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景梅
[摘要]“十七年”是新中國兒童文學的第一個繁榮期,在兒童小說創(chuàng)作這一時期獲得了很大的豐收。在新中國誕生這一歷史轉型時期,“十七年”兒童小說中兒童成長模式呈現出多樣化、復雜化的趨勢,但是有軌跡可循。嚴肅的“小大人”情結和“小大人”無性情結是最突出的兩種成長模式。
[關鍵詞]新中國;“十七年”;兒童小說;成長
任何時期的兒童文學都離不開兒童的成長?!笆吣辍笔切轮袊鴥和膶W的第一個繁榮期,許多兒童文學佳作主要是在這一時期涌現的。高爾基說過“新人的成長在兒童身上特別鮮明可見?!薄爸袊敶钤珀P注青少年成長的小說出現在十七年時期.十七年成長小說是中國當代成長小說的第一個發(fā)展時期?!睂幉ù髮W芮渝萍教授在綜合國內外成長小說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這樣一個觀點:“成長小說就是以敘述人物成長為主題的小說,就是講述人物成長經歷的小說。它通過一個或幾個人物成長經歷的敘事,反映出人物的思想和心理從幼稚走向成熟的變化過程?!薄避怯迤冀淌陉P于成長小說的理論可以這樣闡釋:成長主人公一般是青少年、兒童;小說的內容具有親歷性;小說的敘事模式基本為由天真到迷茫,再到考驗,最后頓悟;成長的結果總是主人公經歷了生活磨難之后.獲得了對社會、對人生、對自我的重新認識。在這種觀點支撐下,結合到新中國誕生這一歷史轉型時期、嶄新的文學思潮及文化語境、兒童文學自身的特殊性,“十七年”兒童小說中兒童成長模式呈現出多樣化、復雜化的趨勢,但是有軌跡可循,現就嚴肅的“小大人”情結及“小大人”無性情結兩種突出的成長模式作簡要探析。
一、嚴肅的“小大人”情結
新中國誕生后,對新社會的真誠謳歌、對美好明天的憧憬之情成為那個時代人們普遍的追求.熱情參與政治也就成為一種必然選擇。這一時期,“時刻準備著,做共產主義的接班人.為共產主義事業(yè)而奮斗”的兒童教育觀滲透人心。“十七年”成人兒童文學作家在這種政治語境下,用同樣的敘事模式,用相同的話語制造出一個又一個“縮小了的成年人”的兒童形象。
首先.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云兒偷偷賣掉了拍也舍不得拍一下的小皮球。支援爹爹組織隊伍收買武器打敵人(劉真《在路上》,1963年)。和平建設時期,大旺答應帶弟弟捉蟈蟈、磨鐮刀、修權子、喂豬,忙了一大圈才出門,可半路上又幫生產隊拆豆子垛,做不完的事(浩然:《大肚子蛔蟈》,1964年),這些鄉(xiāng)村窮孩子們都以滿腔的熱情投入現實的戰(zhàn)斗生活中。城市里的孩子也同樣是以“縮小了的成年人”形象出現在這一時期兒童小說作品中。《黎明前的故事》(茹志娟,1957年)中爸爸媽媽突然被特務抓去.11歲的米米和9歲的弟弟小小學會了堅強,“在這短短的幾天里,他們好像突然長大了?!?/p>
