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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城記

2009-07-24 08:51黃孝陽
文學(xué)與人生 2009年5期
關(guān)鍵詞:旅人

黃孝陽

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哞

唵城

唵城人的數(shù)目并不多,可能有二百,也可能是二百零一個。他們生活在森林與沼澤的交界處,額頭很低,皮膚慘綠,眼珠子是藍色的,大海深處的那種藍。

唵城人從不把死去的人付之一炬、扔入水中,或者埋入土里。他們認為死者并未真正離去,而是以其他各種形式繼續(xù)存在于白晝與黑暗,可能是一叢玫瑰、一只有著玫瑰花紋的豹子,以及豹子打出的一聲噴嚏。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確信人體即藝術(shù)本身,是最偉大的藝術(shù),是上帝最初與最終的形象。所以,他們按照某種神秘的方法把尸體制成雕塑,再安放于一塊土坡上(這塊土坡被他們稱為“風(fēng)”。而這個古怪的音節(jié)又可以稱呼上帝、男女的交媾、進食等數(shù)以百計的事物與行為)。所有的尸體均保存了臨終前的模樣,有著灰白或青紫色的口唇指甲與出現(xiàn)淤血斑點的皮膚。若把耳朵貼近雕塑的嘴唇。在只有渡渡鳥叫的清晨,還可能聽到它們的瀕死喉聲。它們似乎與烈日、塵埃、咆哮的風(fēng)、鳥糞、枯葉與傾盆大雨無關(guān)。時間被這種匪夷所思的工藝所固定,就像是被賦予了貨幣價值功能的黃金,又有著比鉆石還硬的硬度。任何工具都無法在其臉龐上留下一點傷痕。

初次來到唵城的旅人久久地俳佃于雕塑群中,想象著自己臨終時的容顏,也為這種技術(shù)只能運用于死者身上略感遺憾(如果能把一個活的鮮嫩少女制成這種雕塑,那會有多美!這種念頭若貓的爪子抓撓心臟)。他們拍照、傾聽、記錄、思索,追溯著有關(guān)于雕塑的種種文字與影像,但沒有誰敢直接說出心底的這點遺憾。這是只能埋于心底的惡。

精通這門技術(shù)的唵城人只有巫師,這個模樣丑陋的老人只有一條胳膊一只眼睛。來自異鄉(xiāng)的女人,用了三年時間繪下所有雕塑的容貌,又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打聽到巫師的名字,又再用了三個星期的時間把自己從里至外洗滌干凈,來到巫師身邊,提出請求,“請保留我這最美的一刻?!蔽讕煕]有理會,用石塊緩慢地敲打地面。這樣過了三天,巫師沙啞著聲音問道,“是這一刻嗎?”

這一刻還會是剛才那一刻么?女人用衣襟擦拭著被塵埃與汗水弄臟了的臉龐,沮喪地離開。在她曾站立的地面出現(xiàn)了一圈極其復(fù)雜的花紋。有略懂得喳城文字的旅人把它翻譯出來,是一句類似日本俳句的短語:生命若櫻花飄落,被豬蹄踏過。當(dāng)然,也可能是:肉體是靈魂的衣服,穿壞了就把它扔進泥巴里(這種譯法有點拗口,且缺乏了一點詩意)。

更多的旅人相繼來到唵城,不乏藝術(shù)家、哲學(xué)家、醫(yī)生、教徒、麻風(fēng)病患者、商八、政客。他們馬上在雕塑群中看到了靈感、死亡的意義、完美的解剖標本、將在未來復(fù)活的肉身、神跡、龐大的財富、可怖的權(quán)勢。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于巫師往死者身上涂抹的藥膏。幾日后,巫師被逮入石牢,被拷打,并逐一失去了他的左眼、右手、兩條腿與生殖器。第七天,奄奄一息的巫師用僅剩的舌頭交待了藥膏的藏匿處,就咽了氣。他殘缺的尸體在眾目睽睽下慢慢地變成了一座不可再被損壞的雕塑。

藥膏即藏匿于他的體內(nèi),即是他的血肉。

嘛城

嘛往北邊走,走到北的盡頭,即可見嘛城。

嘛城在一塊占地十余平方公里的巖石上,高聳入云,仿佛是巨大的城堡、摩天大廈、遠古神祗遺棄的長戈。這值得擁有一個短暫而熱烈的贊美,但在絢麗多姿的人類史上,此種程度的建筑文明比比皆是(它們早已被遺忘)。

