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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頭腦有毛病

2009-09-19 09:15曹多勇
西湖 2009年9期
關(guān)鍵詞:禿子老婆子村人

曹多勇

清早五更天,政德靠住老鐘點起床。政德起床的頭一件事就是按照老規(guī)矩去家后茅廁解大溲。走出家門,他還得使足勁地咳一聲、咳兩聲、咳三聲。連續(xù)咳過這么三聲響,戛然而止,一聲不多咳,一聲不少咳,像五更天的公雞打鳴一樣準(zhǔn)。頭聲重,二聲輕,三聲沉,一聲壓一聲,送出口,能傳半個村子遠(yuǎn)。左鄰右舍的都知道政德有這種毛病,也能聽懂政德的這種毛病。政德連續(xù)三聲咳,驚醒需要早起辦事的鄰居,他們會說,快點起床吧,政德的三聲咳都咳過啦。

政德的三聲咳是左鄰右舍的鐘點。

發(fā)出三聲咳,解過一泡大溲,政德接下來該摸一把鋤、或摸一把锨、一把刀什么的農(nóng)具下地干活啦。政德有早起干活的習(xí)慣,也有早起干活的歷史。這樣往上一追溯就是幾十年,遠(yuǎn)到生產(chǎn)隊沒有解散的年月。那時候,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學(xué)小靳莊,家家沒有吃沒有喝,人人餓著肚皮也要清早起來干一歇子農(nóng)活。一個男勞力在生產(chǎn)隊干一天農(nóng)活記十分工,上午四分工,下午四分工,早上就占兩分工,足見清早干活的重要性。后來村里土地分到戶,不是搶收搶種的時節(jié),清早干活的村人就少下了。也可以這么說,村人清早干活的習(xí)慣漸漸地就退化了。村里人多地少,一家一戶那么一點土地,根本就不需要清早干活。全村似乎只有政德一個人始終保持著這一優(yōu)良習(xí)慣,幾十年一貫制,堅守著,不動不搖。

這時候,東方天剛放魚肚白,地里莊稼模糊著,一團一團地緊鎖在濃黑里,莊稼也像困乏似地躺在地里睡著覺。政德眼睛看不清楚莊稼,伸不開手去干莊稼活,就先干一些可有可無的閑活等候著。比如地頭長著一棵樹,去修剪修剪多余的枝杈,倒是看得很清楚,也是必要的。再比如通往地頭的一條小路上長著幾棵野草,它們一棵棵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磕磕絆絆的秉性始終改不掉,趁著五更天黑,路面看不清楚,一有機會就朝著政德的兩腳下毒手,有幾次政德差點摔跟頭。這天早上,政德下手連根拔除一棵棵野草,解除了心頭大患,也解除了心頭大恨。閑著無事的時候,政德還仔細(xì)地觀察過夜色在傍晚、黎明時的漲與退。傍晚時分,夜色從莊稼根處長出來,漲水似地一點一點往上漫漲,莊稼根、莊稼梢,而后墨色一般洇染天空。清早時分,夜色反過來像落水一般一點一點往下退潮,先是天空亮出來,而后是莊稼梢、莊稼根亮出來。

天色真正亮開來的時候,莊稼一棵一棵伸著懶腰、打著哈欠醒過來。能分清莊稼間的一株株雜草,能瞧清地面上的一塊塊坷垃,政德這才甩開手腳真正地干起農(nóng)活。政德一旦干起農(nóng)活就有點猛撲上去的樣子,就有點死纏軟磨的樣子,就有點不把地里農(nóng)活干完誓不罷休的樣子。政德咬牙切齒地狠著一股勁,心里頭只有莊稼活,其余的什么也裝不下。趕東半天的太陽一跳一跳地、一愣一愣地升上半天空,莊稼活早已被政德干掉一大截子。這時候,老婆子要是還不見政德回家吃早飯,就知道得喊他一聲、兩聲了。干早活忘記吃早飯的人,同樣在大河灣村找不出第二個。這只能說明政德干活太投入了,太上心了,沉浸到一種忘我的境界中,像一個入定的高僧,不在他的耳邊猛擊一下鐘磬,怕是回轉(zhuǎn)不過來。政德下地干活的這種情況老婆子是了解的,她甩下手上的家務(wù),專門去喊政德。老婆子不用去地里,只要站在自己家的房屋后面,沖著政德干活的莊稼地喊:

——唉,來——家——呀!

——唉,吃——飯——哩!

老婆子不用喊政德的名字,也不用往三聲、四聲或更多聲里喊,只喊兩聲,兩聲喊過,老婆子回到屋里繼續(xù)忙著手上的家務(wù),忙一會,約莫政德快到家里了,趕忙端上早飯,一抬眼能迎見政德回家吃飯的人影子。

政德回到家,不好意思地沖著老婆子笑一笑。

政德問老婆子,你說說俺怎么這么喜歡清早下地干活呢?

老婆子答,你是一個賤骨頭。

政德還是問老婆子,你說說俺要是清早不下地干活會怎樣呢?

老婆子答,你只能去死。

——上述這些情景現(xiàn)如今都成往事了。這年秋天,村子從淮河北岸搬遷到淮河南岸,去做莊稼活隔著一條淮河,大清早的渡船不擺渡,政德想下地干活也干不成了。

政德清早干活的習(xí)慣一下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中。

村里南邊五里路有一座煤礦,叫畢家崗煤礦。煤礦從地下向北扒煤炭,扒著扒著扒過了淮河,扒進大河灣村的土地下面。沒幾年便扒塌了大河灣村的土地,也扒塌了大河灣村的莊臺。土地塌陷,種不旺莊稼;莊臺塌陷,住不安房屋。于是,煤礦出錢在淮河南岸買上一塊地方,橫橫豎豎撒上白石灰印記,一家一戶重新劃分宅基地,重新蓋房屋。整個村子從淮河北岸遷移到淮河南岸。村子還叫大河灣村。

政德搬過新家,過起新日子,才察覺這新日子一下遇見許多麻煩事。別的不說,單說種地隔著一條淮河,來來往往就變得不便利。更何況政德種了大半輩子地,養(yǎng)成了不可更改的早起下地干活的習(xí)慣呢!這樣的清早,政德醒過眼,發(fā)過三聲咳,解過一泡大溲,回轉(zhuǎn)屋里還是照樣拿上一件農(nóng)具在手里,一副下地干活的架勢還是照樣拉出來。

老婆子說,清早渡船不擺渡,你去哪家的地里干活呀?

政德說,俺出門去溜達(dá)溜達(dá),窩在家里俺心里難受呀。

老婆子說,你出去閑溜達(dá),還扛著鐵锨、拎著鐵鋤干什么呢?

