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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油的果園

2009-12-08 01:39段金林
章回小說 2009年12期
關鍵詞:仁義園子大山

段金林

一結宿怨為富不仁惹人恨

張忠孝也不知道借了誰的光,說發(fā)就發(fā)起來了,就像發(fā)面饅頭進蒸籠,發(fā)得“咕嚓、咕嚓”的。

打建國后,張忠孝因戴著“地主子弟”的帽子,日子一直過得非常貧寒。在“文革”時期,地主遭重茬批斗,他也難逃厄運。張狗剩學著大人的樣子,攛弄胡大山、李長鎖等人斗爭張忠孝。孩子斗起孩子來,比大人還敢下死手。他們開始給張忠孝戴高帽,游大街,這樣玩了一陣子,張狗剩覺得不開心,又讓張忠孝登高臺,彎大腰。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哪里經得住這番折騰,一個大頭沖下,從椅子上跌落下來,摔得頭破血流。要不是程奶奶及時趕到,張忠孝那條小命都得丟了。

這奇恥大恨,就像刀刻斧鑿一般深深銘記在張忠孝那幼小的心靈里,并且成為他日后崛起的動力。他特肯鉆研,尤其是對科學技術和致富信息更情有獨鐘,使他積累了豐厚的知識資源。國家實行改革開放政策后,張忠孝的知識派上了大用場,再加上他頭腦靈活,眼界開闊,一撲棱翅膀,就展翅高飛了,成為紅石嶺村的首富。

剛開始時,張忠孝跟別人搭伙販運水鮮,積攢下幾個錢。后來自己買汽車大干,從黑龍江拉山貨、黃豆、大米往遼寧運;再從遼寧往回運大蝦、螃蟹和蘋果。那時他掙了兩個錢,也不過是小錢。真正得以躥高飛躍,是借助村主任高仁義的保駕。張忠孝暗地里捅胳肢窩,低價承包了村里的兩個山頭,四個水塘。由于搶得先機,掌控優(yōu)良資源,迅速脫穎而出。山民說他過去的十個地主爹,也趕不上張忠孝一個人“肥”。

說來這人也怪,兜里沒有仨大錢時,倒還慷慨大方;腰包見鼓了,反倒變得小摳吝嗇。去年春頭子上,家家戶戶籌錢買化肥、買種子,偏偏這時程奶奶的寶貝孫子貴生病了,疼得滿炕打滾,赤腳醫(yī)生梁惠芹一看那癥狀,知道患了急性闌尾炎,需要馬上送縣醫(yī)院做手術。程奶奶聽說得要一千元的醫(yī)療費,當時就暈了。梁惠芹說,救命要緊呀,穿孔了麻煩就大了,去求求張大戶吧。程奶奶說:“他這兩年富了,頭昂得老高,和窮戶已成了兩股道上跑的車,不會給這個面子?!绷夯萸壅f:“張忠孝越富越摳也是實情,但‘文革時要不是你護著,他早被斗死了,這個情他不會忘,你就放寬心去吧?!?/p>

程奶奶這才壯著膽子到張家。張忠孝倒是笑臉相迎,但一提到借錢,臉立時由晴轉陰起了霜,小眼睛一眨巴,拉著長聲說:“不瞞你老,錢是有點,可都不在手頭,一時拿不出來啊?!背棠棠搪犃?“忽”地這氣就上來了,頓覺滿身的血液往腦門上沖,憋得像壺翻滾的開水,本想痛罵幾句,但嘴唇碰了碰,沒有磕出一個字,臨走了“呸”地吐一口唾沫,氣憤難忍地說:“你空叫了‘忠孝'這個名字,你是不忠也不孝,不仁也不義!”

程奶奶從張家回來,看到孫子頭上的汗珠子拼淋拼淋往下掉,心都疼碎了。待鄉(xiāng)親們東湊五元,西籌十塊,手忙腳亂地把孩子送往醫(yī)院時,走到半路上孩子就咽氣了。那一刻程奶奶把張忠孝恨得牙根疼,巴不得撕了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張忠孝覺得自己的日子,像晴天里的太陽正火紅,富了還想富,錢多了還想多,把一棵樹苗都看成搖錢樹。在張忠孝果樹園子下面住著極貧戶張狗剩。狗剩老婆何翠花見張家嫁接的紅富士沙果挺好,果結得又大又脆又甜,每逢上市,都被搶個精光。她也想在院子里栽幾棵,就腆著挺大的一張臉,去要蘋果樹苗。萬沒想到張忠孝沒給面子不說,還拐彎抹角地說了些極難聽的話:“你回去給狗剩說,我這‘地主崽子'的樹苗,可不敢給‘貧農后代'種,我怕結出資本主義的果,傷了你們社會主義的胃!”看他狂的傲的,三十多年前的舊賬還銘記在心。何翠花回來向狗剩一學,沒把狗剩氣死:“就讓他揚歪吧,我看他能尿性到啥時候,要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就不知道馬王爺長著三只眼!”

張忠孝也不是對所有人都麻木不仁,對李長鎖就是個例外。長鎖從小就膽小怕事,謹言慎行,人們送他綽號“老蔫”。張忠孝至今記著“文革”斗他時,李長鎖從沒動過他一手指頭,所以對李長鎖有“念想”。去年秋天李長鎖家的馬得了結癥,急得李長鎖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張忠孝見了派出自己的汽車,把馬拉到三十里外的鎮(zhèn)上治療,使馬轉危為安,把李長鎖感動得要跪在地上磕頭。

二耍淫威仇上加恨埋禍根

張狗剩恨透了張忠孝,昨天剛發(fā)生要樹苗不成反倒挨頓狗屁呲的事,今天早晨張忠孝兩口子又毆打了他老婆。這事如火上澆油,把狗剩氣個“倒仰”。

何翠花早晨起來,見圈里黑白殼郎豬扒著圈門嗷嗷叫,肋骨差不多全露出來了,脊背像刀條一樣,腹部猶如鐵匠鋪的壞風箱痙攣地抽動著。女人見了有點憐憫,想到現在莊稼已收完,地里還有些沒撿凈的豆粒、玉米棒,讓豬自己去找口飯吃吧,便把豬放了出去。

豬放出去后,何翠花把這事丟到了腦后,進屋就手忙腳亂地給孩子做飯,等她伺候兩個孩子上學走了后,見豬嗷嗷叫著,從西山坡上撒著歡地往家眀。后邊緊跟著張忠孝的老婆石雪美,手里拿個楊杈,緊趕著不放。等豬跑近了,何翠花發(fā)現豬的頭上正淌著血,立時就氣炸了肺,新仇舊恨涌上心頭。

原來那豬一出圈,就進了蘋果園。果園里秋栽的樹苗很柔軟,還有點發(fā)甜。石雪美當時正在果園里忙著,猛抬頭見有頭豬拱啃樹苗,一股怒火從膽邊生,撿起塊石頭向豬狠狠砸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豬的腦袋上。石雪美仍不肯放過,回手抄起楊杈又猛追過來。

何翠花是個辣椒舌頭刀子嘴,豈能吃這個虧,沖著石雪美就罵開了:“你個老挨刀的,憑啥打我們家豬?”

石雪美也不是個善茬子,又仗著財大氣粗,說得更難聽:“我挨刀,那也跟不上你呀,讓全村的老爺們兒擱拉個夠?!?/p>

俗話說,針怕扎在病處,話怕說在疼處。石雪美這話可揭了瘡疤又撒把鹽。前幾年狗剩出歪招邪道,想出個租妻發(fā)財的損招,何翠花沒少和村里的男人睡覺,自然沒少留話柄。石雪美這話把何翠花惹惱了,像一頭發(fā)怒的母獅猛撲過來,接著破口大罵:“我跟男人睡覺,有那個本事。你找不到男人,就找我們家公豬。豬都嫌你騷性,不跟你扯犢子!”

石雪美本是個沒理也要爭三分的人,說起話來就耍潑了:“我哪像你啊,巴子上長著朵花,讓男人隨便采隨便摘,野男人能站一個排。”

倆女人的罵功在全村聞名,別人想不出的詞,她們能想得出;別人罵不出的話,她們能罵出口。倆人越罵越兇,后來便廝打成一團。何翠花手腳利索,上去一把揪住了石雪美的頭發(fā),騰出另一只手,就像擂鼓般地在石雪美背上捶開了。石雪美已年過五旬,又被揪著頭發(fā),只有挨打的份了。大概是被打急眼了,她兩手猛地抓住何翠花的褲腰,突然往下一扒。何翠花的褲子和褲衩都是用橡皮筋箍著,一下全落到了膝蓋下。旁邊圍的一圈半大小子,看到這個西洋景,個個拍手跳腳地野笑起來。

何翠花一手提起褲子,順手抓住了石雪美的秋衣,秋衣是對開襟的,讓何翠花一扯就全裂開了,隨手又把襯衣撕扯開,前胸到肚皮都露出來了,肥大的乳房就像油瓶子似的在前胸晃悠著,半大小子們見了樂彎了腰。

張忠孝聽見吵聲,從山上的工棚子里走出來,看見老婆的衣服被何翠花撕開,心里就來氣啦。肚子里窩著氣的男人,手上就不由自主地來了勁,兩只手狠狠地抓住了何翠花的臂膀。何翠花就是再年輕力壯,也經不住一個大老爺們兒拉偏架,只有挨打的份了。

石雪美連衣服都沒顧得上掩一下,揮舞著兩只手向何翠花大舉進攻。先是左右開弓,猛抽了何翠花一頓耳光,把何翠花的臉打得都紅腫起來,仍不解氣;接著又伸開像鐵鉤似的爪子,朝著何翠花的脖子和臉抓撓去,頓時何翠花臉上的血就汩汩流了出來。

張忠孝怕老婆把何翠花撓破相了,忙向老婆使眼色??膳艘堑脛萘?豈肯輕易放手,仍舊抓撓著拼命打,后來被張忠孝死拉活拽地拖回山上她還邊走邊嚷:“你個小婊子,跟老娘玩野的,還顯嫩點。如果再敢興妖?翅,就把你巴子撕碎?!?/p>

何翠花受了這樣的奇恥大辱,一進院就叫著喊著讓狗剩去狠揍張忠孝,為她出這口惡氣。

狗剩從被窩里爬出來,伸了伸懶腰,嘿嘿笑著說:“他張大戶就是欺侮咱家一只小雞,我也讓他大頭沖下見我,別說欺侮我老婆!對他我從來就沒有心慈手軟過。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到時候讓你有好戲看就是了?!惫肥j幮χ堰@件事記在心,琢磨這刀往那里捅,然后咧著肥嘴說,“咱窮人跟人家有錢有勢的,當面鑼對面鼓地明整不行,鐵定要吃大虧,就得跟他們玩心眼,讓他干吃虧沒咒念?!?/p>

