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薇

“這個十一，我過得太幸福了！”女導演王潮歌一邊看手機，一邊手舞足蹈，手機上有她舍不得刪掉的十一期間各地“印象”系列實景演出的捷報短信，“比如《印象劉三姐》，國慶節(jié)期間一天接待了9700人，另一天接待游客超萬人，《印象西湖》、《印象麗江》都是這樣，我很得意。”

作為這一系列實景演出的三個導演之一，更讓她興奮的是，經(jīng)過十一前夕的赴臺實地考察，她和她的另外兩個搭檔一張藝謀和樊躍，決定將“印象”演出開進臺灣。

在國內(nèi)十多個城市排著隊邀請“印象”演出，韓國日本瑞士等國家也多“印象”團隊伸出橄欖枝之際，有印象鐵三角之稱的張藝謀、王潮歌、樊躍為什么會首選臺灣？

“是臺灣先選擇了我們，而我們也覺得時機到了?！蓖醭备枵f。

“臺灣太小了”

“臺灣太小了。”這句話讓樊躍始終念念不忘。

這話出自年輕的臺灣記者之口，這是他在漓江看完《印象劉三姐》后，直愣愣地對樊躍說的第一句話。

在觀看《印象劉三姐》前，幾個來自臺灣東森電視臺的年輕記者要采訪樊躍，樊躍則讓他們看完演出再說。而直到演出結(jié)束20分鐘后，樊躍一直沒發(fā)現(xiàn)這幾個二十出頭的臺灣記者再度露面，四下尋找，才發(fā)現(xiàn)幾個人窩在堆滿紙巾的座位上熱淚盈眶。“哭什么呢？”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樊躍問。而得到的回復絕對在他意料之外——其中一個年輕人說：“臺灣太小了?！?/p>

這個對印象演出的評價，遠遠超乎樊躍的想象，在他看來甚至遠遠超越那些他曾經(jīng)聽過的溢美之詞?！斑@是臺灣年輕人第一次通過看這樣的實景演出感受到大陸的大，包括自然景色的大，他們感覺到的大國感受，比我聽到的其他任何語言都受感動?！狈S說。

大國感受，也許是臺灣人喜歡印象演出的原因之一。按照印象演出的報表，在杭州、麗江的臺灣觀光客90%以上會選擇看印象演出，經(jīng)過口碑相傳，甚至形成專門的印象演出旅游團。臺灣人對印象演出的喜愛，是印象團隊接二連三地接到臺灣方面邀請函的重要原因，這也正促成了王潮歌在十一前夕的臺灣之行。

就像印象演出讓臺灣人感動一樣，第一次踏入臺灣的王潮歌也對這片土地上的風土人情頗有好感：臺灣人的謙善親切、生活態(tài)度的積極美好、小吃街上努力推銷商品的小販們的熱情、陪同對本土風景的極力熱愛，這些人情是比風景更感染王潮歌的東西。

《印象劉三姐》

兩岸同胞間的情感在民間交流中時時刻刻復活，成了印象團隊選擇做“印象臺灣”的最大動力。

“我們現(xiàn)在正在做第五個演出《印象大紅袍》，明年做第六個——《印象普陀》，第七個、第八個是誰？我們自己也特別想知道，我們接下來在哪片山水跟哪片人民打拼在一起，我們到底會變成哪種人？我們是不是可以到臺灣變成臺灣人？從這一點上，我們特別愿意選擇臺灣?！蓖醭备枵f。

做出來的實景演出是給大陸人看呢，還是給臺灣人看？王潮歌覺得在這個問題上絲毫不用糾結(jié)，就像在大陸的演出也是給臺灣人看的一樣，他們并不是要把大陸的演出移植到臺灣去，也不是要把臺灣元素拿出來給大陸人看，而是仍舊延續(xù)實景演出的一貫風格。

以當?shù)氐恼嫔秸嫠疄閯觯援數(shù)氐臒o就業(yè)能力人民為演員，以當?shù)氐膫髡f為劇本，這些基本元素到了臺灣也不變。

從“不是什么”到“是什么”

