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魯君 韓吉紹
《正統(tǒng)道藏》收錄有《太平經(jīng)》57卷,國內(nèi)學者多認為它為漢代道經(jīng)《太平清領(lǐng)書》之殘卷,日本學者則傾向認為它出于六朝本《太平經(jīng)》,但這些討論都沒有涉及其中的圖像內(nèi)容。通過對57卷本《太平經(jīng)》中圖像多角度的詳細解讀,證明這些圖像繪于明代,蓋當時原圖像已經(jīng)遺失或嚴重損毀,時人根據(jù)經(jīng)文內(nèi)容對其進行了再創(chuàng)作。
關(guān)鍵詞:《太平經(jīng)》圖像道教
作者張魯君,1977年生,山東大學宗教、科學與社會問題研究所博士研究生。韓吉紹,1980年生,山東大學宗教、科學與社會問題研究所講師。
《正統(tǒng)道藏》收錄有《太平經(jīng)》57卷,這部著名道經(jīng)很早就引起學術(shù)界重視。1935年湯用彤先生在《讀<太平經(jīng))書所見》一文中首次提出,這部殘經(jīng)即漢代道教經(jīng)典《太平青領(lǐng)書》之殘卷。這種觀點后來得到國內(nèi)絕大多數(shù)學者肯定,如王明《論<太平經(jīng)>的成書時代和作者》、任繼愈主編《中國道教史》、卿希泰主編《中國道教史》等均延續(xù)此說。但國外有些學者則持相反的觀點,如日本尾崎正治主張今本《道藏》中的《太平經(jīng)》殘卷是南北朝末至初唐流傳的本子,似不能說是東漢《太平清領(lǐng)書》的殘本,但他同時不否認其中有反映漢代思想的內(nèi)容。福井康順認為東漢的《太平經(jīng)》在唐以前便已散失,今本《太平經(jīng)》是從6世紀晚期的《太平洞極經(jīng)》中逐漸演變出來的。法國學者也認為,盡管今存《太平經(jīng)》中包含有很多漢代內(nèi)容,但也有相當多的證據(jù)表明它出于六朝晚期。由于以上兩類觀點均能找到很多證據(jù),所以今存《太平經(jīng)》殘卷的時代問題一直存在爭議。值得注意的是,以往學者們的討論都集中在《太平經(jīng)》的文字部分,而忽略了其中的圖像內(nèi)容。先前曾有學者認為《太平經(jīng)》中的圖像“畫有真人高坐于書案之后,且說明文字為楷書,都與漢代席地而坐的生活方式和通用隸書的情況不同,疑為明代刻印《道藏》時刻工的改作,或者創(chuàng)作。因其風格與明代繡像小說的插圖相仿。”本文即對經(jīng)中的三幅主要圖像進行詳細解讀,并進一步論證其繪制時代。
一、圖像內(nèi)容介紹
57卷殘本《太平經(jīng)》中有多幅圖像,分別是卷99的《乘云駕龍圖》、卷100的《東壁圖》、卷101的《西壁圖》,以及卷103的三副小插圖。這些圖像包含了豐富的道教思想,以下分別來介紹。
1、《乘云駕龍圖》