政德遲緩下腳步,瞧一瞧手里的農(nóng)具,布滿一臉苦笑說,俺空著兩只手無抓無撓的還是心里難受呀。

老婆子沒有去阻止政德,也沒有辦法去阻止政德。最后政德還是帶著農(nóng)具融進五更天的夜色里。“咚、咚、咚”。政德的腳步聲一弱一弱地消失在老婆子的耳朵里?!鞍Α崩掀抛娱L長地嘆一口氣。是無可奈何的,又是憂心忡忡的。

出家門是一條新村路,直通河岸渡口旁。這條路又近又短,政德卻不愿走這條路。這么短的一條路線,一清早溜達(dá)十個八個來回,天也不會放亮呀。政德隨手?jǐn)y帶著農(nóng)具偏離開村路,走上另外一條路。這條路通往別處的村莊,通往更為廣闊的地方。政德沿著這條路愈走愈遠(yuǎn),他要把這個清早的大部分時光耗費在腳下的這條遠(yuǎn)路上,直到天色發(fā)亮的時辰,他才折轉(zhuǎn)頭往回走。常常因為疾速趕路,臉上綴滿汗珠,頭上也是一片熱氣騰騰的。政德的這種情況還是像出力干活,只不過他把清早干莊稼活的一份力氣花費在走路上罷了。

最后政德來到村里的渡口上,瞧著淮河里漂搖著的一條渡船。渡船漂泊在半河心,離岸兩丈遠(yuǎn),可望不可即,莫說穿鞋夠不著,就是赤腳趟水也是很難夠得著。村里負(fù)責(zé)擺渡的是個禿頭的家伙,姓王,村人就直接叫他王禿子。前一天傍晚,王禿子臨收工回家,有意把鐵錨扔進河心里固定住渡船,把渡船上的船篙與船棹一并扛回家。這樣就能防止村人亂動渡船,自行擺渡過河了。這樣村人過河想急急不得,想早早不得,只能等候著王禿子吃罷早飯慢慢地走過來。王禿子夠這條渡船也不容易,脫赤腳不說,還得伸出長長的竹篙鉤住船,往淺水處撈一截,才能爬上去,拔起鐵錨,真正搖動這條渡船。如此這般其一番艱辛困苦是可想而知。王禿子卻愿意這樣做。獨霸村里的渡船,以此來顯示他的霸道與專權(quán)。

清早的河面上一片霧氣騰騰的,像是一口永遠(yuǎn)無法燒開的大鐵鍋。政德站在渡口上,望著河心一浪一顛的渡船,爽快著從河面吹過來一陣陣涼風(fēng),漸漸地覺得身上有點涼汗了,有點寒冷了,這才慢慢地轉(zhuǎn)過身子,心滿意足地往村里回。政德不會在渡口等著王禿子來擺渡,他要先回家吃早飯,吃過早飯才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過河、下地、干活?;胤荡遄拥臅r候,政德走的是一條正經(jīng)八百的渡口連接村子的道路。這種時候,早起的村人也陸續(xù)起床,他們望著政德額頭洇出的汗水,瞧著政德腳上露濕的鞋子,猛猛然然地還真認(rèn)為政德下地干過一個清早的農(nóng)活。

——清早下地干活呢?村人疑疑惑惑問。

——噢、噢、噢。政德含含糊糊地回答。

政德清早下地干活這件事,其他村人問問,政德答答,過去也就過去了。擺渡的王禿子聽說后卻記在心里忘不掉。政德與王禿子兩家不算遠(yuǎn),中間相隔一塊空地,兩條村路,三條巷子,四家房屋。清早五更天,王禿子聽見政德驚天動地的三聲咳,一下驚醒來,撲騰坐起身。王禿子家里的不知道王禿子這是怎么啦,迷糊著兩眼問,你五更天起床做什么?王禿子不想跟老婆說實話,可不說實話又不照(行)。

王禿子說,俺白天聽村人說政德天天清早去下地干活,莫不偷擺俺的渡船?

王禿子老婆一激靈醒過來,想一想眼睛又合上。

王禿子家里的說,你這是亂猜疑,船上的篙在俺家,船上的棹在俺家,你說他政德怎么能把渡船擺過河去呢?

王禿子說,這還不容易呀,他政德人坐在船上,放兩只腳在河水里一劃一劃地也能把渡船擺過河。

王禿子家里的躺在被窩里渾身顫抖,“格格格”地笑起來說,你擺這么些年渡船,俺從沒見你光腳劃過一回船。

王禿子不笑,頭上的禿斑一紅一亮,一亮一紅,覺得老婆真是一個頭發(fā)長見識短的女人。

王禿子說,他政德是個什么人?他多精明?你拔他的一根頭發(fā)絲迎著亮光仔細(xì)地瞧一瞧都是空心的。莫不他天天早上去河邊擺俺的渡船,俺天天早上在家里睡大頭覺都不知道?

王禿子就是這么一種人,一旦想起一件事,頭上的禿斑就一紅一亮、一亮一紅地停不下來,像是警車上面安裝的警報器。

王禿子家里的勸慰說,不會的,他政德再精明也不會真的能用兩只腳就把渡船劃過河去,你還是安心睡覺吧。

王禿子頭上的警報器一閃一閃的,伸手抓一件衣服,就想穿衣服起床。王禿子家里的眼疾手快,一伸手趕在他前面把衣服奪下來。王禿子家里的不說話,語言是蒼白的,行動是有力的。王禿子家里的一張臉在燈光里半明半暗的,是諂媚的,又是淫蕩的。一切“行動”全部流露在臉上。王禿子喜歡在五更天跟他家里的做一做夫妻間的功課。兩口子白天各忙各的活,王禿子忙擺渡,他家里的忙莊稼或家務(wù),一天忙下來又疲又乏的,到晚上沒氣力做夫妻間的這種事。一覺睡醒來,尤其是五更天,神清氣爽的,正是做這種事的好時辰。十有八九的,王禿子都是被政德的三聲咳吵醒的。王禿子會跟他家里的說,政德的三聲咳都過了,我也該下地干活了。王禿子下地干活不是真下地干活,是睡一睡他家里的。他家里的肚皮就是他精耕細(xì)作、樂此不疲的一塊自留地。

這個五更天王禿子的一顆心不在他的自留地里,早早地跑到政德身上,早早地跑到渡船身上。

王禿子堅決地撇下熱被窩里的女人,快速地穿上衣裳說,俺要快點去河下親眼瞧一瞧,俺要趕在政德前面去河下。

王禿子家里的失去臉面,一掀被子,把許多誘人的部位都展示出來。

王禿子家里的警告王禿子說,你可得想好了,想清楚了,就怕有一天你想種地沒地種,變成一個失地光棍了。

王禿子去意已決,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

已經(jīng)是深秋天,五更頭很冷,空氣黏黏稠稠地染上一絲一縷的寒意。王禿子這些天沒有早起過,不知道天氣冷成這樣子,他穿著平常的單衣服出家門,冷得他不知道眼前的一條路該不該繼續(xù)往下走。王禿子把一股冷氣往政德身上撒,戰(zhàn)戰(zhàn)抖抖地罵,說俺就等著你偷俺的渡船呢,過一會俺不把你掀翻河里喂魚喂鱉,俺就喊你三聲親老子。

淮河有這么一點好,晝夜醒著,四季亮著,就是半夜里,就是夜黑天,河心河邊也能看個清清楚楚的。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那只渡船依舊自由自在地漂搖在河面上,王禿子放下一顆心。這說明他政德還沒到渡口,這說明他政德還沒得手偷擺渡船。王禿子放慢腳步,輕輕地舒出一口氣,緊接著咧開大嘴很得意地笑一聲,自己跟自己說,今個早上俺倒要大睜兩眼地看清楚,他政德怎么趟水上渡船,又是怎么把渡船擺過河對岸?

