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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左臉

2009-04-29 00:44:03
青年作家 2009年2期
關(guān)鍵詞:寧安

雅 蘭

那個橫眉不豎眼的劉小子為了再能賺上幾個小錢,昨天晚上擺攤賣黃碟被市容揪住了,估計這次可能要傾家蕩產(chǎn)。因為現(xiàn)在全市都在抓精神文明創(chuàng)建,那些夜排檔和小攤小點也就自然的屬清掃行例了。本來這些都跟劉小子無關(guān),但是,劉小子的音像店卻在幾天前讓市容和公安的聯(lián)合執(zhí)法給封了。聯(lián)合執(zhí)法封的不僅是劉小子一家,整個逸仙路一條街都給封了。據(jù)說這條街以后都很難恢復(fù),緣由也是劉小子店里的那些黃色碟片引發(fā)的。

劉小子的音像店在逸仙路,沙翼的家也住在逸仙路,只不過劉小子的音像店在逸仙路的中間地帶,而沙翼的家則在逸仙路的最頂頭。出了逸仙路的頂頭是一個大廣場,廣場上的人很多,尤其是夜幕垂落的時候人更多。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通常潛伏著兩股暗流,一道是專門來逸仙路淘黃色碟片的;還有一道則是專門從事皮肉交易的。

逸仙路在南湖市很有名,甚至連一些外省的人都知道南湖市有這么一條街。

前些時候,看著周圍的鄰居和附近的店家都在小小的碟片上大做文章,沙翼的父母也有了自己的想法,這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要是不利用起來,豈不是白白的讓別人罵自己是蠢蛋嗎?其實,沙翼的父母都有退休勞保,逸仙路的房子是祖上傳下來的,銀行里的存折上也超過了六位數(shù),可以說,沙翼的父母生活無憂。但他們還是想著能盡自己的能力在百年后為沙翼留下一些財產(chǎn)。畢竟,他們比誰都了解自己的女兒。

沙翼雖是自小生活在這條街,但她一直過著單純的生活。從學(xué)校畢業(yè)之后,沙翼就選擇了一所中學(xué),在學(xué)校里當(dāng)起了外語老師。

沙翼的爸爸名為沙凱旋,是一個老革命,扛過槍,打過仗,逸仙路的居民都稱他“沙和尚”,這樣稱他,雖說有調(diào)侃的成分,但也顯得有些親切。沙翼的媽媽,則被稱為“老白芽”,因為她姓白,而且長得小巧玲瓏的,不像“沙和尚”那般的猛虎生威。

沙翼本來擔(dān)任初二班的外語老師,很快就要升入初三了,這個階段的學(xué)習(xí)非常的重要。因此,校長特地在期中考試后將所有初三的任課老師都召集在會議室里開會。校長說,每科的任課老師都要將所在班級的后進學(xué)生盡可能的往上拉,我們要付出最大的努力去改變這些學(xué)生,要讓他們看到前途的希望。

沙翼班上有個男生叫蒯展鵬,蒯展鵬細(xì)細(xì)長長的就像一根筋,他的校服總是垮塌垮塌地在身上晃來晃去。每次考試的時候,蒯展鵬的外語成績都是掛紅燈,其它科目的成績也都不理想。自從校長開了會后,沙翼就在心里盤算著該如何針對蒯展鵬調(diào)整學(xué)習(xí)方案。起初,蒯展鵬還是認(rèn)真地聽從沙翼的安排,比如每天放學(xué)后多在教室里留一個小時,以便將當(dāng)天所學(xué)的內(nèi)容都加強鞏固;或者,再去補漏過去知識上的不足。然而,這樣的狀況只維持了一個星期左右,到了第二個星期,情況就發(fā)生了改變,再后來,蒯展鵬干脆就不到學(xué)校來上課了。

為了找到蒯展鵬,沙翼打了許多的電話給他的父母。有好幾次,蒯展鵬的媽媽說她很忙,讓沙翼去找蒯展鵬的爸爸。沙翼在吃了一些軟釘后就不再去撥打蒯展鵬媽媽的手機了。蒯展鵬的爸爸叫蒯新豪,蒯新豪有兩次將蒯展鵬從游戲廳里揪出來。每次從游戲廳出來,蒯新豪揮起拳頭都要打蒯展鵬。當(dāng)蒯展鵬第一次被蒯新豪從游戲廳揪出來時,沙翼不敢相信,眼前出現(xiàn)的邋遢少年竟然是自己苦尋多日的學(xué)生。頭發(fā)張勢蓬勃的,像勁長的野草一樣覆蓋在蒯展鵬的頭上,他的眼神也是散渙迷亂的,像是受到了千年的蠱惑。沙翼的心里很難過,她是多么不愿看到如此狼狽的青春。

為了防止寶貝兒子再次的偷偷溜走,這以后的每天放學(xué),蒯新豪都會開車等在學(xué)校的門口。沙翼仍是保持一貫的耐心在教導(dǎo)著蒯展鵬,經(jīng)常會陪他到最后一個。時間長了,蒯新豪也會順便請上沙翼去吃便餐。

僅僅是便餐而已,卻被蒯展鵬的媽媽拿來大做文章。蒯展鵬的媽媽找到學(xué)校的校長,說沙翼利用職務(wù)勾引自己的丈夫,這種女人根本就是狐貍精,哪里是在教書,簡直是在侮辱斯文,可怕得就跟恐怖分子差不多。校長耐心地跟蒯展鵬的媽媽說,沙老師絕對是個品德高尚的老師,她為你的兒子付出了很多的心血,你非但不懷感激之情,還這樣誤會她。沙老師的穿戴是時尚,不過這并不表示她就是一個壞女人,外表是不能衡量一個人內(nèi)在的。教導(dǎo)主任還補充了一句,說,像沙老師這樣的女人還怕沒有男人,誰勾引誰還得打個問號!蒯展鵬的媽媽聽到教導(dǎo)主任說起這樣的話,竟像是炸開鍋的米花一樣,嘭得一聲,將自己的心底炸得沸沸揚揚。她對著校長再次大喊大叫了起來。她的聲音好像也能將空氣中的灰塵擊落一般。她不顧一切地狂吼到,請你不要跟我說大道理,我是文盲,你是校長,你不要維護著你們學(xué)校的老師,如果今天你不處理好,我就天天來你的辦公室陪你上班。蒯展鵬的媽媽鬧得最兇的一次讓學(xué)校的其他老師都看不過去。那次,教導(dǎo)主任真的打電話報了警。可是,從警察局里出來后,蒯展鵬的媽媽依然來到學(xué)校鬧,只不過,她換了一種方式而已。她是專門盯著沙翼,沙翼到哪里,她跟到哪里。這個可悲的女人全然不知自己跟錯了對象,其實她的情敵是另外的女人,跟沙翼絲毫不相干的女人。

蒯展鵬的媽媽吵鬧的結(jié)果是兒子轉(zhuǎn)學(xué)了。

沙翼向來清高,卻沒料到,以為置身凈土的學(xué)校,終是呆不下去了。自從蒯展鵬的媽媽三番五次的吵鬧后,沙翼的心理逐漸變得脆弱,繼而覺得自己無法面對學(xué)生,尤其是每天聽到學(xué)生喊沙老師好時,她在潛意識里告知自己,自己是被家長罵為壞女人的,自己還能再做一個好老師嗎?學(xué)生每天都這樣喊,喊得多了,也讓沙翼想得多。沙翼想多了之后,就感覺渾身不自在。時間久了,沙翼也無心在學(xué)校繼續(xù)任教,最后,沙翼辭職了。

辭職后的沙翼見父母想開音像店,想著自己待在家里也是閑暇,就表示,可以支持,但絕對不可以賣那些亂七八糟的碟片。“沙和尚”說,還用你這個毛丫頭說,我們做人都做一輩子了,可不想快要入土了還被人指指戳戳的。關(guān)于進貨的事,我跟你媽商量好了,我們打算專門賣那些有關(guān)佛經(jīng)頌詞的影碟制品,當(dāng)然,那些經(jīng)書和佛珠佛像也是我們要經(jīng)營的。

天佑佛光店開業(yè)后,生意興隆,顧客漸增,名聲也傳播的很響。主要是逸仙路這一條街只有沙翼一家專門經(jīng)營與佛有關(guān)的物品。

然而,好景不長,所有的期待和愿望都因為劉小子而全然葬送了。劉小子連累的不僅是沙翼一家,整個逸仙路一條街都被封了。

僅一個月,南湖市委就下了通知,將逸仙路進行全面的整頓,結(jié)合省里市里的要求,逸仙路一帶都將做大的整合。原來的逸仙路將徹底的拆遷,在逸仙路的舊址上,將由外商投資建造一家大型的游樂場,規(guī)模要跟迪尼斯看齊。仿佛一夜之間,曾經(jīng)熱鬧非凡的逸仙路就被篡改了,整條街都是空蕩蕩的,也好像所有的揚聲器都被抽斷了發(fā)條一樣,整個世界都在瞬間暗啞了下來。

當(dāng)搬家公司的汽車快要駛出逸仙路的時候,沙翼看見了劉小子。那天的劉小子就像一只剛被閹割的雞,他的頭也像過了季節(jié)的茄子耷拉了下來。沙翼迎著汽車走去。沙翼跟劉小子打招呼。沙翼說,現(xiàn)在都不知道是該把你當(dāng)過街老鼠,還是稱作南湖市的“大功臣”?劉小子也沒什么別的本事,僅靠一爿音像店養(yǎng)家糊口,如今發(fā)生了這些事,當(dāng)然不是他所希望的。其實他也有一肚子苦水,只是沒地方傾倒而已。見沙翼這樣紅不紅白不白地潑了兩句過來,劉小子只有捏著鼻子不著聲。

那天,沙翼一夜沒睡。

月光透過玻璃羞羞答答地遛進了沙翼的房間,窗臺上,床沿邊,還有被月色涂抹過的地板,整個眼簾都被掩上了嗆眼的白色,讓人見了,就會產(chǎn)生那種浮游在云層上的感覺。沙翼睡不著,無奈的沙翼連嘆息都沒有。

四十多年前的蒯新豪出生在浙江的一個小鎮(zhèn),小鎮(zhèn)雖說是魚米之鄉(xiāng),但也阻擋不了蒯新豪那顆闖蕩江湖的蓬勃之心。多年的歷練,如今的蒯新豪在南湖市已經(jīng)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得知沙翼離開了學(xué)校,蒯新豪的心里有些過意不去。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也是為了感謝沙翼過去在兒子身上的付出,蒯新豪特地找了時間,約沙翼出來喝茶。茶社里,綿纏的音樂在來回地穿梭,猶如一根小小的羽毛在輕撩著聆聽者的耳壁,時間從音樂的尾沿悄無聲息地滑落,附隨時光流瀉而去的,還有身陷紅塵中的這些男女。蒯新豪是一個男人,此刻他坐在沙翼的對面。

蒯新豪向沙翼透露了自己更多的信息。蒯新豪說起了自己的老婆。蒯新豪說,我那個老婆整天疑神疑鬼的,我跟她說了很多次,男人在外應(yīng)酬多,免不了的要接觸女人,誰讓這個世界是由男人和女人組成的呢?每次我回去遲了,她都在我的身上到處聞,那樣子活脫脫的就像一條緝毒犬。我讓她沒事別煩我,有那個閑功夫不如去扯扯身上的皺皮。對于蒯新豪的家事,沙翼是理解甚少,沙翼不知道該怎樣去接蒯新豪的話。時間停頓了約有十秒鐘,沙翼終于找到了一句話,并將它說了出來。沙翼說,你要是帶著她一道去應(yīng)酬,她就不會這樣鬧了。蒯新豪聽了后笑了笑,說,她要是有你這么簡單,我也不會累了。這男人自有男人的圈子,男人在圈子里干的事只能讓男人知道,要是讓老婆知道了,那還叫男人嗎?沒有經(jīng)歷過婚姻的沙翼自然是無法理解的,也就再也想不出有什么話能對蒯新豪說了。接著,蒯新豪向沙翼說了對不起,他說,如果不是為了我兒子,你在學(xué)校還是好好的,也不會遇到這樣的麻煩。沙翼說,沒什么,我自己也想離開了,在學(xué)校的時間長了,想換個活法。蒯新豪問到,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聽說逸仙路整個都要搬。沙翼說,還是想做點生意吧,天佑佛光店剛停業(yè)的時候我就在盤算了,想做外貿(mào)服飾,我自己也比較喜歡,可想是想,真正的實施起來還是有困難的。蒯新豪說,有什么困難說出來,看我能否幫你?沙翼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怎么好開口呢,做生意的最大困難就是資金的問題。逸仙路的拆遷款一時半會還拿不到,如果坐等這筆錢,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望著面容姣好的沙翼,蒯新豪幾乎沒有半點遲疑的對沙翼說,錢不成問題,只要你說個數(shù)。

蒯新豪把營業(yè)執(zhí)照遞到沙翼的手中時,順便還遞上了一本綠色的硬皮小本。沙翼不解的打開來,這是離婚證,蒯新豪和他的老婆離婚了。沙翼有些惶恐不安的把硬皮小本又遞給蒯新豪,眼神里充滿了疑慮。

蒯新豪伸手,接了過來,說,可能我這樣,是有些唐突。那個她,你是知道的,分開是遲早的事。沙翼遲疑了一下,低著頭說,我的心里一點準(zhǔn)備也沒有,我要是答應(yīng)了你,不就是讓她在早前罵著了嗎?蒯新豪說,跟那種不講理的人,還能分辨什么黑白呢?只要你不去多想,能接受我,我看,我們還是有未來的。沙翼仍然是低著頭,說,你真的給了我意外,我現(xiàn)在不能答應(yīng)你,再說,我不是那種隨便的人。蒯新豪說,正是因為你這樣,我才對你如此。你說的對,情感當(dāng)然是不能游戲,可我過去不懂,所以才會有今天的失敗。我知道,我這樣對你,肯定有不妥之處,不過,我會等你,等你心里有我了,我們再談以后的事。

這以后,經(jīng)過多方打聽,蒯新豪終于在南湖市區(qū)的繁華地段為沙翼盤下了一個店面。店面原來是安徽人開的板栗店,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安徽人與房東簽訂的合同才到期。蒯新豪找了中間人,也給了安徽人一些經(jīng)濟補償,這樣,經(jīng)過裝潢后的店面煥然一新。當(dāng)蒯新豪安排自己的員工將第一批外貿(mào)服飾搬進店里時,沙翼的心里多少是有波瀾的。當(dāng)然,這種波瀾是屬于情感的一部分,與那種客套的感激已經(jīng)截然不同了。這些日子,兩個人經(jīng)常出雙入對,關(guān)系儼然已不是熟人或朋友那么簡單。特別是在那些過來人的眼里,蒯新豪這樣的為沙翼馬前鞍后的忙活著,定是在自己的心里安放了一定的企圖。

