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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關(guān)算盡是堵墻

2009-12-08 01:39何正坤
章回小說 2009年12期
關(guān)鍵詞:華潤竹竿

何正坤

(一)

燕屏嫵媚地看了朱炳瀧一眼。那眼神很特別,像霧,像波,像電。朱炳瀧忍不住一陣痙攣,身子像被風(fēng)吹了起來,輕飄飄的。

燕屏咯咯笑了,指著朱炳瀧,自嘲地說,竹竿,咱倆要能換下身材,該多好。朱炳瀧瘦高,像竹竿一樣。朱炳瀧就去瞄燕屏的身材。豐乳,肥臀,水桶腰。朱炳瀧瞄一眼,又瞄一眼,就瞄到了那對快要躥出上衣的奶子上。那是個誘人的地方,像飄著香味的烤鴨店。脖子下面,一條又白又深的乳溝,像巨大的磁場,男人的目光走到那兒,就被吸了進去。背地里,工友們送燕屏一個不可一世的稱號——波霸。

朱炳瀧本就單薄,往燕屏面前一站,一個熱漲,一個冷縮,燕屏幾乎能把朱炳瀧裝進去。燕屏說,竹竿,多吃點。朱炳瀧說,你少吃點,省給我吃嘛。朱炳瀧的眼睛瞄著燕屏的奶子,心眼歪了,想喝了那對奶子,保準她瘦我胖。朱炳瀧自顧地笑了。你笑什么?燕屏捉住了朱炳瀧貪婪的目光,說好你個竹竿,咸濕佬!在朱炳瀧的肩上拍了一掌。朱炳瀧的腿一軟,晃了晃。

說的是玩笑,燕屏當(dāng)真了。去食堂吃飯,燕屏把一只雞腿搛到朱炳瀧的飯盒里。晚餐打來了,筷子都不動,全倒進了朱炳瀧的飯盒里。朱炳瀧說,減肥呀。燕屏嘁了一聲,說,省給你吃,撐死你。朱炳瀧說,干脆把你身上的肉補我身上就是了。燕屏用勺子敲他的腦袋。朱炳瀧說,就食堂這飯菜,我咋胖?你看那早餐,那稀粥叫米湯還差不多。第二天,朱炳瀧的早餐就多了瓶牛奶。朱炳瀧喝了一口,哇地一聲,說這是牛奶嗎?這么甜?是人奶吧?一雙賊眼又溜進了燕屏的乳溝里。

愛情是個奇怪的東西,像一棵冬眠的小草,單等春風(fēng)來了,一吹就醒,然后生機勃勃了。朱炳瀧來坑梓打工六年了,一直呆在華潤廠,燕屏也進廠四年多了,兩人在同一個車間,沒說過五十句話。那五十句,也是工作交流。朱炳瀧是拋光車間的技術(shù)助理,要指導(dǎo)和檢查員工干活,產(chǎn)品不合格,或返修,或退貨,歸朱炳瀧管。朱炳瀧從來沒對燕屏有過興趣,連感覺都沒有。他倆不般配,一點不般配。過去六年了,現(xiàn)在居然來了電。兩人好上之后,燕屏振振有詞地闡述了她的般配理論:男人瘦,女人胖,其實是一種般配。女人是水,是一條寬闊的河;男人是岸,是一條窄窄的路——彎彎的小河旁邊,是那彎彎的小路。

誰都看得出,這份陰陽失調(diào)的愛情,燕屏掌握了主動權(quán)。燕屏像塊膏藥,貼著朱炳瀧,除了睡覺回各自的宿舍,其他時間都貼在一起。一日三餐給朱炳瀧加餐,朱炳瀧依然像竹竿,風(fēng)一吹就能倒。燕屏就一直貼下去,給朱炳瀧加餐。

朱炳瀧自然是樂意的,至少可以多看兩眼波霸。不過,朱炳瀧設(shè)了防線,只限于玩玩而已。在南方,愛情隨便得像握手,今天握著還熱乎呢,明天就涼了。愛情像泛舟湖上,搖搖晃晃,就是上不了岸。

朱炳瀧做事蠻認真。這種個性成就了他,做上了技術(shù)助理。對燕屏的感情,他不想認真,怕上不了岸。后來他琢磨透了,燕屏看上的,是他手中那點權(quán)力。

在拋光車間,朱炳瀧算個人物。除了陳課長,就數(shù)他了。陳課長有時也讓他三分,他們多年的配合是默契的,連齟齬都很少。他的技術(shù)過得硬,廠里幾次調(diào)他去另一個車間做副課長,都被陳課長擋了。陳課長開玩笑地說,你走了,我的品質(zhì)獎效率獎去哪兒拿?

拋光車間實行計件工資,干多少拿多少。拋光是手工活,今天誰拋什么產(chǎn)品,朱炳瀧說了算,用職權(quán)玩點貓膩,誰也說不出什么來。表巴有各種形狀,拋光的難易不同,難拋的一天做一二百個,易拋的一天能做三四百個。誰不想拋容易的?要看朱炳瀧給你的是什么,給你多少。訂單少了的時候,朱炳瀧權(quán)更大了,關(guān)系好的,多給點,關(guān)系一般的,少給點,關(guān)系忒差的,讓你半天沒活干。你還不能說什么,朱炳瀧手里捏著個小東西,像捏著你的經(jīng)濟命脈,那是一枚他的小印章。小印章的威力很大,你拋了半天,產(chǎn)品送他檢驗,他說行,蓋上他的小戳,你就行了;他說不行,你行也不行,他不給你蓋小戳,你也沒辦法,回去返工吧。

看穿了燕屏的這點陰謀,朱炳瀧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燕屏的關(guān)愛,工作上罩著她點就行了。朱炳瀧一關(guān)照,燕屏的計件工資像溫度計里的水銀,嗤嗤往上躥,越躥越高,遠遠高出了她給朱炳瀧的那點恩惠。

(二)

沒多久,朱炳瀧自己突破了防線,把燕屏給睡了。

男人的防線是一張紙,吹彈即破。朱炳瀧焉能擋住燕屏的纏綿?燕屏靦腆地說,竹竿,我一睜眼,腦子里全是你。聲音柔柔的,像個小石子投進了湖里,漣漪一波接一波。朱炳瀧于是撤了第一道防線,晚上和燕屏約會去了??予饔袀€烈士陵園,長了一片茂密的棕櫚樹,一到晚上,打工男女就藏進了密林深處。燕屏牽著朱炳瀧的手,就像魚兒游到了水里,一個勁地往朱炳瀧懷里鉆。朱炳瀧心里像揣了一面鼓,嘣嘣地跳,胖嘟嘟的燕屏撲在懷里,肉乎乎暖烘烘的。朱炳瀧情不自禁了,摟緊燕屏,蹭著燕屏的奶子,第二道防線又撤了,吻了燕屏性感的唇。

接下來的第三道第四道防線,不攻自破了。燕屏趴在朱炳瀧的懷里,奶子像水蜜桃似的,隔著薄薄的連衣裙,頂著朱炳瀧的胸脯,把朱炳瀧蹭得全身發(fā)抖。朱炳瀧的手抖抖索索伸進去,就拿不出來了。接下來,朱炳瀧像夢游似的,把燕屏睡了。燕屏的身體圓潤肥沃,波瀾壯闊,像洪湖水浪打浪,朱炳瀧像一葉輕舟,在水中飄蕩。事后,朱炳瀧認真地對燕屏說,我會對你負責(zé)的。燕屏一激動,用胖胖有力的臂膊,緊緊箍住朱炳瀧的脖子,像個麻袋掛在朱炳瀧的脖子上。燕屏說,從今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待我好。兩人像麻花似的纏在一起,說了許多發(fā)燒的話。

再后來,他們在坑梓的龍?zhí)锎遄饬朔?同居了。

除少一張結(jié)婚證,他們什么也不缺,幸福而美滿。在南方,打工男女都這么幸福著,不在乎是否有明天,就像電視上說的,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一朝擁有。但朱炳瀧是認真的。他和燕屏一起出入,一起吃飯,一起憧憬未來,然后接吻,做愛,相擁而眠。朱炳瀧的工資毫無保留地上交了。兩人恩愛得像一個人,一點縫隙都沒有。

那天,朱炳瀧找了陳課長,要漲工資。朱炳瀧拿的是固定工資。六年來,朱炳瀧還是第一次提出要加薪。

偏偏陳課長拒絕了他。陳課長說得婉轉(zhuǎn),把他拉到車間辦公室,關(guān)上門,說竹竿,我正要找你呢,最近有員工投訴,說你以權(quán)謀私,事事罩著燕屏,燕屏的工資節(jié)節(jié)升。我都壓了下去,不想老板找我了,我也否認了這件事。你現(xiàn)在想提出漲工資,實在不是時候。

像一盆水澆下來,朱炳瀧心里涼涼的,不是滋味。漲工資其實是燕屏提出來的,燕屏說,等咱們掙夠了錢,回你們縣城買套三房一廳,結(jié)婚生子,恩恩愛愛過日子。朱炳瀧說,一套三房一廳要一二十萬呢,咱這點工資,到三十歲也買不起。燕屏說你找陳課長漲工資,像你這樣的技術(shù),在雙剛廠可以拿到好幾千呢。再說拋光車間能離開你嗎?