嘛城人聚集于城中,繁衍后代,有歡樂幸福,也有痛苦悲傷;有現(xiàn)世安穩(wěn),也有命運傳奇。他們有一雙不可思議的巧手。能造出世所罕見的珍奇。比如青玉杯,若酌滿酒,在月光下便能看見霓裳女子于杯中翩翩而舞。他們造的自鳴鐘能唱歌,歌聲根據(jù)主人的心情改變,能薄如蟬翼,能幽奇,能險峻,能雄渾浩蕩。

每個來到嘛城的旅人都墮入一個沒有理由醒來的美夢中,為這些物品所誘惑。但要了解嘛城人是困難的。雖然他們有著同樣的臉龐,同樣需要為每日三餐發(fā)愁,同樣有富人與窮人,同樣有為了更多賺一分錢而嘔心瀝血的商人、學(xué)者、治安官、農(nóng)夫。

每年十二月的第一個星期天,嘛城有一個奇異的節(jié)日,叫“阿波羅”。所有的嘛城人穿起艷麗的盛裝,依次來到嘛城的最頂端。這是神廟所在地。神廟前面為方形廣場。廣場上搭有一座三丈高的松木圓臺,東西南北各有扎有青柏的樓梯——任何一個年滿十八歲的嘛城人都有權(quán)來到臺上。

當(dāng)祭師吹起蒼涼的犀牛號角,通常是嘛城中當(dāng)年被公認為最富裕的人第一個走上木臺。他朝四面八方鞠躬,吩咐仆人抬上早已準備好的竹筐,把里面滿滿的黃金一一拋向臺下。臺下的嘛城人并沒有爭搶擁擠,他們站著,隨著巫師的手勢,齊聲念出語詞幽奧的咒語,任耀眼的財富滾落眼前,就仿佛這些黃金不過是石礫與土。

這種驚人的慷慨要以全部身家為代價,所有的動產(chǎn)與不動產(chǎn),以及他曾擁有的從世界各地購買來的眾美姬都將被出售,換成黃金這種唯一的形式。但,拋灑財富的人是有福的,當(dāng)他拋出最后一顆金錠,他即擁有了無上的榮耀與“難以形容的狂喜”。然后,當(dāng)他走下臺,他將成為貧民,最徹底的、一無所有的貧民。地上的財富也與他沒有了關(guān)系,他與其他嘛城人一起彎腰拾起它們,放至木臺前一個青銅大鼎內(nèi)。鼎蓋合上,它們將被熔化,鑄成臉部扁平的太陽神的形象,被祭拜。

號角聲繼續(xù)響起。整個嘛城被一種節(jié)奏所激動。又有幾個裝滿金銀、玉器、絲錦、珠寶等的竹筐被抬上木臺。竹筐的主人跪在繪有鳥獸圖案的木臺中央向上蒼禱告完,起身開始驕傲地呼喊著自己當(dāng)年所最怨恨的人的名字。被喊到名字的人有過瞬間驚愕,不得不滿臉屈辱地走上木臺,他要當(dāng)著所有在場人的面對財富的原主人說,“謝謝您的慷慨。”他將面臨數(shù)個選擇,一是馬上拿出更多的財富,連同竹筐內(nèi)的所有,回贈過去,如果不能更多,哪怕只多出一塊指甲大小的黃金,他就必須接受這份要讓他一輩子也要感到羞愧的饋贈:二是接受這筆財富,并努力經(jīng)營成為嘛城未來的公認最富有的人;三是當(dāng)場自殺,洗刷恥辱。

財富與占用無關(guān),與積累無關(guān),與吝嗇無關(guān)。這是為什么?或許應(yīng)該這樣說,崇拜太陽神的嘛城人認為“太陽是財富的起源,它照耀大地,使萬物成長,不求任何回報”,所以他們通過對這兩種不同性質(zhì)的財富贈予,贊美神,又或體驗到內(nèi)心的神圣?旅人們交頭接耳。他們的疑惑沒有得到身影逐漸消融在陽光中的嘛城人的回答。

