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聞道
本名周仲明丙申之夏生于思蒙河畔,現(xiàn)供職于四川眉山市發(fā)改委。文學(xué)碩士,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委員,天涯社區(qū).散文天下首席版主。在場主義散文倡導(dǎo)者,在《十月》《花城》《美文》《散文》《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香港文學(xué)》《人民日報·海外版》等發(fā)表作品三百多萬字,出版散文集《夏天的感覺》《點擊心靈》《對岸》,隨筆集《主權(quán)回歸前的香港》《家的前世今生》,報告文學(xué)集《悲劇,本可以避免》,主編《鏡像的妖嬈·天涯散文2007年選》《從天空打開缺口·在場主義散文開端卷》,另有經(jīng)濟學(xué)專著多部出版。
子,風(fēng)
風(fēng)不大,卻很刺骨。一種蕭瑟的痛,躲在落葉的背后,從衣物與身體的縫隙鉆入,貼著肌膚游動。就對北方產(chǎn)生了畏懼,不敢想象那寒風(fēng)的故鄉(xiāng)。
來路是清楚的,掛在樹上。那風(fēng),本來想走近冬菊,卻走近了梧桐。記憶中,仍是一樹的茂盛,由枝杈和樹葉構(gòu)成。枝是直的,指向藍天。那里的云很妖嬈,紅的,紫的,灰的,亮的,都競顯風(fēng)騷。是要討好泰戈爾,去他的枝頭,卻不見風(fēng)。那枝很禿,沒有葉,只是一種生命的意象。風(fēng)無法停下,一直往前,直達大海。海很開闊,風(fēng)一吹而過,留下浪濤,海鷗,企鵝,還有趕海的人。海風(fēng)吹亂了他的頭發(fā),吹亂了海水的寧靜,吹亂了海鷗的翅膀。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吹亂了心緒。心被泰戈爾牽走,便聽見沙沙的聲響。血液里奏響的歌,不需要休止符,只需要渴望;男男女女的渴望,在海里瘋長。然后,又走向契訶夫,走向羅加奇鄉(xiāng)村。教堂的鐘聲,敲了十二下,又突然停了。我只是一個過客,站在鄉(xiāng)村的盡頭,一個冬草生長的山岡。此刻,我才發(fā)現(xiàn),只有鄉(xiāng)村是生動的,其它都是呆板的。
同時發(fā)現(xiàn)的秘密,是風(fēng)的家。它原來很遠,與我的相遇,只是在途中,一個偶然,以過客的姿態(tài),把風(fēng)景檢閱。
我感到驚訝,風(fēng)和景,竟是這樣結(jié)下的緣。它總是把美好留給過客,而自己的尋找,卻只是一種向往,對溫暖的向往。北方冷,南方暖;北方有大山,南方有大海。隨風(fēng)南下,遠道而來的過客,就把路過的風(fēng)景當(dāng)成了家,不想離去,把全部的希望投放。正是激揚情懷的時候,他們來了,帶著星光,帶著寒風(fēng),帶著落葉,帶著陽光??墒?,風(fēng)走了,行色匆匆,沒有停留,甚至沒有駐足,小憩些許的意思。風(fēng)景風(fēng)景,同一塊肉,同一個基因,生成了同一個兒子,美。我懷疑,沒有了風(fēng),還有風(fēng)景嗎;或者說,只有景,沒有風(fēng),再美麗的景,是否會失去生命的血液和動感,陷入死亡般的僵硬?
