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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末世危機的不同取向

2009-07-27 07:31房春草
貴州文史叢刊 2009年3期
關鍵詞:顧炎武李贄傅山

房春草

內容提要:和顧炎武相比,傅山的學說既有著與當時學風緊緊相連的共同性,也有其個人卓越見解的獨特性,傅、顧對時局的不同估計,對理學的不同看法,對經學的不同立場,以及對文學的不同認知,從根本上體現的是他們對晚明政治文化危機的不同應對。

關鍵詞:傅山顧炎武文化思想

中圖分類好:B249.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8705(2009)03-23-29

傅山與顧炎武都是明末清初名望甚著的人物。傅山比顧炎武年長,在當時無論其名氣和威望不在顧炎武之下,即便在學問之“廣博”,品行之“堅貞”,思想之“銳利”上,較之顧炎武也是不遑多讓。但在對后世的影響上,傅山和顧炎武相比,則難免瞠乎其后了。顧炎武開清代經學風氣,被稱為清代實學的不祧之祖,而傅山其學則泯滅不彰,沒有大顯于世,直到近代,才逐漸引起學者的注意。這其中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如傅山的文名為書名所掩;傅山不自重篇章,所作詩文頗多散佚;傅山無門人弟子為之傳述發(fā)揚等)。但拋開其它客觀原因不談,二人文化思想的內在不同,無疑是其中的重要方面。同樣是思想界的大家,面對著危機四伏的晚明文化傳統,傅、顧各自做出了怎樣的揚棄取舍,其間之異同又在何等程度上影響了思想文化史的演進,也就成了本文論述的重點。

一、氣節(jié)相許,出處不同

傅山與顧炎武的相識是在明清鼎革之后。其時,清朝的統治已經鞏固,武裝抗清斗爭漸歸于沉寂。顧炎武在斗爭失敗后,棄家北游,目的在于實地了解全國的形勢,排遣抗清斗爭失敗后的苦悶,尋找政治上的知音和學術上的同道。康熙二年(1663年)春,顧炎武北游至太原,訪傅山于松莊,作《贈傅處士山》詩一首。詩云:“為問明王夢,何時到傅巖?臨風吹短笛,劚雪荷長饞。老去肱頻折,愁深口自緘。相逢江上客,有淚濕青衫?!痹娮鞣Q贊傅山窮愁避世、以醫(yī)為隱的操守氣節(jié),表達了顧氏對傅山的欽慕之情,兼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慨嘆。傅山對顧炎武的和詩也是以氣節(jié)相許,其詩曰:“好音無一字,文采會賁巖。正選高松座,誰能小草儳。天涯之子遇,真氣不吾緘。秘讀朝陵志,臣躬汗浹衫?!痹娮鲊@息小人之多,君子之少;又稱贊顧炎武的坦率和忠誠,感愧自己的無為。此后,顧炎武多次到太原、祁縣、代縣、靜樂等地,和傅山相晤頻繁,相互之間仍有酬唱之詩,大抵均是表達對時事的無限感慨和反清復明的共同志向,以歷史上忠臣義士互勵共勉。這樣如泣如訴、血淚交濺的心語深刻顯露了傅、顧二人勵志奮發(fā)、心有所圖、抱持堅守、恢復故明的共同心性。但比較而言,傅山的詩作似略顯消極。“蒼龍日暮還行雨,老樹春深更著花”,表面上是表達同志間相互激發(fā)、共同勉勵的嘉許和期望,卻更似顧氏針對傅山“閣吾傖筆似枯槎”的消極情緒的委婉規(guī)箴。

傅山與顧炎武雖然以知音相許,其實并不完全相知。傅山以隱為恨,以能事自期,以無為而愧,而顧炎武所欣賞的,恰恰正是傅山的“隱”字。傅山滿腦子的憤世嫉俗,一肚皮的不合時宜,使他的外在行為呈現出一種不問世事、不同流俗的畸態(tài),這在明清鼎革的特殊時代氛圍里,反而為他塑造出一個“世外高人”的形象,贏得了世人的尊敬。顧炎武眼中的傅山也不過如此。他在《寄問傅處士土堂山中》一詩中稱傅山為“太行之西一遺老”,將之比為“楚國兩龔秦四皓”一類的高人隱士,流露出“儻許相隨拾芝草”的欣羨之意。如果說這也許是詩歌酬唱中的應景之語的話,然則顧炎武在《廣師》一文中所說的“蕭然物外,自得天機,吾不如傅青主”,則明確表達了顧炎武的真實心境。從中我們可以想見,傅山和顧炎武這在以文章氣節(jié)相砥礪的同時,也在彼此尋求風格氣質的互補。