王禿子找一處避風(fēng)的所在躲起來。這是一處沒水的干溝。王禿子賊頭賊腦地盯瞧著一條延伸過來的村路,盼著政德快一點走過來。

王禿子等候半個時辰,又等候半個時辰,還是沒見政德的人影子。一些寒風(fēng)繞過來找見王禿子,使勁地往他脖子里吹,使勁地往他褲襠里灌。王禿子縮身蹲著,兩只胳膊緊抱一團,上下牙齒還是一磕一碰地顫抖開。

村路上一直空空蕩蕩的。政德沒有走過來,別的村人也沒有走過來。王禿子等候得有點著急了。這時候,政德是王禿子的怨敵,又是王禿子的親人。王禿子咬牙切齒地說,政德呀政德,你怎么還不過來呀,政德呀政德,眼見著天就亮了呀。

天色一截一截放開亮的時候,政德大搖大擺地朝著渡口走過來。政德沒走真正的通往渡口的一條村路,身影偏移得很厲害,抄一條河邊的斜岔路。這天早上,政德肩上扛著一把鐵鋤,鋤頭不安分,一路悠打悠打地劃拉著王禿子的眼神。

王禿子哪里會知道政德的路線呢?政德來這么遲不說,還走一條不明不白的斜岔路。王禿子的一顆心一縮一揪地緊出一絲疼痛,兩眼怒出兩團火。王禿子自己跟自己說,穩(wěn)住、穩(wěn)住、再穩(wěn)住,要等到政德脫赤腳趟水下河里,要等到政德想上渡船沒能上渡船的當(dāng)口,才能惡狗一般撲過去。政德一步一步地挨近渡口,一步一步地走上渡口。在王禿子虎視眈眈地注視下,政德站住身,該彎腰的不彎腰,該脫鞋的不脫鞋,該趟水的不趟水,一副悠閑的樣子并不急著去上船,并不急著去渡河。政德悠閑,王禿子不悠閑;政德不著急,王禿子著急。王禿子小聲地催促說,你個政德快點彎腰呀?你個政德快點脫鞋呀?你個政德快點下水呀?政德兩只眼悠悠閑閑地望一會河面,瞧一會渡船,一轉(zhuǎn)頭往回走。

這種結(jié)局王禿子沒料到,他的頭腦一時三刻糊涂成一團漿,大呼小叫地跑出避風(fēng)處。

——唉,政德,你莫慌回村子。

——唉,政德,俺有話跟你說。

王禿子一驚一叫地閃路上,反倒嚇出政德一大跳。

政德問,你個王禿子大清早的躲藏在干溝里做什么?

王禿子“吃吃哈哈”地發(fā)抖說,俺這不是等候著你上渡船過河嗎?

政德疑惑地看一眼王禿子,猜不透他冷凍一清早的花花腸子。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王禿子這么早來河下絕不是為了擺渡船。

政德一臉疑團地問,俺這么早過河去干什么?

王禿子問,你大清早的不是要下地干活嗎?

這一刻,王禿子裝成一個熱心腸的擺渡人,更像是專門過來擺政德過河的。政德保持著一副警惕性,不愿承擔(dān)王禿子這份人情,更是不愿現(xiàn)在過河下地去。

政德說,我下地干活也要候吃過早飯呀。

王禿子站在政德面前,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了。

政德說,你也回家多加一件衣裳,哪有這么早過河干活的村人呀?

這么一來,王禿子還能當(dāng)政德面干些什么事呢?只好一臉晦氣地跟在政德屁股后面一起回村里。王禿子跟在政德后面一邊走一邊發(fā)狠地想,今個早上俺沒逮住你,明個早上、后個早上,總有一天早上俺能逮住你,你總不能天天早上都不過河吧?王禿子暗暗地做好了打一場持久戰(zhàn)、游擊戰(zhàn)的心理準(zhǔn)備。走進村子,兩人的家一步一步近了。臨分開,政德還是回頭問王禿子說,想來想去俺還是不知道你干么大清早的躲藏在河下的干溝里?

王禿子說,許你五更天去家后茅廁解大溲,就不許俺清早來河下干溝里解大溲?

政德笑起來說,啊啊啊,俺說呢,嘿嘿嘿。

王禿子一下把話題扯到這么遠(yuǎn),政德更是不相信。

這個清早一冷一凍一折騰,王禿子弱不禁風(fēng)地傷風(fēng)了。

王禿子走進房屋,遇見暖空氣,“阿嚏、阿嚏”連續(xù)打出三個噴嚏,兩串清水鼻涕從鼻孔晶瑩剔透地流出來。王禿子知道不好了,一頭鉆進被窩里,蓋上一床被子身上覺著冷,蓋上兩床被子身上覺著冷,一下蓋上三床被子身上還是覺著一個冷。王禿子吩咐他家里的趕緊燒姜湯,說俺頭疼難受,怕是感冒了,你燒兩碗姜湯俺喝下肚子里,看可能發(fā)出一身汗。

他家里的問,你趟水下河受涼啦?

王禿子說,俺趟水下河干什么?

他家里的說,你不是去逮政德偷擺渡船嗎?

不逮人,不下水,身上怎么會這么冷?王禿子家里的也是不清楚五更天的外面有多冷。

王禿子不回話。怎么回話呢?“阿嚏、阿嚏”動靜很大地又流出兩道清水鼻涕來。

王禿子連著喝下三大碗姜湯,催出一身汗水,濡濕三床被子。待汗水晾干,被子焐干,整個人還像是呆在清早的干溝里,身子骨篩篩抖抖地連著床、連著被一起晃。王禿子知道不止是傷風(fēng)感冒了,怕是發(fā)燒了。想喊老婆,張不開口。想起床,動不了身。迷迷糊糊的,瞧見政德不聲不響地走進來。王禿子說,俺今天不擺渡了,誰個都莫想去河那邊干活。政德不說話,兩手明明是空著的,一眨眼變戲法似地變出一把鋤,冷不防地高高地舉起來,一閃一亮,照著王禿子的腦袋刨下來。王禿子猛然一驚嚇,人連著三床被子一起滾落地上,嘴里驚恐地喊叫起來說,不好啦,政德殺人啦!不好啦,俺的腦袋被刨下來了!

他家里的慌忙跑過來,攙扶起王禿子,瞧見他臉紅通通的像個猴屁股,搭手一摸滾燙滾燙的。

王禿子依舊頭腦迷糊著,嘴里依舊喊叫著說,不好啦,政德殺人啦!不好啦,俺的腦袋被刨下來了!

他家里的使勁搖晃著王禿子說,你快點醒一醒,你這是發(fā)燒說胡話啦?

王禿子愣愣怔怔地醒過來,不見政德的人,不見政德的鋤,摸一摸腦袋也還是長在肩膀上。

他家里的說,俺扶你去王麻子家看一看吧?

王麻子是村里的赤腳醫(yī)生,在家里開一間小診所。

王禿子齜開一嘴黃牙,“哈哈哈”地笑起來。

他家里的問,你的頭腦還沒醒?

王禿子說,俺這是笑政德呢,讓他狗日的等著瞧,看看到底是他殺掉俺,還是俺殺掉他?