有了蒯新豪的鼎立相助,沙翼的外貿(mào)服飾經(jīng)營可謂一帆風(fēng)順,每月除去各種支出外,純利潤在七千元左右。一些日子過去了,沙翼湊好了錢,打算將蒯新豪為她花掉的錢還給他,大約三十萬左右。可是蒯新豪說什么也不要,還告訴她,為自己喜歡的女人本該奮斗一生,如今,哪能在乎這點錢呢?圍繞這筆錢,蒯新豪還說了很多的話,那些話的綜合含義都是讓沙翼不必將三十萬放在心上。甚至蒯新豪還說,這都什么年頭了,誰還將三十萬當(dāng)回事?這樣的話從蒯新豪的嘴里說出,就像三月春風(fēng)吹拂的溪水,溫情都一波一波地蕩漾在沙翼的心田,每當(dāng)一陣春風(fēng)走過,沙翼似乎更近了一絲的陶醉,蒯新豪說得多了,沙翼也就無法再生任何抵觸的緣由。

事業(yè)上的順暢,讓沙翼對生活充滿了感激和期待。而在感情上,蒯新豪與沙翼之間的進展卻不如蒯新豪所期待的那般。

蒯展鵬轉(zhuǎn)到了新的學(xué)校,剛度過了適應(yīng)期,班主任也與蒯新豪交流過了。班主任說,蒯展鵬的性格有潛在的逆反,以我們的經(jīng)驗,期中考試過后會有大的轉(zhuǎn)變。任何事都有過程,何況他還是一個孩子,不過,要想孩子能夠變得更好,還需要家長的配合。蒯新豪說,給老師添麻煩了,只要我們能做到的,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經(jīng)過一番考慮之后,蒯新豪決定讓蒯展鵬住校,每逢周末回家一次,這樣既能讓兒子能盡快適應(yīng)學(xué)校嚴(yán)格的管制,也能讓自己少操心。說實話,蒯新豪對待這個兒子就差一點沒喊老子了。

為了不讓蒯展鵬在回家的時候感覺家里有其他人來過,蒯新豪就很少帶沙翼回家,或者,蒯新豪盡量地在兒子回家前抹去沙翼出現(xiàn)過的痕跡。這樣的次數(shù)多了,沙翼的心里就有了難受。

時間已經(jīng)是漸入秋時了,整個天空都在耷拉著臉,就像被什么不相干的人潑上了墨,有著不明的怨氣堵在那里。路上行人稀少,梧桐樹上的葉子也開始了搖搖欲墜。有風(fēng)走過,葉子也就那么隨隨便便地焉落了幾片。這樣的天氣,沙翼的生意也是隨了季節(jié),有了一副清淡不開的冷漠。

當(dāng)蒯新豪的車停在沙翼的外貿(mào)服飾店門口時,透過落地的玻璃墻,沙翼已經(jīng)顏笑淺掩。這時的蒯新豪像是一個初涉愛河的青年,他有些調(diào)皮地坐在車?yán)锬贸鍪謾C,然后笑著,且是很熟練地給沙翼發(fā)了信息,還不出來迎駕?沙翼也笑著回道,怕是被你的皇帝新衣雷暈了。蒯新豪看了,哈哈地笑出了聲,就按響了撥聽鍵,對沙翼說,沙老師就是沙老師,還長著一雙千里眼呢,出來吧,今晚我們?nèi)コ札埼r醬火鍋。不一會兒,沙翼將店面收拾妥當(dāng),換上一身淺米色修長的風(fēng)衣,一雙黑色的高跟長靴,高挑的身材,淡雅的裝扮,微笑的面容,一雙清澈的眼睛仿佛就是沙翼白玉一般純美的說明書,蒯新豪看得甚是出神。

剛進龍蝦火鍋城,沙翼就有些舉步不前,沙翼說,我們還是換一家吧。原來,廳堂里幾乎坐滿了人,沙翼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見沙翼這樣,蒯新豪說,那好,我們到其他地方再看看。后來,蒯新豪開車在東區(qū)的廣場轉(zhuǎn)了二圈,最后將車停在了超市的門口。

從超市的門口出來,蒯新豪的手里拎著一大包東西?;氐截嵝潞赖募液?,沙翼手上拿著遙控器,在挑選著她喜歡看的頻道,可調(diào)來換去,頻道已被翻了兩個輪回了,沙翼還是沒有找到自己喜歡的節(jié)目。就在沙翼要關(guān)閉遙控器時,電視上的畫面卻打消了沙翼的念頭。電視上的記者扛著攝像機一邊飛快地向一個生活小區(qū)沖去,一邊還向觀眾不停地進行著解說,由于鏡頭的閃爍和搖晃,沙翼幾乎沒聽清記者在說什么,倒是記者攝入的鏡頭讓沙翼瞪圓了一雙晶亮的眼睛。只見烈火濃煙中,有個女人在撲天搶地的哀嚎,怎么會這樣呀?怎么會這樣呀?我只打了一圈麻將,就遭天報應(yīng)了!這時,記者將鏡頭切換給一名圍觀者。圍觀者說,我當(dāng)時在對面的小店買啤酒,付了錢剛要走,就聽到嘭的一聲轟響,我立即朝有聲音的地方看去,就看到小區(qū)的車庫里飛出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球,那個火球是一個人,可能就是哭的那個人的爸爸。接著,記者的鏡頭又掃向了那團火球。記者的鏡頭帶給觀眾的僅是一堆黑乎乎的燃燒體,而那個燃燒體好像還有絲微的蠕動,鏡頭中也聽見了呼嘯的消防車由遠(yuǎn)至近的聲音。沙翼膽小,看到這里,手里的遙控器也跟著她的心在微微地驚顫起來。而這時的蒯新豪卻在廚房里一手拿刀,一手在摁著一條淡水白鲹魚,他在對著客廳里的沙翼喊到,沙翼,你過來一下。沙翼聽了,就丟下了潮濕的遙控器,穿著拖鞋垮塌垮塌地朝廚房走去。沙翼一手放在胸口,一手捂著自己的嘴說,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蒯新豪看見沙翼這樣,就說到,一場爆炸也不是什么新聞,現(xiàn)在的電視每天都有報道殺人放火的,電視就由他去,我們還是先填飽肚子。蒯新豪邊笑邊說著,喊你來,是問你吃糖醋魚還是清燉魚湯?此時的沙翼聽了,她的臉就與她腳下的拖鞋不一樣了,她的眼睛眨了兩下,又做了一個深呼吸,好像是在給自己安定神態(tài)。沙翼說,隨便你了。蒯新豪見沙翼這樣,將手中那把血糊糊的菜刀丟了下來,抬起頭說,在我家里不能聽我的,你是客人,倒是要聽你的。沙翼見蒯新豪一本正經(jīng)的說話,臉上卻是在壓抑著笑意,甚怕控制不住就能滿溢出一汪水似的,沙翼說,在我面前,你是男人,還是你做主。說完,沙翼彎下了腰,替蒯新豪緊了緊圍裙,就又去調(diào)電視頻道了。

那個秋天的夜晚,在凌晨還沒有到來之前,窗外已是飄遙著零散的雨花。時間走在十月,風(fēng),不知什么時候也穿插在夜雨的行列里了,每當(dāng)風(fēng)雨掠過,窗外竟是響起陣陣的零斥聲,這聲音一陣一陣地向窗里的人壓迫過來,嘩……嘩……好像大海也傾翻了,海水在有陣勢地覆蓋而來。也像是有一對整齊的儀仗隊,在抬腳甩臂間與癝凌的空氣產(chǎn)生出了摩擦。

還是別走了,你看,這么大的雨。蒯新豪對沙翼說。沙翼站在窗口,窗子是緊緊關(guān)閉著的,可那不像話的夜雨在風(fēng)的肆意慫恿下,猶如千萬條出土的蚯蚓在窗玻璃上肆無忌憚地游弋著,沙翼的心境也是徹底的亂了。如果,不回家,怎么跟父母說起呢?如果真的不回家,蒯新豪,這個男人,就真的能讓自己托付一生嗎?沙翼的心頭也猶如那千條萬條游弋的蚯蚓,一時半會找不到方向。

離南湖不遠(yuǎn)的地方,是一個縣級市的小城市,這座小城市的區(qū)域內(nèi)有一爿依山而建的大佛,朝拜大佛的人每天都是絡(luò)繹不絕的從四面八方趕來。十月五日,沙翼與蒯新豪也來到了這里,這一天,是沙翼的生日。

沙翼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巍峨的大佛,以前只聽說過四川的樂山大佛,卻從沒見過,只當(dāng)那是神秘的傳說。當(dāng)沙翼站在佛像的手掌上,就感覺自己像一只螞蟻似的,一只小小的通體晶黑的螞蟻。蒯新豪手里的攝像機不停地跟著沙翼,從佛像的腳底開始,沙翼就非常好奇地走了進去。原來登上佛像的頭頂基本上是不要走路的,因為里面的電梯能夠?qū)⒂稳巳€送達頂端,當(dāng)然,這樣的待遇是要收費的。蒯新豪在付了四十元的費用后,與沙翼一道乘上了電梯。在佛像眼睛的部位,沙翼說,我們在這里休息一下,也順便看看從這里的位置,我們能看見什么?蒯新豪說,這里可是佛的眼界,你看到的與你無關(guān)。

從大佛的眼睛眺望出去,果然是一片好山好水好風(fēng)光。這一刻,似乎有成千上萬的小精靈在水天之間上下來回地飛越,只見它們一會兒是藍(lán)色的,一會兒是白色的,一會兒又是金色的,仿佛就像萬花筒一般,讓人眼花繚亂??炜?!沙翼用手指著正前方,不知什么時候起,在與大佛眼睛平視的前方出現(xiàn)了一輪高大的圓弧懸掛在天空,蒯新豪順著沙翼手指的方向,卻在圓弧的背后看見了海市蜃樓的幻影。就如仙境里描繪的那樣,若隱若現(xiàn),美輪美奐,那遙遠(yuǎn)而縹緲的畫卷映入眼簾,仿佛就能伸手觸及一般。沙翼興奮不已,說,快用攝像機拍下來,帶回去慢慢欣賞。蒯新豪聽了,趕緊將攝像機的鏡頭對準(zhǔn)了目標(biāo)。

離開大佛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多了。蒯新豪畢竟已是人到中年,雖說今天多數(shù)是乘電梯,但來回的折騰也讓蒯新豪的體力消耗不小。在快要出無嶺城時,蒯新豪對沙翼說,不如今天就不回去了,我們在附近找個旅館住下,這個地方很少來,再說今天是你生日,干脆就痛痛快快地玩一下。沙翼說,又讓我不回去,好吧,看你也累了,即使不回去,也要跟家里人說一聲。蒯新豪笑了笑,說,怎么看你都是一個大人了,但很多時候你就像一個小孩子。

然而,這一夜,改變了一切……

回到南湖后,沙翼與蒯新豪的關(guān)系基本上已呈公開化,在回來后的一星期,沙翼就正式將蒯新豪引進了家門。沙翼的父母也是開明之人,只要沙翼愿意,多半他們是不會阻攔的,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女兒。而在蒯新豪這一邊,倒是有些為難。說起為難,也是蒯展鵬的事,再怎么說,沙翼曾經(jīng)也是蒯展鵬的老師。蒯新豪擔(dān)心兒子陡然的不能接受人物角色轉(zhuǎn)換的現(xiàn)實。

沙翼在送蒯新豪回家的路上,還半真半假的說,我可不想做你的影子夫人。蒯新豪說,只怕是暫時要委屈了你,那個兒子就差我喊他爹了,要是真的他一下不能接受,或者他再逃學(xué),去混世做活鬧鬼,那我的頭也就大了。我看,在兒子面前,我們還是隱蔽一些,再說,你我之間是來日方長的事。沙翼聽了,臉上的神情泛了下來,聲音也跌了下去。說,那我只能又聽你的了,為了你那寶貝兒子,我只有做隱身人了。蒯新豪牽著沙翼的手,在沙翼的手背上輕吻了一下,說,兒子是我的寶貝,你也是我的寶貝。聽見蒯新豪這樣說,沙翼的心情似乎有些好轉(zhuǎn)。風(fēng),吹在沙翼的臉上,有種清涼微淡的感覺。

這樣達成的口頭協(xié)議讓雙方都相安無事,然而,在蒯新豪接到沙翼的一個電話后,寧靜還是被打破了。

沙翼是很少掉淚的一個人,很多的事都是埋藏在她的心底。但是,那一天,當(dāng)蒯新豪接到她的電話趕來時,卻看見了沙翼在做無聲的抽泣。沙翼站在窗前,落地的窗簾只有拐角的地方被拉開了一絲縫隙,沙翼的臉上有淚痕,從她的氣色看上去,起碼已是悲傷了好長的時間。蒯新豪走過去問沙翼,怎么了?蒯新豪問了后,就伸手去拍沙翼的后背,沙翼閃了身,倒在沙發(fā)上,接著又哭了起來。沙翼這樣,倒是將蒯新豪嚇得不輕。蒯新豪用雙手扳著沙翼的肩說,有什么事,你跟我說,你看我,有什么事是我不能扛的?沙翼說,沒事要你扛。蒯新豪就聽不懂了,說,沒事?沒事你還哭成這樣,那你就是誠心嚇我的?沙翼說,我怎么能嚇你,我是那種人嗎?蒯新豪伸出手,摸了摸沙翼的頭發(fā),說,那你一定是有事,你我都這樣了,還有什么事不可以跟我說?沙翼聽蒯新豪這樣說,哭得聲音更大了,說的也更加悲切了一些。沙翼說,你的心里到底還是只有你的兒子,你是不管我的死活。告訴你,如果我死了,可不是我一個。蒯新豪聽得有些懵了,蒯新豪問沙翼,是不是,你懷孕了?蒯新豪問得遲疑,且是小心翼翼的。沙翼一聽,心里就決了堤。沙翼倒在蒯新豪的懷里,說,上午去了醫(yī)院,醫(yī)生說已經(jīng)有兩個月了,醫(yī)生還讓我去辦婦幼保健卡。蒯新豪聽了,心神猛地抽搐了一下。蒯新豪問沙翼,那你是怎么說的?沙翼稍微停止了哭泣,神情中還留存著絲毫的哀傷。沙翼說,我不知道要怎么辦,就跟醫(yī)生說,過幾天再去。蒯新豪又問,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嗎?沙翼抽噎著說,我能有什么想法?我想結(jié)婚,想生下這個孩子。蒯新豪聽出了沙翼話中有話,就對沙翼說,小祖宗,現(xiàn)在不是說氣話的時候,關(guān)鍵的是該怎么辦?賭氣,說得都是氣話,賭氣就能結(jié)婚生孩子了?結(jié)婚生孩子不是兒童過家家。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氣,你有怨氣,都是我讓你受了委屈。是我不好,可現(xiàn)在也不是檢討的事。沙翼聽蒯新豪這樣說,就呼得一下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并且用勁推開了蒯新豪。沙翼說,我懷孕是真的吧,我肚里的孩子,對于你來說,難道就是小孩過家家,說不要就可以不要?蒯新豪被沙翼推得一個趔趄,就差沒坐在地面。蒯新豪說,首先,我愛你,這是對天發(fā)過誓的,你絕對不要將我的真心打上問號。但是,你也要面對現(xiàn)實,我知道這樣很殘酷,可蒯展鵬那個熊兒子你也是知道的,他做過你的學(xué)生。如果我跟他說,我們要結(jié)婚,或者直接跟他說,他先有了小弟弟,我們才急于結(jié)婚的,他會怎么樣看待我們?說不準(zhǔn)會做出什么事情來傷害你和肚里的孩子。沙翼,你知道我愛你,為我們的幸福著想,求求你,也要為我想一想。我們之間是可以有計劃的,但展鵬已經(jīng)快成人了,他已經(jīng)是一個大人了,不要多久,他也會理解我們的,到時,我們一家可以很快樂的在一起,那時你想要孩子,生幾個都不成問題。這時的沙翼抹去了淚水,也不再哭泣,冷靜了一會,覺得蒯新豪說的也對,于是沙翼就對蒯新豪說,好,我答應(yīng)你,我們不要肚里的孩子。蒯新豪聽了后,終于將提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學(xué)校的數(shù)學(xué)老師已有兩天沒看見蒯展鵬了,與生活部的老師溝通后,得知蒯展鵬在兩天前就已經(jīng)請了假,是蒯展鵬的媽媽來請假的,這些,蒯新豪都不知道。蒯新豪如以往,在周末的時候來接兒子回家,可等到的卻是讓他有些窩火的消息。