朱炳瀧不開心了好幾天,誰也不理。陳課長說,竹竿,明年爭取給你漲。朱炳瀧丟了個不屑的眼神,把頭扭向一邊。

燕屏還得罩著,做得不那么張揚了,只是蓋戳?xí)r行個方便,不讓燕屏返修。計件工資每個月都要張榜公布。燕屏這個月滑了下來,工資少了二三百塊。燕屏生氣,說竹竿,這可不行,以前咱住廠里不花一分錢,現(xiàn)在租房了,房租水電樣樣要錢,吃的用的都比以前多了,你不漲工資,我又少了幾百塊,哪能攢錢買房啊?燕屏邊說邊抹眼淚,說竹竿,你要想辦法賺錢啊。朱炳瀧搖頭嘆息。

燕屏說,咱們再合計合計,看有什么辦法。你這一身技術(shù),就像豬的身上,全是寶啊。

(三)

幾天后,燕屏說,竹竿,你辭工吧。

朱炳瀧嚇了一跳。

燕屏說,我給你找了份好差事,干不干?朱炳瀧白了她一眼,說你能找什么好差事!

燕屏說,廠長,你做不做?

朱炳瀧又白了燕屏一眼,誰要我當(dāng)廠長啊?燕屏說,我呀,我讓你當(dāng)廠長。

真的?看燕屏不像在說笑,朱炳瀧在燕屏的臉上溫柔地摸了一把。燕屏說,抓緊辭工吧,機會難得。

朱炳瀧一激動,將頭埋進了燕屏的乳溝里。一廠之長,眾人之上啊。對于一個從鄉(xiāng)下走出來的打工者來說,魅惑太大了,擋也擋不住。

去哪兒做廠長,燕屏不說,說要給朱炳瀧一個驚喜。

填寫辭工單時,朱炳瀧拿不定主意。在華潤廠做了六年,一朝提出辭工,心里像貓抓似的,念念難舍。燕屏說你白當(dāng)男人了,優(yōu)柔寡斷的,華潤廠又不是你媳婦,有啥難舍的?朱炳瀧咬咬牙,刷刷刷,辭工單寫好了。

陳課長愣了,說竹竿,你別辭工,過了年我給你漲工資。

朱炳瀧說,想換換環(huán)境。

竹竿,你咋舍得?你在華潤廠呆了六年,是老員工,說話有分量,工作也順手。換了環(huán)境,就沒那么容易了。

陳課長不舍得朱炳瀧離開。他倆各有所長,一個懂技術(shù),一個懂管理,像一支圓規(guī)的兩只腳,合在一起能畫圓。朱炳瀧走了,品質(zhì)效率肯定要下滑。

朱炳瀧猶豫了一下,馬上又被廠長桂冠上的光環(huán)吸引住了。說,我決定了。

老板也舍不得朱炳瀧走,培養(yǎng)一個技術(shù)骨干不容易。老板給陳課長下了指示,一定要留住朱炳瀧,他提出什么條件來,都可以考慮。

陳課長像領(lǐng)了圣諭,一路小跑找到朱炳瀧,說老板發(fā)話了,你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吧。

朱炳瀧想不出什么要求來,晚上回家和燕屏商量。燕屏是智多星,像垂簾聽政,能給朱炳瀧出主意。

燕屏摟著朱炳瀧,手在他的胸脯上寫了兩個字:廠長。你提出當(dāng)廠長,老板會同意嗎?你一月要五千塊,老板會同意嗎?你要報銷房租報手機費,老板會同意嗎?即使現(xiàn)在同意了,你一撤了辭工單,老板又會變著法子拿了回去。再說,你這樣多賤啊,員工怎么看你?這回你要像個男人的樣子,說話算數(shù),走得瀟瀟灑灑,讓那些羨慕的人對著你的背影發(fā)呆去吧!

朱炳瀧琢磨著燕屏的話。燕屏說,別費神了,咱們慶賀一下。就光溜溜地爬上來。朱炳瀧的思緒還沒集中,就欲死欲仙地飄散了。

老板親自找了朱炳瀧,肯定了他的成績。近兩年來,拋光產(chǎn)品很少退貨,你的小紅戳像個免檢標簽,暢通無阻。在華潤廠你會大有前途的。朱炳瀧幾乎要被老板說動心了,急忙去想那個炙手可熱的廠長桂冠,就不動心了。

老板很失望。

陳課長也失望,像被抽了肋骨。竹竿,你這是拆我的臺喲。

陳課長作最后一搏,找燕屏談了話。燕屏也是他的下屬。

燕屏的一番話,浮出了始作俑者的面孔。燕屏說,竹竿的事他自己做主,誰勸也沒用。他在拋光車間干了六年,也沒見混出個模樣來。再說,一窮打工的,能有什么前途。

燕屏才是拆臺的人。

朱炳瀧辭工很順利,不但領(lǐng)了所有工資,還領(lǐng)了一筆特殊費用。老板說,這三千元是保密費,是你工資以外的收入,你簽了這個保密協(xié)議,這筆錢就歸你了。

朱炳瀧有些不解,問,保什么密?

商業(yè)機密。老板說,華潤廠的客戶你都熟,客戶也認你的小紅戳。離廠后五年之內(nèi),只要你不將華潤廠的客戶帶走,你就可以得到這筆保密費。

朱炳瀧暗喜,想都不用想,簽了字。

辭工了,朱炳瀧一身輕松,像春天來了,脫去了一身又厚又重的棉衣。

當(dāng)晚,燕屏把自己獎勵給了朱炳瀧三次,累得朱炳瀧連續(xù)兩天沒起床,將六年來的疲憊一次性釋放了。

(四)

燕屏的表哥祝洪年來了。

祝洪年住在坑梓最豪華的凱富門大酒店,穿一身嶄新的黑西裝,黑皮鞋锃亮锃亮的。

天這么熱,你表哥穿得嚴嚴實實的,不怕起痱子啊?朱炳瀧悄悄問燕屏。

表哥剛從北京來,北京那兒正涼快呢。

北京?他在北京做什么?

開公司當(dāng)老板啊。燕屏說,我把他請來的。

你請來的?朱炳瀧莫名其妙,你請他來做什么?

開廠呀。這幾年他賺了不少錢,讓他來投資,讓你做廠長,多美。

美什么?朱炳瀧竟有種上當(dāng)?shù)母杏X。原來燕屏說的廠長,廠子還沒影呢。他后悔不該草率辭了工。燕屏說華潤再好,你也是打工的。表哥投資辦廠,就是我們自己的。不出三年兩載,三房一廳就搞掂了。

事已至此,朱炳瀧也只好聽燕屏的了。

燕屏說,表哥,廠房的事交給竹竿,你只管掏老人頭。燕屏向祝洪年擠擠眼。

祝洪年握了一下朱炳瀧的手,揚了揚下巴,說,好好合作。像高手過招,祝洪年手上忽然一用力,朱炳瀧疼得咧了嘴。其實一看兩人的身材,便知高低了。祝洪年長得虎背熊腰,又高又胖。手上稍一用力,朱炳瀧的骨節(jié)咔嚓咔嚓響。

燕屏和祝洪年嘮起老家的事。朱炳瀧先回了出租屋。他們講湖南話,朱炳瀧是陜西人,一句也聽不懂。

朱炳瀧在第三工業(yè)區(qū)找了一間三層樓的民房,燕屏看了很滿意。一樓做車間,二樓做食堂,三樓做宿舍,至于辦公室,就圈在一樓的角落。

接下來是簡單的裝修,砌工作臺。祝洪年是個甩手掌柜,只管付錢,其他的事都由朱炳瀧負責(zé)。他不懂拋光,連見都沒見過,所有的構(gòu)想都在朱炳瀧的肚里。燕屏晚上過來看看,提了點建議。