《乘云駕龍圖》描繪的是一幅神仙乘云駕龍出行的場景。戰(zhàn)國時期,關(guān)于乘云或駕龍的藝術(shù)幻想已有很多,如《莊子·逍遙游》中的大鵬鳥扶搖而上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九歌》中的神仙或駕龍翱天,或乘氣而飛等。漢代時,道教中得道升仙的思想開始流行,王充《論衡·道虛篇》有很多這方面的記載,如黃帝鑄鼎首山,鼎成后,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于是黃帝騎龍升天;淮南王劉安得道,舉家升仙,惠及雞犬,所謂“犬吠于天上,雞鳴于云中”。此外西漢末東漢初出世的外丹經(jīng)《黃帝九鼎神丹經(jīng)》也說:“服神丹令人神仙度世,與天地相畢,與日月同光;坐見萬里,役使鬼神;舉家升虛,無翼而飛;乘云駕龍,上下太清;漏刻之間,周游八極?!痹谶@樣的思想背景下,龍圖像成為漢代藝術(shù)的常見題材,在畫像石、畫像磚、銅鏡紋飾、墓室壁畫等方面廣為流行?!冻嗽岂{龍圖》描繪的是神仙駕龍?zhí)煨械木跋螅涸茪饪M繞之中,五條蛟龍拉著一架車昂首而行。車中一尊者端坐于華蓋之下,身后有兩位從官,似在交談中。三人均手執(zhí)笏,代表了其身份。車前仙童、玉女各一,悠然相隨。圖上方有兩段文字,仙童玉女上方文字描述仙童、玉女著裝的顏色:“紅裳,青緣,白帶,淺黃裙,朱履。仙童黃裳,青緣,黃裙,朱履?!弊鹫呱戏轿淖纸榻B尊者、從官衣服的顏色:“中尊黃服,青緣。從官絳服,皂緣。旗心盤金龍,余并同金,取宜裝飾。”它提到旗中心有金龍,但此圖中顯然沒有畫出。
《太平經(jīng)》的作者雖然沒有對《乘云駕龍圖》的內(nèi)容進行介紹,但其含義并不復雜?!白鹫摺币辉~在《太平經(jīng)》中出現(xiàn)多次,一般指人間之尊貴者,有時也指神仙,如《太平經(jīng)鈔》壬部云:“上皇神人之尊者,自名委氣之公,一名大神,常在天君左側(cè),主為理明堂文之書,使可分別,曲領(lǐng)大職。當為君通神仙,錄未生之人,各有姓名,置年歲月及日時。當上升之期,使神往師化其身乃上之。隨其智能高下,各各使不忘部署分別,各令可知,使自狀其能,卻乃任之?!边@段話所說的“上皇神人之尊者”地位非常高,掌管神仙花名冊,并負責接引得道登仙者等工作?!短浇?jīng)鈔》的這段記載為理解《乘云駕龍圖》提供了很好的啟示。圖中“中尊”很可能就是一位負責接引登仙的神仙。我們知道,古代凡帝王顯貴出行時無論車輿還是隨從,皆有一定禮儀,《太平經(jīng)》的作者在想象神仙出行時,也將凡間的等級制度一并帶入天國,該書卷112《有過死謫作河梁誡》云:“上古之時,神圣先知來事,與天共治,分布四方,上下中央各有部署。秩除高下,上下相望,不肅而成,皆為善,恐有不稱,皆同一心。天有教使,奔走而行,以云氣為車,駕乘飛龍,神仙從者,自有列行。皆持簿書,不動自齊,恐有所問,動有規(guī)矩,得其所行?!边@段話后半部分與《乘云駕龍圖》的內(nèi)容非常吻合。所以綜合來看,《乘云駕龍圖》描繪的很可能是一位正在去接引得道者升天的神仙在半路上的景象。
2、《東壁圖》