蒯新豪覺得前妻不可理喻,再有什么事也不能影響兒子的學(xué)習(xí),說請假就請假,而且已經(jīng)兩天了,為什么不跟自己說一聲?當(dāng)初法院在判決的時候,就是將兒子判給自己的,前妻只有探視權(quán),念在曾經(jīng)是夫妻的情分上,關(guān)于撫養(yǎng)費的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涩F(xiàn)在倒是好,竟然悄悄地將兒子帶走了。前妻這樣做,分明是將蒯新豪不放在眼里。

蒯新豪在電話里問前妻什么意思,又為什么一聲不吭地將蒯展鵬從學(xué)校接走?前妻并不正面回答,只撂給蒯新豪一句話,你什么時候?qū)⒛銒尩姆孔痈闱宄?,再跟我要你的兒子?/p>

你不要得寸進尺,你這個女人,就差是羊癲瘋沾著你了。蒯新豪在關(guān)手機前憤恨地罵了一句。

在與前妻周旋的幾天里,蒯新豪與沙翼聯(lián)系得少了,偏偏這個時候,沙翼也在四處尋找著蒯新豪。好在蒯新豪還有另一個手機,前妻是不知道這個手機號碼的。

沙翼問蒯新豪,你在哪里,這些天都不見你?剛才接到一個電話,是以前的同事打來的,說是蒯展鵬在游戲廳里偷電腦主板,被老板扣住了。到底是什么情況,我也不清楚。你在哪兒呀,急死人了!這孩子也是的,好好的不去上學(xué),去什么游戲廳,那地方能去嗎?不是已經(jīng)轉(zhuǎn)學(xué)了嗎?蒯新豪猶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打斷了沙翼一連串的追問。蒯新豪語無倫次地說,不說了,不說了,趕緊去找他……蒯新豪還告訴沙翼,如果再沒有兒子蒯展鵬的任何消息,蒯新豪打算在報警以后,就去找前妻做了結(jié),其實還能怎么了結(jié)呀,不過就是魚死網(wǎng)破,大家誰也別想好。這下,沙翼的電話可就真的救了蒯新豪的命。

蒯新豪對沙翼說,你那近,先趕過去看看什么情況,我馬上就到。

等到蒯新豪趕至游戲廳時,大廳里已是擠滿了人。人群中有人在高聲地喊叫,都還愣著干什么?趕快打電話報警!打呀,打呀……其他的人也在附和著,他們都想慫恿游戲廳的老板將偷主板的小子交給警察,讓警察來收拾他。打呀,打呀……又有幾個小屁孩在跟著起哄。

別打!沙翼擠過擁擠的人群,來到蒯展鵬的面前。沙翼對老板說,孩子小,對不起,請你包涵一些,真是對不起!損失了什么我們賠償給你。老板上上下下的用目光將沙翼掃了一遍,問沙翼,你是她姐姐?看你倒是蠻斯文的,怎么不好好管教你的弟弟?沙翼的臉被問得有些紅了,沙翼說,我不是她姐姐,我是他以前的老師。老師?老師怎么……還沒等老板的話說下去,蒯展鵬就大聲地說,她不是老師,她整個就是一個爛貨,是陪我爸爸睡覺的爛貨!蒯展鵬的聲音很高,高到讓還沒有進游戲廳大門的蒯新豪都聽到了。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蒯展鵬的臉上,這是蒯新豪第一次打兒子。

你打我?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打我!我媽都沒有這樣打過我,你卻為了另一個女人打我!蒯展鵬瞪大了雙眼,盯著蒯新豪。蒯新豪剛剛揚起的手還在空中獨立傲然著,隨即又指著蒯展鵬說,都讓你媽帶壞了,那個女人真不是個東西!

蒯展鵬被打哭了,但他的嘴沒有絲毫的松軟,他的聲音也像厲風(fēng)摩挲過的卵石,一顆比一顆堅硬。蒯展鵬哭著說,我媽不是東西,這個女人是東西?不要以為你們做得天衣無縫,我就不知道了,你們那些丑事早就刻在我心里了!還給我裝?偽裝什么好老師,偽裝什么好爸爸?你們都拉倒!如果不是你,他指著沙翼說,我爸和我媽怎么會離婚,最起碼我還有個完整的家。不要在這假惺惺的,報警呀,你去報警!讓警察來抓我!

被蒯展鵬指著鼻子罵了一通后,沙翼的心是涼透了,想著自己再怎么都是為著蒯展鵬的好,卻是好心當(dāng)做了驢肝肺。還有蒯新豪,想著自己是沒有緣由地與他生了情意,迷迷糊糊地為他懷過孩子,孩子卻是最終無眼遼看這個世界,如自己一般,混沌的白晝,混沌的暗夜。沙翼想多了,也就無心于任何事物,后來,干脆將外貿(mào)服飾店轉(zhuǎn)讓給了劉小子。自從逸仙路改造之后,劉小子到現(xiàn)在都是無所事事的。

沙翼也想過跟蒯新豪分手,畢竟這樣的生活不是她曾經(jīng)所期待的。但蒯新豪說什么也不愿意。蒯新豪說,跟小孩子計較什么呢?小孩子都是屬狗的,狗臉無毛,你也放在心上?沙翼說,我怎么跟他計較了?可他罵我爛貨,是當(dāng)著那么多人罵的!你讓我以后怎么做人?蒯新豪笑了,說,爛就爛給我一個人,那么多人也就是落個聽。沙翼說,你這人怎么說話呢?還要我教你呀?我被你那寶貝兒子都損成這樣了,你也笑得出來!蒯新豪說,都過去了,就不提了。我們倆的那張紙讓兒子捅破了也好,也不用以后在他面前收收掖掖的。沙翼說,還收掖什么,也不要跟我談以后,要是你兒子不能接受我,還不如現(xiàn)在我們就分手,以免今后都處得疙疙瘩瘩的?,F(xiàn)在罵我,竟也倒好,要是以后他喊我一聲媽,還不用吐沫將我噴死。蒯新豪伸出一只手,將沙翼向自己拉近了一些,說,你也像個小孩子說話,兩人在一起,怎么說分手就分手?沙翼說,你想讓我怎么辦?跟你在一起,感覺好累。蒯新豪聽了,用另一只手刮起了沙翼的鼻子,說,你放心,一切有我呢!

這樣的時光過去了一天又一天,那些不經(jīng)意的濃情蜜意都是悄悄地在指縫間溜走了。桃花開了又?jǐn)?,敗了又開。季節(jié)也是懸掛在枝頭綻放著的,一場冬雨淋打了上去,不由得讓人的心境又是逐然的蛻落。這也是人生吧,燦爛和陰霾都在眨眼間。

時間很快地又翻了一個年月,在第二年的春天,沙翼對蒯新豪說,媽媽問我了,問我們什么時候能結(jié)婚?蒯新豪站在當(dāng)頭的陽光下,瞇起眼,說,我做夢都夢著跟你結(jié)婚呢!明天!明天怎么樣?明天我們就領(lǐng)證,婚禮在后面幾天補辦。沙翼用手擋在蒯新豪的眼前,說,你還真急呀,說是風(fēng)就來了雨。

第二天,沙翼在民政局的等候廳里坐了好長的時間都不見蒯新豪的身影,約好是九點鐘的,可時間走到了十點,蒯新豪才匆匆忙忙地擦著額頭的汗趕來了。一見面,蒯新豪就說,沙翼,對不起,時間是定得太急了,忘了跟我媽打招呼,剛才去我媽那里拿戶口簿,我媽不在家。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將你的戶口簿和身份證給我,明天我來辦。省得讓你操心,折騰來折騰去,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的罪過。說完,蒯新豪用手拍著沙翼的手背,臉上還帶著一貫的溫和的笑意。沙翼雖是心里有不快,但見蒯新豪這樣,也不好再說什么。沙翼將戶口簿和身份證遞在蒯新豪的手里,說,還不就你瞎折騰,結(jié)婚是大事,結(jié)婚證卻是薄薄的一張紙,都說大事無順暢,我們現(xiàn)在連一張紙都拿不到,看來這句話還是有靈驗的。

婚禮是在幾天后進行的?;槎Y的場面很隆重,蒯新豪不僅請來了七大姑八大姨,還將南湖電視臺最有名的光頭主持人也請來了做司儀,那些生意上的一些合作者也都來賞了臉。這天,沙翼美得如天仙。

婚后一個多月,沙翼在家悶得有些難受,還是決定去學(xué)校上班。蒯新豪也在忙著自己的工程,只不過蒯新豪告訴沙翼,可能要到外地去了,因為在結(jié)婚前,蒯新豪接到了外地的一筆大工程。當(dāng)初,蒯新豪對沙翼說,可能要在外地的時間長,至于有多長,還要看工程的進展情況,不過,只要有時間,我肯定會回來陪你的。沙翼說,都說煮熟的鴨子不會飛,難道我還怕你飛了?蒯新豪說,心肝,我都上年紀(jì)了,好在有你陪著,才感覺自己又重新活過來了,是我怕你飛才對!說完,兩人都在嘿嘿地笑,沙翼嫌笑得不過癮,還抬起自己沒穿鞋子的腳,就著絲襪,在蒯新豪的腿上噌幾下。

蒯新豪走了。走的時候,帶上了自己的兩套西裝,筆記本電腦,還有幾張銀行卡。對于錢的事,沙翼打小就沒什么概念,一般很少過問,她總認(rèn)為夠自己的花銷就行了。對蒯新豪,這方面更是從來沒有防備,她甚至覺得,這一切本來是蒯新豪的,他是愛自己的,才和自己一同分享,自己沒有理由去在意什么。

沙翼認(rèn)識莊寧安,是在蒯新豪離開南湖一年后。

離開南湖不久,沙翼就感覺蒯新豪好像一個隱身人似的,沙翼逐漸地失去了蒯新豪的消息。有時到蒯新豪的老媽那里,老人家也說,蒯新豪很久都沒打電話回來了。

自此,一向安靜的沙翼變得不再安靜了。

在電話中,沙翼也跟蒯新豪說過,如果在外地的工程確實忙得走不開,她可以請假去探望蒯新豪,但每一次,蒯新豪都以種種理由推脫了。比如蒯新豪說,要到第三城市去觀摩,或者這些天工程在抓進度,他必須全天候去多方督導(dǎo)等等,反正只要沙翼一提出來探望他,蒯新豪總是找著種種理由推脫了。

沙翼心生了很多疑慮,但她實在找不到理由來說明蒯新豪會這樣的冷落她。她想到他曾經(jīng)把她當(dāng)心肝寶貝一樣的疼,他那樣追求自己,溺愛自己,他許下要與自己共渡一生的誓言,就算是打掉孩子,那也是因為他愛蒯展鵬,沙翼也從未產(chǎn)生過責(zé)怪,反而更加對他死心塌地了。沙翼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他在外地出了什么事?難道是被別人綁架受到控制了?或者遭遇了不測……也都不像,有時,沙翼打電話發(fā)信息,蒯新豪都是有回應(yīng)的。那到底又是什么讓蒯新豪這樣呢?她開始懷疑自己曾經(jīng)有沒有認(rèn)識這樣一個人。

這些想法更多的時候都是在夜間產(chǎn)生的,因為白天的沙翼要上班,要在很多人的面前擺正自己,沙翼要時刻記住,自己是沙翼,自己是招生辦的領(lǐng)導(dǎo),自己是蒯新豪的太太……反正內(nèi)心都是沒有自我的。

這期間,劉小子因為外貿(mào)生意的事與沙翼聯(lián)系了幾次,在盤清遺留帳款時,則是劉小子的老婆王喜燕來處理的。

王喜燕是個唧唧喳喳的女人,白白胖胖的就像一坨憨肉,在與沙翼接觸了兩次之后,發(fā)現(xiàn)她都是形單影只,而且那落寞的神情是女人最容易察覺的。王喜燕心直口快地問沙翼,怎么,守空房呀?沙翼說,他在外地,忙。

忙?王喜燕接過沙翼的話,并將聲調(diào)提得高高的,說,男人再忙,也要記得家里還有一個女人。這鬼男人就是賤,你要是不掀了他的底,你就會被他玩得團團轉(zhuǎn)!要我說,你還是多長一個心眼。沙翼說,蒯新豪真的在外地忙工程,前幾天,我們還通了電話。王喜燕拿起一個桔子,自顧自地剝了一瓣放進了嘴里,王喜燕邊吃邊說,你不要讓我說著了,反正我跟你說的話,你也不要不當(dāng)一回事。上次我的一個小姐妹,就是在凌晨時喊上我去堵她老公的。你猜怎么著?原來是她老公黏上一個小寡婦,而且那個小寡婦的情人還與他老公是鐵頭兄弟!沙翼聽得一頭霧水,沙翼對王喜燕說,你說的誰跟誰呀,跟我都是不沾邊的。王喜燕說,是劉小子叫我來清帳的,好像我的話是多了一些,但我是為你好。

其實也難怪王喜燕會這樣想,像蒯新豪那樣有錢的人,會為了省點小錢一年到頭都不回家看老婆嗎?當(dāng)時為了幫沙翼開店,蒯新豪拿出的錢可是大把大把地嘩嘩如流水的。老總再忙,也是一個人。人,總是要休息的,再說,蒯新豪也不是一般的工人或打工仔,即使是一般的工人和打工仔也能有休息的時候。他,蒯新豪可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老總,老總會抽不出自己的休息時間?這話說了給鬼聽,鬼都不相信。可能鬼也會問,蒯新豪難道不是一個人嗎?一個人難道不要去過自己的生活嗎?