朱炳瀧悄聲對燕屏說,我看他啥都不懂。

燕屏皺皺眉,說拋光他當(dāng)然不懂,人家以前是開公司,做國際貿(mào)易的。

國際貿(mào)易?聽上去好嚇人啊。朱炳瀧伸了伸舌頭,哎燕屏,他對我好像有仇似的,愛理不理的。

燕屏臉色泛了紅,不耐煩了,說你們剛認識,有什么仇?磨合一段時間就好了。表哥是在生意場上滾爬跌打的,對誰都有戒備。

可那態(tài)度不是戒備,而是敵意,一種沒來由的敵意。自己是燕屏的男朋友,就是他未來的妹夫,應(yīng)該像親戚一樣。祝洪年的眼光卻像一把閃著寒光的劍,隨時都要刺過來,讓朱炳瀧不寒而栗。

一星期,房子裝修好了,工作臺,蓄水池,通風(fēng)管都做好。一切準備就緒,等著安裝設(shè)備和采購原料。設(shè)備和原料要去市內(nèi)采購,燕屏要他倆一起去。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兩人沒講一句話,像不認識一樣。設(shè)備和原料買好了,祝洪年也不雇個腳力,讓朱炳瀧搬上搬下的。朱炳瀧說,別擺老板架子啦,一起動手吧,我一人搬到天黑也弄不回去。祝洪年把領(lǐng)帶塞進襯衫里,和朱炳瀧一起搬,從市內(nèi)搬上車,搬到坑梓,搬下車,搬到了廠里。兩人弄了一身的灰垢。祝洪年的白襯衣黑了,朱炳瀧的工衣像在地上打了滾。二十多臺拋光設(shè)備進了廠,朱炳瀧又一臺一臺地安裝,調(diào)試。一邊干活,朱炳瀧一邊埋怨,要是在華潤廠,這種苦力活,哪要我親自動手?

快開工了,小廠還沒有名字。朱炳瀧說,表哥在首都見過大世面,給起個名字吧。祝洪年有點窘,說名字嘛,名字這玩藝,隨便叫一個好了,燕屏,你說呢,你給想一個。燕屏嘿嘿一笑,說我念了幾年的書,早還給老師了,竹竿讀了高中呢,起個吧。朱炳瀧也不推辭,說,我們剛起步,要有翠竹那樣虛心有節(jié)的風(fēng)格,就叫竹風(fēng)吧。燕屏笑了,就是你竹竿的風(fēng)格吧?祝洪年說,竹風(fēng)這名字不錯,就叫竹風(fēng)精密拋光廠吧。

燕屏說,我們?nèi)齻€分個工。表哥是投資人,理所當(dāng)然是老板。竹竿呢,是廠長,管生產(chǎn)技術(shù)質(zhì)量業(yè)務(wù)方面的事。我呢兼職,幫著管理管理,財務(wù)方面的事,我負責(zé),二位放心吧?

祝洪年說,當(dāng)然。

朱炳瀧笑出了聲,說你狗屁不通,能抓什么財務(wù)?燕屏說做做口袋賬,還不會啊?

老板都沒意見,廠長更沒意見了。朱炳瀧嘴角動了動,輕蔑一笑,這老板當(dāng)?shù)?簡直就是擺設(shè)!

萬事俱備,等米下鍋了。燕屏說,竹竿,你抓緊弄來第一筆訂單。你在華潤廠有大把的客戶,隨便抓兩個,就夠竹風(fēng)廠干三兩個月的了。

還是另找客戶吧?我跟華潤廠簽了保密協(xié)議的。

燕屏擺了擺手,三千塊就把你收買了?你也太不值錢了。等我們賺了錢,把保密費退給他,沒什么大不了的。小廠一開工,財源滾滾來,到時鈔票點得你手都發(fā)麻。

燕屏一拉朱炳瀧的手,說今天都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這兩天,燕屏像小浪底的湍流,波濤滾滾,上了床就往朱炳瀧身上壓,把朱炳瀧的興致撩撥得老高,心里像爬了無數(shù)個蟲子。從燕屏身上爬起來,朱炳瀧想起了正事。問,你表哥一月給我多少錢?燕屏抓著朱炳瀧雞爪似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說我是財政部長,這些事都在我肚里呢。不管賺不賺錢,哪怕是虧損,也要按月付你工資。不過呢,也不能太為難表哥,畢竟是創(chuàng)業(yè)時期,先少要點,月薪一千二,等以后賺了錢再說。朱炳瀧像挨了燙似的縮回了手,說我在華潤廠動動嘴還兩千多呢,到這兒才一千二?燕屏說等以后賺了錢,表哥還能少了咱的?

(五)

朱炳瀧一個電話,徐久仁就來了。

徐久仁是朱炳瀧的哥們兒。徐久仁在雙剛廠負責(zé)外發(fā)加工,官不大,權(quán)不小。每年外發(fā)給華潤廠的訂單有上千萬,隔三差五要往華潤跑,和朱炳瀧合脾氣?,F(xiàn)在竹風(fēng)廠找米下鍋,朱炳瀧首先想到徐久仁。

朱炳瀧在飯店招待了徐久仁,燕屏和祝洪年作陪。燕屏和徐久仁也面熟,只是不曾打交道。

幾杯酒下肚,朱炳瀧說了正事。徐久仁剛要表態(tài),燕屏插了上來,說都是打工的,不容易,我們按加工費的百分之八付你好處費。朱炳瀧和祝洪年對視了一下,不防燕屏還留了這一手,佩服!徐久仁說我少發(fā)點給華潤廠,就夠你們小廠吃的了。

徐久仁發(fā)來了第一筆訂單,兩萬個表巴。把朱炳瀧嚇得傻了眼,這么多表巴,他一個月也做不出來。

有米了,還愁鍋小?燕屏樂了,我自有辦法。

第二天,竹風(fēng)廠進了第一批員工,從華潤廠過來的。是燕屏鼓動他們“棄暗投明"的,燕屏說,竹竿做了廠長,訂單做不完,工價比華潤廠高,你們?nèi)チ?就是開廠元勛,將來都是主管課長級的。多數(shù)人不信,少數(shù)信了,其實是信朱炳瀧的,他們和朱炳瀧的關(guān)系不錯。

來的都是熟手,來了就能出活,第二天竹風(fēng)廠就傳出了機器聲。機器一響,朱炳瀧忙了起來,拆包分包,檢查工藝,檢驗質(zhì)量,還要做報表,登記產(chǎn)量,忙得上廁所都要小跑。祝洪年背著手,在車間里晃來晃去,偶爾幫拿根青臘,或遞包表巴,傳張報表。后來被燕屏說了一通,才把買材料,送貨,招工,后勤的事攬了過去,跟著忙了起來。燕屏白天在華潤廠上班,晚上下班后過來看看,幫幫手,然后和朱炳瀧一起回去。

燕屏來了,和員工們有說有笑,沒一點架子,像兄弟姐妹似的。有困難說出來,有建議提出來,竹竿會幫大家解決的。祝老板!燕屏在員工面前不叫表哥,叫祝老板。祝洪年像皇帝召見似的,飛跑過來。祝老板,他們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你要給他們買好口罩,結(jié)實的手套,不要像華潤廠,領(lǐng)副手套比要飯還難。對了,最近伙食咋樣?合不合口味?祝老板,伙食一定要搞好,經(jīng)常換換口味。

員工笑了,說燕屏,你看起來才像老板呢。

什么老板不老板的?燕屏說,大家在一起,就是兄弟姐妹啦。

不時有華潤廠的員工來竹風(fēng)廠上班。陳課長不樂意了,拆了臺柱子,還要拆臺板啊?陳課長撥了朱炳瀧的手機,想了想,猛地捺斷了。

第二天,陳課長宣布,工價增加兩分錢。比竹風(fēng)廠高出了一分錢。幾個打算去竹風(fēng)廠的員工撤了辭工單。

一周后,又有員工要辭工去竹風(fēng)廠。陳課長笑笑,工價又增了三分錢。那幾個員工又不走了。

像水漲船高,竹風(fēng)廠工價一漲,華潤廠跟著上漲。十來個飄浮不定的員工,像水平儀里的氣泡,哪邊高,往哪邊跑。陳課長指揮若定,死死壓住竹風(fēng)廠。竹風(fēng)廠是小廠,沒有家底,與財大氣粗的華潤廠無法抗衡。如果華潤廠再提工價,熟手們就要倒流回去了。竹風(fēng)廠招架不了,處處節(jié)約成本,不惜去東莞惠州買廉價原料。