三使損招教唆孩童惹風波

狗剩就是這樣,自己受窮,可又見不得別人致富,見了富人眼珠子都發(fā)藍。

狗剩出生在建國初期,十四歲那年成了孤兒,日子過得十分清苦,但他消化機能特強,喝涼水都長膘,竟也長得膀大腰圓。由于好吃懶做,到三十歲還是光棍一條。后來山外的何翠花,因黃花閨女弄出了孩子,當地嫁不出去,無奈進山嫁給了狗剩。

狗剩成家立業(yè)后,并不爭氣,整日拖著那身懶肉苦苦熬著,人們經??吹蕉绽锼泼抟\,腰間扎根麻繩,瞇著眼看小嘎玩玻璃球。那張肥嘟嚕的臉不知是浮腫,還是肥胖,不過總是掛著一臉的笑容。

狗剩自己不想富,又見不得別人富。在他心中總拐不過那個勁,原來都是土窩里的窮光蛋,別人憑什么富得流油,而我卻連褲子都提不上?正是這個異常頑固的“窮平均”,讓他頻生出“損招”,他往張大戶的魚塘投過藥,把張家的牛腿打折過。

這幾年狗剩算是和張大戶較上了勁,說什么:“殺富濟貧古來就有,咱就不能讓這個新生地主成氣候?!惫肥1緦堉倚⒌谋└徊环?可張忠孝偏偏又是個好顯擺、愛張揚的人,根本不懂得富人富到一定程度,無須再為自己臉上貼金,反而需要糊泥,不能讓自己的光芒刺傷窮人的眼睛,卻整天端架擺譜,用大肚子扛人,自然引起了眾怒。

狗剩正找窟窿下蛆,偏遇上個賣藕的——張忠孝承包的魚池大豐收,鯉魚膘肥肉厚。他從城里雇來三輛拉魚的汽車,車里都裝著水箱,活蹦亂跳的魚倒了一筐又一筐。狗剩遠遠看見張忠孝倒背著手在旁邊指揮,心里那個氣呀。狗剩正憤憤地想著,三車魚已經裝好,蒙好苫布,只待起車。這時只見張忠孝招呼裝車工和司機進屋抽煙喝茶。張狗剩覺得報復的時機到了,小眼一眨巴,一個壞計涌上心頭。他見附近有幫小嘎子正在池塘里抓蛤蟆,其中有胡大山的三兒子三龍,李長鎖的兒子鐵柱,還有梁惠芹的兒子寶鋼。他把三龍招呼過來,對他說:“有樁買賣你做不做?”三龍問什么買賣?狗剩附在三龍的耳朵上詭秘地說:“你看見那三臺汽車了嗎?放掉一個車胎的氣,獎勵十塊糖。五分鐘內放完氣,我還多獎勵?!比堃宦犨@事便宜,跟那幾個小伙伴一擺手,說聲:“跟我上!”

狗剩蹲在柳條叢里看得真真切切,張忠孝領著司機從工棚里出來,大搖大擺,依然是那么神氣。他打開車門,一騙腿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隨之三輛汽車一起發(fā)動,正待起車時明顯感到不對,下車一看全傻眼了。三輛汽車的輪胎全癟了,張忠孝頓時氣得暴跳如雷,跺著腳破口大罵。

張忠孝連忙派人找來千斤頂,想把車頂起來用氣管子打氣,但連魚帶水每臺車有六噸重,根本打不進氣。他又忙著派人到縣城去找氣泵,紅石嶺離縣城有七十多里地,加之又是崎嶇山路,到拉來氣泵,再充好氣,已經折騰了十幾個小時。張忠孝這時才猛然想起揭開苫布看魚,立時腦袋就大了一圈。魚白花花地漂在水面上放挺了,撈起來一看硬邦邦的全死了,這損失可就大了,上萬元都打不住。

張忠孝認為這是蓄意破壞,當即就打電話向派出所報了案,半個小時以后,張忠孝的叔伯小舅子、派出所長石景發(fā)就帶人趕到了。

在張忠孝紅得發(fā)紫的時候,竟然敢對他下手,豈不等于以卵擊石,一場軒然大波頓時掀起。

四逞威風加倍索賠埋禍根

石景發(fā)帶著四五個警察,坐著摩托車,呼嘯著沖進村里。那陣勢好像村里發(fā)生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案。山民哪見過這場面,連大氣兒都不敢出,可又按捺不住好奇,就像看人捅馬蜂窩一樣,躲在遠處看熱鬧。張忠孝見撐腰的來了,越發(fā)神氣了,故意揚著脖子看天,有人湊上去搭訕,只用鼻子哼一聲就算打發(fā)了。

那一刻張狗剩心里打鼓,看透張忠孝要下茬子借機整事,而且要往死里整。狗剩怕事情露餡,三龍畢竟是個孩子,讓警察一哄一嚇,還不來個竹筒倒豆子——要是再給自己定個蓄意破壞的罪,就得到笆籬子里蹲幾天。

不管咋說,狗剩就是狗剩,有一肚子壞下水。他知道事情的鑰匙口在胡三龍,只要給他嘴巴貼上封條,就是張忠孝再有尿也不能把自己咋的。

狗剩找到胡三龍時,見孩子已惶恐得不成樣子,臉上的肌肉麻木地抽動著,身子抖縮著像剛使過的弓。狗剩氣憤地說:“看你這德性,你以為裝熊就能免災呀?!”

“我害怕呀,警察會不會抓我呀?”三龍囁嚅地說。

狗剩說:“你如果承認啦,人家治你個什么罪都得受著,你這輩子就全完了。如果不承認狗屁事都沒有?!?/p>

三龍憂慮地說:“他們會不會打我呀?”

“他們敢!只要你牙口縫不吐一個字,他們就不敢捅你一手指頭?!惫肥S止膭诺卣f,“你不是讀過《小英雄雨來》的故事嗎,人家雨來面對小鬼子的嚴刑拷打臉都不變色,那才叫真英雄!”

三龍聽到這里,腰直了,也不喘了,小虎牙咬著嘴唇說:“我要學雨來,決不投降!”

這案子也太好破了,石景發(fā)在車輪前轉了一圈就得出結論:“事情是幾個孩子所為,從新鮮的小腳印上就可以看出來?!彼D過身,問眾人誰見有孩子到過現場?

有個司機說:“出來的時候看到有個孩子往坡下柳條叢跑,好像是李長鎖家的鐵柱?!?/p>

鐵柱被找來時,早嚇得“篩糠”了,兩腿抖得連褲子都跟著擺動。石景發(fā)一眼便看出這孩子是個“兔子膽”,便揚了揚手中的銬子,樣子很兇地說:“把他銬上,立即帶走!”

鐵柱嚇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接著把事情全講了,講了胡三龍是怎么說的,又是怎么兌現糖塊的,還講了梁惠芹的兒子岳寶鋼手腳最麻利,一個人放了四個輪胎的氣。接著又訥訥地說:“是三龍讓干的,糖也是他發(fā)的?!睆堉倚⒁宦犑呛笊絻鹤犹纛^,這氣就不打一處來,咬著后牙槽說:“胡大山同我真是冤家對頭,和我斗到底啦,當年競包荒山敗下陣去,至今不死心,竟唆使他兒子禍害我,這也太下作了!”轉身對石景發(fā)說,“這得抓他!”

石景發(fā)深感事情嚴重,如果真是胡大山支使干的,那就真觸犯了刑律。但事關重大必需辦成鐵案。他決定在胡三龍身上搞突破,但讓他意料不到的是這個孩子嘴硬得撬不開,無論怎么嚇唬,就是一句話:“覺得好玩,鼓動幾個小伙伴就干啦,我爹連信兒都不知道!”

三龍清楚狗剩和他爹是鐵哥們兒?熏供出狗剩,必然牽出他爹,所以連狗剩的名字都沒吐半個字。

盡管這期間石景發(fā)使了許多迂回戰(zhàn)術,三龍回答的都是滴水不漏。張忠孝耐不住性子了,吼叫起來:“我看這小子欠揍!往門框上一吊,啥都說啦?!?/p>

這時在院外的胡大山聽到張忠孝逼迫兒子交代出自己,頓時一股邪火往上冒,幾步躥進屋子,聲狠氣暴地沖著張忠孝說:“姓張的,你小子發(fā)家致富成了紅石嶺村的首富,那是你的能耐。我胡大山受窮當狗熊,這怨不著別人,我沖你下什么笊籬!支使孩子禍害你,我還沒有那么下作!孩子攤事,警察咋審都中。可你亂插什么杠子,逼孩子交代出他爹,你小子真毒呀!”胡大山說這話時臉上泛起血肝似的青紫色,鬢角的青筋也蹦得老高,半天仍余怒未息地說:“石所長,你得一碗水端平辦案!別把姐夫小舅子的關系摻和進來?!?/p>

石景發(fā)自然聽出胡大山的話外之音,明鏡似的知道山里人也并非是法盲,自己對案子本應避嫌,如果真整出逼供信來,那得吃不了兜著走,于是委婉地說:“老胡,我和老張家有親戚不假,但我沒有違法辦案呀,我捅你孩子一手指來嘛,這怎么叫逼供呢?”說到這里,他軟中帶硬地說,“老胡,現在你提出申請,讓我退出這件案子,那好,就把幾個當事孩子帶到派出所,交給其他民警辦案吧?!闭f著,收拾筆記本就往外走。

胡大山立刻像放氣的皮球癟了,因為他清楚,孩子帶到派出所咋收拾可就說不定了,這幫小子都心狠手辣,還不給弄出個好歹,嘴上卻仍不軟:“我就看不上張忠孝那個德性,口袋里有兩個錢,好像紅石嶺他就包圓啦!”

張忠孝的雙肩劇烈地抽動著,炸雷般地罵道:“你胡大山簡直就是個土匪,把火放了,把人殺了,倒變成有理的了!”

石景發(fā)唱戲吹胡子,假裝生氣地說:“還有沒有完,這案子還辦不辦?非要弄出點事來呀!”