王喜燕走后,沙翼一人木佇地站在窗子前。家里的窗戶已有幾天都沒開了,廚房里的灶火也有好長時間沒有點燃了,茶幾上的煙灰缸里還有一兩個煙頭,還是上次蒯新豪離家前留下的,有時,沙翼會拿起煙頭放在鼻子前輕輕地聞著,如果是夜深的時候,沙翼還會將自己的頭深深地埋在枕頭里,因為枕頭上有蒯新豪的氣息。

實在忍不住時,沙翼就又撥響了蒯新豪的手機。這是一個月光如海的夜晚。電話的那頭,響了好長的時間才有人接聽。蒯新豪在那頭連續(xù)的啘了好幾聲,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清了清嗓子才與沙翼進行了正式的對話。所謂的對話,也在蒯新豪離開之后的半年里失卻了往日的溫情,那些親密的關(guān)照和曾有的默契也像是有了擱置的清淡。

在蒯新豪將要結(jié)束對話時,好像沙翼還從手機里聽到了對方有小狗哼哼嘰嘰的叫聲。

怎么會有小狗呢?蒯新豪可是不喜歡小狗或者其它寵物的人,這與蒯新豪的呼吸道過敏有關(guān)。醫(yī)生曾說過,蒯新豪是不能接觸寵物的,否則很容易引發(fā)過敏性咳嗽或者皮炎。那從手機里傳來的狗叫聲又是怎么回事?沙翼猜不透這一切的一切,因為她從來沒有去想過剛剛到來的幸福生活,又怎么可能觸及到這瞬間驟然的巨大變裂?

此時的沙翼已是六神無主,前思后想,沙翼還是將自己的疑慮跟王喜燕說了。沙翼說,我確實聽到了蒯新豪的手機里傳來了狗叫聲。王喜燕的神情不像沙翼,王喜燕的臉上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王喜燕對沙翼說,這下,你相信我了吧,你知道我是個大老粗,可大老粗也有大老粗的好處。我問你,那姓蒯的手機密碼你有沒有,如果有密碼,就能查出水落石出了。沙翼說,我從來不記號碼的,對數(shù)字,我就像一個白癡。王喜燕見沙翼這樣,心里不是滋味。王喜燕嘆息著說,是啊,雖然我那劉小子沒什么本事,也沒能掙上什么大錢,但這個男人能給我一份安穩(wěn)。不過,你放心,我會幫你出主意的。后來,兩人又談及了其他的一些有關(guān)蒯新豪的事,尤其是在聽到沙翼說,蒯新豪走的時候?qū)⒓依锏男庞每ǘ紟ё吡耍跸惭嗟男睦锟┼庖幌?,心都快要跳了出來。王喜燕呼啦呼啦地說,那他有沒有給你留下什么卡,說給你匯錢什么的,他的收入支出你都清楚嗎?沙翼搖搖頭。這時王喜燕臉上的神情凝重了起來。王喜燕說,沙翼,你的男人肯定有問題。這樣,我明天聯(lián)系我的一個同學(xué),她現(xiàn)在在一家移動公司上班,她應(yīng)該有辦法查蒯新豪的手機,就不相信揪不出他的狐貍尾巴!

第二天的下午,王喜燕來到了沙翼家里,從挎包里拎出了一條三米多長的白紙,上面都是蒯新豪手機的往來號碼,還有一些詳細(xì)的信息內(nèi)容。看手機自然是看不出什么,但當(dāng)沙翼看見信息,閱讀到第五條時,就有些支撐不住自己。沙翼所有的寄托和愛戀,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沉淪的黑暗,挫敗沙翼的,還有無盡的哀落。第五條信息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發(fā)給蒯新豪的,內(nèi)容是:親愛的豪,今晚睡不著,整個夜里都是你的聲音……這條信息,就是沙翼在聽到小狗叫聲的當(dāng)晚收到的,是上海的聯(lián)通號。沙翼無力的倒在沙發(fā)上,動也不動,只有眼淚下得如滂沱之雨,此時的風(fēng)也是禁止了??帐幨幍姆块g已經(jīng)陪伴她度過了許多清冷的日日夜夜,如今,自己的一顆心也是徹底地涼透了。此時的沙翼宛若掉入了一座塵封多年的冰窖,就那樣,在極度的無情中失卻了人間絲毫的溫暖。無恥!王喜燕狠狠地從口中唾出了一句,賤男人成天都溺在他媽的陰溝里了!罵過后,王喜燕將那一條綿長的白紙卷了起來,放進一個紙袋,然后,去衛(wèi)生間掟了一條濕毛巾敷在沙翼的額頭上。

這以后的幾天,沙翼都是昏沉沉的。她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了。

夜晚中的沙翼都在漫無目的地將電視節(jié)目從一個頻道跳到另一個頻道,即使沙翼坐在沙發(fā)上,或者依靠在床被上,看似她的眼睛都是在盯著電視機的,可那一雙空洞的眼睛里卻是一個巨大蒼茫而暗沉的世界,猶如一個深不可測的無底天漏,讓人見了,都有退卻的畏寒。這個季節(jié),依然還是秋天,卻冰冷得如同臘月寒雪。短短幾天,沙翼明顯的消瘦了,只是在心痛和無助中折磨著自己的身體和靈魂??粗巴饽庆o靜飄落著的梧桐葉,她甚至想像,其實,每個人都是一片秋天的葉子,每一片葉子到了凋落的季節(jié)都會走的,走向遙遙無知的生命盡頭。走得靜悄悄的……

就是這樣反復(fù)的折磨和隱忍,讓沙翼在倉皇無助的時刻撥響了莊寧安的電話。

這時的莊寧安剛來到南湖晨報工作不久。

十月上頭,楓葉已經(jīng)染紅了西嶺山脈,這個時期的城市男女都喜歡結(jié)伴來到西嶺游玩,能夠吸引他們的,除卻漫山蒼翠暈紅的景致,還有一條蜿蜒盤踞山體的仿長城建筑,從遙遠(yuǎn)的地方舉目而過,映入眼簾的長城就像一條千年蜈蚣依附在沉睡的山母之懷。

南湖其他的媒體經(jīng)常也在策劃著一些交友活動,諸如什么相親會和采風(fēng)團之類的,但是只要有一家媒體公布了策劃,其他的媒體就會跟風(fēng)一擁而上。莊寧安想,應(yīng)該有自己的亮點,否則,不但吸引不了公眾,反而會影響自身在社會上的聲譽。一天,在晨會的時候,莊寧安就大膽地向主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莊寧安說,我們可以專門組織一批學(xué)校的女教師去西嶺,然后,再在報紙上公開組織一批軍人積極來參與,當(dāng)然,我們的智囊團要有好的節(jié)目策劃,整個活動需要三天的時間,不過,有個前提,女教師一定要是未婚的。莊寧安剛將話說完,就有一個小師弟接過他的話說,明白人一眼就知道你是在搞變相的相親會。莊寧安聽了,笑著說,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社會上的明白人不多了,我們才有機可乘。小師弟又接過話說,大哥說的對,這年頭,人活得越明白就會越痛苦,也難怪現(xiàn)在有不少人的口頭禪是鄭板橋的難得糊涂。

方案由于別有新意,很快就被裁定了下來,莊寧安擔(dān)任總策劃,他先安排了一篇文案在第二天晨報的顯要位置刊登了出來,又專門開設(shè)了兩條熱線,在報社的接待處也安排了專門的登記人員,這樣,一個星期的報名時間過去后,遞到莊寧安手上的是一疊厚厚的資料。經(jīng)過了兩輪的篩選,莊寧安最終確定了參加活動的人員名單。

沙翼是在南湖晨報公布名單后才知道有這個活動的。那時,沙翼已經(jīng)從私立??茖W(xué)校辭職了。那天,沙翼一覺睡到上午的十點多鐘,打開門后,就發(fā)現(xiàn)郵差早已將當(dāng)天的晨報送到了。

沙翼看著報紙上的訊息,心想,自己的心境已經(jīng)被蒯新豪攪亂得一塌糊涂,何不自己報名也去參加呢?再一細(xì)看,沙翼的心也涼了下來,因為沙翼看見報紙上明確地印著幾個黑體字,報名日期已截止。從冰箱里拿出一瓶酸奶,又削了一只蘋果,這就是沙翼的早餐。吃過后,想了一會兒,就這么放棄,似乎有些不心甘,那就試一試也好。拿定主意,沙翼用手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地?fù)茼懥四虾繄蟮臒峋€,接電話的正好是莊寧安。

莊寧安接到沙翼的電話時,沙翼竟不知說什么好,因為她的心是亂的,而且,即使她撥通了電話,她自己也是沒有目標(biāo)的。就在沙翼猶豫之間,電話的那頭傳來了莊寧安的聲音。莊寧安說,你好,這里是南湖晨報,請問你有什么事?沙翼聽到莊寧安的聲音,竟語無倫次得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沙翼說,你們那個活動,真的就截止報名了?莊寧安說,是的,我們在策劃的時候是規(guī)定好人數(shù)的,不過,如果你想?yún)⒓拥脑?,我們還有下一批。沙翼轉(zhuǎn)移了話題,說,聽你的口音,好像不是南湖人。你是泉州人嗎?莊寧安在電話的那頭感覺有些奇怪,這個人,有著甜潤的嗓音,說話也是輕聲細(xì)語的,問的是報名的事,怎么問起我是哪里人?嗨,蠻有意思的。在報社工作就是有趣,能遇見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這是莊寧安在心里想的,當(dāng)然會不露聲色地再與沙翼進行著程序式的交談。莊寧安說,我是泉州人,怎么你也聽出來?沙翼還是在輕聲細(xì)語地說,雖然你說的是普通話,但你的尾音和卷舌音里都有泉州話的韻味,我媽也是泉州人,所以你的聲音一聽就能聽出來。莊寧安說,那我們還是老鄉(xiāng)了,這樣吧,這次的報名肯定是沒有機會了,現(xiàn)在的名單是從幾千人中篩選出來的,下次的活動,我提前通知你。沙翼顯得有些無奈,但沙翼是沒有失落的,雖然她也聽出莊寧安的泉州口音,也只不過是找到了點話題。沙翼用較之前還要輕盈的聲音問莊寧安,能將你的手機號碼給我嗎?也許是莊寧安的聲音讓沙翼聽起來覺得安慰吧,沙翼對陌生的莊寧安提出了要求。莊寧安說,沒問題。就這樣,莊寧安將自己的號碼給了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女子。莊寧安對她一無所知,可通過聲音,莊寧安又覺得那個女子似乎并不是單純得想?yún)⒓邮裁椿顒印Kf話吞吞吐吐的,仿佛欲言又止,語音也是輕柔得近似飄忽,就像一根絲線,讓你抓住了,卻又時刻讓你有著擔(dān)心,這根絲線隨時都會被風(fēng)扯斷了……好像有什么在牽扯著莊寧安的心,所以,在沙翼提出要莊寧安的手機號碼時,莊寧安毫不猶疑地報出了一連串的數(shù)字。

一個星期后,莊寧安就接到了一個信息,你在干嘛,方便跟我說話嗎?這是沙翼發(fā)的信息。這是沙翼在一個夜幕低垂的星空下發(fā)出的信息。此時的沙翼一個人坐在東逸橋的欄桿上,她穿著一件略厚的長裙,季節(jié)已是秋冬了,九點多的時辰,寒露已在悄然間細(xì)細(xì)地打點著大地上的一切,人也是逃脫不了的。沙翼有些冷,她蜷縮著自己的雙肩,想將自己抱得更緊一些,然而,無能為力。風(fēng),又是一陣的輕掠,沙翼知道,自己是無能為力的。想著,蒯新豪又是很長的時間沒有音訊了,淚水,不知不覺地從她的面容上滑落了下來。不一會兒,猶如下了一場微涼的秋雨,沙翼的整個臉上都被蒼然地淋濕了。淚,仍是無聲的在流。沙翼沒有伸手撫去,而是抬頭望著星月。月光撒下一路的潔白,將所有的萬物都浸潤了其中。橋下的河水也像牛奶似的,不知誰家嬰兒的奶瓶子傾翻在這條清冷的夜河里了。

站在馬路邊,莊寧安給沙翼回信息,你還好嗎?現(xiàn)在可以說話的。上次電話中,總感覺你好像并不是要出去玩。你,好像有什么事?莊寧安在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也是有些吞吐了。沙翼回到,能打你手機嗎?莊寧安看到沙翼的信息,反倒是自己去撥通了沙翼手機。莊寧安說,上次聽你聲音,就感覺你不快樂,你沒事吧?你現(xiàn)在在哪里?方便跟我見面嗎?沙翼沒想到莊寧安能這樣跟自己說話。沙翼說,還是不見了,我在一座橋上,跟你說說話也行。莊寧安說,這么冷,夜也深了,你一個人在橋上干什么?如果不見我,你還是回家去。沙翼說,沒事的,你不要擔(dān)心我,我只想看看月光。莊寧安聽了,心里有些不安。莊寧安說,我知道你的心里有事,你不愿對我說,也不想見我,但我還是要謝謝你,因為在這樣的夜里給我信息,或者也是隨便的說一些什么,這些都無所謂。但我告訴你,凡事都要想開些,不要什么都悶在心里。人的心就像一個壇子,裝得東西不能太多,否則就會出事的。沙翼說,要說謝謝的,應(yīng)該是我,是我要謝謝你。后面的話,沙翼也不知自己該如何說了,莊寧安也沒有等到沙翼在下面再接著說什么。在莊寧安的心略有嘆息之后,莊寧安對沙翼說,時間真的不早了,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哪里的橋上,問你,也不說,聽我話,你還是回家去。到家后,給我信息,好讓我放心。沙翼聽得眼淚又是撲簌簌地往下掉,這句話,為什么不是從蒯新豪的嘴里說出?蒯新豪為什么不問她此時在哪里?蒯新豪擔(dān)心過她嗎?此時的蒯新豪,又是在哪里呢?