《東壁圖》是一幅勸善圖,圖后文字稱其為“上古神人戒弟子后學者為善圖象”,可知它因著東壁而得名,與《乘云駕龍圖》根據(jù)圖畫內(nèi)容命名方式不同。由于善是生之門戶,東方主生,故著于東壁。《東壁圖》包括三部分內(nèi)容。中間廳中真人端坐案前,彈指授道。旁邊一侍者立于案側(cè),雙手展經(jīng)。廳外一位神將持劍昂首而立,神情威武。由于真人與神將均為神仙,所以其四周祥云繚繞。圖左面為六位受戒弟子,其中四位拱手盤坐,似在聆聽真人講道。另外兩位在相互交談。圖左面為九位仙女,面向真人而坐。圖中對人物服飾也有說明,分別為“真人綠衣,紅緣。展經(jīng)者白衣,皂綠。”“受戒弟子取宜裝飾?!薄跋膳湃耍缦赏衽?,取宜裝飾?!薄稏|壁圖》意在勸誡凡人應該為善從道,圖后文字強調(diào)了行善的益處,如“陽善者,人即相冗答而解。陰善者,乃天地諸神知之,故增倍也。積德者,富人愛好之,其善自日來也。人之所譽,鬼神亦然,因而佑助之。好道者長壽,乃與陰陽同其憂,順皇靈之行,天地之性,得其道理,故天佑之也。失者亂,故天不佑之也。夫求善以善,無可怪者。學以仁得之,道之始也;以德得之,道之中和也;以道得之,道之上也?!?/p>
3、《西壁圖》
《西壁圖》與《東壁圖》相對應,主題是勸人止惡,圖后文字稱其為“上古神人真人誡后學者為惡圖象”,可見也是因著于西壁而得名。惡為死之門戶,西方主殺,故著于西壁。該圖像內(nèi)容較《東壁圖》復雜,應結(jié)合圖后文字來理解,其中涉及到圖像內(nèi)容的主要為:“觀此二象(指圖中內(nèi)容),思其利害。凡天下之事,各從其類,毛發(fā)之間,無有過差。但人不自精,自以不知,罪名一著,不可奈何。不守其本,身死有余過。乃為惡于內(nèi),邪氣相召于外。故前有害獄,后有惡鬼,皆來趨斗,欲止不得也,因以亡身。故畫象以示后來,賢明得之以為大誡?!睋?jù)此可知該圖像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
又分左右兩圖:右圖描繪的是人間的血腥殺伐場面,箭盾劍矛,揮手之間,身首異處,實為人間之大不幸;左圖祥云繚繞,顯然為天庭景象。圖中大殿之上神人居中席地而坐,左右各一弟子相對,另有三弟子跪于殿外,頭朝向殺伐方向,他們所看的正是天神告誡眾弟子所勿行之惡者?!段鞅趫D》第二部分中之云或稱邪氣與祥云畫法不同,似熊火一般充滿殺氣,暗示了圖中所繪為陰間景象,它也分為兩圖:右邊描繪的是人間行惡者死后受到應有懲罰的情景,人生前每做一件惡事,都會被神仙記錄下來,待其死后依“法”問罪;左圖幾位神人三兩成群,皆處于交談狀態(tài)中,最左邊的三位在圍觀談論一幅展開的經(jīng)卷,可能正是陰間的科律。
4、卷103的三副插圖
卷103為“虛無無為自然圖道畢成誡”,其中有三副小的插圖,其中前后兩種相同,可稱之為“虛無無為自然圖”。虛無與無為,即《太平經(jīng)》卷71“真道九首得失文訣”所說的元氣無為與凝靖虛無,它們都是早期道教的修煉方術(shù),該圖表現(xiàn)的是這種方術(shù)的原理。圖中紅、黃、青三色,分別代表火行、土行、木行,依次象征由元氣分化而成的太陽氣、太陰氣、中和氣以及天、地、人,神、精、形,道、德、仁,生、養(yǎng)、施等。第二副圖是一幢建筑的大門圖,因文中有“閉子之金闕,毋令出門也”,因此該圖表示的正是修持無為之術(shù)應閉的“金闕”。可以看出,這三副插圖的作用與以上諸圖稍有不同,表示的是道教的修煉思想。
