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靜靜
摘要“刑罰世輕世重”的原則在西周時期就有論及,更為后世統(tǒng)治者視為治國經驗。本文先是探尋了“刑罰世輕世重”原則的根源及其歷史表現,其次從法律文化的角度進行了分析,最后指出該原則的在當今的表現就是嚴打政策,并闡明了其危害。
關鍵詞刑罰世輕世重法律文化嚴打
中圖分類號:D920.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1-023-02
一、“刑罰世輕世重”的由來及其在歷史中的體現
在古人最早用刑時,就已對刑罰的輕重有了一定的認識,《尚書》有載:“上刑適輕,下服,下服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世輕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豍意指:對犯重罪者,適于輕判的,就處以輕罰,對犯輕罰者宜重判者,可處以重罰,刑罰的輕與重根據情況去裁量,刑罰應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有不同。西周對專司獄訟刑罰的大司寇之職進行規(guī)定時,明確指出:“大司寇之職,掌建邦之三典,以佐王刑政邦國,潔四方,一曰,刑新國用輕典,二曰,刑平國用中典,三曰,刑亂國用重典”。豎這種理論對于后世統(tǒng)治者影響很大,成為后來歷代統(tǒng)治者的政治經驗,也是進行刑事政策調整和立法的一條指導原則。
綜觀整個古代法制過程,可知,由于儒家中庸主義的指導,中國刑法一直追“刑罰中”認為:“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豏刑法一般以用中折獄為常道,既反對濫殺無度,重刑輕罪;又反對罰不當罪。同時,統(tǒng)治者而或輕或重,有時宜重,有時宜輕,從實際出發(fā)掌握刑獄,上下波動。曹操的“治定之化,以禮為首,拔亂之政,以刑為先?!必S頗顯其意。
首先,我們舉唐律和明律的不同來看。雖然明律的制定大多以唐律為楷模,但是,由于歷史條件的不同,內容上存在著“彼此參差,輕重互異”(薛允升《:唐明律合編》)。朱元璋曾旗幟鮮明指出:“吾治亂世,刑不得不重”,豑認為:“自漢以來.刑法沿革不一……故時輕時重。無一是之歸”。豒這種思想導致了明律鮮明地“重其所重,輕其所輕”的刑事政策。以謀反大逆罪為例,按明律“但共謀者,不分首從,皆凌遲處死。祖父、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異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異、年十六以上,不論篤疾、廢疾皆斬”。唐律則謀反及大逆者本人不分首從皆斬,連帶處死范圍除父、子年十六以上者外,其他人可不處死。如參與者本人雖斬,但父子可不處死,篤疾、廢疾者亦免。而且明律在實施過程中大量實施法外用刑,形成了法定刑和非法定刑的結合使用,以達世輕世重之效。這反映了封建社會后期由于經濟的發(fā)展和社會的進步,使得禮的束縛作用趨于淡化,而出于專制統(tǒng)治的需要,又必然求助于刑罰的威懾和鎮(zhèn)壓,但歸根到底,輕刑重刑的使用,都是考慮到社會的具體情況,并有明確的政治目的。
從上述所舉的例子可以看出,每一個封建王朝在建立之后,都面臨著不同于以往朝代的社會形勢和政治格局,都需要統(tǒng)治集團制定與之相適應的統(tǒng)治策略和刑事政策。刑罰輕重地適用都是根據社會時局不同而不同的。
二、“刑罰世輕世重”原則的法律文化根基
首先探討法律文化根基這的問題,就要涉及法律文化這個詞內涵的界定。(由于法律文化和文化的定義一樣聚訟爭紛,因此,筆者不打算在此過多地討論這個問題。)法律文化在指令意義上歸屬觀念范疇,它是法律制度、法律思想和法律實施的總體特征的綜合,它通過評判、選擇和制約作用,引導法律制度的創(chuàng)制和運作,影響法律思維的進行控制法律的實施。人們觀念上固有的“天經地義”“理應如此”的正當理由,指導這一切有關法律的活動,使其在總的結果上呈現出民族文化的特征。豓任何一種政策和原則都有其文化方面深層次的原因,刑罰世輕世重的原則也不例外,下面我們就探究一下其在法律文化方面的深層次的原因。