這一點尤為重要,因為,這可能影響到雙方各自的思想。顧炎武曾在一篇文章中說:“讀書不多,輕言著述,必誤后學,……以傅青主讀書四五十年,亦同此見。”這說明,顧炎武對傅山學問的精深淵博、議論見識,是非常佩服的。而據清何焯所云,顧炎武甚至在書法上都曾追步傅山。其文謂:“景州了無舊帖。僅得見傅青主臨王大令字一手卷、又楷書杜詩一冊頁。王帖極熟,乃是其皮毛,工夫雖多,犯馮先生楷字之病,不及慈谿先生遠甚。楷書專使退筆,求古而適得風沙氣。每詩下必記數語,發(fā)口鄙穢,爛詆宋賢,則又蟾蜍擲糞也,可惜讀書萬卷,轉增魔焰。二十年轟雷灌耳,一見興盡矣。顧寧人字跡乃學傅青主,多一聞見耳?!焙戊虒Ω瞪綍ê妥h論的批評我們先可不理,其最后一句話謂“顧寧人字跡乃學傅青主”,卻有必要加以注意。既然顧炎武的書法受了傅氏的影響,那么其學術見解、治學主張也大有可能濡染于青主。然而通讀《亭林詩文集》和《霜紅龕集》,我們會發(fā)現顧炎武與傅山雖頗多共同之處,如重民族大義和操守氣節(jié),始終不忘復興;如學問廣博,提倡經世致用的實際學問;如精通音韻、訓詁、考據之學;如詩文多感傷時事之作等。但從文化思想的層面來說,兩人的學術取徑卻并不一致,傅山為顧炎武所傾倒的,在其德行履踐,而未必在其才智;在其書法繪畫,而未必在其學術文章;在其實踐能力,而未必在其理論貢獻。然則傅、顧二人的文化思想的差異究竟在哪里呢?

二、朱學王學,各有所偏

明末清初的學者,在政局上面臨的是“山岳崩頹、江湖沸漘”的大變局,在學術上,卻依舊沿襲著理學內部的朱學與王學之爭,畛域分明。傅山和顧炎武身處其中,其學術道路自必受到“朱王之爭”的影響。面臨政治上的巨大變局,以往僅限于書本上的知識討論的忠、孝、仕、隱等學術命題,已經變成了現實中必須應對的實際問題。在現實生活中,他們或抗清、或拒仕,都展現出高潔的情操;在學術思想方面,他們都對前朝空疏疲弊學風加以批判,都對晚明政治制度以及學術風氣作了一番省思與檢討,然而他們所得出的結論和努力的方向卻不盡相同。他們對“程朱”、“陸王”各有所側重,大體上說,顧炎武視理學為宗,而傅山則于王學為近。

顧炎武對于程朱理學家不解經義、空談義理的學風雖有所不滿,批評他們“不習六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務,舉夫子論學、論政之大端一切不問,而曰一貫,曰無言,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已治人之實學”,但相對而言,他對于心學家們束書不觀、狂誕不羈的言行,更是絕不茍同。他批評王陽明的學說,“蓋自弘治、正德之際,天下之士厭常喜新,風氣之變已有所自來,而文成以絕世之資,倡其新說,鼓動海內。嘉靖以后,從王氏而詆朱子者,始接踵于人間。而王尚書發(fā)策謂:‘今之學者偶有所窺,則欲盡廢先儒之說而出其上;不學則借一貫之言以文其陋;無行則逃之性命之鄉(xiāng),以使人不詰。此三言者,盡日之情事矣?!庇终f:“以一人而易天下,其流風至于百有余年之久者,古有之矣。王夷甫之清談,王介甫之新說,其在于今,則王伯安之良知是也?!睂⑼蹶柮饕暈閿娘L氣的始作俑者,批判其門人弟子的不學和無行,痛惜其流風余弊竟達百年之久。

