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陳

凌晨4點多,天還沒有亮,婷婷就被媽媽叫醒了:“時間到了,可以起來了,再不起來上班要遲到了?！睂怪鴿鉂獾乃?婷婷辛苦地睜開了眼睛。對一個23歲的年輕女孩子來說,這個時間起床真是件痛苦的事情。雖然她的手機也調了鬧鈴,可是她根本沒聽到。婷婷不得不起床,因為5點前她必須得出門。婷婷帶著媽媽給她準備的早飯匆匆出門,走了十多分鐘路,她站在路邊等了一會兒,一輛沒有乘客的934路公交車停在了她的面前,打開了車門。婷婷上車跟司機師傅親切地打了個招呼,一天的工作馬上就要開始了。她就是最近被很多人議論的上海年輕的公交車女售票員之一。

在網上招聘進入公交公司

今年四五月份的時候,上海巴士公交公司在網上發(fā)布了一條招聘啟示,招聘年齡在25歲以下、未婚的、上海女性為公交車售票員,學歷中專即可。這本是一條并不怎么起眼的招聘啟示,卻也有五六十個女孩子前去應聘。

每天乘公交車,人們已經習慣了車上的“售票阿姨”,似乎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忽然有一天,上海的一條公交線路上出現了年方20的妙齡女孩坐在了售票員的位置上,于是驚訝、好奇,各種聲音蜂擁而來。這些年輕的女孩子打扮時髦,有的還染了頭發(fā)、化著妝,她們跟傳統(tǒng)的售票員形象相差太遠了,于是她們一夜間成了網絡上的紅人。很多要問,這是真的嗎?還是一場炒作?

其實這只是公交公司一次新老交替的“大換血”而已。以前阿姨級別的售票員都到了即將退休的年紀,自然要有新人來接他們的班。上海有售票員的公交車已經比過去少了很多了,934路是尚存的有售票員的公交線路之一。因為車程比較長,從居民聚集的楊浦區(qū)到市中心的人民廣場,票價分為2元的跟3元的兩種,所以必須有售票員售票。這次934路所屬的巴士四分公司總共招了28個年輕女孩當售票員。

這些女孩子都是從網上看到公交公司的招聘啟示的。招聘啟示上,對于學歷要求并不高,但需要是上海戶籍的女孩。對于這點要求,公交公司是考慮到乘公交車的乘客大都是上海人,而很多上了年紀的上海人依舊習慣用上海話跟人交流,所以售票員必須懂上海話才行。而且有時候,公交車上的售票員跟乘客說著吳儂耳語的上海話,會讓人覺得親切,這也算是上海的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婷婷在應聘的人中算是學歷高的,大專畢業(yè),以前在房產中介公司工作過。當她拿著大學?？频漠厴I(yè)證書和大學英語四級的證書給負責招聘的人看時,對方只簡單地說了句:“這些我們不需要?！币郧捌渌胤秸衅?總是提供的證書越多越好,可現在只需要中專畢業(yè)證書就可以了,這反倒讓婷婷有些郁悶,好像她辛苦讀來的文憑都浪費了。

雖然成為售票員入門的門檻不算高,可還是有不少女孩子在應聘中被淘汰了。有個女孩子家住浦東,離開934路沿線太遠了,公司對她就不做考慮了。雖然這個女孩子表示不嫌路遠,可以堅持上班。可是工作畢竟不是堅持一天兩天的事情,一年365天,多少個工作的日子要堅持呢。時間久了,每天上下班路上的辛苦難免成為抱怨的理由,也有可能成為辭職的理由,所以公司不冒這個險,反正有選擇的余地。在招聘中,公司對每個應聘人都要問的問題就是應聘人家住哪里,是不是知道934路這部公交車。這個問題看似有點多余,但其實是公交公司出于很人性化的考慮,他們希望招聘的女孩子住的地方離開934路沿線不要太遠。畢竟早晨的頭班車還是很早的,晚上的末班車結束的時間也將近午夜時分。住得近對女孩子來說方便些,對于公司來說,這樣有利于員工堅持長久地做好這份工作。

有人稱這些年輕的女售票員都是美少女。的確,她們都很年輕,最小的是1990年出生的,大部分年齡都是在二十一二歲左右。她們年輕有朝氣,未必各個都是美女,但每一個都很有親和力,這就是公交公司招聘的初衷,他們需要的就是讓乘客看著覺得舒服的售票員?；蛟S很多人會以為這樣一份看似并不光鮮,跟年輕、跟時尚搭不上邊的工作不會受女孩子喜歡,可事實上的確還是有這么多女孩選擇了這份工作,或許她們看到了這份工作別人沒看到的吸引人的地方。

她們應聘售票員定位太準確了

小張是28個女孩之一,一天她在工作時遇到了她的好朋友。小張當初應聘的時候叫好朋友一起去,可好朋友看不上這份工作,覺得售票員是中年阿姨干的活,所以寧可去做化妝品的銷售員。如今,看著小張工作穩(wěn)定,沒有壓力,還有時間可以讀書,而她自己卻每天辛苦地擔心銷售額,別說讀書沒時間,連見男朋友的時間也很少。好朋友開始后悔,開始羨慕小張。

這些年輕的女孩固然不是名牌大學的高才生,但她們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雖說很多人對她們議論紛紛,對于售票員這份工作表示質疑,覺得當售票員辛苦、收入少、沒有難度,覺得年紀輕輕地她們來做原本是“阿姨級”的人做的工作,有些可惜了?？墒羌毤毾雭?這是不是大多數人的一種思維定勢,一種偏見而已呢?誰說售票員就一定是中年阿姨來做的呢?售票員跟其他的服務性行業(yè)有什么區(qū)別呢?當我們在商場、在飯店、在娛樂場所,或者在地鐵里看到年輕的面孔時,我們早已習以為常,不會覺得驚訝?，F在我們對于年輕的女售票員表示驚訝,只是因為少見而已。