除上述幾種圖像以外,《太平經(jīng)》殘卷中的圖像還有很多,如卷104至107的大量復文,就是早期道教造作的道符,只是它們尚處于道符發(fā)展的初期,所以其文字特征較之圖像特征更為明顯。除此以外,《太平經(jīng)鈔》還提到一些圖像,如丁部的“胞胎陰陽規(guī)矩正行消惡圖”、己部的“長存符圖”等,前者介紹胎息養(yǎng)生法,并云“畫像十二重”;后者介紹丹書神符之法。尤其是己部保存有一副神仙畫圖,其內(nèi)容為“神人羽服乘九龍輦升天,鸞鶴、小真陪從,彩云擁前,如告別其人意?!边@些圖像內(nèi)容都不見于《太平經(jīng)》殘卷,這是需要注意的。
二、圖像分析及繪制時代
《太平經(jīng)》殘卷中的圖像不僅包含豐富的道教思想,而且還具有一定的藝術(shù)水平,尤其是前三幅圖,對研究道教繪畫及服飾具有重要價值。以下我們即對圖畫中的一些重要部分作詳細分析,并進一步討論圖像的來歷及繪制年代問題。
(一)《乘云駕龍圖》
1、龍
在古代,龍一直披著神圣的外衣,與神、仙、天等思想有密切關(guān)系,尤其是戰(zhàn)國時期神仙思想出現(xiàn)以后,龍與神仙經(jīng)常一起出現(xiàn)。然而,龍雖然出現(xiàn)很早,但由于它是多種動物復合而成的一種想象中的神獸,因而其形體的成熟經(jīng)過了很長一段時期。商代時期,龍紋在青銅器紋飾中雖然非常風行,但其圖像仍然較多地保留了一些原型動物的特點,有豬、鱷、蛇等多種龍紋。西周時期,動物色彩明顯的龍紋變得抽象化、符號化,至東周才逐漸改變,但仍然保留了一些明顯的原型動物特征。漢代是龍圖像的一個重要發(fā)展期,通過畫像石、畫像磚、墓室壁畫、帛畫、銅鏡紋飾等載體上的大量龍圖像,我們可以看出當時龍的形態(tài)已經(jīng)比較成熟。研究者指出:“綜觀漢代的龍紋,其形態(tài)基本可分為兩類:一類以馬王堆一號漢墓帛畫上所繪之龍為代表,龍的尾部與軀體混然一體沒有界限,即屬于典型的蛇軀;龍之四腿取自虎腿,較生硬地安在蛇軀之上,稱得上是典型的‘蛇足。這種龍只宜作飛行之態(tài),要表現(xiàn)行走就需要將前后足之間的軀干大大縮短才行。另一類如漢畫像石(磚)中的走龍,龍的尾部與軀干有明顯界限,即屬于變形的獸軀;變形方式是將獸的頸部與軀干拉長,加入了蛇的特征?!焙笫赖凝堃话悴怀鲇谶@兩種形態(tài)。
圖4漢代的龍(按順序分別為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帛畫局部、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棺畫局部、安徽淮北畫像石雙龍咬尾圖局部、江蘇徐州出土畫像石戲青龍白虎圖局部、安徽宿縣出土畫像石升仙圖局部、河南南陽出土畫像石龍虎斗圖局部、四川出土畫像石龍車行空圖、河南南陽出土畫像石應龍圖、河北定縣出土金銀錯銅車飾狩獵紋局部、安徽淮北出土畫像石龍虎斗圖局部、河南南陽出土畫像石仙人豢龍圖、江蘇徐州出土畫像石雙龍交頸圖局部、陜西西安出土青龍瓦當、河南南陽出土畫像磚蒼龍星座圖局部)
