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 基
“今年在維也納過復(fù)活節(jié)一定很愉快,”司徒特沃頓說,“還可以去看看那兒的老朋友。那應(yīng)該是我所知道的最令人愉快的過復(fù)活節(jié)的地方了——”
“我們還以為我們已經(jīng)作好打算,要在布萊頓過復(fù)活節(jié)呢,”莉娜打斷他的話,一副不高興、吃驚的樣子。
“只是你自己打算好了要在布萊頓過復(fù)活節(jié),”她丈夫說,“去年復(fù)活節(jié)我們在那兒過的,還在那兒過了圣神降臨周復(fù)活節(jié)后的第七周,尤指前三天。;前年復(fù)活節(jié)是在沃爾興過的,再前年在布萊頓過的。我覺得今年真應(yīng)該換個地方了?!?/p>
“去一趟維也納要花很多錢,”莉娜說。
“平時你也不怎么在乎錢,”司徒特沃頓說,“而且不管怎么樣,去維也納花的錢,也并不比在布萊頓請那些無聊的熟人參加無聊的午宴花的錢多。能逃離那一切本身就是過節(jié)啦?!?/p>
司徒特沃頓有點激動,對于這個話題,莉娜同樣有點激動。她沒說話。在布萊頓和其他一些南部海濱城市,那些聚集在她周圍的人也許的確無趣、無聊,但是那些人懂得怎么去恭維這位司徒特沃頓太太。她一點都不想離開他們,離開他們的景仰,到外國首都和一群不懂贊揚的陌生人在一起。
“如果你一定要去維也納,那就自己去吧,”她說,“我不可能把路易斯單獨留下。在國外的酒店,狗是極不受歡迎的。另外,回來的時候還要經(jīng)歷一系列的折騰和免疫隔離。即使和我分開一個禮拜,路易斯也會死的,你不知道那對我將意味著什么?!?/p>
莉娜彎下腰,吻了吻那條褐色松鼠犬小巧的鼻子。它懶洋洋地躺在她膝蓋上,身上蓋了一條披肩。對于她的吻,它毫無反應(yīng)。
“看看,又來了,” 司徒特沃頓說,“永遠(yuǎn)是路易斯,簡直可笑又可惡。因為這條狗,什么事也做不了,什么計劃也不能定;因為這條狗,你隨時會心血來潮,任何人都要給那狗讓道,不能有一丁點兒違背。即使是護(hù)衛(wèi)非洲神物的巫師,也不可能制定出比你更加詳盡的措施來維護(hù)這條狗。我猜如果大選有一點點妨礙了路易斯,你甚至?xí)屨七t大選?!?/p>
面對這番慷慨激昂的指責(zé),司徒特沃頓夫人又一次彎下腰,吻了吻那個沒什么反應(yīng)的棕色鼻子。這個動作很溫柔,做這個動作的是一個性情極其溫順的女人,然而就是這個女人,當(dāng)她知道真理在自己一邊時會把整個世界當(dāng)作賭注,寸步不讓。
“似乎你一丁點也不喜歡動物,” 司徒特沃頓越來越生氣,他繼續(xù)說,“我們在克里費爾德的時候,即使狗狗們特別渴望跑一跑,你也不會帶它們跨出大門一步;我想你這輩子也不會再愿意進(jìn)馬廄;人們?yōu)榱吮Wo(hù)那些長著美麗羽毛的鳥免于滅絕而采取的措施,你嘲笑說這是小題大作;如果我?guī)湍切┰隈R路上的受虐待、負(fù)載太多的動物說幾句話,你就會大發(fā)雷霆。然而,你卻堅持所有人的計劃都得服從那個長毛的、愚蠢自私的小東西?!?/p>
“你對我的小路易斯有偏見,”莉娜說,聲音里帶著淡淡的遺憾。
“我別無選擇,只有對它有偏見,”司徒特沃頓說,“我知道小狗是令人愉快的伙伴,它們通常反應(yīng)靈敏懂得交流??墒悄銖膩磉B一個手指頭都不讓我碰路易斯。你說它除了你和你的女傭之外,什么人都會咬。上一次皮特彼那個老太太剛想逗逗路易斯,你就一把把它搶走了,說是怕它會咬傷了老太太。對于這狗,我能看見的只有它那看上去很不健康的小鼻子,看見它在睡覺的小籃子或是你的手籠里探頭探腦。你帶著它在走廊散步的時候,我偶爾能聽到一兩聲細(xì)微的嗚嗚聲。你沒法指望任何人喜歡上這樣一條狗??赡芟矚g布谷鳥報時鐘上的那只布谷鳥倒來得更容易些。”
“它愛我,”莉娜說著從桌子旁邊站起來,懷里抱著披肩包裹著的路易斯,“它只愛我一個人,可能那就是我為什么那么愛它的原因。我不在乎你對它的說三道四, 我也不打算和它分開。我的態(tài)度很明確,如果你想去維也納就自己一個人去。如果你能陪路易斯和我一起去布萊頓當(dāng)然更好,不過你也可以按自己的興趣辦?!?/p>