從這一前提出發(fā),他將王陽明的學說詆為“邪說”,說王門高足王艮、王畿等“罪深于桀紂”。如果說,顧炎武對王陽明的批評,遣詞造句還較為客氣的話,他對李贄和鐘惺的批評,則是絲毫不留情面了。晚明的

學術風氣,離不開離經叛道的李贄的影響。在李贄的影響下,有明一代“異端”思想非常活躍,反主流、反正統、反官方哲學的“奇談怪論”迭出不窮。以移風易俗為己任,力主教化綱紀的顧炎武對李贄當然深所不慊,他批評說:“自古以來,小人之無忌憚而敢于叛圣人者,莫甚于李贄。然雖奉嚴旨,而其書之行于人間自若也。”對于李贄的不滿,已經到了薄其人而惡其書的程度了。他對于竟陵派的旗手鐘惺也是毫不客氣,從人品和學問兩個方面加以貶低,說他好行小慧,不孝貪污,“余聞閩人言,學臣之鬻諸生自伯敬始。當時之學臣,其于伯敬固當如茶肆之陸鴻漸,奉為利市之神,又何怪讀其所選之詩,以為風騷再作者耶?其罪雖不及李贄,然亦敗壞天下之一人?!痹陬櫻孜涞姆此家曇袄铮鯇W尤其是王學末流,已是“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的罪魁禍首,為害“不在王莽、安祿山、劉豫之下”。顧氏對王學的反動,由此可見一斑。

而反觀傅山,對于顧炎武所鄙薄的王陽明、李贄和鐘惺,均是罕有微詞。他雖自稱“不曾講學,不辯朱、陸買賣”,其實不然。從思想傾向來說,他還是側重于王學?!端t龕集》中有直接議論王陽明之處,其文曰:“講學者群攻陽明,謂近于禪,而陽明之徒不理為高也。真足憋殺攻者。若與饒舌,爭其是非,仍是自信不篤,自居異端矣。近有袒陽明而力斥攻者之陋,真陽明亦不必輒許可,陽明不護短望救也。”又說:“明王道,辟異端,是道學家門面,卻自己只作得義襲工夫。非陽明先生直指本源,千古殊無覺察?!憋@然,傅山對王陽明估價很高,不知不覺站在“王學”的立場上,且很堅定。此外,從《霜紅龕集》中散落各處的不少字句來看,幾乎全是陽明教授弟子時的慣用詞匯。傅山曾拜訪孫夏峰,思想上應該受到孫夏峰不小的影響。他在<雜記)中說:“頃過共城,見孫鍾元先生,真誠謙和,令人諸意全消也?!恢咭詾槭婪@庵饩佣?,其中實有一大把柄!……理學家法,一味板拗;先生則不然,專講作用?!说葘W問,亦大難向腐儒講矣。”此,攻擊板拗,提倡作用,亦純是一派王學路子。

對于李贄,傅山也不像顧炎武那樣全是偏見。李贄曾于萬歷二十四年至二十五年之際,受劉東星的邀請,來山西沁水及大同講學,在山西有很多擁躉。傅山年幼求學之時,李贄的影響尚未消褪,傅山頗為敬重的前輩張慎言,就對李贄推崇備至。所以傅山不但對李贄沒有什么成見,反而可能間接受到過李贄思想的熏陶?!端t龕集》中提到李贄及其著作的地方共有七處,文中敬稱李贄為“卓老”、“禿翁”、“溫陵”,對其觀點也均是稱引贊揚之意,可見,傅山并沒有像顧炎武那樣把李贄看成是禍亂天下的罪魁。

對于鐘惺,在《霜紅龕集》中沒有見到傅山對他的直接評價,但我們從傅山的一首論詩詩中,卻依稀可以見出傅山對鐘惺的態(tài)度。其詩云:“問詩看法妄,索解傍人癡。知此不知彼,一是還一非。情性配以氣;盛衰惟其時。滄溟發(fā)病語,慧業(yè)生詩歸。捉得竟陵訣,弄渠如小兒。”從“捉得竟陵決,弄渠如小兒”來看,傅山至少對鐘惺的詩歌理論是支持的,而不像顧炎武那樣一筆抹殺。