朱炳瀧終于低了頭,主動約了陳課長。

見面的地點在海鮮館。海鮮館不是隨便進的,一餐少說也要二三百塊,陳課長沒想到朱炳瀧這么盛情。剛坐下,朱炳瀧往他口袋里塞了個信封。陳課長悄悄捏了捏,有點厚度。陳課長突然間氣順了,心安了,一番備好的唇槍舌劍,在舌尖上跳了跳,順著一口唾沫滑了回去。

朱炳瀧遞支煙,敘起舊來。傷口本來就是無形的,在舊情的作用下,馬上彌合得天衣無縫,連皺褶都沒有。朱炳瀧說,以后還請陳課長高抬貴手,幫兄弟一把吧。我們配合一直默契,以后也要一如既往。兩人握了握手,一笑泯恩仇。

我有個老鄉(xiāng),生手,到你的手下如何?陳課長說。

這還用說?朱炳瀧反而迫不及待了,明天就來上班。

又有幾個氣泡跑去了竹風(fēng)廠。老板要陳課長再提工價。陳課長說老板,不能再提了,再提就虧大了。拋光的月產(chǎn)量幾十萬呢,工價每增一分錢,就是幾千塊工資,增上幾分錢,不就虧了兩三萬?老板說,竹風(fēng)廠不也虧嗎?陳課長說,他們產(chǎn)量低,即使虧,才虧幾百塊,少吃一頓飯就省下來了。

老板翻出朱炳瀧的保密合同,上面沒提到不準挖人。老板氣暈了,差點撕了保密合同。

竹風(fēng)廠擴到三十多人,陳課長喊停了。朱炳瀧很配合,停了招工。訂單和人手已處于良性循環(huán)了。

雙剛廠仍是竹風(fēng)廠的最大客戶,占了大半的業(yè)務(wù)。此外,又增了五家客戶,都是分了華潤廠的羹。竹風(fēng)廠贏得客戶的優(yōu)勢是朱炳瀧的關(guān)系,燕屏的思路,有質(zhì)量保證,有好處費,何樂不為?竹風(fēng)廠紅紅火火,月產(chǎn)值達到了十多萬。

左邊是老公,右邊是表哥,燕屏坐中間,三人在小酒館里舉杯祝賀。

別看竹竿瘦得光長骨頭,不長肌肉,可智慧長在骨頭里,濃縮的都是精品啊。祝洪年說的是促狹話,朱炳瀧聽了就來氣,說你是老板命嘛,我要像你那么輕松,也能長一身爛膘。

燕屏說竹竿這身骨頭就是一棵樹,一棵搖錢樹,一搖那骨頭,錢就往下掉。燕屏咯咯地笑了。

說正經(jīng)的,我很擔(dān)心。朱炳瀧臉色冷下來。燕屏淡淡一笑,不就三千塊嗎?用得著擔(dān)心嗎?大不了還給他。祝洪年說,是啊,別說三千,三萬咱都出得起。吹牛不犯法吧?燕屏瞪了他一眼,你出三萬啊?祝洪年自知話說大了,低頭喝酒,不敢看燕屏。

吃了飯,天黑定了,朱炳瀧先回去。燕屏和表哥談點老家的事。朱炳瀧沒興趣。

朱炳瀧躺在床上,捏著遙控器,不停換頻道,總也集中不了注意力。關(guān)了電視,去想廠里的事。竹風(fēng)廠賺到錢了,該給自己漲工資了。燕屏不提,祝洪年才不會提呢。

喝了幾杯酒,小腹像著了火,等著燕屏回來滅火。左等右等,等到十二點多,還不見燕屏回來。打他們的手機,都關(guān)了。朱炳瀧不放心,起身去找。

廠里下班了,黑燈瞎火的。到祝洪年的樓下,房間也黑著燈。這兩人去哪兒談了?朱炳瀧站在樓下,自個思忖。就在這當(dāng)兒,祝洪年房間的燈亮了。先是燕屏出了門,祝洪年跟在后面下了樓。朱炳瀧猛踩腳板,飛快地回了家。

燕屏到家時已是一點了,看朱炳瀧還沒睡,怔了一下。怎么這么晚?朱炳瀧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然后盯著燕屏的臉。燕屏的臉微微一紅,說和表哥在廠里談家里的碎事。朱炳瀧忍住沒去戳穿,他理不順燕屏和祝洪年之間的關(guān)系,好一陣,鬧一陣,時而相撞,時而親密。他不敢往深處想,太不可思議了。燕屏,你和祝洪年提提,該給我漲工資了,員工的工資都超過我了。燕屏說,小廠剛上路,再等等。你是廠長,不要和員工比,以后向表哥要分紅。朱炳瀧說,快一年了,究竟賺多少錢,你應(yīng)該知道吧?燕屏笑了,說你真拿我當(dāng)財政部長呢?我是口袋賬,賺多少不知道,我只知道花多少,還剩多少。

(六)

朱炳瀧擔(dān)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

那天,陳課長給朱炳瀧打電話,說找他有事??跉庥悬c硬,還帶點懸念。換了家僻靜的酒館,兩人坐定后,陳課長說竹竿,你挖華潤的人,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擺平。你現(xiàn)在又挖客戶,老板那里我怎么交代?陳課長連幾家客戶的名字都說得上來,朱炳瀧沒有狡辯。

你和華潤廠是簽了保密協(xié)議的。陳課長說,老板問我,我敷衍過去了。可不能總這么敷衍吧?弄得不好,我就被炒魷魚了。

朱炳瀧聽出味來了。上次信封里裝了十張老人頭,陳課長嘗到甜頭了。不過這次,他不想那么爽快。朱炳瀧說,大不了我把保密費退給他。陳課長擺擺手,不是嚇唬你,打起官司來,就不是退保密費的事了。這件事,我繼續(xù)盡力,給你擋一擋,實在擋不住,你就自己看著辦吧。陳課長站了起來,叼起一根牙簽,像餓狗啃骨頭,左嚼右咬。

晚上,朱炳瀧對燕屏說了,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第二天,燕屏給陳課長帶了個信封,說是竹竿讓轉(zhuǎn)交的,又是五張老人頭。

朱炳瀧的工資漲了,漲到一千八。朱炳瀧摟著燕屏,一語雙關(guān)地說,這是你的功勞吧?燕屏推開他,說這錢你要上交,留二百給你零花,男人啊,有錢就變壞。朱炳瀧說我知道要繳公,對了,咱們存多少錢了?燕屏說早著呢,好好掙錢吧。

朱炳瀧小腹那兒又著了火,要吻燕屏的熱唇。燕屏推開他,說這兩天不舒服,早點休息。

朱炳瀧的干柴像淋了雨。燕屏現(xiàn)在對那事不那么貪心了,一周都不要一次,要了還不給。

莫非……不可能,他們是表兄妹。不過,表兄妹也有結(jié)婚的呢。

像一道方程式,朱炳瀧解不出答案來。

徐久仁似乎不少日子沒來竹風(fēng)廠了。燕屏說,他不能來。華潤廠要是知道了,往雙剛廠一捅,他還不丟飯碗?燕屏說的也是。朱炳瀧說,每月還給他提成吧?當(dāng)然要給,燕屏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竹風(fēng)廠開廠快兩年了,老客戶用完了,必須開辟新客戶了。朱炳瀧說提起客戶,我就擔(dān)心,我生怕和華潤廠對簿公堂。

燕屏托著下巴,說,新客戶交給我吧。

燕屏有個有利的條件。她在華潤廠上班,接觸員工,接觸技術(shù),接觸原料,接觸產(chǎn)品,接觸老客戶,接觸新客戶。華潤廠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她馬上傳播到竹風(fēng)廠。有了新技術(shù),她帶走工藝;有了新原料,她帶走供應(yīng)商;有了新客戶,她抓住經(jīng)辦人。華潤廠即使發(fā)現(xiàn)了,也奈何不了燕屏,除了開除她。