從2003年的《印象劉三姐》首演，2006年《印象麗江》、2007年《印象西湖》的相繼誕生，一直到2009年《印象海南島》的上演，印象演出走過了近6個春秋。

一路上都有人問樊躍和王潮歌，作為中國首個大型實景演出，“印象”到底是什么？

起初，這兩位從傳統(tǒng)舞臺劇走出來的導演，總要苦口婆心地告訴別人，印象演出不是什么：不是室內(nèi)表演，不是劇情表演，不是專業(yè)演員，不是晚會，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旅游演出……

樊躍把這種對實景演出“不是什么”解釋概括成“一開始的自覺”，這種覺悟始自他和老搭檔王潮歌的大胃口一兩個從傳統(tǒng)舞臺劇出身的導演，一直在尋思如何創(chuàng)建一個很不同的藝術(shù)品種——“我們一直像狗一樣去間、去尋找這種東西，室內(nèi)劇的經(jīng)典太多了，我們自己認為要想顛覆傳統(tǒng)的概念，第一辛苦了，第二沒必要”。

《印象西湖》

終于，有一個機會，兩個人在桂林象鼻山下搞了一個室外演出——梅帥元（《印象劉三姐》制作人）請兩人做2002年博鰲亞洲旅游論壇閉幕的演出。就在桂林象鼻山下那場《歡樂漓江》中，他們嘗試出了實景演出的可能性。

那次演出，張藝謀也被邀請到場?！皬埶囍\來看這個節(jié)目，認定我們兩個人了不起，就這一次我們解決了兩個問題，第一我倆怎么能不同，第二藝謀是因為這場演出巧遇我們，我們有幸跟他合作，他也有幸認識了我們?！狈S說。

張藝謀的加盟，讓樊躍、王潮歌原本的鐵二角變成了鐵三角，接下來便有了三人作為總導演的《印象劉三姐》和依次下來的印象系列演出——三個人一起討論整體架構(gòu)，張藝謀在大方向上參與，具體的操作就是樊躍和王潮歌的事了。

在實踐中，樊躍和王潮歌摸索到實景演出的真諦，就是當?shù)厣剿數(shù)匚幕褪亲詈玫膭”??！皩嵕把莩鰬撘揽孔匀缓蛯嵕氨旧恚x擇了一個地方就等于選擇了劇本，一切都是二度參與，不能說是我在你這個地方誕生出一個還要強悍的劇本，有可能么？有點強加于人，有點不夠?qū)⒂嬀陀??！狈S用將計就計點明實景演出中的機關。

印象系列就在這樣的機巧中誕生：《印象劉三姐》，以山水圣地桂林山水美麗的陽朔風光實景作為舞臺和觀眾席，以經(jīng)典傳說《劉三姐》為素材；《印象麗江》，讓500多個有著黝黑皮膚的非專業(yè)演員在海拔3100米高的雪山上質(zhì)樸地歌舞；《印象西湖》，則在西湖水面上演繹人們對西湖美景和許仙白娘子的想象……

隨著越來越多的印象演出的誕生和謀劃，他們顯然越來越清楚印象演出是什么了，而此時他們出具的答案與之前相比已經(jīng)大大不同，他們更愿意解釋印象系列或者說實景演出是什么——“我們還是更想贏得更多觀念上的勝利，我只能這么比喻，我說中國有迪斯尼了，我認為中國要出現(xiàn)迪斯尼一定不是迪斯尼的樣子，印象系列就等于是有中國特色的有形有款的迪斯尼，無論從商業(yè)價值上，還是藝術(shù)價值上?！狈S說。

“印鈔導演”和本土演員

印象系列絕非簡單概念上的重復操作，它的藝術(shù)價值在于，每一處都有它的創(chuàng)意所在。

以正在操作中的《印象大紅袍》為例，印象鐵三角在武夷山的景致中找到了新的創(chuàng)意。

“武夷山的創(chuàng)作，我們找到一個非常好的角度去表現(xiàn)，我們叫印象大紅袍，從茶的角度，這個角度比直接表現(xiàn)山水還大。”樊躍說。

在他看來，喝茶就像喝酒一樣，包括喝茶交友，包括喝茶后飲出的那種激情、情感、感悟。“我們要告訴你的東西是，人和山水是互相依存的，告訴你人有時要靜下來好好感受—下，這是現(xiàn)代人特別缺乏的感受?！?/p>