和顧炎武對一些“程朱”理學家的稱贊不同,傅山對“程朱”一脈理學家則表現出絕對的反感。出于對“偽忠”、“偽孝”等偽道德、偽仁義的厭惡,傅山對宋明理學家大加撻伐,認為其早已失去孔孟當時的仁義之道,變質為偽道家,將性理之學當成欺世盜名的工具。所以,傅山羞道此種“世間諸仁義事”。這批偽儒家的道學先生在漢唐以后的歷史時期中,自居于正統地位,壟斷了思想界的活動。傅山對于這種壟斷地位堅決不承認,批評說,“自宋人元間,無一個出頭地人。號為賢者,不過依傍程朱皮蒙袂,侈口居為道學先生,以自位置。至于華夷君臣之辨,一切置之不論,尚便便言圣人《春秋》之義,真令人齒冷?!睆母旧戏穸h唐以來的儒家專制權威。他又說:“宋儒好纏理字。理字本有義,好字而出自儒者之口,只覺其聲、容俱可笑也。如《中庸注》‘性即理也亦可笑。其辭大有漏,然其竅則自《易·系》‘窮理盡性以至于命來,似不背圣人之旨。不背則不背其字耳?!币会樢娧刂赋隼韺W家沒有違背孔孟的只是“理”這個“字”而已。相對于顧炎武對于明代心學家的一概拒斥,而對于歐陽修、蘇軾、蔡沈、王柏、楊慎等人之學的多所稱引,傅山則對于宋明朱學大儒一網打盡。他對于宋元以來理學家精心打造的程頤、朱熹等大儒的“圣人”地位概不承認。說“漢唐以后,仙佛代不乏人,儒者絕無圣人”,把儒釋道三家相提并論,通過抬高釋道來否定孔盂以后濂、洛、關、閩的道統相承的圣人的獨尊地位。

傅山也曾將朱熹和王陽明放在一起加以比較,字里行間依然是崇王抑朱,“往在西河時,曾與胡季子兄弟論新建禽寧濠之功,問于野曰:‘且道朱晦翁當新建之任,能禽得濠否?于野曰:‘能。余笑曰:‘必不能,必不能?;尬虛角胁緯g有余耳,精神四射處正欠在?!弊屑毻嫖哆@段文字,似可以看出傅山批評程朱理學的根本原因在于其不能成事。“若遭道學處此,則必須麻煩?!送揭姂?zhàn)國之日亂于縱橫之士,而不知無縱橫之士之日亂尤甚于戰(zhàn)國也。嗚呼!復何言!故論古人須破門面,不破門面而一味顢頇責之,期于事之、不濟而已!”不破門面,一味板拗、以至不濟事,正是傅山對程朱理學的基本認識。他認為,宋明理學所主張的功利,頭上安頭,還綁縛著一神圣之“理”字,隨時隨地受到“理”之一字的制約,無法甩開手腳,無法審時度勢,因此就歷史實況而言,無法建立事功。由此可知,傅山較推許王陽明,并非出于個人偏愛,而是因為陽明的本體思想不執(zhí)一理,即所謂“無善無惡心之體”,于是面對形下事功之時,自然能夠不受先驗之理的障蔽,能憑良知心氣直接發(fā)用,靈活運用,審時度勢,建立事功。

三、正統異端,各有所執(zhí)

對漢以來的儒家經學傳統,顧炎武和傅山也有所不同??偟膩碚f,顧炎武走的仍然是正統的儒家路線,而傅山則是甘心以異端自居。若套之以梁啟超式的現代術語,則顧炎武的思想傾向是獨尊儒術的,是專制的、一元的;而傅山的思想傾向則是兼收并蓄的,是開放的、多元的。