呢城

呢往左走,走到左的盡頭,即是呢城。呢城人的容貌出乎旅人的想象,男的極丑陋,女的極美麗。呢城沒有普通的街道,馬路上嵌滿漢字。呢城人深信,構(gòu)成這種藝術(shù)的五種筆畫,是世界應(yīng)有的秩序,是衡量一切事物的依據(jù)。

我在夢中來到呢城(當(dāng)我明白了每個漢字其實對應(yīng)著人體的某部分),這個過程耗費了我三年時間,但我還是不能窮盡所有漢字的排列組合,以求得先于世界誕生之前的我的臉龐。我不得不終日埋首于保存有一切漢字典籍的呢城圖書館。

一個女人來到我面前,說是我的妻。她光滑的

胴體上寫滿古老的甲骨文,文末還有呢城一位最著名的書法家之落款。也許是因為“過量閱讀對大腦神經(jīng)造成不可逆的損害”,我只看了一眼,即馬上毫不留情地指出甲骨文中的“女”應(yīng)該是一個側(cè)面跪著的兩腿屈膝、上身直立、上部兩臂交叉下垂、胸部有乳房形狀的女子形象。我拿修改液抹掉這女人身上的錯誤,又找出狼毫毛筆,在她身體上書寫了一篇足有三千字的關(guān)于女字之嬗變的論文,并依次用了甲骨文、金文、籀文、小篆、隸書、草書、楷書、行書、宋體(光宋體就分肥瘦兩種,肥的仿顏、柳,瘦的仿歐、虞),篆書高古逸趣,隸書典雅道勁,草書放縱奇詭、楷書腴潤灑脫。這是一條壯麗的河,河邊開滿姹紫嫣紅的的花,河面更有鵠、群鴻與翠鳥的鳴聲,以及鶴唳、猿啼、馬嘶、虎嘯、獅吼、狼嚎

女人如嬰兒一樣哭泣出聲,心滿意足地離開。翌日,又有幾個美貌女人,也聲稱都是我的妻,笑容猶如盛夏驕陽下的向日葵。她們在朦朧的夜色里互相瞥了一眼,便毫不羞澀地裸露出雪白的身體。我欣然從命,寫了一部《道德經(jīng)》,又寫了一部《南華經(jīng)》,接著是《論語》、《大學(xué)》、《孟子》、《中庸》……漢字于我筆下如駿馬奔馳,倏忽千里。如云煙繚繞,縱逸不羈。我很高興。越來越多的呢城女人在我屋外排起長隊,她們帶來了食物、性、宣紙與熱帶水果一般香甜的話語。

但很快,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閱讀速度已經(jīng)跟不上書寫速度。相對于接近無限的女體而言,這些書籍所能提供的太有限。書寫過程被重復(fù),漢字在筆下漸漸熟透,像果實,果肉一天比一天多汁,終于散發(fā)出一種腐爛的氣息。更糟糕的是,書寫比閱讀更具有成癮性,當(dāng)我試圖停止,整個人馬上出現(xiàn)嚴重的戒斷癥狀。

我憂心忡忡,為此,數(shù)次用黑布蒙上眼睛,離開呢城潛回現(xiàn)實,嘗試閱讀一些傳說中的西方經(jīng)典著作。很顯然,這是兩個語境,兩個完全不同的體系,我還沒有把一本《堂吉訶德》翻完,已覺得身體的一半不知去了何處。這種分裂常讓我誤以為自己是被堂吉訶德打敗了的大風(fēng)車,眼球因為劇烈的疼痛四處翻滾,喉嚨里嘎嘎亂響。突然,某日,一口痰涌上喉嚨,我清醒了,意識到自己的唾沫其實比漢字更多,也能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句子與書籍。我開始肆意增刪,加上所能想象出來的奇聞逸事,杜撰出許多賢人大哲的生平,比如“莊周夢蝶”等。最早,我還不無謹慎,很快,我發(fā)現(xiàn)呢城人對被增補纂改過的文章更感興趣。他們?yōu)楦鞣N版本的不同爭吵、謾罵,甚至大打出手。毫無疑問,這是一種可怕的權(quán)力,可以把歷史變成玩笑,把謊言變成真理,把一只天鵝變成長頸鹿,也可以把呢城變成一座沒有任何意義的廢墟。而這又意味著什么?我擱下筆,凝視著鏡中那張日益丑陋的臉龐:

主啊,我舌頭上的話,沒有一句是你不知道的。

叭城

叭城人認為月球上的黑影是由大群大群的、隨著季節(jié)遷徙的鳥類形成的。

我沒有反駁這種說法,凝視著眼前古老且神秘的圖案,有點透不過氣來。如果我沒有看錯,圖案的中央是一個裸體女子。我認得她,她叫嫟。那是一個陰森森的冬天,雖然沒有雪,但寒意已抹平了所有的河流。因為寒冷與饑餓,我暈倒在叭城一條河邊,是嫟吩咐仆人把我扛上駝背。嫟的家族為城內(nèi)巨富。在她為我這個異鄉(xiāng)客準備的臥室里,我看到了用白銀造的神像、金鏤絲線編織而成的壁畫、沉香、金如意、來自雨林深處的紫檀木。

嫟的脖子比象牙還白。她的面容美麗絕倫,永遠新鮮。我不明白她為什么就愿意被藤蔓捆住四肢,嘴角卻有歡愉。嫟,你可知道,當(dāng)鳥影徹底覆蓋月球,此時站在祭臺中央腰間僅系了一塊鹿皮的中年男子,將用利刃割斷你喉。剔出你骨與血肉,以供眾人分享?嫟,你知道的,盡管我再三向你陳述,這樣的死毫無意義,陰影不過是圓形廢墟與巖石灰燼,你還是微笑著拒絕了我,拒絕了讓侍女替代你的建議(這是我的愚蠢)。

你說,“這是榮譽?!?/p>

你說:“只有最純潔的處女才有資格走上祭臺?!?/p>

你說,“她們,也包括即將死去的我,會成為那些鳥中的一只,飛到月亮上。”

你說,“我們的名字都是地里的莊稼,被光陰之刃一茬茬收割了去。并不會因為某根麥穗特別粗大,它就不再是麥穗。我們都是鳥的食物。要懂得這點,我們才能理解真正的謙卑,理解那羊的門。所謂碧血照丹青,不過是癔者的囈語?!?/p>

嫟,你的智慧與勇氣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我只能抄錄下你的話,在紙、鏡子與一切可書寫處,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拼寫,試圖找出你的靈魂以及你是誰。這些句子有的是宋體,有的是楷體,有的是隸書,有的是魏碑。還有狂草與王羲之的那種行書。我相信這樣的書寫能把另一個世界的物質(zhì)悄悄轉(zhuǎn)移到紙張上來。但當(dāng)我抄完最后一個句子,我手上出現(xiàn)一副撲克牌,并不是完整的,不清楚具體遺失了哪張牌,或許是紅桃Q,或許是梅花四。我攤開牌,是一張陌生女人的臉:我又攤開一張,是另外一個陌生女人的臉。我不清楚她們與你有什么樣的聯(lián)系,不得不把這些牌全部攤在桌面。我還是無法窮盡其中可能,更沒有找到你的容顏(你的臉龐是對世界無限奇妙性的詩意概括)。

耳邊響起低沉的隆隆聲,像是海螺中的海浪聲一樣。水從祭臺下方涌出,被月亮照著,是那樣驚心動魄。一些血,不知從哪里滴下的,在水里,宛若活物,有鱗甲與腮,慢慢游動。嫟,離開叭城的三日(相當(dāng)于人間三年),我已經(jīng)明白“世界需要暴力實現(xiàn)它的意圖,那種對復(fù)雜性的追求,對熵的最終渴望”,明白了“人,作為彰顯宇宙那一小部分真相的凝結(jié)。必殺戳,必掠奪,必以仇人之血濯洗刀鋒”,但我還是怨恨——并非怨恨你,而是怨恨自己的無能。我若是那偉大的王,是讓整個歐洲戰(zhàn)栗的成吉思汗,我會滅絕叭城。滅絕其語言、文字、建筑、繪畫、宗教、習(xí)俗以及所有的男女老少。若你求我赦免,我會赦免,但將用長鞭抽打你的胸部、小腹、臀。若你不開口哀求,我將不赦一人,不取一物。