葉是金黃的,梧桐的葉。這金發(fā)被陽光渲染,形成一種華貴的氤氳之氣,在這里彌漫。從這樣的色彩,可以斷定,那葉沒有遭遇過雨,只經(jīng)歷過風(fēng)。從北面來的風(fēng),帶著寒氣,越過黃河,翻過秦嶺,一天一天地吹過,把梧桐的葉由綠吹黃,由淺黃吹至金黃,由平展吹向卷曲,由枝頭吹落地上。有梧桐,無細雨,愁是無法長的。心中有些釋然,站在樹下,不擔(dān)心被一種愁緒卷去。風(fēng)仍在吹,不停地吹。不,是經(jīng)過,不停地經(jīng)過,如一支連綿不斷的隊伍。梧桐仍在那里,一動不動。當(dāng)然,是指整棵樹,還有它的位置。除此外,它的形和神,都在不斷改變。有一些葉,經(jīng)不起風(fēng)的誘惑,欲隨風(fēng)飄遠。只是,沒走多遠,就墜落了。它們在空中劃了條弧,彎曲的,扭尼的,落點也不規(guī)則。還有一些葉,不理會風(fēng),仍站在枝頭,張揚著一種堅守,一種高昂之氣。沒想到感動了麻雀。它們成群結(jié)隊,從天空飛過。不一定是累了,這半樹禿枝,也不見得有多大誘惑。但是此刻,麻雀就想落腳。幾乎是沒有判斷,沒有選擇,它們便斂翅伸腳,瞅準(zhǔn)那葉??墒牵~落了,麻雀也一個趔趄,差點隨那落葉跌倒。
就這樣,院壩里的梧桐,又少了一些卷葉。
風(fēng)從枝頭吹過,冬在田野蔓延。樹下的草坪上,堆滿了金黃片片。從空中吹過的風(fēng),吹不走地上的草葉。于是,黃綠相間,生命的兩種狀態(tài),終極的,都在這里映照。我有了一些理由,不做過客,不愿像風(fēng)一樣流浪。何不做一棵梧桐,一方綠茵,堅守一隅,笑看風(fēng)來風(fēng)去;即便是飄落,也要映照生長。
丑,霜
不知二十四節(jié)氣中的“霜降”,與霜的到來,有沒有必然聯(lián)系。這對于我,一直是一個未解的謎。
形而上的定義,常常被形而下的實際攪亂。在最早的記憶里,霜降,總是和父親的農(nóng)事聯(lián)系在一起。一般是在秋收過后,谷子曬干揚凈,入了倉;草垛一堆一堆,在田邊地角聳立而起;收割完的稻田被翻起,曬上幾天太陽。會有一些小憩,公公婆婆會逛逛街,趕趕場,賣出一些東西,也買回一些東西;兒子攜嬌妻幺兒幺女,提上一只雞,或一些蛋,回丈母娘家看看。當(dāng)這些程序,都進行得差不多的時候,父親便會自言自語地叨念:“寒露胡豆霜降麥”。然后,一五一十掐算著新一輪的秋種。接下來的耕作,無論是播種胡豆豌豆,還是小麥油菜,從翻耕,點播,施肥,到發(fā)芽,壯苗,開花,結(jié)實,都似乎是一種例行程式,一個順理成章的過程,順著節(jié)令行走便是,沒有什么懸念和神秘。因此,在我童年的記憶里,一直以來,“霜降”與霜,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八怠笔且粋€節(jié)令,與耕耘和播種聯(lián)系在一起;而霜,則與風(fēng)雨雷電一樣,是一種氣候現(xiàn)象。
知道它們的聯(lián)系,是在稍大以后。
記得,又是一年秋種前,又是父親的叨念。不同的是,父親不僅口里念念有詞,還里三層,外三層,翻箱倒柜,從一個古老的床頭柜里,找出一份皇歷。那皇歷陳舊,泛黃,破損,模糊的字,是用毛筆謄寫的。父親邊翻邊說,破“四舊”那陣,這書可不能看?,F(xiàn)在,你長大了,也該學(xué)點農(nóng)時耕作了。就這樣,我跟隨父親,翻開晦澀難懂的皇歷,從十大天干,到十二地支,再到六十甲子,二十四節(jié)氣的推算,一一學(xué)來。越學(xué),越覺得深不可測,奇妙無窮。就是在這時,我從書本上明白了霜降、立冬的意義,明白了秋與冬的交接,其實就是從霜的到來,雪的緊隨開始?,F(xiàn)在想來,父親當(dāng)時的傳授,其實就是一部農(nóng)耕文明史。那泛黃的皇歷,還有皇歷上的天干地支,也許就是這樣,是從父親的父親,或者更遠的始祖那里,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傳到我手里,是希望我傳承下去。然而,我卻遠離了鄉(xiāng)村,走進了城里。