王禿子紅通通的臉上一下布滿一層黑沉沉的兇相。

他家里的害怕起來問,你的頭腦發(fā)燒燒出毛病啦?

王禿子回答他家里的說,你的頭腦才發(fā)燒燒出毛病呢!

王禿子趕緊下床,拖著一副病殃殃的身子去村委會見村書記趿拉。

趿拉要是不去鄉(xiāng)里開會、不去別處村子串門,總是待在村委會的辦公室里一直干坐著。趿拉不識幾個字,不耽誤他把村委會訂閱的兩份黨報仔仔細(xì)細(xì)地翻閱幾遍。村里沒有好多事,不耽誤他把這些不多的事前前后后、枝枝梢梢地一想想個好多遍。這是趿拉的習(xí)慣,也是趿拉的執(zhí)政經(jīng)驗。前后幾十年村書記當(dāng)下來,他積累的執(zhí)政經(jīng)驗一套一套,要是他有能力把這些寫出來的話,足夠厚厚的幾卷本。其中最核心的一條是,只要屁股在村委會的椅子上坐穩(wěn)當(dāng),其他的一切都穩(wěn)當(dāng)。

這一天,趿拉看的是一張爛報紙,報紙罩在臉上,沖著辦公室門,透過爛報紙的一道縫隙正好見著王禿子病歪歪地走過來。一般情況下,趿拉不先跟村人說話,候著村人先說。村人先說了,他往往都是一副愛搭理不愛搭理的樣子。這一回不一樣,王禿子一副病殃殃的樣子是一種不正常,該擺渡的時間不去河下擺渡是另一種不正常,這么兩種不正常一起加在王禿子身上,趿拉就像是大白天見著鬼。

趿拉隔著一張爛報紙破例地問,淮河里沒有發(fā)大水,沒有淹到村委會,你怎么會擺渡擺到村委會來呢?

王禿子說,書記呀,河下的渡船俺是不準(zhǔn)備擺啦,從今天起你看該交給誰擺渡,就叫誰去俺家扛船篙、扛船棹吧。

趿拉緩慢地放下報紙,使勁地盯瞧著王禿子,像是見著一個要飯的,你遞給他一碗大魚大肉,他還搖頭擺手不想要。

王禿子擺渡享受著村干部待遇,按月村干部補貼好多錢,他也補貼好多錢,是一份美差。

王禿子知道他說的這句話引動了趿拉,這才說出政德的事。

王禿子說,俺天天清早去河下都能遇見他政德,今個他拿著一把鐮刀,明個他扛著一把鐵鋤,后個他舉著一把鋼叉。起先俺心想他政德是過河下地干活呢,俺就喊他上渡船,他個狗日的裝著聽不見,踅過頭“嚓、嚓、嚓”一溜煙地往村里跑,像個清早偷莊稼害怕被逮住的人。他個狗日的政德不過河跑什么呢?俺一想想好多天不明白。昨個夜里俺又是一夜沒睡著,俺想政德這樣子肯定是頭腦有毛病啦,你想想清早里他不好生地睡覺,拿著鐮刀拿著鐵鋤拿著鋼叉瞎折騰什么呀?

趿拉沒容王禿子拖拖拉拉把話說完,攔截住說,他政德清早不過河你少擺一個人,他政德頭腦有毛病瞎轉(zhuǎn)悠是他自己的事,你莫不看著俺整天坐在村委會里犯清閑,想讓俺插手干什么事情吧?

趿拉最反感村人來村委會支派他做這做那的。

王禿子說,書記你誤會啦,俺這是擔(dān)心自己的性命不保呢。你想想呀,他政德頭腦要是有毛病,還能當(dāng)?shù)昧俗约旱募?清早河下沒人,他政德要是趁俺沒防備一下砍斷俺的人脖子,有誰會知道?

趿拉笑起來說,原來你是擔(dān)心這個呀?是啊是啊,你王禿子長著一顆亮禿頭,天色多早,天色多黑,他政德都能瞧清楚。

趿拉早已經(jīng)聽說政德天天清早下地干活的這件事,只是沒想到政德只是走一走過場,沒上過村里的渡船,也就沒挨著河那邊的地邊。趿拉也不知道政德走這么一番過場是為個什么理?可趿拉還是把一個胸脯拍個當(dāng)當(dāng)響,跟王禿子保證說,你說村人誰的頭腦有毛病俺都信,就是他政德的頭腦有毛病俺不信,他整天兩眼骨骨碌碌的,精明得賽個兔子娘,誰能說他不正常?

王禿子的話只能說到這份上,他知道跟趿拉多說也沒用。王禿子身上現(xiàn)在還一熱一冷地發(fā)燒。他退出村委會前,還是跟趿拉點破一句話。王禿子說,這些話俺可是跟你說到了,信不信由你,村里真要鬧出一條人命來怕就晚了。趿拉依舊大包大攬地說,你的禿頭不抵一只豬頭,他政德看不上,村里也沒別人會看上。

王禿子辦完這件事心里松快不少,一張臉紅撲撲地張揚像半天空里的大太陽,一絲得意濃烈地綻放在臉上,一浪一浪地擴展開來。

王禿子還是沒回家。他怎么會回家呢?他怎么能回家呢?一方面他去村委會一趟就等于請假一天,雖說沒跟趿拉明說自己感冒發(fā)燒的事,這一天也是不用擺渡了。另一方面他去村委會一趟只是面對趿拉一個人,他要讓所有村人都知道政德頭腦有毛病——這才是他最終的目的所在。政德,政德,你個政德就等著瞧吧。王禿子的一顆心一跳一跳地往村人最多的地方走過去。

王禿子憂心忡忡地跟村人說,政德頭腦有毛病啦,你們知道不知道?

村人一個個“嘩啦、嘩啦”地?fù)u頭。

村人搖過的頭一下僵硬住,問王禿子,你說政德的頭腦怎么啦?

王禿子一板一眼地把在村委會跟趿拉說過的話重新說一遍,一邊說一邊像飯館炒菜似地添加上一大堆佐料與湯水。要說王禿子在趿拉那里端上來的是一盤蔬菜的話,這一會當(dāng)著村人面端上來則是一盆口味十足的四川麻辣火鍋。葷葷素素,湯湯水水,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土里長的,樹上生的,想加什么加什么,想加多少加多少。一時三刻的把政德早上拿刀拿锨拿叉在村里村外瞎轉(zhuǎn)悠這件事,演義得更加有滋有味,演義得更加活靈活現(xiàn),也演義得更加陰森可怕。

村人兩眼刷拉刷拉雪亮開,一個個村人跟著王禿子說,這樣看來他政德的頭腦真的是有毛病啦。

王禿子順理成章地預(yù)言說,你們就等著瞧吧,不要三天兩天的村里就會出大事,就會出一件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

村人一個個深受啟發(fā),好多從前不明白的蹊蹺事,現(xiàn)在明白了。

張三說,怪不知道前些天早上,俺家的一只狗腿不明不白地瘸了,怕就是被他政德用刀砍壞的。

村人附和說,政德這是試一試手里拿的那把刀快不快。

李四說,有天五更俺鬧肚子蹲茅坑,蹲著蹲著,聽見“撲通”一聲響,一塊東西砸進茅坑里,濺俺一屁股屎水,莫不也是政德干的事?