顧炎武受儒家正統的觀念影響較深,再加上他把明朝滅亡的原因歸結于文化思想的混亂,使得是非混淆、善惡不辨,于是,他以非常堅定的理論自覺性捍衛(wèi)儒家思想的權威,反對釋道等學說對儒家學說的挑戰(zhàn)。我們來看他對老子學說的主張,“老氏之學所以異于孔子者,和其光,同其塵,此所謂似是而非也;卜居、漁父二篇盡之矣。非不知其言之可從也,而義有所不當為也。子云而知此義也,反離騷其可不作矣。尋其大指,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其所以為莽大夫與?”認為老子的“和光同塵”的處世態(tài)度貌似可從,卻忽視了士大夫應當承擔的社會責任,是怯懦的表現,因此是“似是而非”的。

對佛家也是如此,顧炎武聲稱“生平不讀佛書”,并對晚明士大夫學仙求佛的行為作出批評,“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學佛,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學仙。夫一生仕官,投老得閑,正宜進德修業(yè),以補從前之闕;而知不能及,流于異端,其與求田問舍之輩行事雖殊,而孳孳為利之心,則一而已矣。”認為士大夫應該進德修業(yè),以補從前為官之失,如果一味談佛講道,流于異端,這雖然和那些求田問舍的貪財之輩有所不同,但他們一心

為自己打算的“為利之心”,卻是完全一樣的。其見解甚為深刻,堪稱是對很多故作清高的佛道信徒的誅心之論。

正是因為顧炎武腦子里橫亙著一個“辟異端”的概念,所以他雖然對于“袖手談心性”的理學流弊非常不滿,卻并沒有把救治的希望寄托在釋道上,而是把理學引向了經學一路,強調理學的經學基礎,主張于經傳“敬之如神明,尊之如師保”,“原本經術,發(fā)而為經世之學”,將朱熹通過經史考證的方法,來達到經世致用的目的。從推根溯源的角度來說,顧炎武的這一思想仍是得之于朱熹。朱熹對考證之學、經世之學和義理之學基本上都有所強調,但作為理學家的朱熹,其考證之學和經世之學遠不能同其義理之學相比,也就是說,他并沒有像顧炎武那樣,把考證和經世放到基礎或中心的地位。顧炎武手中揮舞的,仍是朱熹使用過的武器,只不過將刀槍換作棍棒罷了。

和顧炎武的辟佛辟道相比,傅山對于佛道的研究卻情有獨鐘,他曾說,“佛經此家回避不敢讀,間讀之先,早有個辟異端三字作難與他,耳耳戛戛,去說不違背處,大有直捷妙諦,凡此家蒙籠不好問答處,彼皆粉碎說出,所以教人翻好去尋討,當下透徹,不騎兩頭馬也?!S論如何博學辨才,卻是沒有底,須向大《易》、《老子》尋個歸根復命處。”認為佛老對一些問題的闡發(fā),甚至比儒家理論更為透徹,故而對于儒學有補苴罅漏之功。針對理學家對釋道的批評,他回擊道:“今之談者云,二氏只成得己,不是成物。無論是隔靴搔癢話,便是成得己,有何不妙?而煩以為異端而辟之也?!闭J為批評佛老只能成己,不能成物的觀點是膚淺的,退一步言,即便只成得己,那也沒有不好的??偙燃俚缹W家說一些言行不符的話要好很多。事實上,很多假道學家連保持自己高尚品質的修養(yǎng)都沒有,卻動輒以繼承“道統”自命,大言不慚地宣揚“為生民請命,為萬世開太平”,傅山對此甚為鄙夷,他自稱是“老夫學老莊者也,于世間諸仁義事,實羞道之?!?/p>

傅山不認為佛道會帶給儒學多少消極性的影響,于是不局限于傳統儒學的窠臼,對于會通三教花了較多的工夫,他對于佛道之教是相信的;只是即便相信,他也不離世俗,不遠離人間,體現了強烈的人世性格。明亡之際,他曾自剖其思想,“貧道初方外,興亡著意拼。入山直是淺,孤彼獨能盤。卻憶神仙術,無如君父關。留侯自黃老,終始末忘韓。”于是他論佛教時認為“不斷情欲”,論道教時“神仙只在人事中”,論莊子“世出世有”“隱而不隱”,將“真”與“俗”打成一片。