燕屏拉來了三個新客戶,都是華潤廠的。陳課長的鼻子特別靈,馬上給朱炳瀧打電話。燕屏以朱炳瀧的名義,又給陳課長帶了一個信封。

五一節(jié)的前一天,燕屏交代,明天竹風(fēng)廠別放假了,把訂單趕一趕,晚上不加班就行了。還有,這兩天我去廣州玩玩,和一個辭工的女同事,我們關(guān)系不錯。

燕屏去了。朱炳瀧留了個心眼,打聽了,燕屏果然沒上班,也確有這么個同事。她們的關(guān)系怎樣,別人說不清,那個女同事半月前就辭工了。燕屏的話,真假難辨。

晚上,祝洪年問朱炳瀧,徐久仁和你是哥們兒?朱炳瀧聽了怪怪的,說何止哥們兒,還是咱們廠的恩人,這兩年給了咱們上百萬的訂單呢。去去去!祝洪年斜睨著朱炳瀧,別咱們咱們的,哥們兒也好,恩人也好,與我有什么相干?我和他只是業(yè)務(wù)關(guān)系。朱炳瀧暗罵這小子不講情義,沒一點感恩心態(tài)。祝洪年說,這人不講信用,和他說好的,今天去雙剛廠拿結(jié)算單,去了卻沒見到他。他同事說他請假了,讓我過兩天去。過兩天要是耽誤了結(jié)算,燕屏又要埋怨我了。他有再大的事,給我個電話不行嗎?害得我白跑一趟。竹風(fēng)廠再小,我也是法人代表啊!

朱炳瀧暗笑,當(dāng)個甩手掌柜,還好意思說!

第三天燕屏才回來,倦怠的臉上掩不住興奮,說廣州太大了,一星期也玩不過來,逛了幾家大超市。她給朱炳瀧和祝洪年每人帶了一件襯衫。

雙剛廠最近接了歐洲大單,徐久仁給竹風(fēng)廠的訂單翻了倍。燕屏又從華潤廠挖了幾個熟手過來,順便幽默了一句,華潤廠成咱的人才培養(yǎng)基地了。

陳課長把燕屏叫到了辦公室,掩上門。燕屏是聰明人,一點就明白了。燕屏哎呀一聲,說陳課長,這事你就為難我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自由選擇嘛。打工的人都是為了賺錢,哪兒工資高,就往哪兒跑唄。

噎得陳課長半天沒說話,思路全打亂了。半晌,陳課長說,好吧,不讓你為難。

燕屏的嘴角往上翹,一個不易覺察的笑容一閃而逝。竹風(fēng)廠不是創(chuàng)業(yè)初期了,拋光市場上也占了一席之地。還有必要對誰低三下四么?燕屏的腰桿明顯地硬了。雖說燕屏是華潤的員工,但燕屏認為自己其實是臥底。

燕屏不軟不硬地頂了陳課長,最尷尬最不能接受的是朱炳瀧。你不該這樣,以后還有用得著人家的地方呢!燕屏說,我代表的是竹風(fēng)廠的形象,而不是我自己。竹風(fēng)廠進入了新的時期,不能再低三下四了。

燕屏什么時候給自己這樣定位,變得清高起來了?朱炳瀧天天睡在她身邊,竟沒發(fā)現(xiàn)她的變化。這是一種飛躍式的質(zhì)變,燕屏可能是在突然間找到的感覺。也許是陳課長的話激怒了她,啟發(fā)了她,讓她找到了自信,找到了感覺。她開始端架子了,朱炳瀧不在她眼里,祝洪年也被她支配得跑斷了腿。

發(fā)工資的那天,燕屏看了員工花名冊,突然像被踩了一腳似的尖叫起來,竹竿,這人是你招的?朱炳瀧跑了過來,嚷嚷個啥呢,那是陳課長介紹進來的。陳課長介紹的?燕屏的眼珠轉(zhuǎn)了一圈。他們是一個村的,難怪華潤廠對我們的情況了如指掌呢,原來是安插了內(nèi)線。馬上把他開除了!燕屏一拍桌子,幾張表格飛了起來,驚惶落地。朱炳瀧說不行,陳課長對咱有恩!燕屏說,屁!他對你有恩?他是對你的錢有恩!

下午,陳課長的老鄉(xiāng)卷起鋪蓋走了。

(七)

朱炳瀧罵燕屏忘恩負義。燕屏罵他沒出息,一點不像男人的樣子!燕屏像被徹底洗了腦子,全變了,說話像錐子,一步不讓。

做人要講良心!朱炳瀧說,你這樣,會遭人唾罵的。

別裝正經(jīng)了,朱炳瀧!你從華潤廠學(xué)來技術(shù),挖來員工,拉來客戶,良心呢?我們在一條船上。燕屏說,這不叫忘恩負義,也不叫昧著良心,這叫手段,叫技巧。

滾!朱炳瀧忍無可忍,將燕屏攆出了出租屋。燕屏一甩門,噔噔噔地走了。

燕屏幾天沒回來,也沒住華潤廠宿舍里。朱炳瀧悄悄跟蹤了一次祝洪年,也沒發(fā)現(xiàn)燕屏。懶得問了,過幾天消了氣,她自會回來。

燕屏幾天不回去,甚至不去竹風(fēng)廠,朱炳瀧也不問。祝洪年偶爾問了一句,表妹怎沒來?朱炳瀧像沒聽見一樣。

陳課長的電話來了。

竹竿,你來華潤廠一趟吧,老板找你。口氣很干巴,沒一點水汁。

找我干什么?朱炳瀧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來了你就知道了。陳課長冷淡地說。

朱炳瀧做賊心虛,頭皮一陣陣發(fā)麻。

燕屏不回家,沒人給朱炳瀧出主意了,朱炳瀧硬著頭皮去見了老板。

老板坐在寬大的老板桌前,不嚴自威。朱炳瀧的手腳都在哆嗦。老板夾著一支厚厚的雪茄,說朱炳瀧,把你的手放心口問問自己,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這是做生意嗎?分明是在偷,在搶,你快把我的拋光車間偷光了。偷員工,偷技術(shù),偷客戶,你偷老客戶,也偷新客戶。你是竹風(fēng)的廠長,要以德服人,否則能管好一個廠嗎?華潤廠能有今天這樣的口碑,成功的秘訣就是誠信和美德。你在華潤廠六年,還不清楚嗎?

說到良心,朱炳瀧就心虛。擦擦汗,畢恭畢敬地聽老板的批評。

言歸正傳吧。說說我們之間的保密協(xié)議,那不是一張廢紙,是受法律約束的。你違約了,我只好訴諸法律了。我正式知會你,我們將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這場糾紛。

朱炳瀧心里著了慌,一慌就出汗,身上,腦門上,鼻尖上,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擦也擦不完,把他的內(nèi)心全暴露了。老板,原諒我一次吧。朱炳瀧說,至于那三千元保密費,我全部退給你,可以嗎?

你當(dāng)我們是借貸關(guān)系啊?借了還了就完了?保密費是付給你的酬勞,不是賠償?shù)膿p失。我調(diào)查了,竹風(fēng)廠的客戶都是從華潤廠挖走的,兩年來產(chǎn)值達三百五十多萬。即使按照百分之一的索賠額提起訴訟,你也要承擔(dān)三萬多的賠償。

這么準確!朱炳瀧都不清楚。他每天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只管當(dāng)月的產(chǎn)值,顧不上算一下竹風(fēng)廠兩年來的產(chǎn)值。老板怎么會知道呢?朱炳瀧看了看坐在沙發(fā)上的陳課長,想到了他的老鄉(xiāng)。燕屏說得沒錯,那個老鄉(xiāng)是他的內(nèi)線,他進廠就是搜集證據(jù)的。

氣歸氣,朱炳瀧還得請陳課長幫忙。陳課長擺擺手,很無奈。給你交個底吧,老板這次下了決心要告你,告竹風(fēng)廠,賠償額遠遠不止三萬塊這個數(shù)噢。

燕屏在華潤廠辭工了。這當(dāng)然是燕屏的借口。燕屏炒了別人的臥底,人家當(dāng)然也要炒了她這個臥底。

老板找了朱炳瀧,燕屏不知道。朱炳瀧說了,燕屏才感到事態(tài)嚴重,手足無措了。祝洪年大包大攬地說,慌什么?人家告竹竿,又不是告竹風(fēng)廠。誰敢告竹風(fēng)廠,我讓他出不了大門!燕屏呸了他一口,除了一身蠻勁,你還能干什么?就知道瞎咋呼。