在中國的法律文化中,很重要的意識范疇就是“安定”,其核心內容就是要求社會成員各安其份,不爭、無訟,以達到和同的理想境界。中國古代的價值觀,形式上呈現出復古的取向。豔所謂“古之民樸以厚”“民不爭”“刑罰不用而至于天下”,就是對在表述一種安定的觀念。為了實現表面的安定,一方面進行教化,提倡道德內省,通過“節(jié)欲”“去欲”以達到安定的目的,另一方面就是實行刑罰世輕世重的政策,刑罰的輕與重根據情況去裁量,刑罰應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有不同,從而使得法律符合現實的需要,從而達到社會的長治久安。
中國的法律文化中另一個很重要的意識就是“時順”的觀念。時順的觀念就是指對同一行為的評價,肯定或者是否定不僅以法律、政策、習慣、經驗為依據,而且要隨時機的變化而轉移。豖古代的思想家很早就觀察到循環(huán)往復,相峙相移的現象,但是他們又沒法理解其中原因,就把他們歸結為循環(huán)往復的陰陽五行說,表現在法律上則為“寬則濟之以猛,猛則濟之以寬”等等。其實“時順”觀念的核心就是需要,就是統(tǒng)治者,根據社會經濟、政治形式的需要,不斷調整總的政策方針,來制定法律、修改法律,指導法律的適用,從來實現穩(wěn)定其政治統(tǒng)治的目的。刑罰世輕世重的原則就是能夠滿足統(tǒng)治者需要的這個一個工具,也是歷代統(tǒng)治者能夠實現“大治”的一條寶貴的經驗。
三、“刑罰世輕世重”原則在當今社會的折射
刑罰世輕世重原則的在當今社會最明顯的體現就是“嚴打”政策?!皣来颉笔俏覈?0世紀80年代初針對改革開放后社會流動性增強,犯罪率特別是暴力犯罪發(fā)案率大幅度上升,社會治安嚴重惡化的現實,提出并發(fā)展的系統(tǒng)地對犯罪進行嚴厲打擊的刑事政策。其要求依法從重從快,穩(wěn)、準、狠地打擊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的暴力犯罪、經濟犯罪、黑社會犯罪等刑事犯罪活動,簡稱“嚴打”。豗“刑罰世輕世重”在我國是有悠久歷史和傳統(tǒng)的,可以說影響了幾乎整個封建文明史?!靶塘P世輕世重”是指刑罰的輕重應隨世情的變化而有所不同,所謂“治亂世用重典,治平世用輕典”,說明世之治亂決定刑之輕重,刑應當與世相宜。正如韓非所言:“法與時轉則治,治與世宜則有功。”豘《正義》曰:“刑罰隨世輕重,言觀世而制刑也。”豙即所謂刑罰“世輕世重”的思想,主張根據社會犯罪情況的變化調整國家對犯罪的控制力度。而這種思路在今天仍然是很有市場的。
從1983年第一次“嚴打”來看實行嚴打刑事政策的現實原因:“文化大革命”結束后,“十年內亂”的后遺癥之一就是滋生了一大批打砸搶分子、搶劫犯、殺人犯、盜竊犯和流氓團伙犯罪分子,這些犯罪分子活動猖撅,破壞社會治安,危害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根據公安部的統(tǒng)計:1980年全國立案75萬多起,其中大案5萬多起;1981年89萬多起,大案6.7萬多起;1982年74萬多起,大案6.4萬多起;1983年頭幾個月案件繼續(xù)猛烈上升。豛正是基于這一現實原因中央相繼確立了“依法從重從嚴懲處嚴重破壞經濟的犯罪”和“依法從重從快打擊危害社會治安的犯罪分子”的刑事政策。
1996年初鑒于全國重大刑事案件的發(fā)案明顯上升,特別是在北京接二連三發(fā)生一系列罕見大案,如這年2月2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李沛瑤在其住所被殺,2月13日北京新街口海泉珠寶行被搶等等。中共中央從4月份開始在全國部署一場以“抓現行、破大案、追逃犯、挖團伙”為主要任務的“嚴打”斗爭,這是繼1983年“嚴打”之后的又一場聲勢浩大的全國性戰(zhàn)役。