胡大山和張忠孝雖仍怒目相視,但誰都不說啥了。石景發(fā)這才說:“老胡,你希望不希望我繼續(xù)辦案?”胡大山說:“這事都是讓姓張的惹的,對你辦案沒意見?!笔鞍l(fā)才又開始訊問,問了幾個問題,便及時收住了。最后做出結論:“這件案子經過我們認真調查,案情基本查清,胡三龍、李鐵柱、岳寶鋼搞的這場惡作劇,造成張忠孝家的三車鮮魚全部死亡,構成了重大損失,本應追究刑事責任和家長監(jiān)護責任,但考慮到他們是未成年人,就不再追究刑事責任。但必須合理賠償,使受害方滿意。建議由村里進行調解,如調解不成,交法院判決?!?/p>

這話誰都聽明白了,調解原則就是讓張忠孝滿意。滿意了,事情煙消云散;不滿意,仍要風生水起。張忠孝頓時像獲得奇妙的靈感,兩眼放亮,冷眼看著胡大山,似乎覺得他已經落為鷂鷹爪下的待斃小雞兒了。

石景發(fā)對民警梁秋生說:“你去找村主任高仁義,請他協(xié)調賠償事宜!”

正說到這里,院里傳來摩托車尖厲的剎車聲,隨之高仁義像風似的閃進屋。只見他披著件米黃色的風衣,眼上架著寬邊墨鏡,那一口大黃牙齜齜著分外扎眼。石景發(fā)見是高仁義,便說:“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哇!”

高仁義把頭盔往桌子上一扔,還沒坐下,就滿嘴噴糞:“這幫小嘎子沒有卵子墜著就上天了,我看是短收拾。揪沒揪出幕后策劃者?這些年不抓階級斗爭,有些人又揚歪起來了……”

石景發(fā)見高仁義越說越走板,打斷他的話說:“別胡亂猜疑了,是幾個孩子搞的惡作劇,和大人沒有啥關系。不過得照價賠償,讓受害方滿意?!?/p>

“只賠錢就完事啦,可太便宜了這幫小子!”高仁義仍憤憤不平地說。

高仁義見胡大山、李長鎖和梁惠芹等幾位家長都到齊了,這才挺直身子說道:“人家忠孝大哥高姿態(tài)放棄追究作案人的刑事責任,這個態(tài)度夠高尚的了,也就是老張能這么做,換個人都不中!所以在賠償問題上你們也得拿出點高姿態(tài)來,不能再爭爭講講,磨磨唧唧?!?/p>

胡大山又壓不住火了:“照你說的,張忠孝要多少錢就得給多少錢了?”

梁惠芹也說:“公平合理咱沒說的,獅子大張口,可賠不起。”

李長鎖蔫蔫地說:“咳呀,先別吵了,還是讓張大哥算算細賬,人家大家大業(yè)的,還能跟咱們計較。”

高仁義說:“長鎖說得對,忠孝還沒說話,咋知道詐你們!老張你先說說?!?/p>

張忠孝從口袋里掏出筆記本,先講了心情如何氣憤,又講到如何念及鄉(xiāng)親情誼,然后才言歸正傳,算起細賬,這錢那錢,加在一塊是二萬零二百元,最后說:“那個零頭我就抹了,二萬塊錢不能再少!”

張忠孝不虧長著個經濟腦瓜,大家明知道是注水虛賬,可又讓你說不出啥,只好甘當冤大頭。

接下來商量的關鍵問題,是兩萬塊錢咋分擔,高仁義認為胡大山是村里的“刺頭”,得拿這小子開刀,殺雞給猴看,便定調說:“辦案都講主犯和從犯,案子的主犯是胡三龍,是他教唆主使的,得掏大頭。兩萬塊錢,二一添作五,胡大山得劈一半,掏一萬。剩下的其他兩個孩子均攤”。

梁惠芹卻不買賬:“我寡婦失業(yè)的,手頭沒錢,等我賣了糧,再給錢?!?/p>

張忠孝不干了:“讓我等到猴年馬月呀?要知道,這是賠償,一天都不能緩!”

梁惠芹也炸了:“賠償咋的,殺人不過頭點地。我能賣錢嗎?如果你家要女人,我就以身抵債,別欺人太甚!”

李長鎖賠著笑臉說:“咳呀,忠孝雖然家大業(yè)大,攤上這檔子事,既受損失,又憋氣,也得為他著想,還是趕快湊錢吧。”說著起身離座,“我這就去掂對!這樣處理已是對咱們高抬貴手啦,不能給臉不要臉?!闭f這話時,梁惠芹一直拿眼剜他。

張忠孝沖著胡大山、梁惠芹吼叫道:“有沒有錢我管不著,作禍了就得賠錢,要不,我就讓公安抓人?!?/p>

民警梁秋生也附和著說:“對啊!認打認罰自己選吧,給一天的時間,明天交不上就抓人!”

逼上梁山這幕戲,張狗剩躲在人群里看得真真切切,他覺得有股熱流在胸中上下躥動,太感謝胡大山和他兒子胡三龍啦,挨了那么多逼供,竟沒說出他張狗剩一個字,真是仗義啊!他真想沖進屋去,給胡大山跪下磕個響頭。

五暗查訪重翻舊事寫訴狀

胡大山心中窩著氣,肚子漲得鼓鼓的,他覺得這輩子凈讓張忠孝當猴耍啦,自己敗運就敗在這小子手里。

胡大山雖不是村里富戶,但過去日子過得還算殷實。那幾年計劃生育在農村喊得挺響,可他生了小子盼姑娘,姑娘沒盼來,倒是一拉溜生了仨小子,分別叫大鷹、二豹、三龍,海陸空讓他們家占全了。三個兒子像他一樣,個個長得身寬體胖。一有個啥事,四條漢子一出,別說打架,嚇也把你嚇“怵迷”了。所以在十里八村也算是個“茬子”,敢同張忠孝叫號的也只有胡大山。

六年前,高仁義決定把“五荒”租賃給村民承包,出租的價格很低,但一次能交足錢的卻沒有幾戶。高仁義在和張忠孝打交道中,深知張忠孝辦事夠意思,給他個桃,必定投個棗給你,于是把底價透給了張忠孝。張忠孝覺得是個大便宜,便說:“咱們有福同享,忘不了你的恩德。”頭天晚上說定的事,第二天一大早張忠孝就把紅包送來了,高仁義嘴上說扯這個干啥?但還是樂顛顛地把錢接了。

當時高仁義剛走馬上任,不敢把這事辦得太露骨扎眼,就想出個既當婊子又立牌坊的損招,假意搞公開競爭招標。他原以為村里能包得起荒山的也只有張忠孝,沒想到胡大山卻跳出來也要競爭,半路突然殺出來的程咬金,打了高仁義個措手不及。

張忠孝一聽也慌神,他深知胡大山是個犟種,認準的道跑到黑,兩人在競標會上一較勁抬價,即使自己能包到手,也得放血出高價。張忠孝便找到高仁義說這個攪局千萬不能出現。但怎樣才能不讓胡大山站出來攪局,確是個棘手撓頭的事。兩人暗中商定,會上見機行事,如果競標到一定價位,胡大山仍大放血,那就放水淹他,事后再逼他就范。

胡大山出馬一桿槍,競標會上他沒有想到,人家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那片荒山一共是五坰地,底價一萬元錢,張忠孝出價給了兩萬,胡大山立刻還價翻一倍。張忠孝又長了一萬,給到五萬,這時他側身故意蔑視地看了胡大山一眼。胡大山看不上他那股傲勁,咬咬牙,亮起牌子:“我給六萬?!焙笊揭詾閺堉倚⑦€會漲價,沒想到張忠孝把牌子一扣,說道:“我認輸了!”說完這話,他從包里掏出五萬元放到桌上,站起來面向會場說:“兄弟爺們兒,我張忠孝可是實心實意來競包荒山,這不我把錢都帶來了。胡大山價位比我高,我甘心敗陣,不過在這里我只有一個要求,胡大山必須當面把六萬元交上。”胡大山一聽蒙圈了,喃喃地說:“容我三天?!备呷柿x在臺上厲聲說:“那不行,咱講的是當面交足競標款!”張忠孝卻嘿嘿笑著說:“高主任,我看這事不能逼人啊,那就容他三天,到時候如果反悔賴賬,那就定他個故意攪局!”

讓胡大山至今弄不明白的是,那三天他家亂成了一鍋粥。先是親家兩口子逼著要彩禮,原來說得好好的,等結婚時再過禮,還差三個月卻現在逼著要,彩禮還翻了一倍要五萬,臨走時扔下絕話:“三天不過禮就退婚?!苯又掀鸥傋?老婆說別說急等著用錢,就是有錢也不能和張忠孝爭,人家財大氣粗又有村干部護著,你就是包到手還讓你消停了?兒子大鷹也說,哪有你這么當爹的,不張羅著給兒子結婚,卻掙命地去包那個破荒山,這是有錢燒的。胡大山當時就犯嘀咕,親家、老婆、兒子,都是懂人情明事理的人,怎么突然間都瘋了?胡大山這個犟種,對這些全然不顧,非要和張忠孝爭這口氣。后來老婆連急帶氣,又著風寒,突然間得了攻心翻,人沒送到醫(yī)院就一命嗚呼了。這樣的打擊把胡大山打蒙了,只好殺豬不吹蔫退了。

事后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張忠孝暗地里結的扣。那時張忠孝怕胡大山把荒山包去,就讓村里王會計去做胡大山親家的工作,因為王會計和胡大山的親家公是兩姨兄弟,自然要聽王會計的安排,用彩禮壓胡大山退出包山,沒想到這事把親家母給逼死了。胡大山老婆死后,萬念俱灰,這才拱手讓出承包競爭權。

最近親家聽說胡家攤事,來送錢的時候才又提起當年競爭山頭的事。他說:“如果當年你和張忠孝爭到底,如今可逮著了。聽說這小子包荒山發(fā)透了,錢賺大啦。他和高主任把你耍了,當年仍只交了一萬元的承包費?!?/p>

“你怎么知道的?”胡大山瞪起一雙驚愕的眼睛。

親家說:“聽我表弟王會計說的,那是村主任高仁義交辦的,高仁義說那四萬元是胡大山攪局抬起來的,不能算數。這事高仁義指定從中得好處了?!?/p>

胡大山像抓住狐貍尾巴,立即刨根問底:“這事柱樁(確實)?”