燕屏看了一眼朱炳瀧,說都是你惹的禍,招了個奸細進來,把我們都出賣了。朱炳瀧說現(xiàn)在不是抱怨的時候,想個對策吧。祝洪年又插了進來,說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三萬塊嗎?我們豁上老本賠他就是了。燕屏踢了祝洪年一腳,閉上你的臭嘴,三萬塊從天上掉下來?竹風(fēng)廠剛走上正軌,賺幾個錢容易?我們要想辦法,對付華潤廠,一分都不賠!三人合計了半天,也沒爭論出個頭緒來。

晚上,燕屏回了出租屋。久別勝新婚,兩人先溫存了一番。燕屏說,竹竿,現(xiàn)在只有一個辦法了。什么辦法?朱炳瀧問。你離開竹風(fēng)廠!只要你離開了,走得無影無蹤,華潤廠就奈何不了你,更奈何不了竹風(fēng)廠。朱炳瀧說,我去哪里?燕屏說,憑你那身技術(shù),珠三角處處能容身,到廣州佛山找個拋光主管做做,太容易了。

朱炳瀧不肯。竹風(fēng)廠是他一手創(chuàng)辦起來的,枝枝葉葉都關(guān)情。他也舍不得離開燕屏,像夫妻一樣同居了兩年,吵歸吵,吵了之后還像夫妻。燕屏說,別婆婆媽媽的了,你要像個男人。離開是暫時的,等事情過去了再回來。沒有別的辦法,你考慮考慮。

朱炳瀧沒在廠的時候,燕屏又和祝洪年嘀咕了半天。讓他滾,滾得越遠越好。祝洪年在燕屏面前燒火。燕屏說你幸災(zāi)樂禍個什么?他走了,這個廠你頂?shù)闷饋?祝洪年一下熄了火。燕屏平靜地說,竹竿必須離開,他離開了,華潤廠就告不了我們。祝洪年夸燕屏鬼點子多。燕屏得意一笑,說不玩點高智商,能開廠嗎?像你那豬腦子,廠子早倒了。那竹竿離開了,廠子會不會倒了?生產(chǎn)上的事祝洪年一點兒不懂。燕屏說,我不是回來了嗎?有我在,竹風(fēng)廠就不會倒,技術(shù),訂單,客戶和員工,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祝洪年又說,竹竿他不肯走呀。燕屏說,不走也得走,難道讓他拖垮竹風(fēng)廠?

朱炳瀧回來了,三人坐下來,繼續(xù)商量他離廠的事。朱炳瀧仍說,我不想離開。燕屏勸了半天,朱炳瀧拖泥帶水的,就是不想離開。燕屏火了,說竹竿,你想拖垮竹風(fēng)廠啊?你不走,就等著吃官司蹲大牢吧,竹風(fēng)廠不會出一分錢。祝洪年站起來,說,竹竿,你他媽的不是個男人。朱炳瀧唰地站了起來,說,沒有我竹竿,你們能把竹風(fēng)廠開起來嗎?我把丑話說在前面,我要是吃了官司,竹風(fēng)廠也逃不了干系!祝洪年五大三粗地橫在朱炳瀧面前,說竹竿,你再說一遍,竹風(fēng)廠是你開起來的?那我呢?燕屏呢?都是給你打工的?燕屏說,竹竿你要想清楚,要不是我,你能當(dāng)上廠長嗎?你在華潤廠不就是一個技術(shù)助理嗎?

朱炳瀧說,反正我不會離開竹風(fēng)廠。燕屏說,你沒有別的選擇,必須離開!燕屏的口吻完全是老板式的,沒有商量的余地。休想讓我走!朱炳瀧猛地一拍桌子,筆筒被震倒,幾支筆躥了出來。祝洪年一把揪住朱炳瀧的領(lǐng)子,你不走,老子揍扁你!一用力,朱炳瀧被搡倒在門檻上。朱炳瀧操起一把椅子,被祝洪年奪了過去。祝洪年揮拳要打,燕屏攔住了。你們還像老板廠長嗎?燕屏一跺腳,我都為你們害臊!

祝洪年出去了。燕屏拿出紅花油,涂在朱炳瀧破了的胳臂上。

不得已,朱炳瀧辦了辭工手續(xù)。臨離開時,燕屏給了朱炳瀧五千塊,說,其他的錢我先保管著,過段時間就夠買房子的了。你找到工作,就給我打電話,沒錢了我給你匯。燕屏忽然掉了淚,伏在朱炳瀧的懷里。在外要照顧好自己,你不能再瘦了。朱炳瀧鼻子酸酸的。我這個表哥脾氣壞透了,誰惹了他,他都這樣,過后他就什么都忘了。你倆脾氣合不來,避開也好。

(八)

朱炳瀧走了。華潤廠老板開始不信,派人一調(diào)查,屬實。起訴的事只好作罷了。

祝洪年說,燕屏,竹竿走了,這廠就是我們家的了。你搬到我那兒去住,年底回家扯一張結(jié)婚證,咱倆就算正式夫妻了。

做你的大頭夢去吧。燕屏不屑地掃了他一眼,我們是表兄妹,忽然住到了一起,廠里幾十號員工不指著我們的脊梁罵啊?

本來就不是表兄妹,怕什么?我們是青梅竹馬,六年同學(xué),三年相愛,婚事是經(jīng)過雙方父母認可的。狗日的竹竿給我戴了兩年綠帽子,我都忍了,你還要我忍多久?祝洪年腦門上的青筋暴凸了出來。

什么綠帽子?我又不是你老婆,愛跟誰好跟誰好,那是我的自由。咱倆還是各住各的。祝洪年一甩手,去了車間。

燕屏抓生產(chǎn),返品多了起來。特別是雙剛廠的退貨特別多。有兩家客戶聽說朱炳瀧走了,不發(fā)訂單了。燕屏的能力與朱炳瀧相比,差了好幾里地呢。

徐久仁來了,帶一大包返品。燕屏看不出問題來。徐久仁撿起一個表巴,在燈光下照了照,說你看表巴的四個角,在不在一個平面?燕屏接過表巴,拿到燈光下仔細察看,果然,表巴的平面被破壞了。

祝洪年一進來,看兩人頭挨著頭,轉(zhuǎn)身出了門。

燕屏說,以后你要常來,幫把把關(guān)。遵命!徐久仁朝燕屏丟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徐久仁成了竹風(fēng)廠的常客。燕屏給了他一個銜:品質(zhì)顧問。他來竹風(fēng)廠,名正言順了,不用看祝洪年的臉色。所有的產(chǎn)品由他檢查,合格率陡升,返品漸少。徐久仁白天在雙剛廠上班,晚上來竹風(fēng)廠檢查產(chǎn)品,周末整天泡在竹風(fēng)廠,當(dāng)然,是和燕屏泡在一起。晚上十一點下班,他們再一起去吃點夜宵,或干點別的,只要他們愿意,無所顧忌。

趕走一只虎,又來了一只狼。祝洪年嘆著氣,自己不過是燕屏身邊的一只狗罷了。在燕屏的眼里,祝洪年就是一只搖尾乞憐的狗。一沒技術(shù),二沒文憑,給他這個打工機會就不錯了。他和拋光打交道兩年多,除了送貨,采購,啥都沒學(xué)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徐久仁和燕屏成雙成對地出入,而無可奈何。竹風(fēng)廠離不開徐久仁,燕屏也離不開徐久仁。徐久仁取代了朱炳瀧,接管了工作,也接受了燕屏。讓祝洪年難以容忍的是,燕屏對徐久仁幾近到了著迷的地步。燕屏以前和他說過,她和竹竿是在演戲。她卻沒有說,她和徐久仁是在演戲。那么這一次,她是玩真格的了。看到徐久仁在廠里晃蕩,和燕屏交頭接耳,祝洪年妒忌得頭發(fā)根根直立,幾乎要沖冠一怒,毀了那張小白臉。

沖冠一怒的后果,祝洪年很清楚。

要說祝洪年的長相,也算一表人才。高大健碩,強壯威猛,比瘦小精干的朱炳瀧多力量,比氣宇軒昂的徐久仁多陽剛。當(dāng)然,臉上的橫肉多了點,脂肪也多了點。男人嘛,這就是風(fēng)度。

可惜,燕屏不欣賞他的風(fēng)度,連看他都不拿正眼,話也少說了。

祝洪年意識到了危機。朱炳瀧的離開,給了他一種暗示。祝洪年的能力不如朱炳瀧,但心眼比朱炳瀧多。

女人若是戀愛了,眼神和笑意里,都裝了甜蜜。燕屏的一顰一笑間,是藏不住的風(fēng)情。和徐久仁泡在一起,說不夠,笑不完。晚上,祝洪年尾在后面,看著兩人去了燕屏的出租屋,開燈,關(guān)窗戶,拉窗簾,熄燈。

他們好不快活!