嫟,你要知道我的恨。

嫟,你要知道你的美麗正是你的罪。

嫟,今夜,我并未帶來彎刀、弓箭、咆哮的戰(zhàn)馬、云梯、拋石車,以及十萬鐵甲。

嫟,我只帶來了我自己。

當(dāng)那中年男子舉起利刃,我將摒出眼球。俯于你身。唯有如此,我才能擺脫自我的折磨,唯祈愿若有來世,你是獵人,我便是匍匐在你腳下的馴鹿;你是漁夫,我便是把腮幫穿透于漁鉤上的鮭魚。

咪城

咪城,由七十八張一套的塔羅牌構(gòu)成。二十二張的圖畫牌描繪了萬物的由來。五十六張的數(shù)字牌敘述著每天將要發(fā)生的事。據(jù)說,它是對“人的基本類型或境遇”的確認,并解開生命所提出的各種課題。

旅人來到城里,試圖找到相關(guān)的預(yù)兆或警示,但無一例外被內(nèi)心隱藏的恐懼攫住,而把命運旅程當(dāng)成了一種試錯的游戲。游戲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除了更多的沮喪、焦慮,不會再有別的什么。

時間是殘酷的,從天空里落下來,不停地落,最后緊貼地面,猶如冷血的蛇緊盯著獵物。旅人匆匆行走,一遍遍地行走在泥濘之中。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影子與身邊以圓圈的方式攤開的建筑一樣,同

時蘊藏著正、反兩種意義。這讓旅人忽而一喜,忽而一悲。他看見這一刻他砍落了一個武士的頭顱:而在同一時刻,他也看見,自己的頭顱正懸掛在一個武士的腰間。

黃昏發(fā)出短促尖厲的叫喊,一閃即逝,猶如死者被打擾的靈魂。干癟枯瘦的老者坐在陰影里搖晃著手指,一言不發(fā)。這根手指是老者的全部,是世界。每次搖動都是改變、平衡及和諧——萬物非增即減,非左即右,始終處于變化之中,但是一個恒定的值。

旅入望了一眼這個通往自身“最不愿承認的欲望和要求”的源頭,加快了腳步。月亮、塔、懸吊者、惡鬼、魔術(shù)師、女祭司、國王、力量、命運之輪、正義、節(jié)欲、審判……被四種花色包圍的影像,跟隨著旅人的腳步生出種種變化。只有一小部分變化才能獲得詞語的命名,找到某種形式,被光與暗迅速砌成咪城里的某幢建筑?;蛘呤窍蛏险舭l(fā),形成一團嵌在夜空里的模糊的光、一張堅韌異常的密網(wǎng)、一頭在穹形屋頂上散步的豹子。大部分的變化被遍布街頭的各種儀式與禁忌(這是一個不斷“暗示、隱喻、闡釋”的過程)所消耗,最后什么也沒有剩下——沒有真理,也沒有謬誤;沒有厭倦,也沒有激情;沒有歡樂與痛苦、勝利與失敗、希望與幻滅、沖突與和平;沒有母親、小丑、柔情似水的女子、國王、勇士、隱者——只是“沒有”。

黑暗的光芒籠罩在咪城上空。極少數(shù)幸運的旅入憑借一份偶然得到的咪城地圖,繞過建筑的死角,未被那團光所誘惑,也突破網(wǎng)的封鎖,避過豹子的捕殺,用了數(shù)十個晝夜,走出這塊眾神遺棄之地。但糟糕的是,不知是何緣故,他們的性格在悄悄地發(fā)生著變化。勇敢的變得懦弱,善良的變得兇惡,風(fēng)趣幽默的變得木訥笨拙,吃齋的也開始無肉不歡……這讓曾經(jīng)熟悉他們的入(父母妻兒、親朋好友)深感詫異與不安。經(jīng)過一段時間小心翼翼的相處后,這些人聽到一個極可怕的流言:咪城有一種可怖獸。它們跟人的眼淚差不多大小,是黏液狀的,會隨著風(fēng)聲鉆入所有來到咪城的旅人的眼眶、鼻孔、口腔、耳朵,然后在人的體內(nèi)生活下來。一點點地吃掉人的肌肉、骨骼、內(nèi)臟等。并最終披上人的皮,來到人類的世界。