“這是鐵板釘釘沒冒的事?!庇H家沉思一會,又猛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說,“王會計還說,高主任怕抓住他把柄,把那本賬要走了,鎖到他辦公桌的抽屜里,這小子辦事挺絕呀?!?/p>

胡大山說:“高仁義就那個德性,誰有錢就成他爹了?!?/p>

親家附和著:“如今當官的都這樣,也別生那個閑氣,幾個小孩子放輪胎的氣,就是個淘,他高主任卻當做天大的事,慫恿張忠孝詐人。這兩個人也壞透頂了!”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五千塊錢,又說,“快掂對掂對給他送去,破財免災吧?!?/p>

親家前腳出門,狗剩后腳跟進屋,見面就哭咧咧地說:“我本想禍害張忠孝一把,沒想到讓人家抓住把柄做足了文章,給你添懊糟不說,還讓你遭到這么大的破費。我都沒有臉來見你,這兩天我東借西湊,弄到兩千塊錢趕緊送過來了。大哥你放心,這錢我包葫蘆頭啦,我雖窮,但講義氣,今后就跟定大哥啦,你讓我向東,我決不朝西?!?/p>

胡大山說:“咱窮再不向著窮,還不讓富人踹咕死!什么錢不錢的,錢還不是人掙的。現在我就咽不下這口氣?!苯又?向狗剩說了剛從親家那里聽到的情況,末了,才說,“我得告他們,告他們彎彎繞繞整的這些鬼事,競標的價格五萬元,為啥事后仍交一萬元,這不是明擺著讓他倆分了?咱得逼張忠孝交山頭?!?/p>

狗剩說:“大哥我支持你,我應名告他!”

“我跟他反正也撕破臉了,不怕他!就一件事,咱沒證據,交款的條子讓高仁義鎖在辦公桌的抽屜里,沒法弄到手呀?!焙笊筋H感為難。

狗剩嘿嘿鬼笑道:“小菜一碟,手到擒來的事,你知道我在街里修過兩年鎖,再難開的鎖讓我用那個萬能鉤一捅就開。我一頓飯的工夫就搞定!”說著狗剩出屋,闖進了夜幕之中。

果真不大工夫,狗剩就返回來了,腋下夾著那個賬本。仔細一翻,張忠孝交承包費的原始收據就在里邊。兩人像得到價值連城的寶貝,互相擁抱著大笑起來。

接著兩個人開始寫狀紙,他們帶著滿腔希望和仇恨整整寫了一夜,粗糙的稿紙用了一大本。當東方現出曙光的時候,倆人跑到郵局把信寄了,就像放飛信鴿一樣……

六搞串聯(lián)鼓動村民分果園

信郵走以后,胡大山和張狗剩就天天盼,盼著上邊來人調查,盼了十多天以后,連上邊的人影都沒見到。胡大山就對狗剩說:“我看這事光寫狀子不行,咱得上公堂,說不定信讓小秘書就給扣住了,大官根本沒看見?!惫肥Υ艘话賯€贊成。

這日,他們來到縣大院,正趕上有一伙農民在上訪,只見院子里亂哄哄成了一鍋粥,縣長在屋子里再也呆不住了,帶著主任、局長一大幫人,要和農民代表談判。

胡大山見景似乎悟出了什么道理,扯了一把狗剩,說:“中國官場的事情我算是看明白了,政府也好,法院也罷,最怕的就是群眾集體上訪。因為上邊老講穩(wěn)定,怕出亂子。啥叫亂子?弄一伙人先打著旗子上街,再到縣政府里走一圈,那就叫亂子。合理的事你不鬧,他就不管;不合理的事,你要鬧了,就給你點甜頭,這叫會哭的孩子有奶吃?!?/p>

狗剩感到胡大山說得雖有道理,但煽動全村人起來鬧事,也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情,所以他說:“人過百口啥樣都有,咱村雖然戶數不多,但是滑的、奸的、犟的、熊的都有,咱打個旗子,吆喝一聲,人家就會跟著咱跑?”

胡大山說:“農村的事的確難整。要不人家說農村是片散沙呢?莊戶人家的事不好鬧呀?!?/p>

倆人邊走邊合計,好像兩個軍事謀略家在斟酌戰(zhàn)役方案一樣,苦苦地絞盡腦汁。胡大山突然一拍大腿樂了:“咱串連全村人上山,分張忠孝狗日的園子!”

“私分園子就不違法嗎?”狗剩頓感迷惑。

“違點法,但咱能占住大理?!焙笊浇o狗剩細掰扯,“拍賣五荒,這是涉及全體村民利益的大事,應當召集全體村民大會討論,可高仁義開假招標會,仍按照底價把山頭送給了張忠孝,這既沒有按照《合同法》辦事,又違背《拍賣法》,分他果園還不是理所應當?!?/p>

狗剩咧著大嘴笑著說:“大山哥,你快成了法律專家啦。”

接下來兩人商量著如何搞好串聯(lián),覺得應當抓住兩個關鍵人物,一個是梁惠芹,一個是程奶奶。梁惠芹是村里的赤腳醫(yī)生,能說會道,人緣又好,人們都愛聽她的。程奶奶是抗聯(lián)遺屬,德高望重。她倆的工作做通了,這事就等于成功一半。決定回村就分頭去做工作。

狗剩知道胡大山死了老婆以后,始終惦記著梁惠芹,便戲謔著讓他去找梁惠琴。這正合胡大山心意。

胡大山到梁家時,很脆很響地喊了聲:“三嫂?!逼鋵嵙夯萸郾群笊竭€年輕幾歲,只是她丈夫年齡大些,人們習慣稱她“三嫂”。

梁惠芹淡淡一笑,說:“有事?”

“看這話說的,沒事就不能串個門?!钡笊接忠庾R到一個鰥夫到一個寡婦家總有許多不便,便訥訥地說:“有點事,想找三嫂商量?!?/p>

梁惠芹圓月般的臉盤上現出兩個酒窩,輕輕笑著手一揚:“那快進屋吧?!?/p>

胡大山清楚自己不能在一個寡婦家里久坐,開口直奔主題:“張忠孝承包荒山競標會上定的是五萬,可他只交了一萬,剩下的讓他和高主任分了!”

梁惠芹是個潑辣性子,一聽就炸廟了:“怎么的,他倆想吃獨食呀,那不行,得讓他們往外吐!”

胡大山見火挑起來了,忙又加柴:“大伙兒商量這股惡氣不能就這么咽了?!?/p>

“你們要告他,我跟著。這個放心,我當不了先鋒,可也決不拖后腿!”梁惠芹一聽說整治張大戶,心里就痛快舒坦。胡大山的提議正好迎合了她的潛意識,立馬一呼即應。

胡大山笑著說:“那就感謝三嫂的支持啦。不過走打官司告狀這條道,弄不出個甜酸來。張忠孝承包果園違法,是強占大伙的山頭,咱們得重新奪回來,分他狗日的園子?!?/p>

梁惠芹沉思了片刻,牙一咬說:“我跟著,不為打魚還圖渾水呢!”

“不!三嫂,你得挑頭打旗?!焙笊綐分鴮α夯萸凵壳?“三嫂在村里有人緣,這事你出面撐大旗,那就沒冒了?!?/p>

“你就別忽悠我啦,咱們得一致刀尖對外!”

“那就一言為定。”胡大山感到同梁惠芹都成一個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了。

胡大山這里一順百順,旗開得勝;狗剩那里卻戧茬碰壁,敗興而歸。

狗剩向胡大山拍著胸脯打保票,說程奶奶的工作他包了。因為狗剩的老婆何翠花管程奶奶叫姑,論起來挺近,他和何翠花的婚事又是程奶奶做的媒。有這份親屬關系擱在那里,工作還不一說就通?狗剩滿懷希望地進了程家。

程奶奶坐在炕頭上,戴著老花鏡,正在補衣服。狗剩進屋就嗔怪:“大姑,你這不是多余,老眼昏花的。”說著,上來奪那件衣服,“快別補了,讓你侄女補唄。”

程奶奶奪回衣服,笑了笑說:“翠花帶著兩個孩子也不易,縫縫補補我還能行!”說著拿起笤帚掃了下炕沿,親切地說,“他姑夫快坐,有事?”

狗剩就拐彎抹角地講起要分張忠孝果園的事,邊說邊臭罵:“張忠孝這小子是個白眼狼,為富不仁呀,小寶生就活活葬送在這小子手里?!背棠棠涕L嘆一聲:“怨不著人家,是孩子命短。”狗剩又大罵:“你別護著他說,這小子是吃桃不吐核,您老知道不,他白得了五畝荒山,說啥也不能讓這個犢子消消停停過富日子!”

程奶奶一聽這事,驚得直吐舌頭,似乎覺得有股颶風旋轉而來,說話聲音也有些顫抖:“他姑夫啊,張忠孝他不仁,咱可不能不義呀。為人啊,得往大處想,為鼻子底下那點利益打得鼻青臉腫,犯得上嗎?現在不是鬧土改那陣子,說分誰就分誰,說斗誰就斗誰?可不能動那份心思啊?!?/p>

狗剩梗著脖子犟:“大姑,這些年沒鬧革命,養(yǎng)肥了不少人,新地主一茬又一茬地冒出來了。張忠孝就是二茬子地主,就憑他對咱窮人的那個蝎虎勁,就得斗他分他?!?/p>

程奶奶瞪狗剩一眼:“張忠孝的地主分子是你給定的?再說了,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也是共產黨的政策?!?/p>

狗剩聽不得這話,扯著嗓子喊:“共產黨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也不能讓他們昧著良心發(fā)財。不管咋說,張忠孝已經胖圓了,肥透了,咱就得宰他!”

程奶奶嘆了口氣,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姑夫,不是我老婆子說你,這是作啥呀?屁大個事也值得這般鬧騰,難道非要把天捅出個窟窿來!”

七去告密引起暴怒遭痛打

狗剩是打著保票來找程奶奶的,沒想到在程奶奶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覺得很沒面子,就想找個軟柿子捏,這才想到了老蔫——李長鎖。

李長鎖從小膽小如鼠,樹葉落下來都怕砸腦袋。狗剩就想,對他不能好說好勸,得給他壯膽提氣。

狗剩一進李長鎖家,就扯著嗓子喊:“老蔫,我有事找你談!”那口氣大得像村干部,又像鄉(xiāng)里公安。

李長鎖一聽,心里犯嘀咕,這小子今天說話咋這么沖呢?心里有點慌亂,袖手立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看著狗剩那張胖臉。

狗剩兩眼的兇光直射過去,惡聲惡氣地說:“你知道村里誰是咱們的死對頭?”

李長鎖頓時讓狗剩無頭少尾的問話造蒙了,用舌頭舔著嘴唇,囁嚅著說:“我,我不知道呀!”

“我看你活得好糊涂啊!”狗剩嘴一撇,帶著教訓的口吻說,“分清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是革命的首要問題。連這個都搞不清楚,還配在村里混?”