對儒者的輕蔑,對佛老的耽嗜,再加上“始終未忘韓”的人世情結,使得傅山才沒有像顧炎武那樣,從理學走向經學的道路。他承襲了不同的思想,又超越于這些思想之外。這樣就可以免除落入門戶的危險。近人楊向奎先生說“佛、道、程朱陸王對他都發(fā)生過作用,他的思想來源是龐雜的。”又說:“傅青主挺然而出,于學無所不能,出入老莊而雜以禪釋,非荀墨,斥程朱而說氣在理先,故未可以儒家樊籬者?!贝_實如此。傅山雖不排斥經學,卻也不唯經學是從。他對于一些經學的內部爭議,皆置之不論,舉凡“今古文之爭”、“漢宋學之爭”等惹得儒者爭議不休的問題,都顯得意興闌珊。他將佛學思想上的兩邊不執(zhí),“實相”的觀點運用的十分巧妙。我們在分析傅山思想諸論之中,經??梢钥吹礁瞪剿枷胗幸环N矛盾的現象,常認為這是不是傅山因人生轉變而導致其思想轉變,但有時發(fā)現未必如此,他往往有一種既矛盾又統一的思想,何以傅山喜歡如此,就在于破執(zhí),這在門戶之見甚深的明代有著強烈的現實意義。

因此,與顧炎武的獨尊經學不同,傅山倡言經子平等,認為“經子之爭亦末矣。只因儒者知六經之名,遂以為子不如經之尊,習見之鄙可見。”他研究諸子佛道,與顧炎武以考據為主的方法也有所不同,因為若將諸子也當作權威,一味尊崇,那與宗經重古的思想就沒有兩樣。于是傅山研究諸子不落人經學的附庸,也不采取經學的考據法,把諸子之學當作一門獨立的學問,且在評點之際,溢出了諸子書原先的文本思想,掃除門戶的界限,經常將諸子百家相互批注,相互印證,甚且與佛教會通,顯現出一種相融通的思想特色。這所顯現出來的“子學”就不是先秦諸子的思想,而是具有強烈傅山觀點,或是時代精神的諸子學了。

總之,和顧炎武的維護道統,“以復古為開新”相比,傅山能以批沙汰金,解黏去執(zhí)的態(tài)度開創(chuàng)思想新局。他不去尋求儒學的原始性與純粹性,而是將儒釋道百家之學既融會又遣去,以達到去偽存真的目的。他不忌諱異端,將哲學多元化,并以平等的態(tài)度看待;他博注諸子,并且認為諸子之中有高妙的道理,他評點注疏《金剛經》、《楞嚴經》,對佛學有很高的造詣。以上種種,已經超越了當時調停程朱、陸王學派之爭的學者的思想境界,當然也包括顧炎武在內。

四、東南之文,西北之文

文學觀是文化思想的重要方面。在對文學的功用和文風文法的態(tài)度上,傅山和顧炎武在觀點上以相同之處居多,但仍有小異。大致說來,顧炎武行文是博而有法,傅山則是野而無章。

明時有南北學之分,顧炎武原籍江蘇昆山,受南方之學是影響甚深。后來隨著他的北游,文風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關于顧炎武之文風變化,錢穆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有精到的評述。其文謂:

“是亭林學侶,在南者多尚藻采而貴通今,在北者多重質實而留博古。亭林自四十五北游,往來魯燕秦晉二十五年。嘗自謂性不能舟行食稻而喜餐麥跨鞍(見漢學師承記)然豈止舟鞍之辨哉,其學亦北學也。雖其天性所喜,亦交游濡染有以助之矣?!?/p>