祝洪年全身的關(guān)節(jié)嘎嘎作響,胸腔里的火呼呼的。

朱炳瀧從佛山打來電話,說在南海一家日資企業(yè)找了個拋光主管做,工資兩千多。說初來乍到,很不習(xí)慣,心里惦記著燕屏,惦記著竹風(fēng)廠。問起華潤廠的事,燕屏說了,順便說了些寬慰的話,讓他在那里好好干,過個兩三年,保密合同過期了,他再堂而皇之地回來。

廠里的事,燕屏不和祝洪年商量了,自作主張。燕屏像收復(fù)失地似的,慢慢縮小祝洪年的管轄范圍。采購,招工,食堂,宿舍,她一一過問,祝洪年只負責(zé)送貨取貨。

送貨取貨他也做不好了??蛻粢粋€電話,貨馬上要送到,不管烈日暴雨,耽誤了,燕屏不正面批評他,陰陽怪氣的,說送貨都送不好,還能干什么?工廠是要賺錢的,不是養(yǎng)窩囊廢的地方。

祝洪年的喉嚨里像頂了根魚刺,叭的摔了一地的東西,拳頭握得緊緊的。燕屏一拍桌子,少在我面前耍威風(fēng)!兩人的眼睛都著了火。徐久仁進來勸吵,祝洪年忽然一記勾拳,一個掃堂腿,徐久仁像麻袋一樣,摜在了地上。

燕屏沖上來,死死護住徐久仁。你個混蛋!我能把你請來,就能把你請走。

祝洪年吹了一口氣,別忘了,竹風(fēng)廠的法人代表是我!

燕屏指了指腦袋,說,你這里有什么?離開我和徐久仁,你這法人代表能代表什么?

唬我?祝洪年豎起大拇指搖了搖,離開你們,太陽明天就不出來了?

臉皮撕破了,就只能破罐子破摔了,祝洪年準備回老家了。在臨離開之前,祝洪年要干一件大事,他不會讓他們快活的,他要去雙剛廠揭發(fā)徐久仁。

事情這下鬧大了。雙剛廠老板證實了祝洪年的揭發(fā)后,首先停了竹風(fēng)廠的訂單。竹風(fēng)廠受了重創(chuàng),產(chǎn)值減了一大半。這個結(jié)果,祝洪年沒料到。

一月后,雙剛廠辭退了徐久仁。徐久仁在燕屏的出租屋里委頓了個把月。

竹風(fēng)廠正面臨著危機,表面上風(fēng)平浪靜,暗礁就在前面了。祝洪年決定暫時不走了。

燕屏每天來繞繞,扭著一身肉,在車間里劃來劃去。然后就不見了人影。祝洪年一如既往地安排食宿,鎖門關(guān)窗,送貨取貨,和員工們一同作息。

這個早晨,陽光如熾,天氣炎熱。九點了,燕屏還沒來,燕屏一般在九點之前來。到了十點,燕屏仍沒出現(xiàn),祝洪年預(yù)感到什么,打她手機,關(guān)了,打徐久仁的,也關(guān)了。去燕屏的出租屋,房東說她一早上退了房。房間里一片狼藉。

祝洪年蒙了,燕屏打他個措手不及,不辭而別了。

而且,燕屏使了個金蟬脫殼,沒給他留一分錢,竹風(fēng)廠一下成了空殼。除了幾十臺拋光機,倉庫里為數(shù)不多的青蠟、砂輪、口罩外,空空如也。一些訂單在等著交貨,原材料面臨采購,工資也該發(fā)放了。這時,燕屏卻不見了。

祝洪年嚇出了一身冷汗,茫然不知所措,他一下明白法人代表是代表什么的了。再打燕屏手機,仍關(guān)機。兩天后,祝洪年將電話打到了燕屏的湖南老家,家人說燕屏沒回來,出什么事了?祝洪年敷衍兩句,匆匆掛了。

燕屏像斷線的風(fēng)箏,脫手而去。

第四天,燕屏來電話了。姓祝的,做法人代表是啥滋味?哈哈哈,你就等著上法庭吧。燕屏在電話里笑得很放肆。

祝洪年死死抓住手機,央求燕屏馬上回來。燕屏放聲長笑后,收了線。

(九)

祝洪年出現(xiàn)在朱炳瀧的面前時,朱炳瀧倒吸了一口涼氣,身子往后縮。接著看到百感交集的祝洪年的眼里,有了貓尿一樣的東西,亮晶晶的,朱炳瀧才放了心。腦子迅速一轉(zhuǎn),心又轉(zhuǎn)上了半空。或祝洪年,或燕屏,或竹風(fēng)廠,或他們,可能遇上什么麻煩了。

祝洪年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擦了一下眼睛,破口大罵,燕屏這個騷貨,婊子!朱炳瀧足足吃了一驚。又以為是燕屏惹了他,他找自己算賬來了。皺了皺眉頭,說你太過分了!燕屏是我的女朋友,也是你的表妹,你不該這樣污辱燕屏!盡管燕屏也傷害過朱炳瀧,但他對燕屏的思念超過了曾經(jīng)受到的傷害。

朱炳瀧轉(zhuǎn)身要走,祝洪年一把拽住,平下心來,把竹風(fēng)廠前前后后發(fā)生的事細細地講了。

朱炳瀧眼淚嘩嘩的,心像被蜜蜂蜇了一口。竹風(fēng)廠竟然淪落到了這步田地!而燕屏,竟然背著自己愛別人,愛上自己的鐵哥們兒。

我們都是這個婊子賺錢的棋子。不瞞你說,我根本沒當(dāng)過老板,只是在北京當(dāng)了幾年兵,回家做了農(nóng)民。燕屏讓我來開廠,說得我懵懵懂懂的。我稀里糊涂地當(dāng)了老板,有名無實,財權(quán)被燕屏緊緊地攥著。我其實就是個打工的,你也是給燕屏打工的,你月薪一千二,我八百。竹風(fēng)廠投資了八萬多,那都是燕屏出的錢?;蛟S,里面也有你的錢。

你沒出資,為什么找你來當(dāng)老板?

我是燕屏定了親的未婚夫。在我們鄉(xiāng)下,定親就是婚約,法律上不認可,鄉(xiāng)規(guī)民約認可。你小子給我戴綠帽子,所以我特別恨你,總想揍你。燕屏說,一切向錢看,要拴住你的心,只有犧牲她了,我這才忍了。聽明白了吧?她不愛你,愛的是你能掙錢。如果讓你做這個老板,你出錢又出力,她只能拿分紅。讓我做老板,我不出錢又不懂技術(shù),她可以全得。

像是聽一個荒誕不稽的故事,朱炳瀧難以置信。祝洪年發(fā)誓句句是真,沒一句誑語。她跑了,我跑不了,我是法人代表啊。我也不想跑,對不起人哪,幾十號員工,幾家客戶,都被蒙在鼓里呢。竹竿,現(xiàn)在只有你能讓竹風(fēng)廠起死回生了。你回去做老板,當(dāng)法人代表,我給你打工。

回到竹風(fēng)廠,朱炳瀧像做了一場噩夢。這夢做得太久了,要是早點醒來,竹風(fēng)廠不會變成一個空殼。原料沒了,廠里停了產(chǎn),聽不到隆隆的機器聲,看不見彌漫的灰塵。員工三三兩兩在晃蕩,等著祝洪年回來。一些員工卷起鋪蓋走了,幾臺拋光機被員工砸壞了。