但是,現(xiàn)實與書本,往往有一段距離。當(dāng)我從形而上的皇歷中,理解了霜降后,很多時候,很多年份,卻沒有在這個時候,發(fā)現(xiàn)真正意義的霜。在農(nóng)人眼里,真正的霜,或曰霜降,是從蘿卜青菜的成熟開始。
在南方,記憶中,那霜,總是在“霜降”后姍姍來遲。在某一天,或早或晚,總是在白天的陽光過后,星空清麗,人還沉浸于一種冬日的靜美里。深夜或凌晨的某個時辰,于不知不覺間,那霜就突然降臨了,不事渲染,悄無聲息。人們盼霜的心情,是矛盾的,一種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矛盾。一方面,怕那霜的到來,帶來摧殘,帶來寒冷。往往是清早起床,開門,房頂上,樹枝頭,菜葉上,院壩里,灰白的粉末,滯澀的,細微的,薄薄的,衍了一層。千萬不要有風(fēng),哪怕是些微的,從霜上吹過,都會帶上刀和刺,無孔不入,扎入你的肌膚里。那種粘粘的陰冷,會直滲入你的骨髓。一些植物,已在冬季堅守了多時,眼看就要熬過,可在瞬間,便被那粉末打悶,奄奄一息,直至死去。沒有死的,也會脫胎換骨。比如蘿卜,比如青菜和白菜。它們從秋陽的溫暖里走來,除了蓬勃,茂盛,從容,還有從順境中帶來的稚澀生硬。農(nóng)人不理會節(jié)令背后的植物學(xué)原理,只堅信,必須經(jīng)過幾次霜打,那些蘿卜、青菜、白菜,才能脫去原有的稚澀生硬,變得清脆鮮嫩,才可能成為菜中上品,才談得上走向成熟。
桌面上有一幅攝影作品,題名為《風(fēng)霜》,作者為余和平。作品中的風(fēng)霜,并非自然意義的,而是生命意義的。畫面是一位老人的頭部特寫。作品構(gòu)圖簡潔,用光講究,通過寫實手法,以黑白反差的鮮明質(zhì)感,于人物的須發(fā)眉宇間,營造出一種風(fēng)霜的視覺效果,生動細膩地表現(xiàn)了一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老人的精神氣質(zhì),給人一種生命堅韌的強烈震撼。
真正的成熟在霜后。面對這樣的老人,對于風(fēng)霜,我心生敬畏。
寅,雪
我猜想,二十四節(jié)氣的命名者,一定是生活在北方。不然,霜降過后,那些與北方節(jié)令合拍的名字,怎么就一個個接踵而至。立冬,小雪,大雪,冬至……
好一個雪,剛好夾生在冬的中間。至于后面的寒,無論是小寒,還是大寒,都不過是冬的延伸了。于是,我在想,如果沒有雪,還有冬嗎,這個季節(jié)還能叫著冬嗎?
一直認為,四季分明,冷熱有度的成都平原,在地理氣候上,是一個十分奇妙的地方。它顯然不是北方,秦淮之南的處所,是一種公認的分界。當(dāng)然,我所說的,不僅僅是地理書上的注釋,主要還是它的內(nèi)在氣質(zhì)。比如此時,秦淮之北已是冬寒料峭,這里卻仍是四野蔥郁,草木豐茂,找不到任何的蕭瑟荒涼,白雪皚皚。問題是,這里似乎也不是典型的南方。常去香港,廣東,福建,這些常被人們稱為南方的地方,經(jīng)歷過那里的四季。其實,夏季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區(qū)別主要在冬季,那種南,才南得有味道。草木蔥綠自然是常識,但是,那只是一種表征。更為重要的是,南方的冬,是暖的,骨子里的暖。暖暖的陽光,暖暖的輕風(fēng),暖暖的臉。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顛覆,對冬的顛覆。如果你帶著一本辭典,或帶著一些概念,去這里尋找冬,比如大雪紛飛,山寒水瘦,比如寒氣逼人,冰天雪地。你只能失望。因為,這里少雪,雪便成了節(jié)令中的一種奢侈。沒有雪,還能算冬嗎?你甚會對四季的更替,產(chǎn)生懷疑,懷疑節(jié)令中還有冬。