村人幫腔說,肯定是政德想砸你的腦袋砸偏了。

就這么,政德頭腦有毛病這件事憑空被王禿子宣揚開來,像攪拌大糞坑似的,一片臭氣烘烘的。不到半天工夫,村里人人都知道這件事。不好啦,政德頭腦有毛病啦,你們可得當(dāng)心啦。冷不防,政德照著你們的腦袋狠狠地來那么一家伙,要了你們的小命可就來不及啦。要說還有誰家不知道的話,怕就剩下政德一家人。王禿子的目的達(dá)到了,覺得頭上燒退了,身上自在了。王禿子想往家里去,想回家里睡一覺,要是條件許可的話,還能扯著老婆一起上床痛痛快快地一塊睡。這種時候,王禿子覺得早上拒絕老婆的誘惑,真是拒絕得英明果斷,很見一份男人氣概。同時,王禿子還覺得清早下渡口逮政德得一場傷風(fēng)感冒也值得。

王禿子想離開,村人舍不得。

村人最后問,你去村委會跟趿拉說這件事,他趿拉怎么說?

王禿子不去肯定趿拉要管這件事,也不去否定趿拉不管這件事,含含糊糊地回答村人說,他趿拉心里就是有個什么想法也不會跟俺明確地說出來。

遇事不明確表態(tài),這是趿拉的一貫工作作風(fēng)。

村人說,他趿拉應(yīng)該管一管政德這件事。

村人說,政德是村里社員,他趿拉是村里書記,他趿拉不管誰個管?

社員,是生產(chǎn)隊時期的一個詞,幾十年過去,村人依舊沿用著。

村人一個個很快統(tǒng)一起一致的看法——趿拉應(yīng)該去政德家一趟,好好地管一管這件事。

傷風(fēng)感冒不會好得這么快,王禿子“阿嚏、阿嚏”又是接連打出兩個響亮的噴嚏。噴嚏打得淋漓盡致,痛痛快快,震得四周村人一驚一愣的。

王禿子十分滿足地回家了。

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三天過去。一連三天,村人沒見趿拉去找政德。政德依舊每早五更天,先是發(fā)出驚天動地的三聲咳,而后拿著刀、或拿著锨、或拿著叉去村里村外瞎轉(zhuǎn)悠。村人的心一天一天往上懸提,眼見到了嗓眼口,眼見從嗓眼口跳出來。村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眼見就要崩潰了?!翱︵?、喀嚓”的,一個個村人提前聽到這種崩潰前的分崩離析聲。這一天,一個個村人自動走出家門,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下聚集上百人,不謀而同地,一起擁進村委會。起先趿拉還能清醒著頭腦,說這件事無根無據(jù)的,你們讓俺去政德家怎么說?人家政德五更天愿意起多早起多早,愿意去哪里瞎轉(zhuǎn)悠去哪里瞎轉(zhuǎn)悠,也不是俺個村書記應(yīng)該管的事。

村人不放過趿拉,說你書記要是不管這件事,俺們?nèi)ムl(xiāng)派出所說這件事,哪一天萬一自己的一顆人頭被政德砍落地,怕是想說話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趿拉不耐煩地說,你們愿意去鄉(xiāng)派出所就去吧,不要圍著村委會耽誤俺辦公。

村人不愿意去鄉(xiāng)派出所,也不愿意離開村委會。

村人說趿拉,今個天你不想去管這件事也得去管這件事,這不是你想不想管的事,這是你必須管的事。

趿拉心里一驚,抬眼瞧著一個個村人,一個個村人陌生得都不像大河灣村的村民了。

趿拉還是不愿去政德家,還是不愿去管這件事,心里想就是去政德家、就是去管這件事也不能當(dāng)著村人的面現(xiàn)在去。趿拉在村里幾十年村書記當(dāng)下來,威望還是很高的,從來都是他要村人去做什么事,哪有村人要他去做什么事的道理呢?趿拉生氣地關(guān)上辦公室門,吩咐村里分管治安的峻屹把村人一個個趕出村委會院墻外面,“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村委會大門。

這一天,王禿子忙著在河下擺渡,沒有去村委會。村人去河下跟他說這件事,他說你們就死死地圍住村委會大門,看他趿拉出去不出去解溲,看他趿拉回家不回家吃飯。王禿子這是縱容村人跟趿拉死纏硬磨,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村人離開河下,王禿子卻在心里暗笑開來。他的眼睛追著走遠(yuǎn)的村人屁股說,俺去村委會圍趿拉,還用得著俺費口舌去村里向你們一個個做煽動?

村人隔在村委會院墻外面,趿拉關(guān)在辦公室里邊。村人在大門外面不離開。趿拉在辦公室“嘩啦、嘩啦”一版一版翻報紙。今個天村人反了,不同了往常。這一刻,趿拉手上的報紙印滿一張張村人的臉。趿拉從村人的一張張臉上讀出這么兩樣?xùn)|西,一樣是民心,一樣是民意。趿拉去鄉(xiāng)政府聽過兩次有關(guān)老百姓聚眾鬧事的文件。一次說的是貴州某一個地方,老百姓放火燒掉了縣公安局。為個什么道理呢?就是縣公安局不干正事、不秉公辦案、袒護壞人干的事。另一處是什么地方,趿拉記不清楚了。這里的農(nóng)民因為占地問題找上市政府,閑人愈聚愈多,一下?lián)頂D進市政府院子,砸掉幾十輛小寶車(轎車)不算,還放火燒掉好多間辦公室。文件上說,這兩起事件都是不體察民心、不關(guān)注民意干的事。什么是民心?什么是民意?依照趿拉的理解,民心就是狗臉,民意就是狗牙。弄不好,狗臉一翻,狗牙“哼哧”一口就咬上來。血糊拉拉的,叫你跑都跑不掉。哪一次事件過后,不撤職一排溜大小官員。村委會院墻是紅磚壘起來的,消薄得很,不說人多,十幾個人搭手一推,就會連根倒下來。一間辦公室里堆滿歷年積存下來的報紙及兩床棉被,要是村人一把火投進來,燒著火,他趿拉怕是都死無葬身之地了。

趿拉不敢繼續(xù)與村人對峙,打開辦公室門,打開村委會門。

趿拉跟村人說,俺這就去政德家。

村人的一顆顆心松開來,說趿拉,你去說政德,他還是不聽,還是照樣,俺們不用去找鄉(xiāng)派出所,干脆先拿一把快刀去把他的人頭“咔嚓”一聲砍下來。

趿拉努力地笑著,卻覺著自己的后脖頸一片涼氣嗖嗖的,都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樣子了。

這天挨晌午的時辰,趿拉走進政德家。他一聲不吭地進屋坐下來,一臉勞累的神色像是干過大半天的活。

趿拉不說話,政德跟他家里的也不問話。村人鬧騰半天,他倆知道趿拉來是為著一件什么事。

趿拉喝上茶,趿拉抽上煙,趿拉調(diào)勻溜氣。

趿拉問政德,現(xiàn)如今你還是天天五更早早地起床?

趿拉問政德,你是今個扛一把锨,明個拿一把鐮,后個摸一把叉?