又說:“亭林渡江而北,歷交蒿庵、宛斯諸人,乃一變往昔詩文華藻之習,而轉歸于考索。則無寧謂亭林之熏染于北學者深也。

蒿庵、宛斯指山東的張爾岐和馬骕,他們都對顧炎武的文風轉變發(fā)生過作用,這里雖未提及山西的傅山,而傅山對顧氏的影響仍然可以想見。且傅顧都對陜西的李因篤甚為推崇,可見二人在文學上有一些共識。二人寫詩作文,都主張經世致用,反對雕蟲篆刻;都貴博雅,主張博學于文;都重內容,反對華而不實;都尚性情,反對柔靡纖巧;都主創(chuàng)造,反對摹仿因襲。但在諸多的相同之中,也有不同者在乙顧炎武雖然力主質實,卻并未放棄對法度的追求。盡管他也有相關的文字,反對文章之有定格。如《日知錄》卷十六《程文》條,說“文章無定格,立一格而后為文,其文不足言矣。唐之取士以賦,而賦之末流最為冗濫:宋之取士以論策,而論策之弊亦復如之,明之取士以經義,而經義之不成文,又有甚于前代者:皆以程文格式為之,故日趨而下?!窠袢罩?,在毋拘于格式而俊異之士出矣?!钡臒o定格,并不是信馬由韁,他寫詩作文,事必精當,詞必古雅,仍然以古為法。顧炎武之反對文有定格,只是出于他對當時八股教條式的寫作規(guī)范的不滿。為此,他又運用其音韻學的研究成果,總結出古代詩歌寫作的一些規(guī)范。比如,他指出古人用韻無過十字,韻多必轉:“《三百篇》之詩,句多則必轉韻。魏晉以上亦然。宋齊以下,韻學漸興,人文趨巧,于是有強用一韻到底者,終不及古人之變化自然也?!彼J為詩有正格,“詩主性情,不貴奇巧。唐以下人有強用一韻中字幾盡者,有用險韻者,有次人韻者,皆是立意以此見巧,便非詩之正格?!彼踔僚e孔子作《易》彖象傳作為自己

的理論依據,說“古人作文之法,一韻無字,則及他韻,他韻不協,則竟單行”;作詩則“以義為主,音從之。必盡一韻無可用之字;然后旁通他韻;又不得于他韻,則寧無韻;茍其義之至當,而不可以他字易,則無韻不害。漢以上往往有之。”不難看出,這些論詩的主張雖甚為通達,卻畢竟要從“古人處討注腳”,以古為法,以古為據,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增加自己觀點的說服力。他曾謂:“自余所及見里中二三十年來號為文人者。無不以浮名茍得為務。而余與同邑歸生,獨喜為古文辭,砥行立節(jié),落落不茍於世,人以為狂?!币彩且慌梢怨艦樽鸬恼撜{。

傅山卻不是這樣,他公然運用禪學的理論來范式詩文,主張“法本法無法”、“號令自我發(fā),文章自我開”,公然宣稱“此是吾家詩,不屬襲古格”。他的詩文不講法度,突破了對仗、平仄、押韻等格式的束縛,甚至以方言俚語、佛道家語入詩,比顧炎武走得更遠。當時文章復古的論調甚囂塵上,唐宋文派公然聲稱“文字法度規(guī)矩一不敢背于古”,傅山當然不能同意,批評說:“王、唐、瞿、薛,文章妙矣,然只覺唯有格套而已,”CD當文人學士譏諷他的詩文“野”、“不合古法”、“不工”時,他絲毫不以為然,不屑地說,“曾有人謂我曰:君詩不合古法。我說我亦不曾作詩,亦不知古法,即使知之亦不用。嗚呼!古是個甚?”在{失笑辭)中,他將這樣的觀點進一步發(fā)揮,批評了古文學家以“衍秘訣于韓門”自詡的奴才論調,“氤氳變化,無古無今。無摸擬之天使,圖彩本于皇神。何物主氣也,何物主理也?何物炤應也?何物法度也?”認為好的文章不過是造法自然、妙手偶得的產物,并沒有什么黏連向背、起承轉合的一定之規(guī)。傅山還將佛家“實相”的觀點運用到文學方面,以杜甫詩的境界為佛境界,學詩亦如學佛,杜甫無處無物不能人詩,餐采各種形象,擺脫各種法度,傅山將學杜詩譬喻為學佛,也就是解黏破執(zhí),回歸到杜甫未成詩的境界,這正是傅山提出“依傍不依傍”,“法而法無法”的辨證文藝觀的理論依據。從創(chuàng)作實踐上來說,他的詩文創(chuàng)作也是不拘成法,“秦漢”與“唐宋”雙遣,“學古”與“變古”融為一爐,“神似”與“形似”打成一片。在創(chuàng)作風格上,出于對明代士子寫詩作文雕蟲篆刻、剽竊成風的反感,傅山在詩文中刻意營造著一種“北方氣象”。他在給畢振姬的文章寫的敘中提到了“西北之文”的概念,并指出西北之文的特點是“其文沉郁,不膚脆利口耳”、“不歐曾”,對于以西北之文見稱的畢振姬頗多稱許。但傅山又不是完全肯定畢振姬之文,他認為畢氏的文章還有一個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多了一個“理”字?!敖庠獮闁|南之西北,而卒不得罪于東南者,文中數數于‘理之一字也。山去解元西北七百里,則又解元之西北,尚多乎其‘理者也?!彼麑τ诋呎窦б悦撾x陳熟、支離佶屈的文風對抗“脆利口耳”的東南之文是贊賞的,但對畢振姬為了不得罪東南而大講“理”字,又是絕不茍同的,因此,他在文末自稱是“西北之西北老人”,既佶屈聱牙,不講文法,又不講“理”,以一種掉臂獨行的姿態(tài)鮮明地表達了其自己的寫作主張。