恐慌擁有各種動物的面貌,旅人不得不賭咒發(fā)誓?!拔疫€是我呀!”他們?nèi)碌???蛇@是沒有用的。除非他拿刀子把自己胸腔里的那顆心臟剜出來——如果馬上死去,說明他的確還是人類。但就算他這樣做了,也不能為其他到過咪城的旅人作出證明。

哞城

沒有誰見過哞城。它如同煙霧籠罩在蒼茫大地上。又有人把它比喻成露珠凝結(jié)的那一刻。這顯然是一個把時間與空間弄混淆了的蹩腳比喻。但一些被失眠折磨著的人,偶爾還是能在優(yōu)曇花開的暗夜,睹見從月光中跳出來的哞城人。他們?nèi)宄扇?,頭戴竹笠,黑巾蒙面,身子薄得如同刀鋒,貼著墻壁與樹的枝丫一閃而逝,就像刀光掠過。他們沒有性別與年齡,可有一雙非常奇怪的眸子,不是很亮,卻是那樣悲傷,仿佛盛滿了人世間所有的苦難,讓人見了,哪怕只是不經(jīng)意的一瞥,哪怕是自許為特殊材料制作的人都會感受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然后淚流滿臉——一個經(jīng)歷過歷史上多次著名的生離死別的多情老者還撰寫過一本薄薄的小冊,說自己在見到哞城人這雙眸子后,才真正懂得了“心碎”這個詞。

哞城人都是殺手,精通一種令人匪夷所思的武術(shù),所謂“舉之如飛鳥,動之如雷電、發(fā)之如風(fēng)雨”。他們不殺貪官、強盜、小偷、騙子、逆子、奸夫淫婦、投毒者、兇手、流氓,他們只殺一種人:不幸的人。被殺掉的人,身上并無傷痕,唯有心肌大塊梗死。死者面容沉靜安詳,好像是水回到水里,回到了出生前的那個樣子,不再扭曲、害怕、焦慮、恐懼等等,所有活著時才有的感受都離他們遠去了。據(jù)說他們生前無一例外都會聽到一個“沒有聲音的聲音”,問他們是否愿意結(jié)束目前這種悲慘的緩慢的且沒有盡頭的生活。若他們點頭,他們手上馬上會出現(xiàn)一本由火紅色楓葉所組成的書,書里的文字只有他們才能看得到。當(dāng)他們逐頁看完這本書并合上最后一頁,楓葉轉(zhuǎn)為烏黑,繼而發(fā)白,輕輕飄落,死亡就不可避免了。他們與親友告別(人們最早因為死者所透露的片言只語才知曉了哞城的存在),或者不告別,獨自行到偏僻處,平靜地坐下,等待夜色涌來。

是什么讓追形逐影的哞城人擁有這些神奇的本領(lǐng),并賦予他們這種奇怪的使命?又是什么讓那些曾經(jīng)麻木的、歇斯底里的、被侮辱的、被侵害的、僅僅只是活著的人,在讀完楓葉書后就坦然地接受了死亡,難道它是通往幸福的彼岸(或者說天堂、另一個世界里富裕而顯赫的生活)的門?這是不可能的。根據(jù)旅人的研究,作為“最大的真實,最堅固的實在”,“作為一切苦難的最終根源”,這個為我們的眼耳鼻舌身意所證的真實世界,既然曾經(jīng)確認過他們的存在,就必然要把自身的諸多影像皆烙印于其靈魂深處,以為隱秘的基因。如果真有彼岸,對于那土地上幸福的原住民來說,他們即是瘟疫。人。是不平等的;人,所爭奪的,所消費的,一直就是與他人的不同(人所追求的即是:不平等)。

旅人把放大鏡從幾塊楓葉形狀的灰燼上挪開,疑惑地望向抱膝靜坐的我。我默默地看著窗外。一個哞城入正縱身跳上一顆還未墜落到地面的雨點,風(fēng)把她的面紗挑開一角。這是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女。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老實說,這個世界并沒有因為那些不幸之人的死變得更好一點,當(dāng)然。也沒有更壞。飽含著無盡痛苦與恥辱的罪惡,依然如河流,以種種方式,漫灌著沒有邊際的土壤以及土壤上栽種的每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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