這之后的一個多月,沙翼見到了蒯新豪。這是在蒯新豪離開南湖之后與沙翼見的第三次面,這一天,也是他們結(jié)婚的周年。

那天的上午,沙翼感覺很奇怪,總有一種預(yù)感在告知自己,蒯新豪回來了。蒯新豪就在南湖。如果蒯新豪在南湖,那他又會在哪里呢?內(nèi)心惶惶的沙翼就像一只無頭蒼蠅,想著哪里也不能確定蒯新豪的去處。不過,沙翼知道蒯新豪是一個孝子,要是蒯新豪真的回來了,他是否會在他的媽媽那里?在各種揣摩的晃蕩中,沙翼來到了蒯新豪媽媽的家里,可讓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的腳還沒有踏進那個家門,空氣中就傳來了蒯新豪說話的聲音。沙翼的心驟然間變得煞冷,心里仿佛有千把萬把的小冰刀在雕琢著自己,好像其中的一把如果有了偏離,就能割斷她洶涌的血脈似的,她的炙熱的血流就會湓泄而出,湓出的熱血也會浸染這個逐使蒼然的世界。她不想活。她不要活。沙翼不要活下去……

沙翼將眼睛睜得圓圓的,直盯著蒯新豪,說,你還就真的在這里!我以為這個世界沒有什么真實了,沒想到這個世界的真實竟然是我的預(yù)想!沙翼迎頭撞進來,這大概是蒯新豪沒有料到的,他眼中的沙翼是個很乖巧的女人,是不會讓他有煩亂的,但此時的沙翼倒是給自己驚蟄起了一份慌亂。

蒯新豪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他很快地將內(nèi)心的波瀾平復(fù)了下來。蒯新豪問沙翼,你怎么來了?蒯新豪話沒說完,只聽見啪得一聲響,沙翼端起一碗菜朝門口砸去,接著,又是噹的一聲,碗在瞬間碎裂摔破的聲音,清脆的激蕩能穿透人的血管。就這樣,沙翼猙猙地問蒯新豪,我怎么就不能來了?蒯新豪從來沒見過沙翼這樣,以前蒯新豪沒離開南湖前,沙翼都是小鳥依人的模樣,而現(xiàn)在沙翼這般,卻讓蒯新豪有些拿捏不準(zhǔn)。蒯新豪對沙翼說,這才回來,有許多事,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打算是下午跟你說的,你現(xiàn)在來了,卻也不能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就開始鬧。你先坐下來,有什么事,吃過飯后再說。何況,還有客人。見蒯新豪說這樣的話,沙翼的心頭更是添堵了。沙翼說,坐下來,我是坐你左邊,還是坐你右邊?這時,蒯新豪的老媽也過來打圓場。老太太說,都別說話了,吃飯吧。沙翼對著老太太說,過去我喊你媽,現(xiàn)在我只能喊你老人家。老人家,你聽好,如果我跟你兒子有個三長兩短,你是要擔(dān)負(fù)責(zé)任的!蒯新豪的老媽也是從來沒見過沙翼撒潑,原來以為沙翼能給她一張老臉,擺擺長輩的架子,卻沒想,沙翼根本不吃這一套。結(jié)果,老太太一屁股就坐在地面上,鋪天蓋地的唱開了,我怎么這么命苦呀,就這一個兒子,還折騰得我不得安生呀,我活得不如去死了……我活到頭了!我活到頭了……唱著唱著,老太太口吐白沫,眼睛直翻,暈過去了。

臉是徹底被撕破了。蒯新豪向沙翼提出分手,蒯新豪的理由在沙翼聽起來感覺很荒唐。蒯新豪說,過去對沙翼了解的不夠,現(xiàn)在自己也長了年歲,只想過著沒有紛爭的平靜生活。

沙翼聽了后,渾身氣得嘩啦啦的抖。沙翼說,平靜?是你不讓我平靜,還是我不讓你平靜?你離開我這么長時間,難道你一個人在外面還不平靜嗎?蒯新豪沉默,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蒯新豪站起來要走,臨走時,又說,你說什么都沒用,我們肯定是要分開的。沙翼搶先一步,擋在蒯新豪的面前,說,既然你都這樣了,那你就將話說清楚。蒯新豪說,人活著,哪有那么清楚的?緣分盡了,也是好聚好散的事。沙翼說,這個世界都在你的手上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說愛我就愛我,你說分手就分手?我連你隨身穿的一件衣服都不如!上次你回來,走的時候還知道要將你的襯衫燙熨好放在車上要帶走,一件襯衫就能那么上心,我是剛跟你結(jié)婚的妻子,你卻晾曬一邊,不聞不問。我是什么?我是一個人!可無論沙翼怎樣的風(fēng)擊雷頌,蒯新豪還是堅持那句話。蒯新豪說,分手吧。

分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你在老太太家是怎么鬧的?將那股勁再拿出來!既然他不仁,你就不義!你也不要還記著他的好,那些好都是過去的,都是過去騙你上床的!要看就看現(xiàn)在,看他現(xiàn)在是怎么對你的。這是王喜燕對沙翼說的。

那天,王喜燕聽說蒯新豪回來了,就主動過來看看。王喜燕的心里有一個譜,她知道沙翼在關(guān)鍵的時候是放不下狠心來對待蒯新豪的,她也想看看這個叫蒯新豪的男人究竟還要表演到什么時候?然而,她們都失望了。蒯新豪沒有一絲丁點的表演,他就這么赤裸裸的,惡狠狠的將自己摔了出來。

沙翼哭了,在王喜燕的面前,這是沙翼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而且哭得是那樣的傷心,以至于這份傷心在王喜燕看來又是那么的絕望。王喜燕盡管是一個大老粗,但她看著沙翼因抽泣而顫抖的身體就像一只奄奄待斃的小動物時,王喜燕的心也隨之顫然了起來。

沙翼的心堤,要崩潰了。

正在這時,莊寧安的電話打了過來,可沙翼沒有接。沙翼無力按接。王喜燕拿著沙翼的手機,按下了接聽鍵。王喜燕說,我不是沙翼,是沙翼的朋友,沙翼現(xiàn)在不方便接電話,你有什么事嗎?手機的那頭,莊寧安分明就能聽到沙翼的微泣,還有那股凝重的氣氛好像也是籠罩了莊寧安一般。莊寧安說,能夠告訴我,沙翼的家在哪里嗎?我馬上過去!王喜燕用手捂住手機,對沙翼說,那個莊記者,他說,他想過來。沙翼沉默。沙翼沒做任何的回答,是讓莊寧安來,還是不來?此時的王喜燕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能她是看著沙翼太過無助了,她想著應(yīng)該是有人來幫沙翼的,或者有人來安慰沙翼,哪怕是多一個人也好,自己也不是那么會說話,這個人,聽起來應(yīng)該還能幫上忙。王喜燕對莊寧安說,你到來安小區(qū),西棟十七樓七零三號,打的十五分鐘就到了。

一會兒,莊寧安就敲響了沙翼的家門,這是莊寧安第一次到沙翼的家。

這也是莊寧安第一次見到沙翼。

莊寧安在晨報是負(fù)責(zé)社會新聞的,平日里,有關(guān)買彩票投資大落空門去自殺的;買股票跌得傾家蕩產(chǎn)去自殺的;女孩子被有錢男人玩弄懷孕遭拋棄去自殺的;子女不贍養(yǎng)孤苦絕望患上癌癥去自殺的;農(nóng)民工進城找不到工作四處流浪被人追打去自殺的……這些事每天都司空見慣地出現(xiàn)在晨報的各個版面,莊寧安可不想沙翼能出什么事。憑著職業(yè)的敏感,莊寧安在第一次接到沙翼的電話時,就覺察出沙翼肯定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沙翼的身上到底有什么過往,這不是莊寧安所關(guān)心的,莊寧安到沙翼的家里,多少跟沙翼提及的泉州老鄉(xiāng)有著絲屢的關(guān)系。這也可能是出自莊寧安的老鄉(xiāng)情節(jié)。曾經(jīng)也是,凡是報社上有什么有關(guān)于泉州或者泉州人的報道,莊寧安都是要注意的留心一下。更何況,只要是一個人的時候,莊寧安的耳邊總是響著沙翼說話的聲音,那種輕輕柔柔的聲音,就像一爿三月春風(fēng)間的溪水,那么的清亮,能讓一個寂寞的外鄉(xiāng)人在夜晚尋回到精神的家園。

當(dāng)王喜燕將自己所知道的,有關(guān)沙翼與蒯新豪之間的事都告訴了莊寧安之后,莊寧安對沙翼說,第一次聽你的聲音就知道你的心里有事,難怪這些都讓你說不出口。沙翼仍然是不說話。沙翼在流著無聲的淚。莊寧安又問王喜燕,不能這樣下去,既然他想分手,那就分手。你也不要折磨自己,這個年頭,誰離開了誰,都能活下去。可王喜燕卻說,問題不是你說得這么簡單。那個蒯新豪,可能有許多事都在蠻著沙翼。他們之間,說到底,也是沙翼一直在犯傻。誰讓她整天清高了?你看,現(xiàn)在將自己清高成這樣!莊寧安說,只要他們兩人談好條件,離婚算了,遇到這樣的人還能跟他過下去嗎?趕緊去民政局,法律上一分開,什么事情就都解決了??山酉聛硗跸惭嗾f的話又讓莊寧安大吃一驚。王喜燕說,關(guān)鍵是民政局他們根本去不了!

原來,就在上次查過蒯新豪的手機密碼后,王喜燕讓沙翼再多長幾個心眼,將家里的銀行卡和各種保險單都檢查一下,當(dāng)然,還有房產(chǎn)證和結(jié)婚證,不查不要緊,這一查,竟讓沙翼真的就要去跳樓自殺。蒯新豪不僅將銀行卡和保險單都帶走了,房產(chǎn)證和結(jié)婚證都是假的。那天,從房管所出來,沙翼就差點沒去撞汽車;從民政局出來,沙翼也是想著干脆就近去跳湖算了。他,蒯新豪到底是什么男人?

在家睡了幾天后,沙翼想清楚了,這些都是蒯新豪計劃好的,一切都在蒯新豪的掌握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蒯新豪在一步一步地進行著實施,想著自己領(lǐng)結(jié)婚證在民政局空等蒯新豪時的情景,也許,那時的蒯新豪就在耍什么計謀了;也有可能還早,在蒯新豪救沙翼的時候起,或者還在沙翼當(dāng)蒯展鵬的外語老師時就已開始。不可想象,一切也都難以想象。沙翼頹敗得猶如一片秋天的殘葉,在冷風(fēng)的勁吹中,全然迷失了自己。

當(dāng)沙翼將這些都告訴王喜燕時,王喜燕問沙翼,你有什么打算?沙翼說,我不相信那些都是真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王喜燕說,我是問你有什么打算?那么可怕的男人,你總得給自己一個交待!既然他那么的可怕,你是不能指望他能給你什么交待的。即使他給你交待,也還是在耍你。聽我話,你還是要對自己有考慮。

沒等沙翼想好到底該怎么辦,蒯新豪就從外地回到了南湖,也就發(fā)生了沙翼大鬧蒯家的那一幕。

莊寧安吃驚了,雖然都是男人,可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蒯新豪的心機會這么重。莊寧安對沙翼說,事情都這樣了,你跟他再有糾纏也不會有任何結(jié)果,可能只會讓你自己越陷越深,他不會良心發(fā)現(xiàn)的,你也沒必要對他講什么責(zé)任,能早一天擺脫他也算對得住自己,不要再讓自己沉溺在傷害中了,走出來吧。沙翼是茫然的,大腦是空白的,眼睛里也是空洞洞的,她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天方夜譚,都像做了一場噩夢,那么可怕。

見沙翼自己拿不定主意,王喜燕還是唧唧喳喳的,找不準(zhǔn)切題的目標(biāo)。莊寧安則在分析說,如果報警的話,警察就不會放過他,他這樣肯定是詐騙罪,但蒯新豪在南湖也有一定的影響力,這樣做對沙翼后面的生活肯定有影響,畢竟這些年,沙翼幾乎對他一無所知,說不定即使警察給他定罪判刑,可能也不會真的讓他服罪入獄。這年頭,有錢能使鬼推磨。接著,莊寧安又說,以我的判斷,蒯新豪肯定還有其他的什么隱瞞。這樣,我與金盾調(diào)查公司聯(lián)系一下,讓他們跟蹤調(diào)查幾天,說不定,還真的能揪出什么。王喜燕還是沉不住氣,問莊寧安。調(diào)查公司也是黑得很,上次電視臺還報道過,不僅收費高,調(diào)查公司兩頭都吃黑?,F(xiàn)在沙翼的頭夠大的了,萬一再弄出什么事,誰來擔(dān)待?莊寧安說,現(xiàn)在的社會靠得就是關(guān)系,金盾與我們是合作關(guān)系,他們經(jīng)常給我們提供案例,我們也有社會新聞,況且,如果這個大案出來,那就是給他們撿了個免費廣告的大便宜,說白了,都是相互在利用。你們放心,我出面打招呼,他們不僅不會收一分錢,而且會調(diào)查得更加徹底。

半月后,有關(guān)蒯新豪的其他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都在金盾調(diào)查人員的口中向沙翼毫不留情地全部道出。李小木是金盾調(diào)查公司的頭牌偵探。李小木打開微型攝像機,指著里面的蒯新豪對沙翼說,這是他去往一個女人的住處,這個女人是上海人,單身,住在高級公寓。說完,李小木將攝像機的鏡頭又調(diào)換一下,指著另一個鏡頭畫面對沙翼說,這是他與另一個女人在一起,剛從購物中心出來,那天,他們總共消費了一萬多元,你看他們的手中拎著大包小包,都是名牌貨。根據(jù)我們掌握的情況看,蒯新豪的這兩個女人,她們雙方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也就是說,蒯新豪在你之外,還有著另外兩個家。還有,他幾乎每個月都要到他的前妻家去一次,并且是在那里過夜。沙翼聽了后,反應(yīng)出奇地冷靜,這份冷靜讓莊寧安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莊寧安對沙翼說,李小木給你看的,都是主要的東西,至于那些細(xì)節(jié),也都是旁枝末節(jié)。你現(xiàn)在都清楚了,你要想好,你的下一步該怎么辦。沙翼冷冷地說,我想起訴他。

起訴他?莊寧安說,你怎么起訴他?他將資產(chǎn)都轉(zhuǎn)移了,你又能掌握他的多少?他一單身男人,除了兒子老媽之外,沒與任何一個女人有過被承認(rèn)的法定關(guān)系。現(xiàn)在我懷疑他的出生年月都有假。你看過他的身份證嗎?你連他的戶口簿都沒看過。沙翼聽了后,倒問起莊寧安,那你說,我該怎么辦?莊寧安說,如果你相信我,我就讓人私下去找他,問他到底想怎么樣?當(dāng)然,我找什么人,你不要過問。

曾經(jīng)聽莊寧安說起,莊寧安跟公安系統(tǒng)的人關(guān)系很到位,因為有關(guān)社會治安的報道都是莊寧安負(fù)責(zé)撰寫,有時,莊寧安也去警局采訪一些大案要案,時間長了,莊寧安與他們的關(guān)系也熟到家了。

沙翼將所有的電話都關(guān)了起來,她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說任何的話。有時,王喜燕會敲很長時間的門,是想陪沙翼散散心,或者出去走走,但沙翼哪兒也不想去。每當(dāng)這樣,王喜燕就坐在沙翼家的客廳里看電視,或者再翻翻什么雜志,沙翼則是用mp4將兩只耳朵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沙翼在聽歌,聽張靚穎唱的《畫皮》……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顏色,一陣風(fēng),一場夢,愛如生命般莫測……

南湖晨報又在牽頭舉辦活動了,是由一家拍賣行提供贊助的絕對能贏活動,因為心里惦記著沙翼,所以,莊寧安就自作主張地第一個為沙翼報名參加,等到莊寧安將有關(guān)活動的事跟沙翼說了后,沙翼問莊寧安,我能去嗎?莊寧安笑了,莊寧安說,為什么不能去,你可是第一個報名的。沙翼也笑著說,是你報的名,讓我去?沙翼的笑,是多么的難得,在莊寧安看來,似乎沙翼面容上的花朵從來沒有在自己的季節(jié)里綻放過。而今天,沙翼卻笑了,盡管笑得不是那樣的舒心恣意,可在莊寧安看來,沙翼的笑則是一朵初夏朝陽里的茉莉,個雖小,但香氣四溢。