李長鎖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不清楚狗剩為什么劈頭蓋臉地講這些,是不是有什么來頭?目光又往回縮了縮,咧了咧嘴,樣子比哭都難看。

狗剩臉上立時現出興奮的神色:“誰是咱們的敵人?就是那些新生的地主分子!在咱村就是張忠孝?!?/p>

說到這里,狗剩更加精神煥發(fā),滿嘴唾沫星子亂濺:“別看這些年讓他放開膽子致富,那是等他發(fā)透了,肥圓了,再共他的產。這就像咱農家養(yǎng)豬,用這樣的添加劑,用那樣的增肥素,還不是等著養(yǎng)肥了再宰。張忠孝已成了滾瓜溜圓的肥豬,已到了該宰吃肉的時候了?!?/p>

聽了這話,李長鎖嚇得頭上沁出一層汗珠,捏著腔地小聲問:“大兄弟,聽你這話的意思,是要沖張忠孝開刀?”

“難道你還同情他?可憐他?你可得站穩(wěn)階級立場,如果墻頭草隨風擺,可沒有你的好果子吃!”狗剩就像抗日武工隊訓斥投降派一樣。

狗??吹阶约喊牙铋L鎖鎮(zhèn)面糊了,自覺活成了個“人物”,狂勁就更來了:“我們研究了,分他果樹園子,到時候你參加分園子去。”

李長鎖驚得目瞪口呆,喃喃地說:“那行嗎?”

“怎么不行?”狗剩陡然變色,炸雷般地吼道,“你怎么和新生地主分子穿連襠褲,要當他的龜孫子?!”

李長鎖忙賠笑說:“我是說,別捅了婁子沾包!”

“沾個屁包!”狗剩又是惡聲惡氣地一頓奚落,最后拋下幾句話,“咱丑話說在前頭,到節(jié)骨眼上當縮頭烏龜,別說對你不客氣!”

送狗剩出來的時候,李長鎖定定地站在街口,對“時局”進行了揣摩,感到紅石嶺的局面可能要大亂,張忠孝和他的后臺高仁義可能要倒霉。但這種倒霉是暫時的,狗剩這些人不會長期得勢。如果跟著狗剩一伙跑,一旦犯事了,不僅財物要退還,自己還得落個打家劫舍的結局。如果在張忠孝最倒霉的時候,所有人都背叛他,唯有自己去靠近他,我就成了他的患難知己,等到風頭一轉,張忠孝說不定日后會送點溫暖給我,自己跟著也就發(fā)跡了。于是,李長鎖做出個大膽而驚人的決定——向張忠孝告密。

李長鎖是吃午飯時去張忠孝家的,只見八仙桌上擺的有魚有肉,還有一盤大肚子田雞。張忠孝見李長鎖進來,用鼻子哼一聲,讓他坐下。李長鎖橫了橫心,要告密,卻又膽怯起來,說話的聲音很小:“狗剩要整事……”

沒等李長鎖說完,張忠孝酒杯往桌上一蹾說:“整事?那就讓他整吧,不就是我把他老婆揍了,看他能咋的?敢動我一根毫毛,把卵子都給他擠出來!”

“不,不是狗剩自己。”李長鎖著急,有些口吃起來,“狗剩攛弄全村人要分你的果樹園子!”

“啊!”張忠孝頓時直愣愣地呆坐在那里,失去了往日挺拔的威勢,過了半晌才問:“為啥要分我果樹園子?”

“那還不是明擺著的事,人家抓住你承包山頭有許多不合法的地方,說你只交一萬元錢就把荒山弄到手了!”

李長鎖看到張忠孝的骨頭猶如在醋里泡過一樣,酥酥的在變軟,禁不住心中暗笑。他覺得富人一旦失勢,比窮人還輸不起,腦袋都夾到褲襠里去了。

李長鎖趕忙起身,說:“我走了,你得防備著點?!?/p>

李長鎖從張家走出來時一臉的興奮,覺得自己干了件了不起的大事。萬沒有想到,剛到山下,從路邊柳條叢里突然躥出個人來,像個劫路大俠猛地大喝一聲:“好你個內奸叛徒,你膽敢告密,出賣全村人的利益,我看你小子是吃了豹子膽了!”不由分說,朝著李長鎖的臉頰左右開弓,耳光子扇得乒乓作響。李長鎖抬頭一看,見是狗剩,心里犯疑:咋讓他知道了?

原來胡大山同狗剩商議要分張忠孝果樹園子時,感到這是件大事,一再囑咐狗剩要嚴密監(jiān)視張家工棚的動靜。于是,狗剩利用自家離張家工棚近的便利條件,時而躲在屋里窺視,時而藏身柳叢中偷窺。

狗剩從李長鎖家回來,在茅房里見到李長鎖鬼鬼祟祟從村道上走來,急忙往張家工棚里奔去,料定李長鎖去告密了。他本想喊住李長鎖,但一看距離太遠了,一喊會打草驚蛇,反而壞事。于是索性貓在柳條叢守株待兔,李長鎖這才讓狗剩抓個正著。

李長鎖知道充當“內奸”的罪名太大,盡管狗剩打得很重,也沒敢聲張。狗剩接著把李長鎖拽進柳條叢里,把他腰帶扯下來,往脖子上一套,狠狠地說:“今天就等你一句話了!如不掏實底交代,我就活活把你勒死,扔到山上喂狼?!?/p>

李長鎖這回算是聀鐵了,他深知狗剩辦事不計后果,弄不好真會下手把自己做了,只好來個竹筒倒豆子,把事兒兜底兒交代了。

八請保安扯起虎皮鎮(zhèn)村民

當天下午,張忠孝去了趟鄉(xiāng)政府,快到傍晚的時候,鄉(xiāng)里的四個保安員跟著張忠孝上了山。每個保安腰間都掛著警棍,還有明晃晃的手銬子。人人臉上冷峭得像塊鐵板,讓人望而生畏。

張忠孝此刻冷漠的長臉上充滿輕蔑和高傲的神氣。村里人和他打招呼,連眼皮都不抬,那氣勢真是“土地佬放屁——神氣十足。”

請保安員看果樹園子,有氣魄,也有氣勢。但不到一星期,張忠孝就有些吃不住勁了。這幫人大吃二喝,也不是好伺候的,天天好酒好菜招待還不滿意。領頭的肖振生原以為事情挺簡單,抓幾個鬧事的,罰點款弄個腰包鼓,山民連個扁屁都不會放。但過了一個星期,村里像死絕了人一樣寂靜,再看胡大山、狗剩也是老實得像放了氣的豬尿脬。

肖振生直埋怨張忠孝是高射炮打蚊子——小題大做。張忠孝賠著笑臉說,“窮小子們要鬧事這是千真萬確,說不定哪一天早晨就動手,還求多住些日子,鎮(zhèn)鎮(zhèn)他們!”話雖然是這么說,但空口哄人頂不了事。只好今天送一條煙,明天塞二百塊錢,整天低聲下氣賠笑臉,擺酒設宴遞小話,勉強維持了半拉多月。

胡大山、狗??吹綇堉倚⒄姘驯0舱埳仙?也不敢輕舉妄動。這倒不僅是有保安進山把守,而更重要的是山民對分果樹園子的事也不是鐵板一塊。

面對這種情況,胡大山、狗剩找?guī)讉€起事的開了個小會。大家分析來估摸去,覺得時機不成熟。在一根繩子往八下掙的時候,盲目把人帶上去,那是不堪一擊的,不用保安嚇唬,張忠孝喊一嗓子,可能就有人往山下跑。再說,張忠孝作惡還沒有作到頭,民憤還不是很大。老天要懲罰一個人總是先讓他瘋,瘋足了才好收拾。大家覺得應耐住性子,仔細等待火候的到來,要等到水到渠成。

村里消停了,張忠孝卻是好酸楚??催@事鬧的,自己這邊嚴陣以待,人家那邊卻是煙消云散,這樣對峙下去,自己耗得起嗎?張忠孝不免想起今天上午的一幕。

肖振生和四個保安圍著一張桌子玩“拱豬”,個個手里叼著煙卷,那煙剛抽兩口,“啪”地摔在地上,讓張忠孝心里一抖,好像肋巴子上的肉掉在地上。再看地上半拉蘋果、成串的葡萄扔得滿地都是。一個保安拿起煙盒,一瞧是空的,抓起來揉成一團,連眼皮都沒抬,沖著張忠孝說:“老板,再拿兩盒煙?!睆堉倚⑾肫疬@些,覺得自己辦了一個天大的傻事,讓窮鬼捉弄了。他開始懷疑這可能是一場惡作劇,是張狗剩和李長鎖聯(lián)手演的一出雙簧戲。

張忠孝就去找高仁義商量。高主任大大乎乎地說:“虱子來例假,多大個事啊,幾個跳蚤還能把被拱起來。人家都是財粗膽大,可你倒好,一遇點風吹草動,嚇得就哆嗦起來。”

“也不是,這幫窮鬼都害了紅眼病,巴不得把我宰了分肉吃。樹大招風,我不得不防啊?!睆堉倚⒗L一張驢臉凄楚地說。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啥呢?”高仁義傲得尾巴翹到天上,“胡大山這號人叫嚷著分園子,那是屎殼郎跟著屁哄哄,能成什么氣候?”

張忠孝卻還是膽戰(zhàn)心驚:“我就怕那些窮鬼窮瘋了眼,干事不計后果,真把果樹園子給你禍害了,那可怎么辦呀!”

“那你就把保安請來看家護院,用不用再在四周修炮樓,拉鐵絲網?”高仁義越說越氣,“我看你是骨頭放到醋缸里泡酥啦,怎么連點筋骨囊都沒有了呢?快把這些保安打發(fā)回去,我一個人全給你擋啦?!?/p>

“那行,我聽你的。”張忠孝口里這么說,可心里總犯嘀咕,自己家大業(yè)大,瞪起眼珠子盯著也照顧不過來,在哪里鼓搗一把都夠自己受的,這些窮鬼可是得罪不起呀!他心頭就像懸上一把刀,禁不住顫抖不止。

時間過去一個多月,村里沒有起事的動靜,張忠孝就把保安打發(fā)回去了。接著就是嚴冬,跟著又是過年,繼而便開春了,村里依舊是消消停停。這時張忠孝的心理又發(fā)生錯位,在他看來窮鬼們總是瞎叫喚,沒有什么真章兒。

九遇大旱封井惹禍激民憤

其實張忠孝低估了胡大山、狗剩這些人,在張忠孝聘請保安護園期間,他們表面裝得像沒事似的,實際上一刻也沒有停止活動,一直在密切觀察動向,捕捉有利時機。這個時機終于抓住了。

那是春天因植樹而引發(fā)的。去年一冬沒下過一場像樣的雪,開春又是大旱,大塘小坑都干涸了,人們心焦得要冒火。因為春季造林的季節(jié)到了。為鼓勵農民退耕還林,國家出臺了扶植政策,每退耕造林一畝,國家補貼一百二十元錢。大家覺得這是個天大的便宜,搶著爭著要造林。這是去年上秋就定的事,都交錢定好了樹苗子,可天這么旱,往地下挖兩銑都見不到濕土,如果硬栽那等于往干土里埋樹苗,一棵也活不了。

嚴重的旱情使人們跟張忠孝的矛盾陡然加劇和尖銳起來。

這時候樹苗子都已拉到戶,如果不及時栽上,樹苗子就得當柴燒。人們心急如焚,自然想到了張忠孝家的那口機井。村民們栽樹的這片山坡,正鄰近張忠孝的果樹園,只要他的機井開閘,水咕嘟咕嘟往外冒,全村都用不完。當時因為鬧著分果樹園子,村民同張忠孝關系弄得挺僵,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自然都不好張口,便委派李長鎖去當說客。

張忠孝此時對李長鎖的好感已沒了分毫,反而對他窩著一肚子火。他早就懷疑李長鎖是謊報軍情,同胡大山串通一氣,故意捉弄自己。這火正沒處撒,李長鎖卻自己找上門來,張忠孝惡狠狠地說:“這個時候想起我張忠孝來了,不是要整我嗎?多咱把我整趴下,再借水給他們!”

