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忠國
群山連綿,四面環(huán)繞,中間就圍成了壩子。雨水從山上流來,到壩子里則匯聚成河流,河流便左彎右拐的向遠(yuǎn)方流去。有山有水就有村莊,村莊則沿著河流星羅棋布般座落開來。于是,在河流的兩旁以及村莊與村莊之間便有了一塊塊農(nóng)田。
農(nóng)田,農(nóng)人的命根子,被一道道田埂分割成長方形、正方形、梯形、或叫不出名稱的各種形狀,大小不一,連在一起,似一張網(wǎng),牢牢地網(wǎng)住了村莊、網(wǎng)住了河流、網(wǎng)住了祖祖輩輩土里刨食的農(nóng)人。一年四季,農(nóng)人們都臉朝黃土背朝天地在農(nóng)田里耕耘、播種,重復(fù)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并用一種虔誠的姿勢叩拜大地,滴落的汗水就長成豐收的糧食,燙平了農(nóng)人的希望。而農(nóng)田則始終以一種不變的本色解讀著農(nóng)人的心事,詮釋著生活的真諦。
種田是很辛苦的,一年到頭從沒有閑著的時候。就拿臘月來說吧!當(dāng)別人正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打牌、曬太陽時,種田的農(nóng)人則揮舞著鋤頭在田野上翻田了。家家戶戶、大人小孩,帶一瓶水、一壺米酒、幾個燒洋芋或幾個米飯粑粑便從早翻到晚,翻到日落西山,翻到月上柳梢。人們是要趁著臘月的陽光將田里的土垡翻過來殺蟲、消毒、風(fēng)干,以待來年有個好收成。
過完年一開春,人們一邊忙著種洋芋、點(diǎn)苞谷,一邊就忙著泡谷種、撒秧。待秧苗長到可以移栽時又得忙著放栽秧水。栽秧水對于農(nóng)人來說尤為重要,沒有水秧便栽不上,一年的口糧也就成了問題。因此放水時人們都非常積極。田水是要從蓄在后山上的水庫里放來的,放水時要排隊(duì),一個社一個社的放,輪到哪個社放時,每家去一個人,帶上鋤頭、口袋、撮箕、木樁之類堵水的工具,在社長的帶領(lǐng)下從農(nóng)田一直到水庫,沿溝每有一個缺口都要用樹枝、石頭、土垡之類的東西堵好,每一岔水口都要安排一個人看守,以防別處的人把水挖去。白天女人們一邊看守一邊做針線,一到傍晚男人們就身披披氈、手拿電筒、肩扛板鋤去換班了。一夜里他們都頭頂星辰、腳踏雨露穿行在溝埂上,困了就卷在披氈里睡上一會兒,或抽上幾支煙。若遇到偷水的人將水口挖開,就要害你堵半天,為此人們常常大打出手,打得頭破血流。
水進(jìn)田了,人們就得忙著耙田、平田。一時間,田野上到處都是牛兒和牛夫忙碌的身影,而牛夫的吆喝聲和山歌聲卻時時回響在田野的上空,傳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栽秧這天是十分熱鬧的,人們你幫我家,我?guī)湍慵?像辦喜事一樣。清晨各人自帶一條小板凳到秧田里拔秧,早飯后便開始栽秧。幾十人站在水田里,站成一排,繩子一拉便各自栽起來,彎腰下去再直起腰來,一排秧便栽好了。晴天栽秧,田野里小伙姑娘們的歌聲笑聲就會不斷,他們總會在這天穿上干凈整潔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帥氣美麗,借這個時機(jī)尋找對象,也不免促成了許多良好姻緣。有了歌聲笑聲人們栽起秧來也就覺得輕松愉快,秧也就栽得更好更快。若遇到下雨,人們就各自準(zhǔn)備一張塑料薄膜披在自己身上,雨水就從天空中落到人們背上,又從人們背上落到水田里,濺起一朵一朵的水花。有時雨水透過薄膜浸進(jìn)人們的衣服里,人們就會透身的涼。再刮著點(diǎn)北風(fēng),便冷得全身發(fā)抖、手腳發(fā)木。一季秧栽下來,手指就栽腫了、栽破了皮、栽起厚厚的老繭、栽出了血。
栽上秧人們便可松一小口氣,其間只需管好水、施好肥、打好藥,就待谷子揚(yáng)花了??粗惶焯熳聣殉砷L的秧苗,農(nóng)人的臉上就會蕩漾著幸福的笑容,人們似乎嗅到了秋風(fēng)吹拂下那醉人的芳香,似乎看到了滿田金黃色的沉甸甸的稻穗。人們想象著把锃亮鋒利的鐮刀揮向稻田時的喜悅,更想象著完成使命的稻子在農(nóng)人手起刀落之間安然的倒下,躺在大地的懷里,堆滿了農(nóng)人的糧倉。
一切都只是想象,因?yàn)榍锸罩斑€有最為重要的一關(guān)——揚(yáng)花。揚(yáng)花時人們是無能為力的,只能靠天吃飯。若得上天保佑,天氣半陰半晴則谷子顆粒飽滿,獲得豐收;若得罪了上天,天氣陰雨綿綿或紅火辣日則一年的辛勞便化為了泡影,顆粒無收。
記得有一年,秧苗的前期長勢都好,到了揚(yáng)花之時,接連下了十幾天的雨,谷子便直立立的站著了。待雨水停了之后,人們用粗糙的手掌去撫摸稻穗,全是沒有漿的空殼殼,人們的手就顫抖了,眼淚就流了出來,心就一陣一陣的痛??粗荒甑男羷趽Q回來的僅僅是一田沒有谷子的稻草,人們不免有些茫然和無奈,更多的則是嘆息!最后人們有的將稻草割回家喂牛,有的干脆一把火就燒在了稻田里。頓時田野上到處煙霧裊繞、一片火海,秋風(fēng)一吹來,滿田的稻草灰到處亂飛,弄得整個秋天田野的上空都是灰蒙蒙的。像一層霧,遮住了鄉(xiāng)村的一切。我記得,那一年人們鬧了饑荒,又再次吃上了久違的苞谷飯。
【責(zé)任編輯 楊恩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