沙翼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還是去參加活動了。

參加活動的人很多,電視臺的娛樂頻道也進行了全程的跟蹤報道。電視臺的記者,莊寧安大多數(shù)都認(rèn)識,但沙翼與他們不認(rèn)識?;顒拥囊?guī)則是要兩個人搭檔,而且必須是男女搭檔,那些記者就對著莊寧安和沙翼起哄。其中有個外號叫“球蛋”的記者,他是起哄最厲害的?!扒虻啊狈且f寧安將沙翼背起來,然后又逼著莊寧安繞著跑道跑三圈。跑就跑!莊寧安背起沙翼就要跑,可沙翼掙扎著,從莊寧安的后背上跳了下來。沙翼紅著臉說,如果被鏡頭抓到了,播出去,就不好了。莊寧安說,有什么不好的?都什么年代了,思想還這么不開放。是啊,是啊,“球蛋”還是跟著起哄,“球蛋”說,沙小姐應(yīng)該大方一些,但今天看來,還是莊記者的錯,錯就錯在他帶你出來的時間少了。我估計……還沒說完,“球蛋”故意眼睛看著莊寧安說,我估計是莊記者陪你的時間也少了。說完,“球蛋”轉(zhuǎn)身,一路笑去。只落下尷尬的沙翼和莊寧安,他們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沙翼與蒯新豪做了了結(jié)后,像只受傷的小鳥,戚戚哀哀地回到了父母的身邊。

逸仙路經(jīng)過改造后,已經(jīng)是大型的游樂場所了,那規(guī)模還真的跟迪尼斯差不多。沙翼的父母也在龍江小區(qū)買了新房,這是一間三居室的中套,沙翼回去后,住在其中的一間。

經(jīng)過了那么多的事,“沙和尚”已經(jīng)不贊成沙翼再出去找工作,因為,他認(rèn)為沙翼需要的是心境調(diào)理,況且,家里也不缺沙翼吃喝零用的錢。“老白芽”則相反?!袄习籽俊闭J(rèn)為,沙翼還是盡快地走出去,至于工作,那是次要的,關(guān)鍵是要讓沙翼接觸社會。“老白芽”說,我們家沙翼之所以吃了那么大的虧,受了那么大的騙,都是跟沒接觸社會有關(guān)。要是早些接觸社會,也就不會讓蒯新豪騙得那樣慘?!吧澈蜕小甭犃耍筒桓吲d?!吧澈蜕小闭f,你瞧你,說得都是什么?你這不是往孩子傷口上撒鹽嗎?時間長,也就過去了,你還提那個畜生干什么?聽爸爸媽媽為了自己,這樣的爭來爭去,沙翼說,你們不要這樣,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再說,我也畢竟不是小孩子了,我會有自己打算的,也總不能天天都呆在家里不出去見人。

沙翼所說的打算,也是莊寧安為她想的一個好主意。幾天前,莊寧安問沙翼,南湖市的敬老院在招義工,每星期去陪老人兩次,你有沒有興趣?沙翼想都沒想,接口就說,好??!看著爸爸媽媽為自己爭吵,沙翼告訴父母,明天我就要去敬老院,三天去一次,去陪老人說話,給他們講故事,為他們休整指甲?!吧澈蜕小闭f,不是天天出去也行,只要你開心就好?!袄习籽俊币舱f,這樣好,我也就放心了。以后還要多出去,視野開闊了,心底也就亮堂了。

逐漸的,沙翼走出了心里的陰影,當(dāng)然,這些也都離不開莊寧安的傾心關(guān)照。一次,莊寧安送沙翼回來,又要趕著到現(xiàn)場采訪,將沙翼送到家門口就要轉(zhuǎn)身走,沙翼對莊寧安說,在路上要注意安全。進了門后,“老白芽”就問沙翼,我那個小老鄉(xiāng)好像有些喜歡你,你呢?你對小老鄉(xiāng)感覺怎么樣?沙翼用詫異的眼神看著媽媽。沙翼說,媽,他比我小,再說,我與蒯新豪的事,他都知道,你說我跟他,怎么可能?“老白芽”聽了,就呵呵地笑著說,男的歲數(shù)小怕什么,那個唱戲的吳瓊不就找了一個比自己小十幾歲的男人嗎?你這個頭腦,比我這個做媽的還守舊。我看小莊就不錯。沙翼急了,說,媽,求求你,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與莊寧安是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跟一個小我四歲的男孩子在一起?我跟他只能是朋友,也只有做朋友。

然而,莊寧安卻不是這么想的。盡管,莊寧安在沙翼面前從來沒有提及有關(guān)情感方面的話題,但從莊寧安為沙翼所做的一切都能看出來,莊寧安是喜歡沙翼的。這是莊寧安自己在心里想的,他想,如果沙翼也能這樣想,就一定知道他的心底對沙翼是有愛的。遺憾的是,沙翼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甚至,像這樣的絲微念頭,都沒有產(chǎn)生過。

關(guān)于沙翼與莊寧安之間的發(fā)展,倒是因為“老白芽”的主動。一天,老白芽把莊寧安約到自己家里?!袄习籽俊敝苯亓水?dāng)?shù)貙ηf寧安說,小莊,如果你覺得我們家沙翼還可以,是否能考慮將你們的關(guān)系再往前發(fā)展一步?莊寧安對“老白芽”說,伯母,你都看出來了?可是我知道沙翼的心,可能她一下子還轉(zhuǎn)不過來?!袄习籽俊甭犌f寧安這樣說,心里挺高興的,說,小莊,你知道沙翼頭腦簡單,不然也不會糊涂成那樣,她的那些事,你都是知道的,如果你對我們家沙翼真的有意,你就堅持你自己的,沙翼這邊,有我呢!莊寧安聽出了“老白芽”的話中話,就說,伯母,那你在家里就多照顧沙翼一些,這樣,對她的恢復(fù)也有好處?!袄习籽俊甭牭眯睦锔怯邢矏?,她笑瞇瞇地對莊寧安說,小莊,今晚你就不走了,留下來吃飯,我去包餃子,沙翼最愛吃蝦仁雞蛋餃了。這一頓晚飯,莊寧安是在沙翼家吃的,也是莊寧安第一次在沙翼家吃飯。

從這以后,莊寧安在沙翼家吃飯的次數(shù)就逐漸多了起來。如果莊寧安不去外地采訪,只要還在南湖,晚飯幾乎都是在沙翼家吃。甚至有一次在吃的時候,莊寧安自己開起了玩笑。莊寧安對沙翼說,下個月將工資卡交給你算了,這樣來吃喝的,不交伙食費怎么行?莊寧安是笑著說的,他與沙翼坐在面對面,彼此都能直接看清對方的臉。莊寧安說過這話后,沙翼的臉紅也不是,白也不是,但莊寧安還是用眼睛看著她。最后,尷尬的沙翼竟然自己站了起來,走出了飯廳,她到窗臺去喂“沙和尚”養(yǎng)的那些撲騰亂飛瞎撞的籠中小鳥了。

這些,都讓“沙和尚”和“老白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打開沙翼的心結(jié)?

為了打擊賣淫嫖娼,南湖市委經(jīng)過縝密部署,由公安部門領(lǐng)頭,再組織聯(lián)防和新聞媒體,將在南湖市的娛樂洗浴場所進行一次大暗訪,莊寧安在這次運動中被抽調(diào)到精兵強將這一組,莊寧安任這個組的總指揮。所謂總指揮,就是無論有任何的危險都要沖在第一線,何況,暗訪的本身就充滿著一定的潛在危險。莊寧安在接到任務(wù)后,就關(guān)了手機。在走之前,莊寧安只用辦公室的電話給“沙和尚”打了一個電話。莊寧安說,沙伯伯,因為工作的需要,我要出去幾天,這幾天,你們可能聯(lián)系不到我,你們都要好好的,將沙翼也照顧好,不要跟她說我出去了。“沙和尚”說,去哪里呀?要幾天的時間?你一個人在外面,是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才是。莊寧安說,沒事的,沙伯伯,過幾天,我就回來了。我一回來,就去你們家吃餃子。

沙翼還是如以往,每隔三天去一次敬老院,不去的時候,就在家里?,F(xiàn)在的沙翼跟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以前,沙翼真的是很少主動跟人打招呼,也幾乎不與外人進行溝通,即使曾經(jīng)沒有蒯新豪,沙翼也是一個懶得與人說話的人。而現(xiàn)在,沙翼就像雨過天晴,有燦爛的陽光從天空灑落在大地上,就連一些花葉枝條也感知到了絲絲的暖情。

沙翼將王喜燕約到了貓空咖啡屋,沙翼想找一個人說話,隨便說些什么,或者沙翼想聽一個人說話。想來想去,沙翼還是覺得王喜燕是合適的人選,再說,很長時間沒有見到王喜燕了。在與蒯新豪的較量中,也還多虧了王喜燕的唧唧喳喳,不然,還不知道今天的沙翼會是什么樣?

王喜燕聽說沙翼要喊她去咖啡屋,王喜燕就樂得哈哧哈哧地笑了。王喜燕說,親愛的沙小姐,你知道我是沒文化的人,我可從來沒有喝過什么咖啡呀,連貓空的名字我都沒有聽說過。要是我將咖啡當(dāng)作茶水喝,你可不要掂笑我。沙翼說,從來都沒有喊過你一聲姐姐,哪有妹妹笑話姐姐的?何況,姐姐待妹妹這么好。兩人說說笑笑,將時間定在下午的三點。

對于保持身材的女性來說,下午三點喝茶,或者喝咖啡都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一般的在茶社都要消耗兩小時左右。等到兩小時結(jié)束,也就差不多是臨晚了,這個時候,從茶社出來的女性回去后,也都大多數(shù)不會享用晚餐。沙翼以前學(xué)校的女同事,幾乎都這樣。可能沙翼今天晚上也是不想吃什么主餐了,她將王喜燕約出來,多半也就是談?wù)勑亩选?/p>

王喜燕對沙翼說,現(xiàn)在看你都挺好的,我也很高興。這人呀,就不能長時間的獨處,人就要像水一樣的,要流動,流動了,才能有嘩嘩的聲音,只要聽到嘩嘩的聲音,就說明這水是活的,否則,就不死了嗎?成死水了,不好,死水是要發(fā)臭的,時間長了,就臭哄哄的。沙翼見王喜燕這樣來形容人和水,笑得眼睛都彎下了腰。沙翼說,你都說自己沒文化,不過這話聽起來,倒還是蠻有學(xué)問的。王喜燕知道,這是沙翼在笑話她,要是真正有學(xué)問的人,能這樣去說話嗎?不過,王喜燕也不會生氣,因為她與沙翼之間可以說是一對好姐妹了。王喜燕在笑過之后,臉上正色地問沙翼,我看你過一段時間,還是去做一些什么,或者我將店還給你,再或者,你到我店里入股,這樣,我們就能天天見面,我也不愁沒人跟我說話了。你跟我在一起,你爸媽也放心,當(dāng)然,還有莊寧安也會放心。說到莊寧安,是王喜燕故意說起的,她是希望沙翼能夠與莊寧安在一起。男人年齡小,有什么?男人年齡小,好哇,王喜燕接著說,正因為男人年齡小,他才會粘你!你讀的書多,難道你不知道嗎,男人都有念母情節(jié),男人的潛意識里都喜歡依賴女人,尤其是年齡比他大的女人。你呀,讀了那么多的書,都將自己讀成一個白癡了!王喜燕還是跟以前一樣,唧唧喳喳得在沙翼的面前說了一通。沙翼只是抿著嘴笑,她在喝咖啡。

時間過了近四點,咖啡館里的服務(wù)生遞上了當(dāng)天的南湖晨報。晨報只有一份,沙翼看cd版,王喜燕看a版,沙翼埋頭在看文化娛樂,王喜燕則緊盯著社會新聞。看著看著,王喜燕的神情就不對了,她將手中的報紙放下,然后,用神秘兮兮的眼神看著沙翼,問到,這幾天,是不是沒有見著莊寧安?沙翼也抬頭,瞪著不解的眼睛望著王喜燕,說,你怎么知道的?王喜燕說,壞了,出事了,要出事了。王喜燕說完,將手中的報紙遞到沙翼的面前,指著b版的頭條,說,你看清楚,這寫的是什么?這明明寫著記者不懼黑勢力只身勇闖紅燈區(qū),你看看,雖然沒有提到莊寧安的名字,可你看,這文字里,哪里沒有莊寧安的影子?我問你,你有多長時間沒與他聯(lián)系了?這要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你急不急?王喜燕這般的述說一通,倒還是真的讓沙翼有些急了。

還在與蒯新豪攪得亂七八糟的時候,那時的沙翼心境也是糟到了極點?,F(xiàn)在,王喜燕對沙翼說這樣的話,則讓沙翼想起,之前,聽莊寧安也說過一件暗訪的事,那是沙翼與莊寧安在網(wǎng)上聊天時說的。莊寧安說,有一次,自己與工商局的人,到一個居民小區(qū)里暗訪一個專門壟斷做防盜門窗的惡勢力團伙,結(jié)果暗訪暴露了,要不是之前在周圍部署了便衣警察,那天,他們肯定被那伙人用大砍刀砍了。沙翼至今都記得,莊寧安在網(wǎng)上打文字的時候,將大砍刀形容成一條鄭和下西洋的大木船,盡管那是莊寧安在有意搞笑,但那明晃晃直條條的大砍刀的猙獰是可想而知的。

現(xiàn)在王喜燕問沙翼,急不急?王喜燕這不是在說廢話嗎?沙翼能不急嗎?沙翼肯定急,急得心窩里的熱血都在突突突地往外跳。

回到家,沙翼就問“老白芽”,媽,莊寧安這幾天怎么沒來?他打過電話嗎?“老白芽”說,不知道呀,你問問你爸爸。沙翼就又去問“沙和尚”。“沙和尚”說,前幾天,來了一個電話,說是要去外地采訪,還讓我不要跟你說,怕是你有擔(dān)心。怎么了,這小莊要是真的不來,你的態(tài)度就跟以前不一樣咯!“沙和尚”還有些故意地在拿女兒開玩笑,所以,話說完,他還在笑。可沙翼卻要哭了。沙翼說,爸爸,你怎么還能笑?今天的晨報都登了,我都知道了,報紙上雖然沒有明說是莊寧安,可我能看出來,那個已經(jīng)在酒吧和歌舞廳暗訪了好幾天的人就是莊寧安!每次都聽他說,要搞到第一手資料,他這次又是去冒險了。“沙和尚”不相信自己聽到的,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吧澈蜕小眴柵畠海裁??你說什么?你是說小莊去暗訪?天啦,那不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嗎?那些事,交給警察就行了,他是記者,寫一篇報道不就行了嗎?這小莊真是,他不知道我血壓高,不能急呀!