當時,如果張忠孝答應讓村民用水,也許這場矛盾就化解了??伤迕窠嘘噾Y氣,痛失了天賜良機。

因為拉水上山,村里又發(fā)生一件很不幸的事。那天早晨,老蔫李長鎖和他的獨生兒子鐵柱往山上送水,用的是一架平板車,上邊裝了個水槽。上坡的時候,也不知咋的啦,轅馬的繩套掙斷了,平板車往后就出溜下來。由于車重路陡,慣力太大,李長鎖無論如何也把不住車轅子,就把在后邊推車的鐵柱軋死了。李長鎖抱著兒子哭得悲天慟地。

男女老少涌到山上,都是一臉的悲憤,像一座座沉默的小火山。那粗糙的臉,那憨厚的臉,那強悍的臉,驀然間散發(fā)出一種充滿恨意和凜然的堅硬,像一群張牙舞爪的狼,要向目標發(fā)起沖擊。

正是在這樣的時刻,狗剩就像當年的陳勝吳廣一樣,發(fā)出震撼人心的號令:“走,分張忠孝狗日的果樹園子去!”

隨著這震天的喊聲,人們像失控的潮水涌向山上。此刻的胡大山卻非常冷靜,他覺得分果園這是紅石嶺驚天動地的大事,當務之急是封鎖住消息,先生米做成熟飯。那天正好高仁義帶著張忠孝到鄰縣去考察五味子藥材項目,要想讓他倆得不到消息,就得把看山的老樂頭和張忠孝老婆石雪美軟禁起來。于是他讓張狗剩去黏住老樂頭,讓何翠花去纏住石雪美,自己帶人上山劃界立樁,訂牌到戶。

狗剩得令而去。他到村小賣店買了一瓶酒、兩根香腸、一包花生豆,樂顛顛地來到老樂頭住的工棚,托著一臉肥肉說:“進屋,喝酒?!?/p>

老樂頭說:“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啦,你請我喝酒,是有啥事吧?”

狗剩呵呵笑著說:“其實也沒啥大事,張忠孝沒在家,你偷偷把機井開了,讓大家整點水,把樹苗子栽上?!?/p>

“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有那個膽?讓東家知道了還不得把我噘死。”老樂頭腦袋一搖三晃不答應。

狗剩心想,我請你喝酒,本意也不想讓你開閘放水,只是要拖住你這個老雜毛,所以又嘿嘿笑道:“你做不了主,那就拉倒,酒咱倆該喝還得喝?!?/p>

老樂頭瞟了眼酒瓶,禁不住酒癮上來了。就說:“咱可說好了,喝了酒我也不能放水?!?/p>

狗剩也不逼著老樂頭喝酒,只是山南海北地瞎扯。老樂頭見狗剩沒有灌醉自己的惡意,也就放心大膽地喝起來,一直喝了大半個下午。

何翠花那頭對石雪美卻纏得分外吃力,最終石雪美還是跳起了“老虎神”。

何翠花一進張忠孝在村子里的高門大院,就扯起嗓子高喊:“忠孝大嫂,我來給你賠不是了。”

石雪美從屋里迎出來,一臉的蔑視和譏笑:“給我賠不是?那可擔待不起!”肥胖的身子堵在屋門口,也不說讓進,也不說讓走。

何翠花臉上卻堆起笑:“我可是實心實意地來給你賠不是,去年秋頭子我家的豬啃了你們樹苗子,我還打了你,越想越覺對不住大嫂?!闭f著從石雪美身后擠進屋。

何翠花是沒話找話,一會兒說你家花開得美麗,一會兒又說小貓長得俊俏,凈扯些沒用的。石雪美就來氣啦,說:“我可陪不起你這大閑人,我還有一屁股活呢。”說著就往外走。

何翠花為纏住石雪美,從懷里掏出一把藥費條子:“這些藥費你給報了,如果不掏錢,別想走出這屋半步!”

石雪美這才認準何翠花是為這事來,自然沒有好話答對,兩人三說兩扯又爭吵起來。石雪美知道何翠花的厲害,一直演文戲,沒有武打??蛇@一鬧騰,小半天的時間就過去了。

回過頭再說胡大山。胡大山帶著眾人,扛著牌子,拿著木樁,呼呼拉拉上山來啦。他們按著全村四十九戶人家,每戶都有一份的原則,抓鬮排號,半個小時就分妥當了。開始的時候還有人觀望,但看到分的果樹園子正處于結果旺期,一年有四五百元的收入,都稀罕得不得了。有人就說,怕啥呀?法不責眾。

等石雪美瘋瘋癲癲跑到山上時,果園已經分得利利索索。這時候村民分散到自己的果園里,開始裝模作樣地培土、剪枝。

石雪美就破口大罵,拽住胡大山的肩膀說:“胡大山你說,這園子是不是你挑頭分的?”

胡大山一甩膀子,嘿嘿笑著說:“我說老張婆子,你也太高看我了。我胡大山讓人家整得像一攤臭狗屎,人們連個正眼都不瞧我一下,能聽我的?”

“不是你,還能有哪個狗揍!”石雪美說著就上來抓撓胡大山的臉。

大鷹、二豹像兩個兇神惡煞,一個持銑,一個拿鎬,立在了石雪美面前。大鷹往前一跨,炸雷似的吼道:“老瘋婆子,今天你敢動我爹一根毫毛,我就敲斷你脊梁骨,讓你一輩子都站不起來!”

二豹也亮著嗓門叫道:“你膽敢戳我爸一手指頭,我就讓你腦袋搬個地方。有兩個臭錢,牛逼啥呀!”

石雪美這下子可怵迷了,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十仗權勢抓人拘留難收場

第二天早晨,高仁義和張忠孝從鄰縣考察回來,張忠孝惦記著山上的果園,就直奔山上工棚了。

石雪美一見男人回來,話沒說就號啕大哭起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園子讓人家給分了?!?/p>

“啊,他們造反啦,真敢分園子!”張忠孝像被電擊了似的,渾身戰(zhàn)栗不已。他看到門口立著一把镢頭,抄起來就往外沖,咬牙切齒地喊道:“我和他們拼了!”

石雪美和老樂頭死死抱住他,石雪美哭哭咧咧地說:“現在這些人像瘋狗一樣,你敢招惹他們?能把你吃了!”

“這事弄的,咋就讓他們陰謀得逞了呢?”張忠孝直埋怨老婆。

石雪美哭喪著臉說:“全村人忽拉就上山來了,黑壓壓地滿園子,攆誰是呀?快找高主任商量商量咋辦吧。”

當夫妻倆來到高仁義家時,高仁義也正為這事暴跳如雷。他對張忠孝說:“胡大山這些人也真是膽肥了,沒卵子墜著還上天了呢!你放心,我上去他們就得乖乖地下山?!?/p>

“還是主任有能耐!”石雪美一邊拼命給高仁義戴高帽,一邊出餿主意,“我摸透了,這事是胡大山促鼓的,這小子賊拉壞,還有狗剩,更是個惹事精,得把他倆一塊收拾了?!?/p>

高仁義說看看情況再說。說著幾個人來到山上,高仁義腳跟沒站穩(wěn),就開噘了:“胡大山,你小子行呀!挑頭把人家果園給分了,你以為鬧土改、斗地主呢?別見誰富就眼紅?!闭f著,把手一揮,像趕羊似的,“痛快的,趕緊都滾下山去!”

胡大山聽了這話,感到頭發(fā)根都豎起來了,像鋼針戳在頭皮上,怒不可遏地說:“高大主任,你這屁放得沒有一點味呀。張忠孝過得再富,就是滿屁眼子流油,咱也不眼饞??伤麘{什么?憑的是侵占大伙利益。當年在競標會上他自己出五萬,可只交了一萬,那四萬讓誰吞占了?張忠孝不交足承包費,這山頭就不是他的,分他園子有錯嗎?”

這話捅到了高仁義的肺管子,頓時氣得臉色發(fā)白,吼叫著說:“他沒交足承包費咋的?緩交承包費是我批準的!”

“你以為天是老大,你是老二哪?也不撒泡尿照照,還想一手遮天呀!”說到這里,胡大山故意拉長聲,說,“現在推行民主政治,得大伙說了算,再想自己捏點子,連門都沒有啦!”

高仁義感到很掛不住面子,雙頰立時泛起血肝似的青紫色,眼睛噴火:“胡大山你不用跟我裝,我老實告訴你,你就是再尿性,也得把你整趴下?!?/p>

不提這事還罷,一提這事胡大山氣得七竅冒煙:“高仁義你有本事就整呀,你能剜出我眼,我就能摘了你心,現在我是光腚打狗豁出去了?!?/p>

高仁義氣得破口大罵,從身旁拔了根木頭橛子,就來打胡大山。

胡大山脖子往前一伸,臉一腆,手拍著胸脯說:“你打,往這里打!”

胡大山轉眼一看,三個兒子持銑揮鎬站在身后,回頭怒吼道:“都給我往后站,這里沒有你們的事!”