趿拉問話不用政德回答。

趿拉說政德,可你天天早上不是真的過河去干活,是村里—村外—瞎轉(zhuǎn)悠!

政德的一顆心被趿拉問得慌起來。

政德說,瞎轉(zhuǎn)悠是俺自己的事,挨著村人什么啦?要你趿拉來操哪一門子心事呢?

趿拉說話的語氣重起來。

趿拉說,村人五更天一個個都睡不著覺啦。

趿拉說,村人一群一群圍擁村委會找上俺,你說俺不來找上你家門怎么辦?

政德的一顆心被趿拉問得急起來。

政德說,你趿拉今個天可得把話說清楚,俺去招惹誰啦?俺是去偷誰家的東西,還是去敲誰家門啦?

趿拉說,你五更天在家里睡覺要是知道有人拿刀拿锨拿叉在你家門口瞎轉(zhuǎn)悠,我問你你可睡得安覺?

政德的心“咯噔”一下,他聽懂了趿拉這話的意思。

趿拉還是說,你大清早的陪著老婆焐被窩睡覺不快活,村里村外瞎轉(zhuǎn)悠個什么呢?

政德耷拉下腦袋說,這么多年俺養(yǎng)成早起干活的習(xí)慣,五更天不起床去門外轉(zhuǎn)悠轉(zhuǎn)悠心里難受呀!起床不拿刀拿锨拿叉空手去門外轉(zhuǎn)悠更是難受呀!

趿拉說,俺看你真該找醫(yī)生瞧一瞧,莫不是你的頭腦真有毛病啦!

政德兩眼一下睜多大,說趿拉,你的頭腦才會有毛病呢!

趿拉跟政德說,大道理就不跟你說了,俺今個天只跟你說一個小道理。俺知道你五更天早起干活的習(xí)慣是在生產(chǎn)隊落下的,生產(chǎn)隊解散,土地分到一家一戶幾十年,你的這個習(xí)慣沒改掉。要是村人都住在河那邊,你五更天下地干活就下地干活,不妨礙村人,村人也都跟著習(xí)慣了。可現(xiàn)在村人搬遷住在河這邊,你還是照常五更天起床,還是照常拿刀拿锨拿叉出門,過不去河,干不成活,你就村里村外瞎轉(zhuǎn)悠。你自己說說,這不是頭腦有毛病是什么?

政德張口結(jié)舌,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俺、俺、俺……

趿拉知道話說得差不多了,該離開了。

趿拉最后說政德,明個早上你再這么拿刀拿锨拿叉去村里村外瞎轉(zhuǎn)悠,俺就去鄉(xiāng)政府派出所,讓他們來評判你的頭腦到底有毛病,還是沒毛病?

趿拉兩腳一抬走出政德家門,留下政德臉色煞白地呆在房屋里。

自始至終政德家里的都沒說一句話。一來她是一個婦道人家,男人家的事不好插話,更何況是村書記趿拉呢?二來她順著趿拉說話的思路,一思一想也懷疑政德的頭腦不健全。趿拉說得對呀,從生產(chǎn)隊走過來的村人不是一個兩個,別人早起干活的習(xí)慣能改掉,政德為什么改不掉?改不掉就改不掉,五更早起就五更早起,為什么偏偏還要出去瞎轉(zhuǎn)悠?瞎轉(zhuǎn)悠就瞎轉(zhuǎn)悠,為什么偏偏還要拿刀拿锨拿叉什么的?老婆子愈思愈冷,愈想愈寒。難道政德的頭腦真的是有毛病啦?

老婆子變得驚驚戰(zhàn)戰(zhàn)的,白天吃不香飯,夜里睡不香覺。

隔天五更天,政德還是按時起床,“吭、吭、吭”猛咳三聲響,去家后茅廁卸完一泡屎,回轉(zhuǎn)頭摸一把鐵锨還是要走出房屋門。老婆子早驚醒,有準(zhǔn)備,有行動,一骨碌爬起床,趕在政德前面把住院落門。

老婆子一臉怒氣地問,你還敢去村里村外瞎轉(zhuǎn)悠?

政德遲疑遲疑地說,村人不讓俺村里村外瞎轉(zhuǎn)悠俺就不出門啦?

老婆子說,說不定這一會趿拉帶著一幫村人,拿著幾根繩子,正躲藏在門外的什么地方等候著你呢,你真想嘗嘗蹲大牢的滋味你就出門去吧?

政德沖老婆子說,你說說俺這是犯誰家的王法啦?

老婆子說,村人把你扭送去鄉(xiāng)里的派出所,那里肯定能說清楚的。

政德耷拉下頭腦,緩松下勁頭,兩只腳別扭著,不愿回屋里。老婆子攔著院落門,一陣一陣地冷,生怕一撤身政德還是往外溜。

老婆子說政德,你要真的頭腦有毛病,真想出門去砍其他村人,你就一锨先砍死俺。

政德沒辦法回答老婆子的話,也沒辦法走出院落門,就在院落里轉(zhuǎn)起圓圈來。

政德跟老婆子說,俺在院子里轉(zhuǎn)圓圈,該不礙你們的事了吧?

政德跟老婆子說,俺是一頭驢,該不礙你們的事了吧?

政德嘴里的“你們”一下把老婆子跟村人攏在一起。你們就你們吧。與村人攏在一起就攏在一起吧。老婆子不說話,依舊把守著院落門,看著政德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轉(zhuǎn)圓圈。然而,政德并不是一頭驢,驢只會沿著一個方向轉(zhuǎn)圓圈,政德不這樣,他順時針轉(zhuǎn)三個圓圈,又逆時針轉(zhuǎn)三個圓圈。臉上呈現(xiàn)出一副呆滯的傻相,什么表情都沒有。

政德五更天下地干活的一顆心漸漸地死去,愈來愈接近一頭驢。

天色像一塊褪色的窗簾布,一下一下白亮開來。政德最后還是扔下手里的鐵锨和頭腦里的瞎想,回屋里。老婆子松出一口氣,看來政德的頭腦還是清醒的。

轉(zhuǎn)眼又到另一個五更天,政德的兩眼醒過來,身子卻像是沒醒似地賴床上不動彈。他家里的在一旁警覺著,時刻準(zhǔn)備著一骨碌爬起床,時刻準(zhǔn)備著去攔住院落門。然而,政德在這個清早沒有離開床,沒有上家后的茅廁,那三聲驚天動地的“咳”憋在肚子里也沒響出來。政德坐床上一支煙接著一支煙,“哧啦哧啦”抽了整整一早上。政德五更天下地干活的一顆心不想死去,可又有什么辦法呢?