最奇妙的是雪,成都平原的雪??偸歉械?,成都平原的雪,天生就得了某種魔道,有點神秘莫測,捉摸不定。
雪的到來,總是神出鬼沒,不清來路。成都平原少雪,往往很多年,都看不見雪的影子。有時,雪即便偶爾光顧,也是來去匆匆,忽隱忽現(xiàn)。更重要的是,弄不清它究竟來自天,還是地。所謂地,我說的是那些紛飛的蝴蝶,小白小白的,它們追逐在春天花地里。那雪來去得也無規(guī)律。不是踏著節(jié)令的腳步來,往往是來無蹤,去無影,下雪的大小長短,均無定數(shù)。童年印象中,關(guān)于雪的記憶,一直有個斷痕。前面是空白,占據(jù)著我好幾歲的年輪。在這段空白里,只有春暖夏熱,只有收割耕耘,冬是殘缺的,因為沒有雪。雪是突然闖入的,在我大約五六歲的時候,一切都是突然,沒有程序,沒有預(yù)告,不是循序漸進,也不是悠然淡入。記得那天清早,我正躲在溫暖的被窩里,恍兮惚兮做著夢,突然被母親的喊聲叫醒。明娃,快起來看雪哩,好大的雪啊!當(dāng)時,還沒有雪的概念,不知道什么是雪。只隱隱約約感到,那雪一定是個新奇的東西。比如,就像鄰家的媳婦。記得那次,那媳婦剛來相親,母親也是這樣叫我的。
這是我在童年看見的第一場雪,應(yīng)著母親的叫喊聲,起床,出門,揉著惺忪的眼。我一下驚呆了。房頂屋面,院壩樹梢,村前村后,都是白茫茫一片。太陽在云層里掙扎,欲要探出頭來。天空一片厚重的白,在陽光的映射下,有些刺眼。雪仍在下,稀稀疏疏,似棉花飛絮。片片雪花,不斷地疊加于厚厚的積雪上。鄰家的幾個玩伴,正在院壩里堆雪人。雪人堆成了,樹葉是衣,茅草是發(fā),一截樹枝,橫腰插上去,玩伴們樂得手舞足蹈,呵呀,雀雀,雀雀。我卻發(fā)現(xiàn)了一枝禿枝上的畫眉,向它舉起了彈弓。收起彈弓,畫眉一頭栽下。跑過去,看見掙扎的畫眉,和雪地上的點滴殷紅,我后悔了。已經(jīng)過去多年了,可是,那雪中的畫眉,留給我的,仍是一個追悔的痛。
冬至在即,仍不見雪。迄今為止,童年那場雪,仍是我看見的成都平原最大、最地道的雪?,F(xiàn)在想來,即便在北寒帶,遙遠的俄羅斯,在雪的故鄉(xiāng),所謂的雪,也不過就是那個樣子吧?!按巴饴渲Z毛大雪,雪花像蝴蝶似的,撲向窗玻璃,在玻璃上撞了一下,又翩翩地飛向一旁……”
這是柯切托夫筆下,北極的雪。在成都平原,那翩翩的蝴蝶,就是我們盼雪的心情吧。只是此刻,它不是在窗外撲愣,而是在窗內(nèi)張望;張望窗外的天,想飛出去,成全一種奢侈。
卯,雨
在成都平原,風(fēng)和雨,都是冬的常客。它們不像霜,也不像雪。往往說來就來,憑興而起,不分初冬還是深冬。
說來奇怪,自從入住這個小區(qū),我對冬雨的判斷,竟是一種靜,悄無聲息的冷靜。這種靜,與樹有關(guān)。因此,這幾年,屋外的樹長大后,這種感覺更是明顯。小區(qū)里的樹很多,小葉榕,大葉榕,杜鵑,水杉,山茶,已然草木成林。但談到長大,主要就只有兩棵了。一棵是銀杏,一棵是梧桐。經(jīng)過十年攀長,它們的樹冠,已與我臥室的窗舉案齊眉。有了樹,窗外就多了許多生動。天晴時,就有許多鳥,不知什么時候,從什么地方飛來,嘰嘰喳喳,把我吵醒的時候,它們已在窗外。我猜想,此刻,它們也許正在盡興歡唱,為又一次陽光熱身;或者,是一些雄鳥,為了取悅雌鳥,正在枝頭跳來跳去,盡顯其能??傊?,許多時候,小區(qū)的早晨,是從小鳥的嘰喳開始的。