高仁義一看這個陣勢,根本沒有懼怕,反而有點幸災樂禍,暗想要治住胡大山得先讓他上窟窿橋,然后才有好戲看。所以他故意像頭發(fā)情的公驢嗷嗷叫得震天響:“我高仁義是吃飯長大的,可不是被你嚇大的。我就看不透,你爺兒四個能把我摁在地上劁了?”說著,拿著木橛子往胡大山跟前湊了湊,捅了一下胡大山。這下可捅了馬蜂窩,胡大山的三個兒子上當了,像群狼一樣撲上來,二豹奪過木橛子朝高仁義身上打過來,高仁義順勢便倒在了地上,還從嘴里吐出一口鮮血。

這一棒子可惹下大禍了,派出所所長石景發(fā)帶著警車就把胡大山爺兒四個抓了。弄進派出所后,那幫小子還能手下留情,胳膊都掄圓了,“啪啪”地像放鞭炮一樣響,扇得爺兒四個鼻口躥血。

狗剩見這事弄大了,找到梁惠芹商量咋辦?梁惠芹說:“大山是為大伙的利益,讓高仁義算計啦,咱得到鄉(xiāng)里要人?!?/p>

狗剩卻有些遲疑:“咱倆去屁事都不頂,那得發(fā)動全村人到鄉(xiāng)里去作?!?/p>

梁惠芹有些憂慮:“村民一見抓了胡大山爺幾個,早嚇得尿了褲子,誰還敢跟著到鄉(xiāng)里。”

狗剩臉上又擠出一絲壞笑:“咱把程奶奶抬出來,她是咱村里的精神領袖,準能一呼百應。”

待梁惠芹找到程奶奶說明來意后,老人立時拉下臉:“放著消停日子不過,凈整事!現在捅出窟窿來了,讓我去補洞,我不去!”老人雖嘴里這么說,但又找衣服,又梳頭,“不管咋說,大山也是為大伙,咱們不能袖手不管!”

山民一聽程奶奶去鄉(xiāng)里要人,呼呼拉拉都來了,竟有上百號人。程奶奶站在高崗上對大家說:“大伙跟著壯勢,但不能鬧事。大家擁戴我這個老婆子挑頭去要人,得一切聽我的。”大家都說好,好!

二百多名山民來到鄉(xiāng)里,石景發(fā)有些膽怯,因為派出所抓胡大山短理,拉到鄉(xiāng)上又不分青紅皂白地把胡大山爺幾個好頓揍,胡大山一口咬住他是官報私仇。他躲在屋里不敢出來,派梁秋生出面應付。程奶奶立時炸廟了:“你們石所長見不見?不見我們就上縣公安局啦!”

石景發(fā)硬著頭皮出面了,程奶奶拉著臉說:“現在黨中央號召建設和諧社會,你們保平安、促穩(wěn)定才對,怎么派出所帶頭鼓搗事。你還給你姐夫出氣,又是抓人,又是打人,事情不是讓你們越整越亂?”程奶奶句句話咬骨頭,可把石景發(fā)造蒙圈啦,剛要張嘴解釋什么,程奶奶仍氣巴巴地說:“你用不著解釋,有些情況你不摸底細。高主任上山就胡罵亂噘,還拿棍子捅大山,這才惹急了幾個孩子,這情況你知道嗎?動不動就抓人,耍什么威風呀!”程奶奶捋了一把頭上的白發(fā),緩口氣又說:“今天全屯子人都來了,就一個要求,立馬放人,有些事情咱以后再細掰扯。”

石景發(fā)知道今天這事讓程奶奶抓住理了,只好囁嚅地說:“放人可以,但果樹園子得給退回。”

程奶奶陡然臉上又起了紅潤:“憑啥?你跟我做買賣哪?還是那句話,不放人,我們就立即走人,別以為今天是來求你!”

面對程奶奶比石頭還硬的話,石景發(fā)退縮了,因為他清楚弄出群體上訪的惡果是什么,如果再揪出自己行私舞弊的嫌疑,這頂小烏紗帽說不定都得摘了。他權衡利弊,做出了放人的決定,盡管這是很丟面子的事。

紅石嶺的山民簇擁著胡大山,像歡迎凱旋的英雄。他們從中體味到,民主的力量是不可戰(zhàn)勝的。

十一怕攤事巧言推諉不作為

胡大山凱旋,全村人樂,張忠孝哭了。他知道這事越整越棘手了,深感到這次分園子是算計非常到位的行動。人家死死抓住自己少繳承包費的把柄,分園子就成了贏得自己應有權利的行為,這個官司打到哪里人家都占住理。群體鬧事誰敢硬管,法不責眾,眾怒難犯,誰的手敢往這個磨眼里插?,F在看來一鍋生米做成了熟飯,再把園子重新收回來,可就真要費點勁了。

張忠孝認為,想要回園子,高仁義是指望不上了,石景發(fā)也指望不上了。這時他突然想到了鄉(xiāng)里的徐書記,覺得這事還得找他,唯有他才能使問題迎刃而解。

張忠孝和徐書記沒有深交,可有交往。張忠孝這些年品透了,自己如果巴結不住上邊的主要領導,別說繼續(xù)發(fā)財,就是村里的“土皇上”都能把你禍害死。所以他極力要弄把尚方寶劍握在手里,找來找去就瞄準了鄉(xiāng)里的徐書記。他覺得這人有膽量,又能辦事,是個可以依靠的人,繞了不少彎,終于和徐書記搭上了線。去年春起的時候,徐書記領著一幫子人下村檢查荒山綠化情況,臨到中午,高仁義把徐書記領到山上,張忠孝一看就知道,這是要吃大戶。張忠孝不免心里高興,就忽悠說:“我一看書記就廉潔,不是大吃大喝的干部,再說了,在山上你想吃好的也沒有。我讓領導吃家常便飯,開河魚,下蛋雞,還有新捕的林蛙和草蛇,說好吃不見得,但指定是新鮮?!毙鞎浺宦?從心底往外樂,忙說那好啊,就在這里吃了。雖說是家常便飯,但讓張忠孝整得像盛大宴會一樣,十盤子八碗,菜走了一道又一道,把徐書記伺候得咧著大嘴笑。臨上車時,張忠孝又送了一對鹿鞭。徐書記見了自然高興。

打那以后,張忠孝隔三差五給徐書記送點土特產品,雖然花錢不多,但還拿得出手。張忠孝知道現在的領導換得太快,走馬燈似的換了一茬又一茬。投入太大,屁股一拍走了,等于白搭。雖然張忠孝投資不多,但能扯起虎皮當大旗。有人就譏笑他說,喝!和鄉(xiāng)里的書記都掛上了,再過幾天說不定和聯(lián)合國秘書長都能勾搭上。也有人說,看人家張忠孝,到鄉(xiāng)里像走平道似的,再過些日子就到中南海走親戚了。

第二天,張忠孝起了個大早趕到鄉(xiāng)里。徐書記見張忠孝進來,滿熱情地說:“老張來啦,快坐,快坐!”

張忠孝掏出一盒云煙,往桌上一拋,顯得很隨意:“書記抽煙?!?/p>

徐書記一翻煙盒,說:“還是大戶呀,比我抽的煙強多了,那好,就抽你的?!秉c燃煙以后,才抬起臉說,“這么早來,找我有事啊?!彼髦缽堉倚⑹菫榉謭@子的事來的,可他又不愿提這個茬,知道這事難整。

張忠孝忙說:“徐書記,可能您已經知道了,我的果樹園子讓村民給分了,您得給我做主呀?!?/p>

“咋的?還沒解決?”

沒等徐書記把話說完,張忠孝就臉紅脖子粗地說:“他們這是造反,是無法無天!”

“話也不能這么說。這事讓村民抓住理了。昨天德高望重的程奶奶又帶著全村人來鄉(xiāng)里鬧,這可不是小事啊。你知道為這事我上下做了多少工作,都快當三孫子了,為的啥?還不是為了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不我當書記的,還能矮村民一截?”徐書記越說越傷心,眼里似乎閃出淚花。

張忠孝并不領這個情,還有點氣憤地說:“鬧事的不成爹了嗎,那就這么寵著慣著?”

徐書記臉立即沉下來,冷笑著說:“不是我們寵的慣的,而是你自己惹的招的。老張我問你,當初講得好好的,山頭承包費要一次交清,現在都過了五六年啦,你為啥還不繳足?沒按合同交納承包費,就沒有取得山頭合法使用權,這片山也不能說就是你的,村民分你果園也不能說全沒道理?,F在上邊一再強調穩(wěn)定和諧,我強行要求村民給你退園子,整反嚼了,炸鍋了,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呀!”

聽徐書記這樣講,張忠孝心底冒出一股涼氣,心神不定地說:“那我的園子就讓他們白分了,投資就算白搭了?”

“我說過不管了嗎,我講過不讓退園子了嗎?”徐書記見張忠孝底火撤了,這才口氣變得和緩起來,“我只是說事情不能操之過急,弓繃得太緊弦會斷,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這個理你應該懂呀?!?/p>

張忠孝這才又忙不迭聲地說:“這件事就全指望書記您了,我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p>

“就憑咱倆這關系,還用說這些客套話嗎?”接著徐書記又說,“不過你自己也做做工作,不能老同貧困戶頂牛。農村人眼皮子薄,一見誰發(fā)了,心里就憤懣,你再牛氣沖天,就會越弄越僵,還會有你的好嗎?”

張忠孝點著頭說:“我一定改,一定改!”

徐書記說:“要拿出點富人的樣子來,有點氣度,別像個土財主,一富眼睛就看天。好了,過幾天,我?guī)湍惆堰@件事平乎了,放心吧!”張忠孝回來就等,可等到果樹開花了,結果了,徐書記還沒來村里。張忠孝一趟又一趟地去催,直到徐書記調走,也沒到過村里一趟。

十二講和諧縣長調解辨是非

正當張忠孝絕望的時候,突然事情出現一線轉機。

帶來希望的是副縣長何致遠。他倆也算有交情,當年何致遠是鄉(xiāng)里的黨委書記,張忠孝這個治理荒山的典型還是何致遠樹立的。那個時候興起拍賣“五荒”,可許多村民卻不敢投資搞治理。何致遠就鼓勵張忠孝種植果樹,還把省園藝專家請來指導,使張忠孝的果園迅速形成規(guī)模。縣里在這里召開現場會議,讓張忠孝出盡了風頭。前年何致遠榮升主管農業(yè)的副縣長。

他倆有這份關系,果園被分事件發(fā)生后,張忠孝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何致遠。只是當時何致遠到中央黨校學習,這才只好留下申訴材料。

昨天傍晚,村里王會計告訴張忠孝,說縣里何縣長來電話,讓他今天到縣里去一趟。張忠孝聽了,一宿都沒睡著覺,一大早就趕到何縣長辦公室。

何致遠忙給他倒水點煙:“我也是剛從北京回來,昨天早上秘書把你的信轉給我,我認真看了,了解了些情況,知道這事至今還擱著。”