《乘云駕龍圖》描繪的是神仙駕龍出行的景象,其中五條龍栩栩如生,具有較高的藝術(shù)價值。從圖中可以看出,五條龍三前二后,步伐一致,皆昂首闊步,威武雄壯,但形態(tài)別無二致。很明顯,龍的軀體表現(xiàn)為蛇身,尾部與前身沒有分開,這一特點與漢代蛇形龍相似。但觀其腿部,則比較自然的與軀體連接,這一特點則與漢代獸型龍更為相近。僅這兩方面就可以說明,《乘云駕龍圖》中的龍顯然是一種較之漢代龍更為成熟的形態(tài)。唐代的龍不僅在形態(tài)上走向成熟,其細部也出現(xiàn)重要變化,如“龍角在隋以前多彎轉(zhuǎn)飄逸,但不分叉,到隋唐時繼續(xù)飄逸,且開始有明顯分叉;龍的背鰭出現(xiàn)自商代,漢代排列疏松,到唐時己排列細密;龍鱗漢以前多是蛇皮形、菱形和長方形,漢時似魚鱗,但排列松疏不齊,人唐以后,便開始趨向于整齊和細密了?!饼垐D像在宋代時完全定型,“從龍的整體來看,走獸狀的龍圖像絕跡,龍背雙翼已消退,軀體恢復到戰(zhàn)國以前的形狀。頸部至腹部逐漸變粗,腹部至尾部逐漸變細,頸、腹、尾二者的銜接比戰(zhàn)國以前更為流暢協(xié)調(diào),脊上的背鰭逐漸趨于整齊,腹甲工整,鱗片排列緊密,龍體更為修長,蜷曲更為自然,龍身更為完善。龍頭的附加物增多,龍角分叉近于鹿角形狀。龍發(fā)除向尾部披散外,還有相當一部分的發(fā)梢向上翻卷,至金元時期,龍的發(fā)梢還向前彎曲。龍的髯毛開始出現(xiàn),四肢和軀體配合更為得體,龍爪從宋代開始出現(xiàn)四爪,不過三爪龍在宋代和宋代以后仍然存在。虎形龍尾在宋代消失,尾鰭逐步形成,至元代趨于美觀。肘毛除軟毛外,還出現(xiàn)一種硬肘毛,就像挺拔的鋼針,配在蜷曲自如的龍身上,形成一種生動的對比?!薄冻嗽岂{龍圖》中龍的鹿角、四爪、尾鰭、髯毛等特征與這段概括比較符合,但頭發(fā)的特征與明龍更為相近,明龍“角、發(fā)、須、眉、鰭、鬣、肘毛一應俱全,其中發(fā)部多改向后飄灑為向上飛揚,如順風而行風吹所致,具有濃重的圖案化色彩;龍口或張或閉,處理靈活自如;龍鼻端多被處理呈‘如意形,以強化其吉祥含義,且無論龍頭俯、仰、正、側(cè),鼻端如意仍多保持完整形態(tài)?!薄冻嗽岂{龍圖》中的龍盡管眉毛、鼻子畫法有差異,但其頭發(fā)明顯是向上而非向后飛揚,這與明龍的特征非常吻合。
2、服飾
《乘云駕龍圖》中人物服飾分為兩類,尊者及從官著裝相似,有別于仙童玉女的服裝。先來看尊者與從官的服飾。從圖中可以看出,三人均執(zhí)笏戴冠,但冠各不相同,表明三人身份有別。其著裝因只有半身而不甚清楚,樣式似乎相同,可能為交領(lǐng)寬袖加沿長袍,但顏色有別:“中尊黃服,青緣。從官絳服,皂緣?!弊鹫咚髦谧钣刑厣?,應為通天冠。在古代,通天冠是級位最高的冠帽,只有地位很高的人才能佩戴,如東漢武梁祠畫像石中的王慶忌、吳王、韓王、夏桀等。漢代通天冠整個帽身向前傾斜,且前壁比帽梁頂端高出一截,這部分叫做金博山,上面飾有蟬紋。唐代時,通天冠風格出現(xiàn)幾
個重要變化:一是顏題成為很規(guī)范的帽圈形;二是整個帽身改為向后傾斜;三是金博山縮小成圭形,上面飾有文字或附蟬;四是冠上裝飾有珠玉;五是帽身上有等距離的直紋線,叫做通天冠的梁數(shù),或12或24。宋明時期,通天冠延續(xù)了唐代的風格,沒有出現(xiàn)太大變化。通過圖6可以看出,尊者所戴通天冠帽身后傾,金博山很小,帽上的珠玉與直紋線異常清晰,其風格顯然不同于唐代以前的通天冠,與元明樣式相似。