這是在天晴,雨天就不一定了。
要是在夏秋季節(jié),窗外的樹,無論銀杏,還是梧桐,都枝繁葉茂。特別是那葉,成熟的,厚實的,密匝的,宛然兩只大傘,撐在窗外。如果哪一天早晨,沒有聽見鳥兒的嘰喳聲,一定就是雨滴的淅淅聲。相對于鳥語,那聲更勻稱,細膩,密集。多少次,在雨聲中醒來,有一些新鮮,也有一些不習(xí)慣。我就會躺在被窩里,作短暫的停留。不是賴床,而是以一種純凈之心,體味窗外的雨。心靈的溪澗,就有雨滴撫摸。淅淅瀝瀝,滴嗒,淅淅瀝瀝,滴嗒,滴嗒。此刻,身心就會融化,幻化成滴落樹葉上的一滴雨,或溪澗里的一瓣花,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無論滴落,還是飄忽,自由的怡然,心性的放逐,都是最高貴的幸福??炜炱鸫?,不為上班,只為擁抱那多情的雨。
然而,這樣的美妙,只與季節(jié)有關(guān),似乎并不理會我的心情。過了“立冬”,樹上的葉,那些金黃的蝴蝶,就像是受了驚嚇的鳥,紛紛跌落于地碾作塵。風(fēng)和鳥,似乎都與這種跌落有關(guān)。但是,它們最多是催化劑,而不是原因本身。真正的原因,是從血液里帶來的天術(shù),此刻的跌落,不過是一種既定程序。問題是,沒有了樹葉,就沒有了窗外的傘;那些淅淅瀝瀝的冬雨,就沒有了遮攔。住在四樓,窗外的梧桐銀杏,已是一樹禿枝。于是,那些綿密細碎的雨,便把我窗外的空間省去。它們往往不事張揚,飄飄忽忽而至,悄無聲息,直入大地。就說這個冬季吧,雨不多,但也偶爾光顧,就在前幾天,還下過一次,以靜默的方式。我說的是雨聲,在這個喧囂的世界,不留下任何痕跡。
就是在那天,我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刻意,還有追根溯源的執(zhí)著,認真走近了一次雨,清晨窗外的冬雨。
那是一個周末。晚上,為了寫一個命題文章,熬到深夜。清晨,只想到,睡覺睡到自然醒,便有些放任。結(jié)果,還是被女兒叫醒。起床后,才知道外面在下雨。拿了文件,又鉆進被窩里。本想再綿一會兒床,心卻被那雨帶去。我摒棄雜念,靜下心來,只想窗外的雨,希望捕捉到它的聲,它的形,它的蛛絲馬跡。思維總有一些慣性,身不由己,我就走進了茅盾的《子夜》,走進了上海灘。我想從聳立的高樓,迷濛的陰霾,模糊的人影,穿行的汽車中,追尋都市之雨。然而,一切都停留在意象中,漂泊于意識的流動里,無法打撈,無法定格。我又試圖跟隨屠格涅夫的足跡,走近鄉(xiāng)村之雨。從一片茂密的白樺林出發(fā),剛抬腳,就是一個擱絆。這樣的雨,打在白樺林上,該是一種怎樣的蕭瑟。然而,此刻沒有。我又捉住高高的、繁茂的鳳尾草,還有它優(yōu)美的莖。走過秋季,它已經(jīng)染上一種暗紫的色彩,有時,倏忽間又轉(zhuǎn)成淡藍,沒有光澤,令人想起過熟的葡萄。極細的雨,偷偷地下了起來,本想制造一種神秘,可是,那神秘很快被沙沙聲打破。很快,那沙沙聲便喧賓奪主,順著白樺林的枝杈,還有鳳尾草的莖間蔓延。我相信,那些白樺林和鳳尾草,葉枯了,根是活的,它們正陪伴雨,走向來年。
思緒山南海北,馳騁了一大圈,又回到原地。仍躺在被窩里,不想起床。有一些風(fēng),帶著潮氣,從窗縫間擠進來,在房間里播撒著冷?;氐皆氐乃季w一片空白。樓房消失了,汽車消失了,人影消失了,甚至連雨打在白樺林和鳳尾草上,那種細微的沙沙聲也消失了,消失于冬雨中一種陰冷的靜。
終于若有所悟,這才是成都平原的雨,小區(qū)的冬雨。
責(zé)任編輯︱曲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