“縣長您是清官,得為我解決呀!”張忠孝淚涕并流。

何致遠輕笑著說:“全體村民聯(lián)手分你園子,動靜不小啊,究竟為啥事?你得給我說實話?!?/p>

張忠孝這才赤頭漲臉地講述了事件的過程。

接下來何致遠又問起張忠孝考察五味子的情況,建議說,“你可以考慮發(fā)展五味子產業(yè),多開辟一條致富門路。”

張忠孝既沮喪又憤懣地說:“我現在什么心思都沒有了,經過這番折騰,我傷透了心。”

何致遠鼓勵說:“別灰心喪氣呀!有點富戶氣魄,下午我去你們村?!?/p>

張忠孝沒想到何致遠辦事這么痛快,連忙起身感謝。待張忠孝到街里辦點事返回紅石嶺時,全體村民早已聚集到學校里。他到會場剛坐下不久,何致遠在新任鄉(xiāng)黨委書記于萬金的陪同下走進了會場。于萬金先來了個開場白:“今天何縣長在百忙中光臨紅石嶺村,來給大家作重要報告,機會難得呀。讓我們以熱烈掌聲歡迎何縣長講話?!?/p>

何致遠向村民點頭示意,沒有客套,直奔主題:“今天我講話的題目是《農村缺了富戶就沒有經濟的快發(fā)展》?!?/p>

一提富戶,人們眼光“刷”地投向張忠孝。張忠孝見縣長講這話題,覺得格外提精神,臉上出現了燦爛。

何致遠講道:“有富戶就有窮戶,沒窮戶顯不出富戶,歷來如此。我們允許有窮有富,但差距不能拉得太大,如果一部分人富得屁股流油,另一部分人連褲子都提不上,社會就要兩極分化,那就會出亂子!也就談不上建設和諧社會。如何遏制貧富差距?是不是要仇富、斗富、分富,再搞第二次土改?”

何致遠引而不發(fā),接著通俗易懂地剖析了貧富差距產生的社會根源,這才又說:“出現某些貧富差距本是正常現象,可偏有人大驚小怪,見不得別人先富?別人一暴富就眼紅得要噴火冒血。這可不中啊,咱們現在搞的是具有中國特色的市場經濟,強調的就是公平競爭。為促進經濟的快速增長,必須采取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經濟政策,用以快速積累社會財富,壯大國家經濟實力?!?/p>

何致遠講到這里,狗剩突然漲紅著臉問:“這樣搞不是重新培植二茬子地主嗎?早知這樣,當年還斗地主分田地干啥?”

“好!這位老兄問題提得好?!焙沃逻h繼續(xù)說道,“根據專家研究,貧富差距總呈現出馬鞍型的發(fā)展趨勢。在經濟十分落后的貧困國家,貧富差距雖有,但不明顯,就像我國的解放前。那時的地主也就是十幾坰地,幾掛馬車,十個地主也比不上你們村的一個張忠孝。真正出現貧富差距的迅速上升,是近幾年國家經濟快速發(fā)展時期,才有了張忠孝這類所謂的‘大地主'。出現新式‘地主'究竟好不好呢?我看是好事,因為他們創(chuàng)造了脫貧致富的好經驗,探索出經濟發(fā)展的新模式,大家以他為樣板參照學,才能‘先富帶后富、大家一塊富',等到大家都富裕了,才能從根本上消除貧困差距。”說到這里,何致遠專注地看了看張忠孝,接著說,“我們也要采取配套的激勵機制,努力促進公平競爭。這里說的公平,就是富人不能依靠非法手段積累財富和控制資源,說白了就是不能掙‘不是好道上來的錢'。那樣才富得踏實,富得仗義。尤其是富人富了更要盡社會責任,要熱心幫貧濟困。在這里我奉送給富人一句話:‘獲取是一種快樂,奉獻更是一種快樂'?!?/p>

何致遠的報告贏得熱烈掌聲,掌聲還沒停息,張忠孝顫著聲地說:“縣長,我想說兩句?!?/p>

“那好呀,臺上臺下互動嘛。你上臺來講?!焙沃逻h揮著手往臺上讓。

張忠孝站在眾人面前顯得有點扭捏靦腆:“何縣長句句講到我心坎里。在致富路上,我比大家先走了一步,就覺得自己有本事,有能耐?,F在才知道這是借助了國家的扶持政策。自己非但沒有感謝大家,還干了些不仁義的事。村民分園子我不怪大家,這使我從中懂得了富人應當感恩圖報,回報社會。在這里表個態(tài),我承包荒山欠的錢,立馬一分不少地還給村上。如果有愿意承包果樹園子的,我讓出去,有錢大家掙,日子才過得消?!?/p>

張忠孝話沒說完,村主任高仁義闖進來,也不知在哪里喝了酒,臉已成豬肝色。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就沖著張忠孝吼叫起來:“你小子熊了,成癟茄子啦,開個破會,就把你嚇尿褲子啦?”

高仁義的突然出現,把人們都造蒙了,連主席臺上的人都有些愣怔。胡大山猛地站起來,大喝一聲:“高仁義,你在哪里灌了兩杯尿水子,看你那個德性?”說著,他“噔噔”跑到主席臺前,從兜里掏出一張紙,遞給何致遠:“這是我們十名村民聯(lián)名寫的罷免高仁義村主任的請求信,上邊列舉了他的十大罪狀?!?/p>

何致遠對紅石嶺的村民刮目相看了,他側身對于萬金耳語了幾句,于書記當即宣布:“現在暫時休會?!本o接著召開“兩委”人員和村民代表協(xié)調會。

協(xié)調會有兩個議題,先是協(xié)商果園處理方案。何致遠問張忠孝,“你在會上提出,誰愿承包果園都轉讓,這是你掏心窩里的話?”

“您這么開導,我還能死抱葫蘆不開瓢?”張忠孝誠懇地說。

何致遠說:“那好呀,果園改造到這個程度,一畝地得投資多少?”

“還不得四頭五百的?!?/p>

“說準了,究竟是多少?”何致遠又追問道。

胡大山扳著指頭算了片刻,說得這些錢。

張忠孝臉上閃過一絲苦澀:“這些年我欠大伙太多,就當我還賬吧。那不說五百啦,就算四百吧,對于極貧戶,這錢全免了?!?/p>

何致遠又問:“今后不經營果樹園,還有什么打算?!?/p>

張忠孝侃侃而談:“前幾天我外出考察五味子種植情況,我認為這是個很有潛力的產業(yè),我要建百畝以上的五味子藥材基地。村民植樹的那片荒山我看了沒活幾棵,采取資產置換的方式,一畝果園換兩畝荒山,互不找錢。藥材基地歡迎大家投資入股,沒有資金的,出勞力也中,我一定要千方百計讓全村戶戶受益?!?/p>

何致遠樂了,村干部樂了,所有與會村民代表也都樂了。

接下來討論罷免高仁義的動議,一致同意提交村民大會表決。

于書記在村民大會上先介紹了果園處置意見,著重講了建設藥材基地的發(fā)展遠景,沒等于萬金話語落地,會場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掌聲。緊接著表決罷免高仁義,會場里齊刷刷地舉起手來……

人們走出會場時,春日傍晚的太陽還高懸在嶺頂,猶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球,放射出奇光異彩,無比絢麗……

責任編輯成林

插圖承民

何致遠的報告贏得熱烈掌聲,掌聲還沒停息,張忠孝顫著聲地說:“縣長,我想說兩句。”

“那好呀,臺上臺下互動嘛。你上臺來講?!焙沃逻h揮著手往臺上讓。

張忠孝站在眾人面前顯得有點扭捏靦腆:“何縣長句句講到我心坎里。在致富路上,我比大家先走了一步,就覺得自己有本事,有能耐。現在才知道這是借助了國家的扶持政策。自己非但沒有感謝大家,還干了些不仁義的事。村民分園子我不怪大家,這使我從中懂得了富人應當感恩圖報,回報社會。在這里表個態(tài),我承包荒山欠的錢,立馬一分不少地還給村上。如果有愿意承包果樹園子的,我讓出去,有錢大家掙,日子才過得消?!?/p>

張忠孝話沒說完,村主任高仁義闖進來,也不知在哪里喝了酒,臉已成豬肝色。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就沖著張忠孝吼叫起來:“你小子熊了,成癟茄子啦,開個破會,就把你嚇尿褲子啦?”

高仁義的突然出現,把人們都造蒙了,連主席臺上的人都有些愣怔。胡大山猛地站起來,大喝一聲:“高仁義,你在哪里灌了兩杯尿水子,看你那個德性?”說著,他“噔噔”跑到主席臺前,從兜里掏出一張紙,遞給何致遠:“這是我們十名村民聯(lián)名寫的罷免高仁義村主任的請求信,上邊列舉了他的十大罪狀?!?/p>

何致遠對紅石嶺的村民刮目相看了,他側身對于萬金耳語了幾句,于書記當即宣布:“現在暫時休會?!本o接著召開“兩委”人員和村民代表協(xié)調會。

協(xié)調會有兩個議題,先是協(xié)商果園處理方案。何致遠問張忠孝,“你在會上提出,誰愿承包果園都轉讓,這是你掏心窩里的話?”

“您這么開導,我還能死抱葫蘆不開瓢?”張忠孝誠懇地說。

何致遠說:“那好呀,果園改造到這個程度,一畝地得投資多少?”

“還不得四頭五百的?!?/p>

“說準了,究竟是多少?”何致遠又追問道。

胡大山扳著指頭算了片刻,說得這些錢。

張忠孝臉上閃過一絲苦澀:“這些年我欠大伙太多,就當我還賬吧。那不說五百啦,就算四百吧,對于極貧戶,這錢全免了?!?/p>

何致遠又問:“今后不經營果樹園,還有什么打算?!?/p>

張忠孝侃侃而談:“前幾天我外出考察五味子種植情況,我認為這是個很有潛力的產業(yè),我要建百畝以上的五味子藥材基地。村民植樹的那片荒山我看了沒活幾棵,采取資產置換的方式,一畝果園換兩畝荒山,互不找錢。藥材基地歡迎大家投資入股,沒有資金的,出勞力也中,我一定要千方百計讓全村戶戶受益?!?/p>

何致遠樂了,村干部樂了,所有與會村民代表也都樂了。

接下來討論罷免高仁義的動議,一致同意提交村民大會表決。

于書記在村民大會上先介紹了果園處置意見,著重講了建設藥材基地的發(fā)展遠景,沒等于萬金話語落地,會場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掌聲。緊接著表決罷免高仁義,會場里齊刷刷地舉起手來……

人們走出會場時,春日傍晚的太陽還高懸在嶺頂,猶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球,放射出奇光異彩,無比絢麗……

責任編輯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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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孟子“居仁由義”的壯美意蘊
園子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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