圖7通天冠的演變。(1)武梁祠畫像石;(2)龍門賓陽洞北魏《皇帝禮佛圖》;(3)新疆伯茲克里克石窟盛唐壁畫;(4)敦煌出土唐咸通九年《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卷首畫;(5)北宋聶崇義《三禮圖集注》;(6)北宋《朝元仙仗圖》;(7)元永樂宮三清殿西壁壁畫;(8)《三才圖會·衣服圖會》;(9)北京法海寺大殿后壁壁畫。(摘自黃能馥等《中國服飾史》,第249頁)
與尊者及從官相比,《乘云駕龍圖》對仙童和玉女的描繪全面而細致。根據(jù)圖中注文(紅裳,青緣,白帶,淺黃裙,朱履。仙童黃裳,青緣,黃裙,朱履。)可知,其著裝為上裳下裙,如圖所見,裳皆右衽交領(lǐng)加沿,袖口特別寬大,也有沿,裙長覆腳趾,腰間束帶。中國古代服飾各時代風格迥異,如漢代流行深衣,魏晉南北朝流行寬松肥大的袍服,唐代民風開放,女裝風格崇尚低領(lǐng)露乳、袖口寬大肥闊。從仙童、玉女服飾風格來看,明顯不同于唐代以前的服裝。事實上,這種樣式的服飾在元明時期的繪畫中非常普遍,但元代為外族統(tǒng)治,故多左衽。
(二)《東壁圖》
《東壁圖》中所畫人物較多,最右邊是九位仙女,其左為真人及展經(jīng)者,再者為一武士,最左邊為眾受戒弟子。先來看九位仙女??偟膩砜?,作者對仙女的描繪比較粗糙,很多細部處理簡單,如其中幾個人的面部器官不協(xié)調(diào),顯得表情頗為古怪;頭飾描繪也不太細致,沒有將仙女圣潔、高貴的神韻襯托出來。因此,仙女畫像的藝術(shù)水平并不高,我們主要還是關(guān)注其服飾特點。圖中文字說明(仙女九人,如仙童玉女,取宜裝飾),眾仙女裝飾與仙童玉女相同。從仙女服飾的寬大袖口、交領(lǐng)右衽、加沿等特點來看,其著裝風格的確相似,不過仙女服飾也有獨特的地方,主要體現(xiàn)在頭飾與上衣。頭飾方面,九位仙女皆花冠大髻,初看上去冠的樣式似乎都不相同,但有彼此相似的,這可能與畫的清晰度與藝術(shù)水平有關(guān)。沈從文指出:“婦女花冠起源于唐代,盛行于宋代。”上衣方面,九位仙女裳之外都穿有一件披飾,這應該是云肩。云肩是古代披飾的一種,與其相關(guān)的披飾有“披肩”、“披帛”、“帔帛”、“帔子”、“霞帔”等。披肩等出現(xiàn)很早,但云肩在五代至宋時期才開始出現(xiàn),元代其形式始固定下來,《元史·輿服志》云:“云肩,制如四垂云,青緣,黃羅五色,嵌金為之?!辈贿^,當時披云肩者以舞女及宮人為多,而且不限男女。明代時,云肩逐漸在普通婦女中普及開來,成為女式禮服必不可少的裝飾物,同時在水陸畫中也很常見。此外,云肩的地位也提高了,甚至成為龍袍的裝飾。如山東鄒城明太祖第十子朱檀墓出土的云肩裥袖龍袍,其圖案中即有云肩。
仙女左邊的真人及展經(jīng)者著衣顏色分別為“真人綠衣,紅緣。展經(jīng)者白衣,皂綠?!北娛芙涞茏臃椀念伾珱]有提及。結(jié)合圖像,可知他們穿的都是加沿長袍,袖口寬大,長及覆履,但有一點比較奇怪,即眾人中惟真人之袍為左衽,這在三副圖所有人物中也是唯一的一例。我們知道,古代服飾漢族為右衽,少數(shù)民族多左衽,此外還與統(tǒng)治階層的民族屬性有關(guān),如元代時左衽就很常見。
還有一個描繪比較生動的人物即武士,從圖中來看,他應該是一個負責護衛(wèi)的天神。其身材魁偉雄壯,嘴唇上下及腮部的胡須如鋼針般豎起,更顯武者威嚴。手執(zhí)一柄利劍,腕部及下身戴有防護鎧甲。