晚上,沙翼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睡,腦海里盡是莊寧安以身冒險的情景。偶爾還有些是莊寧安對著自己微笑,第一次聽到電話里莊寧安溫暖的聲音,莊寧安為自己抱不平,莊寧安對自己的鼓勵…….印象中,莊寧安是那么的年輕有生命力,渾身都是燦爛陽光的一個人。沙翼反復(fù)的起身,躺下,起身,喝水,在窗前徘徊……

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很多天,莊寧安總算平安地回來了。因為親眼目睹了一個女孩子所遭遇到的凌辱悲劇,以至于他的心境很混亂。莊寧安沒有主動找沙翼,像這類關(guān)于女孩子受到傷害的事,莊寧安是不愿讓沙翼聽到的。這次,還是焦急等待著的沙翼主動找到了他。

這一次見到莊寧安,沙翼對待他就不像以前。見面的地點是沙翼定的,沙翼是想送給莊寧安一雙鱷魚皮鞋,但又不知道莊寧安穿的是多少碼,所以,沙翼就讓莊寧安到麗都百嘉,這是一家大型的購物廣場。站在麗都百嘉的門口,沙翼主動地挽起了莊寧安的胳膊,這個時候的沙翼忘了自己曾經(jīng)說過,她與莊寧安之間不可能的事,倒是莊寧安有些懵了。莊寧安有些詞不達意地說,今天的陽光真好呀!沙翼聽了,就在暗笑。沙翼也不說話,因為莊寧安的這一句話好像與她挽他的胳膊是無關(guān)的,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句話跟莊寧安心里的高興是有關(guān)的。買完皮鞋后,莊寧安送沙翼回家。

走在半路上,看見了“沙和尚”?!吧澈蜕小币姷角f寧安與沙翼手拉著手,高興得嘿嘿直笑?!吧澈蜕小闭f,還是我這丫頭犟,我知道我丫頭就是一頭牛,小莊呀,這頭牛你以后可要牽好了。莊寧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沙翼,沙翼就對“沙和尚”說,老爸,你這是在干嘛?是在轉(zhuǎn)讓我呀?沙翼也是在故意地說笑著。幾個人一路歡歡喜喜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接觸的多了,也加深了了解。雖然莊寧安比沙翼小幾歲,但在“沙和尚”和“老白芽”看來,這個并不是問題,就像“老白芽”曾經(jīng)勸說沙翼一樣,人家吳瓊還嫁給比自己小十幾歲的男人呢,要是將莊寧安與沙翼的交往往結(jié)婚的層面上想,不知會怎樣?

一天的傍晚,“沙和尚”與“老白芽”在散步。走了一會兒,兩人坐在休閑椅上。湖里的風(fēng),濕漉漉地向他們吹來,竟也感覺冬天就要來了,那種微撫的清涼就像無數(shù)的小鱗片貼在皮膚上一樣,一寸一寸地在浸透著他們的心瓤?!吧澈蜕小闭f,現(xiàn)在看著沙翼,我才有些放心,她這樣,還是多虧了你那個小老鄉(xiāng)。要是他們真能有好,我也就徹底放心了?!袄习籽俊闭f,我也看小莊不錯,雖說家里的人還都在泉州,但他通過自己的努力,讀大學(xué),進報社,只看這個,就能看出這是一個有出息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有心待沙翼,娶了我們家沙翼,那我們就給他們買一套房子?!吧澈蜕小甭犃?,心里也高興,他站了起來,望著遠(yuǎn)處跳躍在水面上的燈光說,好呀,現(xiàn)在的房子都是一百多萬,少說也要幾十萬,小莊這孩子,家里在泉州的鄉(xiāng)下,要是讓他家里拿出這么多錢,是不可能的。但我們也不能直接說,我看小莊這孩子挺有自尊心的?!袄习籽俊闭f,看他們那樣也還行,要不讓沙翼跟他說房子的事,結(jié)婚的事,我們提。

一個多月后,“老白芽”找了空,單獨的與莊寧安說起了婚事。莊寧安說,謝謝伯母,其實我很早就喜歡沙翼了,可能那時她與蒯新豪還沒有了斷,也可能我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就喜歡了,這要是結(jié)婚,我還不知道沙翼有什么想法?“老白芽”說,傻孩子,你看沙翼是那種主動提出來結(jié)婚的人嗎?有我這個當(dāng)媽的開了口,也就是為她答應(yīng)你了。不過,我跟你說,結(jié)了婚,就要好好地待沙翼,千萬可別再傷著她了,這孩子,心脆,折騰不起了。莊寧安說,伯母,我跟蒯新豪不一樣,你放心,沙翼是個好女孩,我會懂得好好珍惜她的。

“老白芽”就將莊寧安說的話對“沙和尚”說了?!吧澈蜕小闭f,那你就讓沙翼跟小莊說房子的事,戶主就寫他們兩個人的名字,錢,我們出,讓小莊不要有心里負(fù)擔(dān),結(jié)婚的地點兩頭都辦,我們就這一個女兒,小莊在家也是長子,鄉(xiāng)里人的長子結(jié)婚,都是要辦得熱熱鬧鬧的。不過,你要跟沙翼講清楚,選房子的時候,一定要選得離我們近,以后,兩邊跑的時候也不會走冤枉路?!袄习籽俊闭f,你還真會粘人,女兒這么大了,還這么舍不得?!吧澈蜕小闭f,我是怕沙翼再受委屈,她與那個姓蒯的事,我們不是沒多事嗎,結(jié)果怎么樣?要是沙翼再有什么事,那我還活不活?

你呀,真是爛嘴說不出周正話!“老白芽”有些不高興了,說,你怎么能這樣說?你連想都不要那樣去想。這女人嫁人,還要看嫁的是什么人?什么人過什么日子。我嫁給你,不就是很好嗎?我們過得好,也是你人好呀!“老白芽”這話既說得在理,又將“沙和尚”夸獎了一番,“沙和尚”說,說來說去,都是希望孩子們能好的。

按照“沙和尚”的意思,沙翼將房子選在了離父母較近的晴宏小區(qū),是一套三房兩廚兩衛(wèi)的居室。沙翼這樣的抉擇,讓莊寧安很開心,沙翼對莊寧安說,我們住一間,以后,孩子住一間,還有一間讓你們家的人來住,或者,讓你弟弟妹妹來南湖上學(xué)也行。莊寧安聽了,高興得一下就將沙翼抱了起來,兩個旋轉(zhuǎn)的身影在新房里轉(zhuǎn)了幾個圈后,莊寧安說,沙翼,你的心真好。說完,還在沙翼的臉上啪嗒啪嗒地親了幾口。

買房子的錢是“沙和尚”與“老白芽”出的,他們一次性從自己的戶頭上轉(zhuǎn)走了一百二十萬,戶主寫了沙翼與莊寧安的名字,房子買好后,沙翼與莊寧安的結(jié)婚證還沒領(lǐng)。莊寧安是急著要去領(lǐng)的,但沙翼不急,沙翼說,要等到房子裝修好后再領(lǐng)。這個時候,莊寧安已經(jīng)住進了沙翼的家。

人生總是滋生著遺憾,總有一些意外是讓人猝不及防的。這些意外的殺傷力也是巨大的,看不見的,猶如一只黑暗中的大手,它在無形中緊揣著一切。

新房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匮b潢了一半,就在沙翼與莊寧安考慮到底要將結(jié)婚的日子放在哪一天時,沙翼收到了一張傳票,是居委會主任送來的。居委會主任是一個胖胖的女人,她將傳票遞到“沙和尚”的手上時,她用那種充滿狐疑的眼神看著“沙和尚”,她的眼神似乎在問“沙和尚”,怎么你家沙翼也收到了法院的傳票?你這個老革命的女兒怎么也會去犯法?“沙和尚”顫巍著雙手從居委會主任的手里接過傳票,傳票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原告,蒯新豪;被告,沙翼;事由是經(jīng)濟糾紛。

在法庭上,蒯新豪拿出了一張借條,他對庭審的法官說,上面有沙翼的親筆簽名,清清楚楚地寫著借到一百萬。法官問蒯新豪,沙翼是什么時候向你借錢的?你又是在什么情況下將錢借給沙翼的?蒯新豪說,在認(rèn)識沙翼不久,沙翼就跟我開口借錢,說是要做外貿(mào)生意,那時,我跟她僅是認(rèn)識而已,在錢借給她后,才與她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不過,現(xiàn)在,我和她之間什么關(guān)系也沒有了,所以,這一百萬,沙翼必需還!蒯新豪剛將話說完,整個法庭都在回蕩著沙翼極盡憤怒的聲音。沙翼說,借條是偽造的,上面的簽名筆記也是偽造的!法官的聲音也高了起來。法官說,請保持安靜,還沒有讓你說話。接著,法官的聲音略有低沉,他問沙翼,借條上有你的親筆簽名,這個你怎么解釋?沙翼的憤怒沒有停止。沙翼的怒火要將整個法庭都乒乒乓乓地燃燒起來,她用灼熱的聲音穿透著法庭上所有人的心。沙翼說,我請求司法鑒定!姓蒯的是一個徹底的騙子,當(dāng)初他的結(jié)婚證房產(chǎn)證都是偽造的!他騙了我一切,他騙了所有的人!沙翼說完這句話,已是氣弱如抽絲,但她仍然在支撐著自己。沙翼好像是用盡最后的氣力在一字一頓地問蒯新豪,請你告訴我,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蒯新豪則很剛勁地回到,為什么?就因為在你之前的女人都知道掏我的腰包,不知廉恥地上我的床跟我睡覺!沙翼暈頭轉(zhuǎn)向,蒯新豪的話猶如一記重錘,噹得一下,將沙翼捶懵了。2008年10月8號,在南湖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法庭上,所有的人都被蒯新豪捶懵了。

一百萬!一百萬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沙翼與莊寧安的新房比這一百萬還多二十萬,但這些錢,是父母一生的心血。而且,沙翼什么時候向蒯新豪借過這一百萬?這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整個就是一個冷血的畜生!當(dāng)初,沙翼做外貿(mào)服飾時,只從蒯新豪的手里拿了三十萬,而且,這三十萬在幾個月后沙翼是要堅持還給他的,是他自己不要。沙翼至今都記得蒯新豪說的話。那時,蒯新豪說,三十萬根本就不是錢,甚至,蒯新豪還說過,男人將錢遞到女人的手里,哪有再從女人手里接過錢的。當(dāng)時,沙翼執(zhí)意要還,是蒯新豪自己多次拒絕的。后來,兩人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了,就更沒有提及那三十萬的事。沒想到,現(xiàn)在蒯新豪卻在起訴沙翼,要讓沙翼歸還一百萬。這一百萬又是從何而來?沙翼百思不得其解。

莊寧安讓沙翼再仔細(xì)想想,這一百萬到底是怎么回事?沙翼對莊寧安說,怎么你也不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沒有向他借過一百萬!要說借錢,只有那三十萬,而且是沒有打借條的!莊寧安說,我是相信你的,可是法律是講究證據(jù)的,他現(xiàn)在手上拿著借條,我們有話也不好說呀!沙翼說,我不是請求司法鑒定了嗎?司法鑒定總能還我一個公道吧!沙翼說完,拖著沉重的雙腳,砰得一聲關(guān)上了門。這一聲劇烈的碰撞頓時將莊寧安與沙翼隔離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眼看新房就要裝潢好了,如果沒有蒯新豪,莊寧安與沙翼的婚期也該到了。可現(xiàn)在蒯新豪這么一鬧,這婚又如何能結(jié)起來?本來,莊寧安還是想去找金盾調(diào)查公司的人幫忙的,可一想到還有幾天司法鑒定就要出來了,如果像沙翼所說,借條是蒯新豪偽造的,那就沒必要再去麻煩金盾調(diào)查公司了。想了想,莊寧安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莊寧安還在報社上班,沙翼則在家里安排裝潢,盡管他們的心頭都累壓著濃得化不開的愁云,他們?nèi)匀幌M磺械牟挥淇於寄鼙M早地過去。

沒料到,幾天后的莊寧安和沙翼的心頭更是雪上加霜,司法鑒定的結(jié)果出來了,筆記為沙翼的親筆簽名!當(dāng)沙翼聽到這個結(jié)果時,當(dāng)場就暈了過去。

“沙和尚”的高血壓也犯了,自從蒯新豪起訴沙翼后,“老白芽”從來就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F(xiàn)在,司法鑒定也是這樣的鐵板釘釘,即使沙翼滿身開口在說,那不是她的親筆簽名,又有多少人能相信她呢?即使全世界都相信她也是無濟于事,臆想總不能違背法律吧,甚至還有一些不明事理的人在為蒯新豪討回公道,這些人都在振振有詞地問沙翼,一百萬的事,你說沒有,那三十萬是有的吧?三十萬你什么時候還?聽說你現(xiàn)在的老公是南湖晨報的大記者,他為什么不報道這件事呢?

南湖電視臺有一檔節(jié)目叫《法制透視眼》,所做的節(jié)目都是市民與律法之間的糾紛報道。在庭審的法官認(rèn)定了沙翼的親筆簽名的借條后,莊寧安經(jīng)過了多重的思考,最終決定給欄目的熱線撥打了電話,讓莊寧安沒想到的是,接電話的人竟是自己認(rèn)識的小迷糊。

由于在電話里一句二句的也說不清楚,莊寧安便與小迷糊約好了私下里詳談。見面的地點在一家茶社里。那天的下午,灰色籠罩了天際的盡頭,高聳的樓房在云層的擠兌下戚戚皚皚地抬不起頭來,路旁的梧桐樹也在深冬的寒風(fēng)中成了集體的啞語者,到處都是躊躇凋落的景象。莊寧安坐下后,很快就與小迷糊切入了正題。莊寧安說,現(xiàn)在的證據(jù)對沙翼都是不利的。更可怕的是那個姓蒯的,他的手里還有錄音,那天在法庭上,他就將錄音放了出來。錄音在播放的時候,我們都聽到了他與沙翼的對話,所有的人都聽到了姓蒯的問沙翼,那些錢怎么辦?你打算什么時候解決?沙翼對姓蒯的說,再過一段時間,你知道現(xiàn)在我有困難。這些話雖然沒有明說具體的時間和錢數(shù),甚至對話的本身也能被無限的擴大,但我們都是聽的很清楚。當(dāng)然,這些話肯定還是有模糊的。也正是有模糊,所以法官也是一時難以界定。小迷糊聽得竟有些犯迷糊了,這該怎么幫沙翼呢?小迷糊說,要想翻身,還是不能從正面走,這樣,你和沙翼都不要出面,我也不出面,我們安排欄目組的另一個記者將蒯新豪約到演播廳,看他怎么說?莊寧安想了想,說,你要策劃好,不能露出破綻,那個姓蒯的可不是一般的人。小迷糊對莊寧安說,哥們,你放心,這樁事如果辦不妥,我還怎么有臉見你?