這個早上,村子安靜了。

這個早上,村人安心了。

大河灣村上空刮過一陣子寒風(fēng)。寒風(fēng)從西伯利亞遠(yuǎn)道而來的,“嗚嗚咽咽”的,一陣子緊似一陣子。

天氣一天寒過一天。真正寒冷的冬天里,政德操持著要在他家的地頭蓋一間茅草庵。這種天,地里沒有成熟的莊稼需要看守,也沒有稀缺的瓜果需要照顧,政德要蓋這么一間茅草庵干什么?答案只有一個,他想住在里邊,睡在里邊,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村子。這樣他就不會侵?jǐn)_村人了,一個人想什么時候起床什么時候起床,想什么時候干活什么時候干活,想咳嗽幾聲咳嗽幾聲。大白天,土地里稀稀落落的還能見著幾個干活的村人,一到傍晚,天一煞黑,干活的村人一個個過河回村里,這么大的一片地方就剩下他一人,或者說這么大的一片地方就獨屬他一人,政德隨便地想一想都是一件激動人心的事,都是一件特別奢侈享受的事。

搭建茅草庵不需要好多材料,五根柳木,兩根、兩根綁成人字形,另一根往兩個“人字頭”上一架,一個茅草庵的骨架就出來了。房笆使用蘆葦,淮河邊上的水塘里野生蘆葦現(xiàn)成的,政德拿一把鐮刀想割好多割好多。房笆上鋪麥秸草,政德家麥季天收一堆,正好堆在地頭旁。蓋一間茅草庵不需要多少技術(shù)與技能,一個人能夠蓋起來。政德時間抓得緊,每天吃過早飯趕最早一趟渡船過河,挨傍晚趕最晚一趟渡船回家,晌午不到吃飯的時辰,他家里的不會見著他回頭的人影子。老婆子兩眼糊涂著,“嘰吧嘰吧”地問政德,地里哪有這么多農(nóng)活要做呢?政德含含糊糊地回答說,瞎忙乎。政德不想現(xiàn)在就跟老婆子說實話,怕她阻攔他。他心想一間茅草庵蓋好,往里住才跟她說。老婆子愿不愿意跟他一塊住茅草庵,他心里一點把握都沒有。冬天住茅草庵,四下漏風(fēng),寒氣大,不是一處好地方。老婆子真不想去住,他不勉強她。

政德現(xiàn)在一門心事擱在茅草庵上,想早一天蓋齊,早一天搬進去住。

事情往往就這樣,家人不知道,不代表村人不知道。政德在自家地頭忙乎著,空天空地的,無遮無攔的,村人一看便清楚。

村人一個挨著一個跑進村委會,向趿拉做匯報。

村人說,這幾天他政德正忙著在他自家地頭蓋茅草庵子呢。

趿拉“噢”一聲,不驚不詫,一副早已知道的樣子。

村人說,看樣子他政德急等著想帶著鍋碗瓢盆住里邊。

趿拉依舊回答一聲“噢”。

趿拉一聲“噢”接連一聲“噢”,不表明態(tài)度,是不好表態(tài)度。政德五更天拿刀拿锨拿叉在村里村外瞎轉(zhuǎn)悠,威脅村人性命,村里人心惶惶,他趿拉還能上門說一說?,F(xiàn)在政德在自家地頭蓋茅草庵,就是搬去住,晚上那里一個村人都沒有,他能威脅誰?這幾年村人搬遷走,那里的野雞繁殖不少,那里的老鼠繁殖不少。政德五更天不睡覺,要是能逮住野雞算是有口福,要是能逮住老鼠倒是為民除害了。趿拉明白眼下是法制社會,人人講法,事事依法。一年一年的,法就像他下巴上的胡子,越長越多,越長越亂。法一多一亂,就像一個娶進家門的厲害女人,自己說話算數(shù)的事情愈來愈少,厲害女人說話算數(shù)的事情愈來愈多。最關(guān)鍵的是不能輕易地去招惹她,弄不好罵你祖宗八代是小事,吐你一口唾沫,再抓你一臉血棱子,就不好收場了。在權(quán)與法的實踐上,趿拉愈來愈謹(jǐn)慎了,愈來愈小心了。

趿拉不明確表態(tài),村人反倒天天匯報。匯報得更加勤快,更加具體,

村人匯報說,今個天房架搭好了,豎在地里風(fēng)一吹搖搖晃晃的,怎么看著都是一副要倒的樣子,就是倒不下。

村人匯報說,今個天房笆鋪好了,上面搪一層稀泥,黑糊糊的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要多礙眼有多礙眼。

村人匯報說,今個天鋪上麥秸草,一個茅草庵子矮趴趴的黃亮亮的,怎么看都像一個茅草庵子了。

政德把茅草庵蓋齊,準(zhǔn)備搬進去住,老婆子才知道這件事。老婆子一下“哇啦、哇啦”哭起來。

老婆子哭著說,俺就知道你這些天沒干好事呀。

政德說,俺怎么沒干好事啦?你不去住,俺一個人去住。

老婆子哭著說,就怕你去住住不安,村人一個個能饒你?

政德說,俺去那邊住,誰的邊粘不上,看誰還敢管著俺?

老婆子哭著說,鄉(xiāng)派出所能管住你!

政德不想多聽老婆子哭,不想跟老婆子多羅嗦,趕緊往一輛架子車上拾掇東西,帶上一床棉被,帶上鋤、帶上鐮、帶上叉等一些農(nóng)具,最重要還帶上鍋、碗、瓢、盆,米、面、油、鹽,這才拉著架子車,走出家門,走上村路。政德的一副模樣像逃荒,又像逃命。

老婆子知道攔不住,就沒有去攔政德,一屁股坐地上哭起來。

老婆子哭著說,你離開這個家就不用回頭了。

老婆子哭著說,你離開這個家就死到臨頭了。

村路兩邊站滿一群群村人。村里發(fā)生這么大的一件事,村人怎么還能在房屋里呆安呢?實際上,村人一直悄悄地監(jiān)視著政德。老婆子哭,村人聽個清清楚楚的。政德說些什么話,老婆子說些什么話,村人聽個清清楚楚的。最后政德往架子車?yán)锸岸扌┦裁礀|西,村人照樣一樣一樣看個清清楚楚的。政德一出家門,監(jiān)視的村人分開兩路人馬,一路人馬去村委會向趿拉報告,另一路人馬去河下碼頭向王禿子提前打招呼。

村人跟趿拉說,他政德拉著架子車往渡口去了。

趿拉說,他政德去河那邊誰也不會打擾不好嗎?

自從政德蓋茅草庵以來,這是趿拉頭一次向村人表明態(tài)度。

一連好多天,趿拉哪里能安穩(wěn)過日子。莫說讀報紙讀不安,想事情想不安,漸漸地屁股坐在椅子上晃蕩,手里端著茶杯晃蕩,一顆心更晃蕩?,F(xiàn)在趿拉總算喘出一口氣,你政德一個人愿意住茅草庵,就一個人慢慢地住去吧。趿拉的一顆心真的能夠平靜下來嗎?這不,匯報的村人剛離步,王禿子氣喘吁吁地又跑來請示了。

王禿子問,要、要、要不要擺政德過河?

趿拉反問王禿子說,俺以前交代過你擺誰過河、不擺誰過河嗎?

王禿子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回答說,沒、沒、沒有。

趿拉說,沒有就好。俺以后也不會交代你擺誰過河、不擺誰過河。

王禿子語無倫次地說,他政德這是、這是……

趿拉厲聲地說,你在河下擺你的渡,哪來這么多的閑心去管閑事啊?

