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戍貴
稀里糊涂,懵懵懂懂,不知怎么落到這片境地里來的。鴨婆總懷疑自己是在睡夢中。
抖一抖翅膀,想飛起來,飛出這魔幻般的境地。周身一陣又一陣劇烈的疼痛告訴她,自己已經(jīng)是千真萬確地跌落在深谷里了,而且跌得很慘,頭也破了,血也流了!
這條峽谷,沒長度,更談不上寬度。不過容納一只鴨婆還是綽綽有余的。谷底潮濕、陰暗,陳坦著冰冰冷冷的石板。真是冷氣飚飚,陰森可怖。
鴨婆從昏迷中醒來,靜靜地,仔仔細細地瞧了許久,眼皮眨得麻麻木木,周圍仍是無盡無垠的昏暗。鴨婆爬起來,努力撐起散了架似的軀體,忍著疼痛伸直脖梗,歪頭向上看。
一洞狼牙犬齒,螺旋得高高遠遠,一絲藍悠悠的天穹忽隱忽現(xiàn),如一柱燃香上隨風(fēng)微蕩的一縷青煙;也有些像自己受傷的眼睛在吃力地眨動……
一絲惶惑,一絲絕望籠上鴨婆的心頭。死亡威脅得小生靈癱軟了。
就這樣完結(jié)了生命?自己還很年輕呀!又這么漂亮!每日里都能生產(chǎn)一枚白生生的蛋呀!
癱軟的鴨婆一雙美麗的眼睛滴下了一串又一串淚珠。
鴨婆不再看那一線天空,不再看周圍的世界,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緊緊閉嚴(yán)雙目。靜靜地,似酣睡,度著難耐的時光,等待迎接所有生靈萬物都不愿迎接的那一剎那。沒有什么辦法了,雖然早晚都要有這一次,可這一次來得也太突然、太急迫、太提前了呀……
鴨婆可能真的在等待中睡了一個很香很甜的覺,說不準(zhǔn)還做了一個很美妙、很歡樂、很愜意的夢呢。
是一陣陣痛擾醒了鴨婆。
陣痛中,鴨婆竟生產(chǎn)出一枚白花花的大蛋。
整個峽谷之中,似乎因為這枚大蛋的光輝而一時明亮起來。許多壁石的紋理、顏色和附生石上的蘚苔都依稀可辨了。
鴨婆涌起了一股歡喜,是母性生產(chǎn)后本能的沖動。鴨婆喜不自勝地歌舞起來:
呱呱呱、呱呱呱,
我是一只好母鴨,
萬丈深淵何所懼,
身處絕境把蛋下、把蛋下……
鴨婆也隨之涌起一股希望。
鴨婆舞起雙翅,蹈起雙足,舞蹈得很由衷……
焦渴,饑餓開始向鴨婆進攻了。
又困惑。又癱軟了。
困惑、癱軟中的鴨婆忽然靈機一動,胸中洞開了一扇天窗。堅硬的嘴巴啄向自己產(chǎn)下的那枚大蛋。
這是一種殘忍,自己產(chǎn)的蛋由自己去打碎,去吞噬;這是一種無奈,為了生存下去,也可以說強烈生存的欲望迫使鴨婆別無選擇了。
鴨婆將扁長的嘴巴插入裂開的蛋中吮吸一回。啊!原來自己的蛋竟是這般香甜可口,這般舒心潤肺。自己生產(chǎn)過上千枚的蛋,可還從沒享受過這種美味佳肴……
焦渴得到了滋潤,饑餓得到了填充。
哈哈!
哈哈哈!
只要能產(chǎn)蛋,我是不會死掉的!鴨婆滿有興致,細細打量周圍的環(huán)境。
這倒是一個很美妙的處境呢。
風(fēng)刮不到,雨淋不到;狼、蟲、虎、豹也只能望而興嘆……
鴨婆產(chǎn)生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甚至也萌生了一種舒適感。
只要能產(chǎn)蛋,就能自給自足;只要能自給自足,我不但不會死掉,我的生活會很充實!
……產(chǎn)下的蛋,再也不用擔(dān)心暴虐的瓜分,兇殘的掠奪了。這樣的日子不是任何人都可擁有的。我卻獨自擁有了……
哈哈!我可以享受自己的果實,從今以后,我的蛋全部歸我自己所有了,我會活得更舒心、更快活、更美好的!
哈哈哈!
鴨婆得意地鳴了幾嗓子,隨后又抖起翅膀。歡歌一番,漫舞一番。
呱呱呱、呱呱呱,
我是一只好母鴨,
深淵里面能產(chǎn)蛋,
身處絕境也不怕、也不怕……
直到疲倦了,勞累了,又一次蜷伏在石板上。
但這次絕非是癱軟了。
鴨婆要足足地睡上一覺了。沒有侵?jǐn)_,沒有威脅,沒有饑餓,沒有牽掛,鴨婆的覺一睡就睡得飽滿,舒適,安逸,香甜。
如斯如逝十幾日光景。
鴨婆忽然發(fā)覺自己產(chǎn)的蛋越來越小了。開始并不以為然。后來小至只有原來蛋黃一般大小時,皮色也越來越暗淡了。
峽谷因此少了不少光澤,多了許多暗淡。
鴨婆又困惑,又恐慌起來了。
這樣小下去,自己咋會飽腹呀?
一想自己除了睡覺就是睡覺,根本不做什么運動,不消耗太多體力,蛋小一點不過少吃一兩口罷了。只要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又何必去斤斤計較呢。鴨婆萌生出一種豁達和寬容,于是就處之泰然了。
終于,鴨婆產(chǎn)的蛋只有指甲蓋兒般大小了。而且再也沒有光澤,顏色與石頭差不多,堅硬程度也不亞于石頭了。
鴨婆再也沒有氣力啄開那石頭般堅硬的蛋殼了。
鴨婆渾身的羽毛蓬蓬挲挲,焦焦干干,灰灰蒼蒼,沒了生機,沒了光澤,有的是難以辨清的顏色。蜷身一處,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一把一觸即燃的柴草。
鴨婆癱在石板上,彷佛骨骼已被抽光,渾身瑟瑟顫個不停,再也沒有能力站立起來了。連睜一次眼睛都很難很難了。
鴨婆沮喪透了。
鴨婆在心底里大罵:
廢物,無能透頂?shù)膹U物!自己產(chǎn)蛋供別人享樂的時候,產(chǎn)的蛋是白花花的,又大又多;自己產(chǎn)蛋供自己賴以生存的時候,卻又產(chǎn)不出蛋來了……
還有啥可說的?還有啥可怨的?是自己活活地葬送了自己呀!
責(zé)任編輯朱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