可就在莊寧安與小迷糊見面后的第三天,晴宏小區(qū)的每幢樓房的入口處都在張貼著一張黃色的海報。海報上極其醒目地寫著漆黑的大字,海報的內(nèi)容是:沙翼的屁股上有兩顆黑痣,我喜歡喝沙翼的大奶。當(dāng)“沙和尚”和“老白芽”看見海報時,恨不得將每面墻壁都撕得粉碎。在他們憤恨的同時,他們也知道,這肯定是蒯新豪干的?!吧澈蜕小睔獯鴣淼叫^(qū)的保衛(wèi)處,請保安調(diào)出監(jiān)控錄像,他想將蒯新豪揪出來,可保安不愿意。保安說,只有警察和我們的領(lǐng)導(dǎo)才能調(diào)動小區(qū)的監(jiān)控錄像?!吧澈蜕小币宦?,就火了,說,那是不是要等那個王八蛋再來害我們,氣死了我們,你才能讓我們看監(jiān)控錄像。保安聽了這話,態(tài)度有些轉(zhuǎn)變。保安對“沙和尚”說,那你下午五點鐘來,你的要求肯定要向我們的處長請示。

下午還沒有到五點鐘,沙和尚就已經(jīng)等在保衛(wèi)處了。當(dāng)保安將監(jiān)控錄像都一一打開排查,所有的進出人員沒有一個是蒯新豪。“沙和尚”走在回去的路上,嘴里一直在自言自語。“沙和尚”說,見到鬼了,見到鬼了??勺屔澈蜕泻捅0捕紱]想到的是在這之后的一個星期,海報又再次地出現(xiàn),不過,這次出現(xiàn)的海報卻是紅色的了,是那種非??澭鄞棠康募t,就像年關(guān)臨春時農(nóng)家殺豬噴泄出的豬血,看得人的眼窩子都是熱燥燥的。這次的海報上寫著:沙翼以色套錢,沙翼賤人還錢。這次的海報,讓整個晴宏小區(qū)都沸騰了起來。晴宏小區(qū)的居民不僅指責(zé)小區(qū)的保安有漏洞,讓他們更加熱衷議論的,則是沙翼與蒯新豪與莊寧安之間的事,當(dāng)然,在事件的傳播過程中,相關(guān)的真相竟是越傳越離譜了,傳到最后竟是這樣的版本了,沙翼曾經(jīng)是給蒯新豪做了幾年的二奶,后來看上了莊寧安這個小白臉,就與小白臉卷走了蒯新豪的一百萬,想瞞天過海的過二人世界。這樣一來,那個姓蒯的大老板肯定是不答應(yīng)了。還有的傳說比這個更為惡煞的,都是一把一把剔亮的刀子,在無情地刺痛著沙翼的心。

至于小迷糊約見蒯新豪的事,沙翼不知道,莊寧安也沒有跟沙翼提起。莊寧安這樣做,只是不愿沙翼在這場糾紛上再有任何的操心。

約定的時間到了。在《法制透視眼》的節(jié)目現(xiàn)場,主持人和攝像都已經(jīng)到位,離直播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鐘,匆匆忙忙之中,蒯新豪在工作人員的帶領(lǐng)下走入了演播室。

按照正常的程序,在人員都已到位的情況下,現(xiàn)場中的一切都是要向觀眾呈現(xiàn)的。然而,就在攝像的鏡頭打向蒯新豪時,攝像手在掃慢鏡頭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蒯新豪暗地里也用了暗訪的設(shè)備。攝像手悄悄地給小迷糊發(fā)了一個信息,告知小迷糊,蒯新豪確是一個心機很重的人。蒯新豪這樣做,為的就是謹(jǐn)防節(jié)目組的人給他下套子,因為他知道莊寧安也是做媒體的,說不準(zhǔn),莊寧安與電視臺在節(jié)目錄制之前,都是經(jīng)過設(shè)置和準(zhǔn)備的,作為一個闖蕩江湖的高手來說,切切不可在陰壕溝里栽跟頭,所以,蒯新豪就在暗地里做了手腳。

收到攝像手的信息后,小迷糊趕到了直播現(xiàn)場。小迷糊對蒯新豪說,現(xiàn)場有律師,而且所有的說話都是向市民公開的,新聞是直面社會的,你也不用這樣有提防。蒯新豪卻說,這是我的自由,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這時,主持人接過話題打圓場,說,蒯先生,你不要介意,我們的工作人員是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場受到磁場的干擾,而因此會引發(fā)噪音,主要是擔(dān)心音響的效果播放出去會不清晰。

接下來,是正常的錄制。在主持人與蒯新豪的對話進行了半小時后,小迷糊的手機突然地震動了起來。小迷糊走出現(xiàn)場,在電視臺的化妝間接了電話。電話是莊寧安打來的,莊寧安說,沙翼在家里的電話上留下錄音,沙翼想自殺,現(xiàn)在親戚朋友都在尋找沙翼的下落,可是都沒有結(jié)果。接了電話后的小迷糊趕緊又回到直播現(xiàn)場,將莊寧安說過的話重復(fù)了一遍。小迷糊的話讓現(xiàn)場的人驚愕萬分。怎么會這樣?怎么能出現(xiàn)這種事?就在現(xiàn)場的人都還沒有緩過神來時,小迷糊徑直走向蒯新豪。小迷糊問蒯新豪,那些海報是你貼的吧?如果沙翼真的出了事,都是你逼的!蒯新豪說,你以為你是電視臺的,就可以血口噴人呀,你說我貼海報,你有證據(jù)嗎?沒有證據(jù),請你不要冤枉好人,那邊的律師還是法律工作者,你這是栽贓誣陷!你懂不懂?見蒯新豪這樣的囂張,小迷糊恨不得揮起自己的拳頭向他嗵嗵嗵地砸去,但小迷糊還是忍住了。就在這時,小迷糊的手機又是再次響起,仍然是莊寧安打來的。莊寧安讓小迷糊立即跟主持人打招呼,讓主持人在電視上向所有見到節(jié)目的觀眾發(fā)起呼吁,呼吁市民都來尋找沙翼,共同來挽救沙翼的生命。當(dāng)主持人從小迷糊的手里接過手機時,從手機里傳出的是莊寧安焦急的聲音。莊寧安說,沙翼真的自殺了!真的自殺了!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沙翼了!

這檔節(jié)目因為沙翼的自殺,不得不臨時中斷。但在節(jié)目的最后,主持人用低沉的聲音對所有的觀眾說,不希望人間再添上一幕悲劇。如果一個人連死的心都有,就說明這個人是不怕死的。既然死都不怕,那在活著的時候,還有什么困難是不能戰(zhàn)勝呢?請看到這期節(jié)目的觀眾四處留心一下,說不定沙翼就在你們的身邊。如果有觀眾發(fā)現(xiàn)沙翼的蹤影,請立即撥打本欄目的熱線電話。如果是沙翼本人看到節(jié)目,請你無論如何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也請你一定要與家人取得聯(lián)系,你的父母因為憂慮過度,現(xiàn)在都在醫(yī)院里。

節(jié)目在播出的當(dāng)晚,引發(fā)了觀眾的高度關(guān)注,整個南湖市幾乎是萬人空巷。面對如此飚突的收視率,電視臺的領(lǐng)導(dǎo)說,二十多年都沒見過這樣的盛況了,還是當(dāng)年周潤發(fā)演的上海灘在播放時才會這樣。領(lǐng)導(dǎo)的話是這么說,可是聽的人心里卻是有著酸澀和擔(dān)憂,大家都在心里為沙翼祈禱著,但愿沙翼能平安歸來。然而,幾天都過去了,沙翼一點音訊也沒有,就連躺在醫(yī)院里的“沙和尚”和“老白芽”都認(rèn)為沙翼已離開了人世。這幾天,只要是發(fā)現(xiàn)無名女尸,警察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沙翼,可當(dāng)警察趕到現(xiàn)場時,看到的卻又是真正的無名女尸,她們都與沙翼無關(guān)。難道沙翼還活著?可是,誰也不敢有這樣的奢望,盡管許多的人都不愿往壞處去想??缮骋硪呀?jīng)杳無音訊了好幾天,這是切切實實的。

蒯新豪聽說沙翼自殺后,心里也有過反省,認(rèn)為自己這樣做,是有些過火了。但一想到自己雖然是活著,卻也跟死了差不多。自己是懦弱的,比起沙翼,自己真的是比沙翼矮了幾分。自己還是一個男人,竟也全盤地輸給了一個女人,一個曾經(jīng)自己愛的,也愛過自己的女人。只不過自己是不配對這個女人說起愛的,因為自己從來就沒有用真心對待過。良心有了發(fā)覺后,蒯新豪也就安頓了幾天。甚至蒯新豪對外面放出了話,蒯新豪說,沙翼欠的一百萬不用還了,但沙翼的后事他要經(jīng)手,他要與沙翼舉行盛大的婚禮。他知道自己對不起沙翼,所以要將沙翼的葬禮與婚禮一并進行。這話傳到了莊寧安的耳里,莊寧安直接打電話問蒯新豪,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蒯新豪說,說過,我就是要將沙翼的后事辦得跟婚禮一樣。莊寧安說,你他媽的如果還是男人,就到我的跟前說!說完,莊寧安啪得一聲掛了電話。莊寧安是在報社打的電話,這樣,報社的同事也是紛紛看不過去。同事都說,蒯新豪欺人太盛了。這個屌東西不好好收拾他,他都不知道以后怎么做人!也有的同事說,關(guān)鍵是沙翼現(xiàn)在到底怎樣,我們都摸不清楚。萬一沙翼還活著,這屌東西可能又不會這樣說了,照他以前那樣,很有可能他還會再糾纏沙翼去要那一百萬。如果這樣,又該怎么辦?我們是想幫沙翼和莊寧安,可無從下手呀!

就在南湖的上空云海翻騰地傳播著沙翼及其相關(guān)的新聞時,南湖衛(wèi)視也在關(guān)注著這個吸引眼球的百萬婚戀事件。為了能將事件演繹得再擴大化,或者是透明化,或者說得再直接一些,就是讓蒯新豪將南湖市的市民胃口再次全方位地調(diào)動起來,衛(wèi)視通過與蒯新豪的溝通,決定為蒯新豪做一個專訪,當(dāng)然,專訪的話題仍然離不開沙翼,仍然離不開那一百萬。蒯新豪同意了。這些都是莊寧安不知道的,可能衛(wèi)視在開始策劃的時候,就是有著存心來繞開莊寧安的,因為南湖市的所有媒體都知道自己的這個同行卷入了這場百萬紛爭之中。大家都是做媒體的,誰也不想讓誰有難看。

衛(wèi)視的記者在聯(lián)系了蒯新豪后,將專訪的時間定在一個星期四的下午。記者對蒯新豪說,聽說你上次在電視臺錄節(jié)目,是偷偷帶著錄音去的,這次就沒有這個必要了。這次在我們臺,你心里有什么話盡管大膽地往外說,我們這次做的節(jié)目,莊寧安一點都不知道,不過,電視播放的時候,他肯定會知道。他知道也沒關(guān)系。關(guān)鍵是我們不想讓你有壓力,否則,這個節(jié)目還是做不開。現(xiàn)在你們的事,不但在南湖市影響大,而且中央電視臺的制片人都知道了,聽說上次中央電視臺的人還專門來南湖調(diào)帶子,最后都沒調(diào)走??上攵?,你的實話對于觀眾和電視臺來說,是多么的重要。蒯新豪聽了,好像心里夯墊了堅硬的底基。蒯新豪說,那我在節(jié)目現(xiàn)場就實話實說吧!

在節(jié)目的現(xiàn)場,蒯新豪有了一絲的老道,因為有過上一次的經(jīng)驗,這次的蒯新豪無論是坐姿還是談吐都丟失了以往的生澀。這次的節(jié)目現(xiàn)場即沒有攝像,也沒有律師,只有蒯新豪和一個漂亮的女主持人。身處如此輕松的氛圍中,蒯新豪的內(nèi)心倒也真的舒適了很多。漂亮的女主持人向蒯新豪提出幾個問題后,話題自然而然地引向了那個龐大深重的一百萬。可這次,蒯新豪仍在說,沙翼欠我一百萬,這一百萬沙翼必須還。如果沙翼不還,我繼續(xù)起訴。我不怕有人找黑道白道來威脅我。我有沙翼的親筆簽名,我怕什么?此時的蒯新豪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是如何反省的,又是怎樣對自己的內(nèi)心和周圍的人說,自己是如何真心愛沙翼的。主持人對蒯新豪說,這件事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觀眾和市民都是看到你在面對媒體說話,所有的人都沒有見到沙翼,這是讓他們最失望的地方。當(dāng)然,也正是因為他們沒有看到沙翼,所以讓他們的內(nèi)心對沙翼有所期待,也讓你們的這場紛爭有了更深厚的撲朔迷離。蒯新豪說,不管過去我說過什么做過什么,我都收回。所有的一切都以我今天所說的話為準(zhǔn)。主持人問蒯新豪為什么要這樣,蒯新豪說,因為自己的財產(chǎn)都讓女人折騰光了,心里對沙翼有情感是不錯,但因為以前自己沒有珍惜,可現(xiàn)在她要嫁給別人,我怎能當(dāng)做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何況,沙翼真的欠我一百萬!到了這個時候,蒯新豪還在口口聲聲地面對電視機前的觀眾說,沙翼欠他一百萬!主持人又問他,沙翼已經(jīng)失蹤好多天了,對于此,你有什么話說?現(xiàn)在更多關(guān)注沙翼的人都擔(dān)心,如果沙翼真的自殺了,你又會如何做?蒯新豪說,看起來,沙翼自殺是與我有關(guān)聯(lián)的,可是我要說,如果她真的自殺,與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想想,觀眾也可以想想,她要是真的不欠我錢,她去自殺干什么?她自殺,是因為她怕還錢!她想死,是因為她想逃避!蒯新豪說到后面,情緒有些激動,以至于自己的話說到后面竟是語無倫次的,可能他的思維也是逐漸地模糊了。主持人問他,那如果沙翼沒有死,沙翼還活著,你能跟她當(dāng)面對峙嗎?蒯新豪說,能。當(dāng)然能!我有她的親筆簽名,我怕什么?主持人換了另一種語調(diào),說,你想象一下,沙翼此時就坐在你的對面,你有什么話對她說?蒯新豪說,我說了這么多,讓她說,讓沙翼自己說,看她有什么話要說。這時,漂亮的女主持人對著演播室的進口處,用溫軟輕柔的聲音說,我們現(xiàn)在請沙翼上場!

沙翼自殺了,但沙翼沒有死!沙翼在吞下二瓶安眠藥后昏沉地睡了兩天一夜,然后又醒了過來。醒來后的沙翼一直將自己關(guān)閉在一間租來的小屋里。直到房屋的主人發(fā)現(xiàn)了情況不對,才在蒯新豪第二次走入直播現(xiàn)場的前二天報了警。警察接到報警后,立即聯(lián)系了莊寧安。而此時,沙翼的父母還仍然住在醫(yī)院里。

莊寧安的同事得知了沙翼還活著的消息,都在為莊寧安和沙翼祝福著,希望經(jīng)過磨難的年輕人能擁有甜美的愛情,做真正的幸福愛人。

沙翼還活著!這個消息經(jīng)過南湖晨報的記者口口相傳,也是飛快地傳到了南湖衛(wèi)視。原先為蒯新豪錄制節(jié)目的制片人聽說消息后,立即與莊寧安取得聯(lián)系,他們希望沙翼能夠到達現(xiàn)場,當(dāng)然這樣的安排肯定是打破了原有的計劃,這些都沒關(guān)系。只要沙翼還活著,這是最為重大的,也是最有價值和最有意義的。所以,沙翼經(jīng)過了一天的調(diào)整,在莊寧安的陪同下,來到了衛(wèi)視的直播現(xiàn)場。

沙翼的出現(xiàn),讓蒯新豪頓時分寸大亂。亂了心神的蒯新豪一時也分辨不清,這個朝他走過來的女人到底是沙翼,還是沙翼的鬼魂。

受到驚嚇的蒯新豪渾身抽搐飄渺了起來,他的雙手抖抖嗦嗦地從隨身攜帶的皮包里拿出了一張白色的紙。蒯新豪將這張白紙向沙翼遞過去。蒯新豪對沙翼說,給你,你不欠我的。你以后也不欠我的……蒯新豪遞過去的,就是那張有著沙翼親筆簽名的一百萬借條。

這一檔電視直播,再次導(dǎo)致了南湖市萬人空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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