2001年4月2日至3日在北京舉行的全國社會治安工作會議在分析當前社會治安形勢時也認為:現在,刑事案件總量上升,危害增大,爆炸、殺人、搶劫、綁架、投毒、拐賣婦女、兒童等嚴重犯罪活動猖撅,特別是一些地方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橫行霸道。鄉(xiāng)霸、市霸、路霸等一些流氓勢力危害一方。入室盜竊、扒竊、盜竊機動車等多發(fā)性案件居高不下,經濟領域的犯罪活動也很突出。黃賭毒等丑惡現象屢禁不止,污染社會風氣。面對嚴峻的治安形勢,此次會議要求當前要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一場“嚴打”整治斗爭,解決社會治安中的突出問題,盡快改變治安面貌,“嚴打”整治的范圍是下列三類犯罪:有組織犯罪、帶黑社會性質的團伙犯罪和流氓惡勢力犯罪,爆炸、殺人、搶劫、綁架等嚴重暴力犯罪,盜竊等嚴重影響群眾安全的多發(fā)性犯罪。從而在我國范圍內掀起了為期兩年的第三次“嚴打”斗爭。
四、“刑罰世輕世重”原則的危害
“刑罰世輕世重”觀念雖然強調刑法的適用應與治安狀況相結合,但它的弊端遠遠大于其利:其一,它是一種純粹的法律工具主義的體現,對建設“法治”中國是一種危害;其二,它是破壞“罪行法定”的刑法原則,是罪刑擅斷的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其三,它會不恰當地宣揚了重刑主義傳統(tǒng),使得一些現代的刑法思想受到沖擊。
“刑罰世輕世重”的觀念對統(tǒng)治者實現統(tǒng)治目的,建立一個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是有利的,但是它是純粹的實用主義的法律觀,極容易因為法律、政策暫時的符合現實的需要,來掩蓋法律本身的缺陷和不合理性,從來形成了一個暗藏危機的法律機制。而且“嚴打”作為一種現實存在的刑事政策,它畢竟只屬于特定時期整治社會的非常策略,在法治領域內強調的是“依法”治國而非“依政策”治
國或其他,這一點必須時刻堅持。在實踐中,特別是在“嚴打”的實施過程中,如果把握不準,就可能會出現偏差,同時也有可能觸及中國的法治化進程。
“罪刑法定”的主張是資產階級啟蒙思想家針對封建刑法中的罪行擅斷、踐踏人權的黑暗現實而提出的主張。豜經歷了從機械刻板的絕對罪刑法定到比較靈活的相對罪刑法定的發(fā)展,今天大多數國家采用了相對確定的罪刑法定原則,1997年我國修訂刑法時刑法典第3條明確規(guī)定罪刑法定原則:“法律明文規(guī)定為犯罪行為的,依照法律定罪處刑;法律沒有明文規(guī)定為犯罪行為的,不得定罪處刑?!?/p>
“嚴打”政策作為“促使刑事執(zhí)法在特定時間更加有效化的手段”,其“要旨也在于打擊犯罪,保護人民,實現對人民的民主和敵人的專政”。豝“嚴打”過分強調人民專政的懲罰性和震懾作用,而忽視了共和憲政的民主性與現代刑法的進步性,同時為配合“嚴打”,我國制定了大量特別刑法,造成罪刑法定原則被破壞,法條關系紊亂,罪刑關系不協(xié)調等弊端,為公民私權的受害與公權力膨脹特別是司法專橫埋下了隱患。
五、結語
中國的法律文化源遠流長,其中不乏對我們現代法治有借鑒意義的有益的部分。“罪行世輕世重”的原則雖然為歷代統(tǒng)治者所青睞,視為治國的一條寶貴的經驗,但是我們也要清醒的看到,它從本質上來講就是實用主義法律觀,導致重刑主義的傾向,與罪行法定,教育刑主義,刑罰緩和化等近現代刑法思想是格格不入的。它在當今的體現為嚴打的政策,嚴打雖然能夠暫時的實現社會安定,但是它所帶來的危害也是逐漸為世人所覺察到的。所以筆者認為,“嚴打”作為在社會轉型時期出現犯罪浪潮的情況下作出決策,雖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切不能以特殊否定一般,甚而以特殊代替一般,而是應該對社會轉型期的刑事犯罪作深入分析,順應刑法改革非刑罰化和非犯罪化的時代潮流,倡導合乎法理、情理、事理的應然刑事政策,揚棄不符合犯罪現象客觀規(guī)律的實然刑事政策,通過嚴密刑事法網,恪守罪刑法定原則和人權保障原則。隨著刑事法治理念的建構,“嚴打”刑事政策必將被“輕輕重重”的刑事政策所替代而最終退出社會歷史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