在這個“茶文化”視角的創(chuàng)意之上，他們也醞釀7--個獨特的舞臺創(chuàng)意，“在整個樣式上，我們讓將近2000人坐在觀眾席上，這個觀眾席360度旋轉(zhuǎn)，讓你感受360度的觀景方式。你想啊，你坐在上面，沒有任何準備，這時音樂一起，舞臺一動，你是不是覺得，哎呦，它能動，旋轉(zhuǎn)著看山水還有點大片的感覺，這樣我們所有節(jié)目的組接方式也發(fā)生了變化，就像蒙太奇似的。”

“好多記者采訪時，就問你們怎么能不一樣？”樊躍樂呵著，“你說我們這么一弄它能一樣嗎？”

好的創(chuàng)意讓他們的演出“不一樣”，而且好創(chuàng)意往往會開拓出一個好市場。

《印象劉三姐》，開演后僅僅兩年半時間，已接待觀眾110萬人次，獲得了7900多萬元的門票收入，票房高潮還拉動了陽朔地區(qū)的旅游產(chǎn)業(yè)和其他產(chǎn)業(yè)發(fā)展，據(jù)相關統(tǒng)計數(shù)字，當?shù)氐穆糜问杖霃?003年的2.41億元飆升至2005年的6億多元。當?shù)氐耐恋卦鲋翟?倍以上?！队∠篼惤?，截至2009年3月，累計演出1300多場，銷售門票100多萬張；2008年共接待觀眾60多萬人，門票收入6700多萬元，創(chuàng)造利稅3000多萬元。

這下子，鐵三角們不僅僅是藝術(shù)家，還被冠上了“印鈔導演”的名號，王潮歌尤其以這個名號為榮，她已經(jīng)習慣了用商業(yè)的態(tài)度來做演出?！拔艺f的是態(tài)度，不完全是方法，商業(yè)的態(tài)度是要關注是否能夠給投資帶來回報，是否能給—方人民帶來好處，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導演的工作擴延到大的文化產(chǎn)業(yè)的軌道上來了?！?/p>

羞于談錢，認為談錢是侮辱了藝術(shù)，認為孤芳自賞式的悲壯才能讓藝術(shù)完整，在王潮歌看來，這些觀念都是過時的，她自覺自愿地用商業(yè)態(tài)度來衡量自己打造的藝術(shù)作品。

比如在做導演的本職工作之外，她還會做一些演出效果的反饋工作——數(shù)掌聲。找一個能看到觀眾的地方，哪個地方的掌聲起來了，她就帶著助理去數(shù)，比如原來的掌聲有30次，如果再數(shù)變成20次了，她就會琢磨，那10次去哪了，然后想辦法把失去的掌聲再找回來。

“聽起來這導演太功利、太市場，實際上這是藝術(shù)家最基本的職業(yè)道德，我們做好這個東西，記錄票房，記錄大家對這個戲的直接感懷?！蓖醭备栾@然想透了市場和藝術(shù)互相依存的道理。

除了樂意把“印鈔導演”這個勛章掛在胸前，王潮歌還樂意聽到的一個說法是，“印象演出養(yǎng)活了一批人”。

《印象劉三姐》雇傭當?shù)?00人做演員，《印象麗江》雇傭500多名當?shù)厝俗鲅輪T，如此推算，印象系列4部作品至少雇傭了2000人，照王潮歌的話說：“這是我們直接發(fā)工資直接養(yǎng)活的，這些人可跟你不一樣，他們是漁民、牧民、瓦匠，是最貧苦最底層的，出身微苦，沒有機會獲得更體面的工作，他們永遠也想不到他們也會在人前抬頭挺胸，不會想到不僅有一份工作，還給他一份自信，這個讓我們特別高興?！?/p>