(三)《西壁圖》
《西壁圖》的內(nèi)容最復雜,人物也最多,可以看作一部簡單的連環(huán)畫,其中對武士打斗場面的描繪最值得稱道?!段鞅趫D》總共畫了17位武士,有執(zhí)單劍者,有執(zhí)劍盾者,有執(zhí)雙劍者,有執(zhí)矛者,有執(zhí)棒者,有彎弓射箭者,有倒地受戮者,其形態(tài)、動作各不相同,但都惟妙惟肖,生動地刻畫了戰(zhàn)爭的殘酷性。
圖中受戒弟子的畫法與東壁圖基本相同,真人則與《乘云駕龍圖》中的中尊相似,只是前者以正身表現(xiàn)。
此外,圖中還有多座建筑,由于其風格與《東壁圖》中建筑相同,故在這里一起簡單介紹。從圖中可以看出,其殿既有直脊亦有曲脊,脊兩端有鴟尾,檐角呈上翹狀,整個殿有柱無壁,下有石砌之臺。我們知道,秦漢時期的殿脊和檐多為直形且較短,有些突兀、僵硬的感覺,而魏晉南北朝時期建筑風格有了較大改變,脊和檐的長度增加,檐角多上翹,整個曲線更加柔和美觀。隋唐時期建筑風格與魏晉南北朝有一脈相承之勢,但更加飽滿柔和?!段鞅趫D》中的建筑盡管被祥云環(huán)繞而只能看到部分,但其建筑風格與漢代不同的痕跡仍然比較明顯。
由于《太平經(jīng)》殘卷中三幅大型圖像的內(nèi)容非常豐富,以上我們只是擇取了一些重要部分加以介紹,尤其對人物服飾做了重點分析。最后補充一點。從整體來看,《太平經(jīng)》殘卷諸圖中既有人物畫又有山水畫。它對人物及其服飾的刻畫豐滿生動,線條流暢,筆觸細膩,疏密有致,反映出其繪畫風格已比較成熟。但是不可否認,畫中也有不少地方比較簡單粗糙,特別是人物表情的描繪水平不高,即便考慮到非原版畫因素,也明顯暴露出作畫者的藝術(shù)功底有所欠缺。當然,若從道經(jīng)繪畫來看,這三副畫仍不失為繪畫藝術(shù)較高、思想內(nèi)涵深刻的作品。畫中內(nèi)容時而充滿浪漫情懷,讓人對神仙生活充滿向往;時而充滿宗教懲戒色彩,讓人肅然起敬。兩相對照,起到了很好的勸誡教化作用,與文字道經(jīng)可謂相得益彰。
三、結(jié)論
以上分析表明,很多證據(jù)都支持《太平經(jīng)》殘卷中的三副圖像顯然非漢代作品,反倒有很多明代痕跡。不過,由于這些圖像被置于《太平經(jīng)》殘卷中,而后者又被視為漢代作品,因而對這些圖像的來歷我們應該謹慎對待。因此除圖像以外,我們還對《太平經(jīng)》中的圖像思想進行了討論(限于篇幅這部分我們擬另文發(fā)表),結(jié)果表明圖像與經(jīng)的文字部分是融為一體的,《太平經(jīng)》原本就包括文字與圖像兩部分內(nèi)容,這就排除了明人對《太平經(jīng)》憑空增補的可能性。蓋明代編撰《正統(tǒng)道藏》時,殘存《太平經(jīng)》中的圖像已經(jīng)丟失或嚴重毀壞,故時人又進行了再創(chuàng)作,這便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太平經(jīng)》圖像。這個例子也提示我們要注意道藏編撰對道經(jīng)的修訂問題。
(責任編輯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