“你得除掉那條狗,”莉娜離開后,司徒特沃頓的姐姐說,“得有人幫助它突然地、安詳?shù)亟Y(jié)束生命。莉娜只是在利用它,好讓自己想怎樣就怎樣,否則,在很多時候她就不得不乖乖聽你的話,服從大局。我敢肯定她一丁點也不喜歡那小東西本身。在布萊頓或其他任何地方,當(dāng)她的朋友們聚集在一起寒暄的時候,那狗就顯得有點礙手礙腳,它總是得一整天一整天地和女傭呆著。如果你想讓莉娜去她不想去的任何地方,她就搬出她不能和狗分開作為借口。你有沒有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走進(jìn)她的房間,聽見她和自己鐘愛的寵物聊天呢?我從來沒聽過。我想她只是在有人在場或有人注意她的時候,才會假裝對狗噓寒問暖?!?/p>
“我得承認(rèn),” 司徒特沃頓說,“我最近不止一次地考慮,能不能用某種突發(fā)事故來結(jié)束路易斯的生命,不過,對于一個大多數(shù)時間在手籠里度過、在狗窩里睡覺的動物來說,要這樣安排還真不容易。我覺得用毒藥不是個好主意,顯然,這家伙平時吃得太多,有時候莉娜把飯桌上好吃的東西喂給它,它都從來不吃?!?/p>
“莉娜周三上午要去教堂,”姐姐艾爾┸?司徒特沃頓若有所思地說,“她不可能帶路易斯去那兒,接著她還要去德令家里吃午餐。這樣你有好幾個小時可以實施你的計劃。那女傭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跟司機調(diào)情,不管怎么樣,我還可以找個借口把她支開。”
“那樣就沒什么妨礙了,”司徒特沃頓說,“不過,不幸的是,一說到什么謀殺計劃,我的腦子就一片空白,這小畜生一點也不活躍,我沒法假裝它跳進(jìn)浴缸淹死,或是它自不量力地和屠夫家的獒打起來被咬死了。一個一直在籃子里不挪窩的東西,能給它找個什么借口讓它突然死亡呢?假設(shè)我們說女權(quán)主義者們突然襲擊了莉娜的閨房,用磚頭把這條公狗打死,這好像也有點太牽強了。我們還得破壞很多別的東西,那也太麻煩,而且仆人們會覺得很奇怪,因為他們可沒看見什么人闖進(jìn)來呀。”
“我有個主意,”艾爾茜說,“找一只有密封蓋子的盒子,在上面鉆個小洞,洞不要大,只要能塞進(jìn)一條橡皮管就行。把路易斯、狗窩還有其他一切都放到盒子里,蓋上蓋子,把橡皮管的另一頭接在煤氣管道上,這樣不就有了一個很好的致命的毒氣室了嘛。完事后,你可以把狗窩放在開著的窗戶的窗臺上,去掉煤氣味。等莉娜下午晚些時候回來時,就只能發(fā)現(xiàn)一條一動不動、無聲無息的路易斯了?!?/p>
“小說里經(jīng)常寫到你這樣的女人,”司徒特沃頓說,“你有一個善于犯罪的頭腦。我們趕緊找只盒子吧?!?/p>
兩天后的早晨,這兩個人內(nèi)疚地盯著一只寬寬的方盒子,盒子上有一截橡皮管接在煤氣管上。
“沒什么聲音,”艾爾茜說,“它沒在里面掙扎,一定不疼吧。無論如何,想到我們真的干了,我還是覺得有點害怕?!?/p>
“該來的總要來的,”司徒特沃頓說著關(guān)上煤氣,“我們慢慢把蓋子打開,一點一點地讓煤氣散掉,把門來回開關(guān)幾回,讓空氣流通流通。”
幾分鐘后,煤氣慢慢散去,他彎腰拿出那個裝著可怕的尸體的狗窩。突然,艾爾茜恐懼地叫了一聲——只見路易斯坐在自己小窩的門邊上,支楞著頭,豎著耳朵,跟他們把它放進(jìn)毒氣室的時候的樣子一模一樣,懶洋洋的,帶著冷淡、倨傲的神情。司徒特沃頓猛地把籠子扔下,呆呆盯著這條奇跡般生還的狗很長時間,然后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是一只做得很逼真的玩具狗,你按一下就會發(fā)出叫聲,正是這個道具幫了莉娜和她的女傭欺騙了家人。司徒特沃頓夫人不喜歡小動物,又想讓自己的我行我素戴上無私的光環(huán)——她偽裝得相當(dāng)不錯。
“路易斯死了,”莉娜從她午餐會一回來就聽到這消息。
“路易斯死了!”她大叫道。
“是的,它跳到賣肉的男孩身上咬他,我試圖把它抱下來的時候它又咬我,我只好把它弄死了。你警告過我說它咬人,不過你沒告訴過我它有這么危險,作為賠償我得給那男孩一大筆錢,因此你原本打算復(fù)活節(jié)要買的那些扣形飾物估計是不能買了,而我也必須得去維也納向施羅德博士咨詢一下,他是一個研究狗咬人的專家,你也得一起去。我已經(jīng)把路易斯的尸體寄給羅蘭?沃德讓他制成標(biāo)本。復(fù)活節(jié)本來要送你扣形飾物的,現(xiàn)在就送這個啦。看在上帝的分上,莉娜,如果你真的感到很傷心就哭吧。那也比你站在那兒瞪著我,以為我失去了理智要強啊?!?/p>
莉娜?司徒特沃頓沒有哭,不過,毫無疑問,她想笑也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