在《印象麗江》的演出中，開篇就是那些少數(shù)民族漢子大聲地喊：我們是農(nóng)民，我們是演員，我們是少數(shù)民族，我們是大明星。發(fā)自內(nèi)心的這種呼喊往往會讓觀者內(nèi)心震撼一把。

如果說當?shù)厝耸斋@了一份有尊嚴的工作，那么鐵三角收獲的是更善良和清澈的目光。

“跟這些非專業(yè)演員排演，說什么話也說不通，講什么概念都說不通，真是又急又煩，一直在崩潰，一直是不成，崩潰到最后你早晚在他們身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蓖醭备枵f。

有一次，兩個人在陽朔食堂吃中午飯，大師傅拿來一網(wǎng)兜魚，大的小的都有，說是演員在江里撈的，而10分鐘前，他們恰恰插著腰把農(nóng)民演員們痛罵了一通?！八麄儾⒉皇菫榱税徒Y(jié)你，而是他們沒仇恨你，沒拿你當外人，他們覺得我們是為他們好，是跟他們一塊的人，他們就會更努力地工作。現(xiàn)在我們從來不小視別人，這就是從他們那學來的，從此我更加熱愛很多美好的東西?！蓖醭备枞绱嗽忈屗麄兊乃?。

就要大量復制下去

印象演出收獲的并非只是褒獎，非議也一直不斷。

就在鐵三角赴武夷山考察，準備打造《印象大紅袍》時，有人發(fā)出質(zhì)疑：“張藝謀的‘印象現(xiàn)在有點太多了，福建武夷山的《印象大紅袍》都是第五家了！多了就不值錢也不新鮮了！”

甚至還提出了對印象系列的三點擔憂：一、張藝謀團隊的印象一個接一個，有點多。二、印象系列作為張藝謀的文化品牌，把印象作為商業(yè)炒作提高知名度可以理解，但硬把印象搬到武夷山，能否像《印象劉三姐》那樣轟動？。三、藝術(shù)貴在創(chuàng)新。如此雷同、重復地做印象，很難吸引游客！上億元的投資成本何時能收回？

樊躍、王潮歌與張藝謀鐵三角的合影。

王潮歌一聽到這些問題就來氣：“我看到過這樣的質(zhì)疑，我首先想問，你看過么？你四個都看過了還是沒？如果你覺得導演在復制這個概念，那我們可以討論了。看過的人都說不是復制的，甚至說四個作品有天壤之別?！?/p>

談到復制，王潮歌反問：“為什么可以容忍一個酒店的復制，而一個演出不可以？”在她眼里，復制，尤其是文化產(chǎn)業(yè)層面上的復制，絕非一個貶義詞，“全世界好的演出基本上都是復制的，迪斯尼樂園有幾處，《貓》也有幾個版本，能復制才是產(chǎn)業(yè)，才是文化生產(chǎn)的道路啊，全世界都因為這個掙了錢，你產(chǎn)生復制的時候，你都能文化入侵了”。

3年前，王潮歌曾經(jīng)以導演的身份參加過一次中國企業(yè)家論壇，在那次論壇上，她闡述了作為一個藝術(shù)家的觀念轉(zhuǎn)型：“原來咱們不是只能干讓人家厭煩的事情，一看讓人家換臺的事情，原來我們的藝術(shù)有可能變成商品，原來這種商品是可能被很多人喜愛的，原來我們這種喜愛不僅僅在這兒，也許在那兒都可以有的?！?/p>

現(xiàn)在，她和鐵三角團隊的轉(zhuǎn)型更加徹底。他們渴望做的東西，就像迪斯尼，像《貓》，用文化的手點石成金，并且能夠很大程度上滿足人的生存尊嚴。

問她和樊躍：“印象系列究竟可以走多遠？”

“我們的藝術(shù)品種滅絕的有多少，新興的又有多少7太少了。你看看人家怎么用一個迪斯尼把全世界的錢都掙了的?！狈S說。

“印象的演出，一直是大家心甘情愿自己掏腰包消費的，有市場我就想復制下去。對，大量復制！”王潮歌說。

編輯 曉波 美編 黃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