許。我是在借故逃避，逃避我曾經(jīng)走過的煉獄，逃避那個年代自己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靈魂劫數(shù)。

《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是皇泯寫他的弟弟小明子的長篇散文詩。這個作品，我實際上一直在等待閱讀，一直等待18年了。當(dāng)這個作品抵達(dá)我的電子郵箱，我卻久久不敢打開。

該書主人公——小明子的消失。這個曾經(jīng)使我冥想了很多年的謎團(tuán)重新擺在了我的面前。

我為什么會害怕接觸這個主題?其實，我的心靈深處過去曾經(jīng)有過和小明子類似的精神經(jīng)歷。

為什么要擠入這個世界?

那之前，我正走入一個精神的絕途，有很多解不開的精神的困惑。奇怪的是：我竟然還活著，還一直在荒謬中活著。

我甚至不敢面對這樣一個已經(jīng)消失了18年的生命。一個很陳舊了的話題，它勾起我對于生命的反省、對紛雜的生活的茍且以及對靈魂隨波逐流的姑息的責(zé)問……

讀《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勾起我的是我不想再碰的回憶。

當(dāng)年的小明子的逃避是采取一種毅然決然的了斷。

情愿溺死于自己的腳印，成為一具沒有知覺的木乃伊，千年萬年，如酒浸的人參。

穿過葉叢的星火，蜿蜒曲線的螢火，明滅神秘的磷火，洞穿夜色的篝火，是永生的歸宿。

他以考察、尋找某條河流的源頭為借口，其實是懷抱著某種哲學(xué)意義上的對于人的巨大的疑團(tuán)而走入一個自我精神的放逐。這個過程，作為個體的人所承受的是在靈魂的絕途上行走。

受壓太沉了，總要喘息。

壓得太久了，總要伸直委屈的神經(jīng)。

在山巒疊嶂中，你的步履掙扎成起伏線，

在林木的交錯里，你的呼吸掛滿了每一片葉。

因為他在旅途，因為他實在找不到與他對話的人了。

他選擇了索無交往的我作為傾訴艨，這對于我是一種信賴。他的信不需要回答，那是他在飄浮不定的旅途中的自言自語。

他在遠(yuǎn)行的途中給我寫過幾封信，我一直都收藏著。那些文字，都是一些奇異的意象，發(fā)出黃金般的色彩，抵達(dá)了語言的一種極致，是無法模仿的用生命寫就的詩篇。那種境界有一種凄厲的美，一般的人無法理解和進(jìn)入。

他的遠(yuǎn)行和在這個世界上的消失，整個過程好像都在我的視野里。我一直在關(guān)注著。

18年前，也是像今天這樣的隆冬季節(jié)的傍晚。他背著行囊出現(xiàn)在我的宿舍門口，我安排在報社的招待所住下，晚上就聽他講他的故事。

我過去雖然認(rèn)識小明子，但并沒有和他說過話。他在我的眼中是一個小青年，一個羞怯的、內(nèi)向的孩子。我發(fā)現(xiàn)他的語言表達(dá)不出他的內(nèi)心，他的內(nèi)心依舊是海底的冰山，我只能夠從他的片段的語言來揣測他內(nèi)心的世界。

他喜歡的一些西方的哲學(xué)家給他以頓悟，但是，他似乎沒有能夠走出來……

實際上他已經(jīng)走人了雙層的困境，他的敏感的多思的心靈完全無法承載這樣的重力。如果說這是一種靈魂之病，那么，像我當(dāng)年的精神狀態(tài)，也是一個患者，也有相似的征兆。我亦常常走入絕途。我想，如果有一個智者來開啟他的精神之門。給他揭示一個更加寬闊的世界。他是不是會選擇活在這個世界?

我有點艱難地讀完了這部書稿。我以為皇泯找到了一個比較好的形式。用長篇散文詩來追述一個生命，一個在極端困惑里無法走出來的同胞兄弟，只有他——兄長，對于這樣一個靈魂的把握會更加到位。會詮釋得更加準(zhǔn)確。我想。

說實在的，我不想碰小明子這個已經(jīng)失蹤于河流和大地的生命，盡管他年輕的物質(zhì)的生命可能早已不存在了，但是，他的靈魂還在空氣里盤旋。

《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不像一首敘事詩，倒像一部DV，或者像一部三維動畫里設(shè)計的一個異境連篇的連續(xù)劇。每一段精彩的句子就像多個畫面發(fā)出的絢爛奪目的色彩。叫人忍不住拍案叫絕。

海里星的路，四面八方……哪一條路，是你敏感的觸角?

一粒星光。落在草地上，燃燒起二十四年的時光。

小溪是過去的臍帶，大河是現(xiàn)在的臍帶，海洋是未來的臍帶。／所有的進(jìn)程，都溢滿了羊水，自始至終，你睜不開眼，在世界這個大子宮里摸索希望。

駕一葉輕舟。披一領(lǐng)蓑衣，頭戴太陽這項金黃色的斗笠，或月亮，這只銀白色的氈帽。

礁和漩渦。默然。／巢和翅膀，默然。

毋庸置疑。也在尋源。／他竟說，沒有源。／無源，可是一個古老的玩笑。

狼在求偶，鳥在相思。／很苦很澀的音調(diào)，奏著奇妙的和弦。你似乎聽到了什么?你似乎聽懂了什么?／愛與恨，僅隔著一張紙。／生與死。交織于同一個瞬間。

天不迷離，凸境迷離。山不走動，天走動。

傳統(tǒng)的敘事已經(jīng)沒有太多的意義。他是一個不合適作為敘事的對象。

皇泯把所有的情感和意象作為一種寫作的火藥原料。把它們壓縮成一個個詩的爆竹，“爆竹”在我開始閱讀就點燃了，就在空氣之間漸次炸開……

這很多的意象像節(jié)日夜空的禮花。在黑夜的空中搖曳。夜的天空變得凄美。

書的主體章節(jié)完全是一個靈魂的交響長詩。

一連串的畫面記錄了這個靈魂逃散的過程。

如地火躁動在冷毒的殼幔下，尋求一朝撕裂沉悶的爆發(fā)。

像這樣一個靈魂的異數(shù)是無法用傳統(tǒng)的筆墨來表述的。

也許是同胞兄弟的遺傳，也許是手足情深的感應(yīng)。走人這個作品就像進(jìn)了寶山。所有感性的、靈動的文字就像得到了神的點化。文字絢麗，閃爍著鉆石般的光彩。他所借助的意象是那么奇巧。那樣色彩紛呈，我左看右看都像現(xiàn)代派的畫和音樂。

這種記錄沒有遵循敘事的慣例，而是把一大堆意象由各種音符與色彩演奏出來。文字是率性的、自由的。像在藍(lán)天放飛一群白鴿，閱讀的快感在瞬間捕捉。

我讀到的是音樂或者是畫面。這樣更加好，為對于這樣一個靈魂逃散的過程，作出了詩意的表述。作為交響。它似乎又不全是。還是說爆竹燃放比較貼切些。小明子像一顆爆竹。燃放了年輕的生命?！镀咧坏芽锥创┑囊恢Ц琛繁硌萘诉@個靈魂逃散的過程。

在今天這樣一個放縱欲望的年代，還有幾個人關(guān)心著靈魂的質(zhì)量?

《七只笛孔洞穿的一支歌》給我們放映了一個以靈魂為背景的散文詩長劇。為我們帶來文字的奢侈享受的同時，也給我們提出了永恒的哲學(xué)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