趿拉不分青紅皂白地把王禿子批評一頓,王禿子頭上的禿斑一明一暗,灰溜溜地退出村委會。在趿拉看來,政德這件事起于王禿子來村委會匯報,也終于王禿子來村委會匯報,算是一個圓滿吧。

“呼——”趿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像淮河流水那么悠長,像淮河流水那么舒暢。

這天傍晚,政德把架子車上的東西,一樣一樣收拾進茅草庵?jǐn)[放好,就早早地躺進被窩里睡起來。麥秸草鋪就的地鋪,松松軟軟的,暖暖和和的。政德躺上去,先是把兩腿伸個筆溜直,挺一挺腰身,而后像一頭驢似地在麥草鋪上滾幾滾。松快呀。舒服呀。心安呀。差不多前后有十幾天沒有睡好覺了吧,今個天他要早早地睡,睡個踏踏實實的,睡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個昏天暗地的,一覺睡到明早五更天,這樣他才好有氣力,使足勁地發(fā)出三聲“咳”,暢暢快快地拉出一泡屎,而后隨心所欲地拿著一把鐮刀或著一把鐵锨或者一把叉子或者隨便一件什么樣農(nóng)具下地去干活。俺就要在五更天咳嗽三聲,俺就要在五更天屙一泡屎,俺就要在五更天下地干活……政德躺在茅草庵里、躺在麥秸草鋪就的地鋪上這么胡思亂想的時候睡著了。

一陣陣寒風(fēng)像一群群野狼似地盤旋在茅草庵四周,與政德的鼾聲持久地對抗著。不辨上下,不分輸贏。

在政德家的院子里,老婆子一直“嗚嗚溜溜”地哭著。眼見著太陽落進西南邊的八公山,老婆子站起身走出家門。政德家住在村子正中心,出家門往北一條路是去河下,往南一條路是去村委會。老婆子出家門一直往南走。嗚嗚嗚嗚。她是去村委會找趿拉?村人一邊這么判斷著,一邊隨后緊跟著。村人想聽老婆子去見趿拉說些什么話,村人想看趿拉怎樣對付老婆子。說實話,趿拉對待政德“管而不管、問而不問”的這一不作為態(tài)度,村人已經(jīng)意見很大了。

“他政德去河那邊誰也不會打擾不好嗎?”——這是趿拉回答村人說的話。他政德去河那邊就真的誰也會不打擾了嗎?不說白天在地里干活村人要時刻防備著政德手里的刀、锨、叉,就說晚上在家里睡覺與政德隔著一條河就安全啦?他政德不會鳧水過河?冬天水涼不能鳧水、春天水涼不能鳧水,趕明夏天天熱不能鳧水嗎?這么一思一慮,他政德去河那邊住進茅草庵,村人存在的安全隱患反倒更大了,反倒更加防不勝防了。他政德晚上住家里,五更天發(fā)出三聲“咳”,驚醒村人,村人防備起來也有個鐘點呀?,F(xiàn)在可倒好,白天、晚上隨時隨刻都有危險。政德好比是一條虎,原先關(guān)在籠子里,現(xiàn)在打開籠子放其歸山了。趿拉糊涂呀。是個昏君呀。他政德頭腦有毛病,你趿拉總不能頭腦也有毛病吧?

嗚嗚嗚嗚。老婆子走前面,村人跟后面。這一次,沒村人先去跟趿拉說一聲。一條路直直地通往村委會,老婆子一步一步挨近村委會大門,一抬腳卻邁過去。老婆子不去村委會找趿拉去找誰?“噢——”,村人一齊明白了。老婆子這是直接去鄉(xiāng)里找派出所。

嗚嗚嗚嗚。村子往南五里路是鄉(xiāng)政府。老婆子帶頭去鄉(xiāng)政府,村人腳下遲遲疑疑地還是跟著一起去。

這天下午王禿子收工早。政德拉著一輛架子車去河那邊,地里干活的村人一看見政德像是見著瘟神,紛紛地躲避開。這么一來,淮河兩岸早早地斷去往來過河的村人,王禿子還堅守在河下有個什么實際意義呢?干脆早早地拋下鐵錨,穩(wěn)固住渡船,趟水下來,扛著船篙、船棹一搖一晃地回家。他家里的在家里閑著,王禿子一把抱起她按倒在床上,三下兩下扒掉她的褲子就睡上了。

在對待政德的看法上,王禿子家里的與王禿子不一樣,與其他村人也不一樣。她不相信政德頭腦有毛病,更不相信政德溫溫善善的會殺人?,F(xiàn)在村里人人自危,談虎色變。她還是疑惑著。

王禿子家里的說,人人都有改不掉的習(xí)慣,他政德怎么就不能有?

王禿子問,你說俺有嗎?

他家里的臉色通紅、不好意思地說,你喜歡在清早五更天跟俺睡覺不也是一種習(xí)慣嗎?

王禿子說,俺問你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俺這不是改了嗎?往后沒了政德的三聲咳嗽,俺想清早五更天睡你,怕是還醒不來了呢?

王禿子家里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你是說他政德真會殺人?

王禿子惡狠狠地說,誰都會。

他家里的問,你也會?

王禿子說,俺怎么不會!

王禿子家里的心里一愣。是呀,不是他王禿子去跟村人三攪和兩攪和的,誰能想到政德頭腦有毛病。要是政德有個三長兩短的,他王禿子不就是一個罪魁禍?zhǔn)讍?不就是一個舉著軟刀子殺人的兇手嗎?

王禿子家里的像是一條出水的魚,在男人的身子下面慢慢地僵固住。王禿子的一番激情正高漲著。

王禿子說他家里的,你快點動彈呀,你莫停呀。

踏,踏,踏。村人傾巢出動,沿著村路從王禿子家門前走過去,從村委會門前走過去。村人沉默著,不說話,一直往南,一直往南。

踏,踏,踏。王禿子兩口子關(guān)上門,閉上窗,一門心事在屋里忙著自己的事,沒有聽到流經(jīng)門外的“踏踏,踏踏”腳步聲。

踏,踏,踏。趿拉聽到了。

天色漸漸地黯淡下來,村委會辦公室外面一片模模糊糊的,趿拉聽到疾速、慌亂的異常聲音,卻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生發(fā)出來的。他趕緊跑出辦公室,一看是村人,前不見首,后不見尾,黑壓壓一長溜,過隊伍似地從他身旁過去。

趿拉吃驚地問村人,你們這是去干什么呀?

村人一個個裝啞巴,緊咬牙關(guān)不說話。趿拉家里的趕過來,他一把拉住她的一只胳膊不松手。

趿拉急切地問,你跟俺說一說,村人到底這是去干什么呀?

他家里的說,村里出大事啦,你還不知道?

趿拉說,村里能出什么大事呀?

他家里的說,政德家里的領(lǐng)頭去鄉(xiāng)政府。

趿拉呆愣住,手上一點一點加力,像是要把他家里的胳膊掐斷似的。政德家里的已經(jīng)往南走過很遠(yuǎn)的一大截子路?!皢鑶枇锪铩钡目蘼曇稽c聽不清。

趿拉家里的猛勁一下甩開趿拉的手,說你抓著俺有個什么用處,你快點去截住政德家里的呀。

趿拉沒有去攔截村人,沒有去攔截走在村人最前面的政德家里的,而是急忙回辦公室打電話,往鄉(xiāng)里報告這件事。趿拉哭腔哭調(diào),語無倫次。

趿拉說,不、不、不好啦……

(責(zé)編:錢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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