其次.在反映學校生活的兒童小說中,“小大人”形象的塑造一直貫穿其中?!笆吣辍睍r期,“紅領巾”無疑是一種積極進取、先進模范的標志。入了隊,戴上紅領巾就變成馴良規(guī)矩的“小大人”了。少先隊員小紅在去看電影的路上,在公共汽車上撿到一個皮面筆記本(張?zhí)煲怼度タ措娪啊罚?951年)。是看電影還是尋找失主,小紅充滿矛盾。文本中作者安排了兩個孩子辯論,兩個孩子實際上就是小紅內心深處自我矛盾的兩個方面的外化,一方面是想看夢寐以求的電影,另一方面是要盡一個少先隊員的責任。最終小主人公壓抑個人需求,盡快找到失主,實現了“為人民服務”的愿望?!八麄兿翊笕艘粯铀伎紗栴},像大人一樣行動,像大人一樣說著‘正確無誤的話。”“紅領巾”們這種過于理智所表現出來的克已奉公的精神正是這個時代所需要的:把自己完全地奉獻給集體,奉獻給黨,奉獻給社會,成為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神圣的一員。
環(huán)境的力量對“小大人”的成長起著決定性的作用?!皟和膶W創(chuàng)作不能脫離時代”,戰(zhàn)爭時代本來就不可能有正常的兒童生活,孩子們過早經受磨難,長大成熟。劉真的短篇小說《我和小榮》以火熱的革命斗爭為背景,小榮正是特殊年代特殊環(huán)境所造就出來的特殊的兒童。雖只有12歲年紀.親歷了父母被活埋,堅忍頑強地主動投入戰(zhàn)爭,在生活上,“她完全像個大人一樣照顧大家,因此過往的同志送給她個外號叫‘小大人?!边@類藝術形象在“十七年”兒童小說中屢見不鮮。與以前任何一個歷史時期相比,這一時期的孩子們積極感應時代的召喚,更加渴望長大成人。他們的童年尤其是盼望長大的童年?!笆吣辍眱和≌f文本中,孩子們的童年都缺乏應有的天真爛漫、奇思遐想.在困難面前缺乏應有的迷惘感。取而代之的是超乎常人的堅定與果敢。因而,十二三歲的嘎子在跪拜奶奶的新墳后?!鞍牙乡娛褰o他削的那只木頭槍掖在衣襟下,攥著一張短把鐮”,“邁著闊大的步子”出發(fā)了,一把木槍天下無敵的“小大人”的悲壯不能不讓人疑慮。
“小大人”形象是一把雙刃劍.隱含著更深層次的問題?!笆吣辍睍r期,作家創(chuàng)作忽視了特殊時期兒童的天性,一個個“小大人”嚴肅有余,活潑不足,童心消泯,童性缺失,被有意拔高或催熟了。小榮、小劉、嘎子們,這些完美得像年畫一樣的人物“雖然既勇敢而又懂事.使人欽佩,然而太像個小干部了,總使人感到不自然;有時作者在這些小干部臉上故意搽點‘天真‘稚氣的脂粉,其效果反而更糟。探究其主要原因只有一個——殘酷的戰(zhàn)爭抹煞了孩子的童心,客觀現實要求孩子們跨過童年,快快長大,以便適應現實嚴峻的革命斗爭的需要。由此看來。兒童文學作家們“小大人”模式的創(chuàng)造自覺地順應了那個特殊時代要求。一部部“小大人”結構模式的經典作品,之所以得以流傳至今,與這些作品都重視描寫兒童人物的思想感情,揭示他們的精神境界,使一個個兒童人物都呈現出豐富復雜的內涵、飽滿鮮明的個性是分不開的。
二、“又紅又專”:“小大人”無性情結
提出“小大人”無性情節(jié)這個觀點,我們發(fā)現這樣一些問題:首先這些“小大人”多是成長在殘缺的無父家庭。邱少云1l歲時,爸爸被資本家害死(《邱少云》);黃繼光7歲時父親因受地主欺壓,病恨交加而死(《黃繼光》);嘎子從小跟著奶奶長大;在《五彩路》中,藏族兒童曲拉、桑頓、丹珠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其次,他們又多是親身經歷父親被害。月華“十二歲那年.爸爸媽媽都被日本鬼子飛機丟炸彈炸死了。”(任大星:《雙筒獵槍》);小榮幼小的心靈強忍爹娘被活埋的痛苦。再次,文本敘述中,即使存在有血緣關系意義上的父親,而父親多是退場的或幾筆帶過的?!对诨疑娜兆永铩罚?歲的何美麗“爸爸給抓走了”,在孩子成長的歲月里,爸爸“總是回來得很晚,要不就是有人來家里開會開得很晚”(杲向真:《在灰色的日子里》)。最后一點是,在孩子的以上中,真正的父親沒有脈脈親情,是可怕韻,父親的內涵已經被悄然置換。父親“在家里,叔叔們都怕他,……他當了紅軍以后,脾氣好多了,可我還是怕他”(魯彥周:《找紅軍》);我害怕我