然而,頗堪玩味的是,傅山的反對步趨古人的主張卻也并未得到徹底地貫徹。他在文章中,推崇《左傳》,好用古字、僻字,且喜用文字訓詁的方式來闡明道理,卻又是明季大多復古炫博之儒的通習。而這一點又恰是“喜為古文辭”的顧炎武所反對的。他批評說,“夫今之不能為二漢,猶二漢之不能為《尚書》、《左氏》,乃剿取《史》、《漢》中文潔以為古,甚者借其一二字句,用之于文,殊為不稱。以今日之地為不古而借古地名,以今日之官為不古而借古官名,舍今日恒用之字而借古字之通用者,皆文人所以自蓋其理淺也?!睂嵤虑笫堑卣f,顧炎武所諷,恰中傅山之病。看來,顧炎武和傅山在文論上都有其無法自圓其說的邏輯矛盾,而這種矛盾卻又均能從其內在的學術理路上找到答案。

錢穆曾說“明清之際,學者流風余韻,猶往往沿東林。以言學術思想承先啟后之間,固難判劃。”其意謂清初學術思想某種程度還是沿襲,晚明與清初二者之間除了朝代更替,并無其它社會結構的巨大改變,并不能截然割斷。以陽明心學為代表的晚明文化思潮,雖然流弊甚多,但仍有其積極意義。其積極意義就在于,它在社會、學術外圍,消解掉了一種一元、權威武斷的思維一一即經學與道統兩個觀念。顧炎武一面要求征實,卻將征實走上了經學一路,一面又對晚明的多元活潑思想表現出極大的不諒解,甚至將明亡的責任歸給晚明文化,可見,表面上似乎積極用世、為復明大業(yè)而奔走的顧炎武實際上對著晚明文化有著一種發(fā)白骨髓的絕望。與顧炎武對晚明文化大作批判,卻不知其自己就是受到晚明這種思潮灌溉而成相比,傅山的思想的獨特性就在于他并未對晚明文化失去信心,他依舊接著晚明的路數前進,自覺地發(fā)現了晚明思潮的價值,并將之進一步發(fā)展以解決當代問題,而不像顧炎武那樣抹殺了晚明思想的意義。他的思想往往凸顯了一種不離俗諦而證真諦的特征,因而常有極新鮮的反常之論。他重視事功,反對奴氣,為文行醫(yī)、寫字作畫,皆不依傍前人,講求春秋大義,都是他與顧炎武相同相近之處;但他又重視權謀,不拘死法,為妓女作傳,為畸人寫文,沖破世俗羅網,體現出一種對庸俗世間的輕蔑、傳統禮教的批判,開創(chuàng)出一種較為活潑的思想新局。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由于時代風氣和政治變局的影響,傅山的思想并沒有引起重視,顧炎武的學說卻風行天下,清代學術在顧炎武的倡導下,進入了經學時代。

責任編輯張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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