兩個訂單也快到期了。

恢復(fù)生產(chǎn),員工是關(guān)鍵。留下來的員工多是朱炳瀧以前的同事,私交不錯,朱炳瀧找他們談了,承諾三個月內(nèi)補齊工資。

竹風(fēng)廠復(fù)工了。

朱炳瀧拿出在南海打工的萬把塊錢,給祝洪年拿去買原料。然后去了華潤廠,誠懇地向老板賠禮道歉。都是生意場上混的,老板不想結(jié)下冤家,教訓(xùn)了幾句,原諒了他。陳課長罵燕屏一肚子的驢屎蛋,全是她在慫恿,你小子是中了她的肉彈。朱炳瀧坦誠地接受了批評。

兩個快到期的訂單,一定要趕出來,客戶不能再丟了。斷了的客戶要接上,包括雙剛廠,也要慢慢恢復(fù)。要靠技術(shù)和信譽,重新打開市場。朱炳瀧給大家,也是給自己打氣。

兩個客戶又回來了。雙剛廠早把竹風(fēng)廠打入黑名單了,仍不給一分錢訂單。祝洪年跑了幾趟,無功而返。朱炳瀧說別急,我們用技術(shù)說話。

拋光中,最難拋的是異型產(chǎn)品。批量多,數(shù)量少,不易拋。拋一個異型,可以拋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容易的。很多拋光廠都不愿接手。朱炳瀧說,我們就接雙剛廠的異型產(chǎn)品,打開這扇緊閉的大門。

祝洪年又跑雙剛廠,爭來了幾張異型產(chǎn)品的訂單,朱炳瀧親自上陣,細心拋磨,表巴拋得非常光滑,亮閃閃的,沒一點毛刺,也沒破壞產(chǎn)品的平面和棱角。雙剛廠一下發(fā)來了兩萬個表巴,這扇門終于打開了。

三個月后,竹風(fēng)廠正常運作了。朱炳瀧首先補發(fā)了員工工資。祝洪年的工資漲到了兩千。沒有祝洪年,竹風(fēng)廠就倒了。

一年后,竹風(fēng)廠換了新廠房,搬到了坑梓的中心區(qū),規(guī)模也擴大了。

(十)

燕屏回到坑梓,是一年半之后了??予鳑]什么變化,還是記憶中的坑梓。燕屏像熬過了十幾年,老了許多。她以為竹風(fēng)廠早就倒了,沒想到還在,而且搞大了。借著夜色,燕屏找到了竹風(fēng)廠。廠門口掛了個銅牌,在燈光下燦燦閃爍。

燕屏的淚,像一口深井,不住地泛涌。

這一年多,燕屏栽了個跟斗,從云霧里栽到了硬實的地上。當(dāng)初燕屏信了徐久仁的海誓山盟,帶走竹風(fēng)廠所有的存款,跟著徐久仁去了他的云南老家。

燕屏對愛情本來是麻木的。她不相信,還有什么比金錢更讓人著迷的,直到徐久仁出現(xiàn)了,燕屏才相信了愛情是金錢不能取代的。她愛上了徐久仁,愛得瘋狂,愛得不顧一切。無論祝洪年,還是朱炳瀧,都沒讓她這么動心過。

論外表,論能力,燕屏配不上徐久仁。但燕屏有自己的法寶。她有鈔票,有活套的腦子,還有誘人的豐乳肥臀。她給徐久仁錢花,帶他去廣州玩,許諾他想要的一切。她要用這些資本一輩子拴住徐久仁。

徐久仁被雙剛廠辭退后,低迷了十幾天,沒一絲笑容。后來徐久仁忽然有了笑容,對燕屏說,他老家縣城郊區(qū)新劃了一片開發(fā)區(qū),剛起步。家人說,那里地皮便宜,一平米只要幾百塊,幾年后會翻上十幾倍。我們?nèi)ネ顿Y,建一片廠房,以后出租出賣,票子花不完。徐久仁吻了吻燕屏,說我們再生一雙兒女,和和美美地過日子。燕屏對投資沒興趣,對過上好日子有興趣。徐久仁的笑容在臉上掛了幾天,眼看就要消失了,燕屏答應(yīng)了他。

燕屏帶了一百二十萬,跟徐久仁去了云南。燕屏并不擔(dān)心什么,她的錦囊里,有的是妙計。燕屏說,先結(jié)婚,再投資。這是燕屏杜絕人財兩失的妙計。徐久仁想了想,說怕是時間來不及,地皮天天見漲,等你去湖南拿來結(jié)婚證明,地皮就翻倍了。還有,萬一祝洪年在老家等你,你不是自投羅網(wǎng)?不如先結(jié)婚,后補手續(xù)。燕屏依了他,地皮一天一個價,這是事實。

入了洞房后,著手買地皮了。燕屏說,地皮寫在我的名下。燕屏又使了一計,萬一抓不住人,至少可以抓住財。當(dāng)然。徐久仁答應(yīng)了,后來買地皮時,問題又出現(xiàn)了。燕屏是外地人,不允許買地皮,即使賣,價格也比本地人高出三分之一。徐久仁誠懇地說,燕屏,你拿個主意。然后去搓摩燕屏的胸。寫你也行。燕屏的身子像水花一樣四濺。

地皮寫在了徐久仁的名下。他們買了一大塊地皮,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建起了一片廠房。房子一蓋好,就有外商來租廠房了。

燕屏以為從此高枕無憂了。又是半年,徐久仁和縣城一個女孩偷偷同居了,還領(lǐng)了結(jié)婚證。女孩比燕屏漂亮多了,像個大明星,走哪都被男人的目光追著。燕屏大鬧天宮后,還是敗下陣來。她在這里舉目無親,除了那張婚床,見證了他們激情燃燒的歲月,燕屏拿不出任何能證明他們是夫妻的依據(jù)來。

燕屏絕望了,痛下決心,離開徐久仁。湖南老家肯定是回不去了,祝洪年不會放過她,而且,她的丑事在老家一定風(fēng)傳了。

最后,她選擇了坑梓。想到坑梓,她有些激動。她想到一些人和事,想的最多的是竹風(fēng)廠。這個舞臺曾讓她風(fēng)光一時。

沒有太多的躊躇,她匆匆登上了列車。

竹風(fēng)廠變化之大,令她吃驚。她想探個究竟,竹風(fēng)廠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她不敢將自己暴露于路燈中,而是站在陰暗的樹陰下。門口出來一個人,她認出是朱炳瀧。又出來一人,是祝洪年。兩人交談了幾句,朱炳瀧騎上摩托車,呼嘯一聲消失在夜色里。祝洪年咚地一聲關(guān)上了大鐵門。

第二天晚上。燕屏打了竹風(fēng)廠的電話,朱炳瀧接了,她不吭聲。朱炳瀧喂了幾聲,掛了。她又打過去,這回她開口了,支支吾吾的。竹竿,我是燕屏。身體抖得厲害,聲音也變了調(diào)。朱炳瀧握著話筒驚得半天沒說出話。話筒里傳來燕屏壓抑的啜泣。朱炳瀧說話了,聲音很迫切,喂,喂,燕屏,你真是燕屏嗎?你現(xiàn)在在哪里?燕屏,燕屏——祝洪年的聲音插了進來,你在和誰說話呢?朱炳瀧說,好像是燕屏。祝洪年說,她還活著啊?拿過了話筒,說,婊子,我給你指一條路,去撞墻吧!朱炳瀧喊了一聲燕屏,電話就斷了。

燕屏的心一點點涼了。夜色越來越濃,像一頭怪獸,把燕屏一點點咬碎。燕屏想給陳課長打個電話,想回華潤廠。顫抖著手,撥了號碼,又匆忙掛了,等會再撥,又匆忙掛了。她的耳畔響起了斥喝,聲如洪鐘:

你去撞墻吧。陳課長的聲音。

你去撞墻吧。祝洪年的聲音。

你去撞墻吧。朱炳瀧的聲音。

竹竿,你也這么說嗎?燕屏問。耳邊吁吁掠過的是風(fēng)聲。

燕屏想到了一堵墻。墻上貼著白色的瓷磚,冷冰冰的光澤。燕屏的心里卻溫暖無比,她看到了墻內(nèi),墻內(nèi)是一幅長長的畫卷,寫著她的歡樂、放縱和夢想。雖然過去了一年多,人和事依舊是那么清晰。

燕屏抬起頭,辨了一下龍?zhí)锎宓姆较?然后步子穩(wěn)了起來。腳下是堅硬的水泥地面,眼前是猙獰的摩樓魅影。她不去理會。她要去赴一個約會。和一堵墻。

責(zé)任編輯成林

插圖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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