爹,“胡大伯可比爹還親熱哩!”(《我知道一個秘密的地方》)。其實不然,“無父”看起來只是文本結構的一條“實”線,隱藏在這條“實”線下的是不同于親情意義上的“父親”的存在,這些“父親”是文本中的一個個“叔叔”。嘎子的老鐘叔,小榮的趙叔叔,“我”的胡大伯等等,他們或是忠貞不屈的革命者,或是正義友善的師長。無論是在革命歷史題材的兒童小說中,還是在反應同時代校園生活的兒童小說中,這些高大的“父親”形象的出場并不是為了顯示親情的溫暖和睦,而是為了以“父親”的高大形象和光輝事跡來教育和影響新中國的下一代。
正因為如此,在缺少父愛陪伴的童年里,孩子們的心靈更加渴望得到父親的肯定和關愛,“當我把遇到的一切告訴爸爸的時候,爸爸把我的身子樓得那么緊,我第一次看見爸爸這么疼我!(《找紅軍》);他們極力模仿父親的一切行動,急于使自己具備父親的雄性特征,”什么事兒都愛跟著爸爸學,爸爸愛勞動,他就跟在后頭忙乎;爸爸愛干凈,他每次吃飯都洗手:爸爸愛看書.他就要媽媽教他認字……(李強,杜?。骸对陲L雨中長大》。就這樣,他們必須更像父親,更像男人。她們必須竭力模仿男孩子、更像男孩子,而恥于表現自己的女性性征或為自己不夠男性化而焦慮不已。因此說來,這些童年時期父愛嚴重缺失而又被黨被榜樣鼓舞著長大的孩子們,在其“奮發(fā)有為地擔負起迅速實現壯麗的社會主義遠景的責任,而準備當又紅叉專的優(yōu)秀接班人”的過程中,一個個呈現出“無性征”的特點。實際來講,“無性征”即是多具有陽剛之氣。缺乏陰柔之美;雄性有余,柔性不足。無論是外貌、言談舉止還是個性氣質,作家在塑造兒童形象時都有意突出其雄化特征,淡化其女性特征,并竭力將他們樹立為值得孩子們學習的楷模。
當然,“無性”的十七年兒童文學形成的原因還要追溯到高度的政治化語境。在這一時期的兒童小說中.男孩子與女孩子之間的話題千篇一律,都是如何正確認識革命。如何盡早走上革命的道路。男孩子形象一個個都是剛強有勇、敢作敢為,女孩子形象也都是純潔高尚、積極進步的。相反,少女(女孩兒)獨有的心靈體驗和朦朧的生命情愫往往被隱蔽、被忽略。
總體來看,十七年兒童小說篇篇都是以表達人物成長過程為主題的。孩子們在戰(zhàn)爭或和平的生活經歷中.逐漸完成心理上、生理上的成長,并且最終實現從天真到成熟的主體意識的飛躍。綜合以上論述,與十七年兒童小說文本內容、情節(jié)結構同樣,成長小主人公面孔也具有高度雷同化模式化,個個都是濃眉英姿、鐵骨錚錚、滿懷豪情的模樣。太多的共性勢必淹沒個性,如何探究中國當代第一代兒童成長時代模式,又如何客觀地解讀這些成長中面目模糊的“小大人”形象,成為十七年兒童小說中兒童成長研究的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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