當很多人看輕售票員這份工作的時候,這28個年輕的女孩子以及他們的家里人卻是很看好這份工作的。

婷婷決定來應聘這份工作就是父母讓她來的。大專畢業(yè)后,她做過兩份工作,一份是在房產中介公司,一份是在一個小公司里。兩份工作雖然收入都不算低,但是總有點朝不保夕的感覺,拿了這個月的工資,不知道下個月工資是否還拿得到。婷婷是個文靜、內向的女孩,父母希望她找份穩(wěn)定、簡單的工作。在父母看來,對于女孩子來說,穩(wěn)定是最重要的,賺的錢多些或少些不是太大的問題。而公交車售票員這個職業(yè)正好符合這個條件。一旦被公交公司錄用,就能跟公司簽為期5年的合同。現在還有什么單位第一次跟員工簽約就簽5年那么長的?恐怕真的很難找到第二家了。而且公交公司屬于國企,更是穩(wěn)定的保障。所以即使婷婷的大專文憑此刻顯得有些浪費了,但至少能求得父母跟她自己最想要的穩(wěn)定,這就足夠了。

其實工作穩(wěn)定有保障,對于每個去應聘當售票員的女孩子來說都是最大的誘惑。為什么最近幾年公務員考試會這么熱?博士生、研究生大家擠破了腦袋想往公務員的隊伍里擠,是為什么?不就是求個穩(wěn)定嗎?這些博士生、研究生在社會上找隨便找份工作都可能比當公務員的收入高,可是為求一份長遠的安定,大部分人還是愿意放棄眼前的一些經濟利益的。同樣的道理,如今這些來來當公交車受票員的女孩子為求一份難得的有穩(wěn)定保障的工作,一些小小的經濟利益又算什么呢?

何況這份工作對她們中的很多人來說好比雪中送炭。在這28個女孩中,其實不乏跟婷婷一樣的大專畢業(yè)生。小吳在大學?？茖W的是物流專業(yè),以前在物流公司工作,收入也不低。可是去年的金融危機讓她也成為了失業(yè)隊伍中的一員,突然之間,她發(fā)現合適的工作很難找,她的大專文憑高不成低不就。失業(yè)也讓她意識到有份穩(wěn)定工作的重要性,于是當她看到公交公司的招聘啟示后,毫不猶豫地來應聘了。

金融危機的出現讓工作變得稀缺,也就更顯出了低門檻售票員工作的好處。對于那些中專畢業(yè)生而言,這份工作更是吸引力極大。憑她們的文憑,在普通的小公司里也只能當個普通的小文員,工資可能只有1000多元;如果去當營業(yè)員,收入高的可能拿到二三千元,可是上班一天要站10多個小時,收入要跟營業(yè)額掛鉤,還是很累很有壓力的。但是售票員就不一樣了,工作相對營業(yè)員要輕松很多,首先大部分工作時間是坐著的?，F在的車都是空調車,售票員不用日曬雨淋,可以享受冬暖夏涼的環(huán)境,在這點上跟白領們沒什么區(qū)別。最關鍵的是,沒有指標壓力?，F在的售票員收入跟每天的乘客量無關,而是跟每天車行駛的公里數有關。如果遇到路況擁堵,那么從一個終點站回到同一個終點站兜一圈的時間就長些,那么一整天總共兜的圈數也就少了。但是這樣的差別不會很大,每天每班車差不多都是跑五六圈左右,所以售票員的收入大致是固定的。

她們的收入到底有多少呢?扣除四金,加上飯錢補貼之類的福利,她們每月到手的收入差不多是2000多元。這對于一個中專畢業(yè)生來說已經算是不低的收入,尤其在大環(huán)境不太好的情況下,這份旱澇保收的工作,其實看透了其中的優(yōu)勢,還是很讓人羨慕的。

售票員這份工作還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自己可以利用的時間多。目前,這些女孩子的上班時間是做一休一。一天上十多小時班,第二天就能在家休息了。小張在中專讀的是食品檢驗,可是沒有更高的學歷,她的專業(yè)也找不到對口的工作。為了將來打算,她現在就利用休息的那一天去讀大專,她還準備讀完大專繼續(xù)讀本科。反正如今工作穩(wěn)定了,她可以安心讀書。在這些女孩中,原本是中專畢業(yè)的,現在大都在讀大專,她們清楚不進則退,不管將來是不是還會繼續(xù)當售票員,多學點知識,多拿點文憑總是好的。大專畢業(yè)的,也會利用休息時間讀些單科的文憑,比如會計之類的。

在她們心里其實都還抱著一個希望,打著一個如意算盤,就是有一天可以有機會在公司內部凋到其他崗位上工作,這些都是很有可能性的?，F在公司里在辦公室里工作的人,有些就是當年在一線工作的。進了公交公司這個大平臺,對這些女孩子來說就是多了機會,不管現在她們處于什么位置,經過她們自己的努力,將來都是可能有變化的。

真正的考驗從這個冬天開始

一天,車一到終點站,小吳就立馬下車往廁所里跑,別的同事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剛剛過去的一個小時對小吳來說簡直就是折磨。她的例假來了,肚子疼得她直不起腰,可是她還得支撐著笑著面對乘客,還要時常在車廂里來回走動。車從起點到終點站通常是1小時,可如果交通擁堵,這個時間就說不準了,小吳遇到費時最多的一次花了兩小時。這28個女孩子都會遇到跟小吳相同的難題,她們只有在車停靠到終點站的時候才能去廁所。這時她們才懂得,什么叫身不由己。只有這個時候她們才發(fā)現營業(yè)員的工作比她們多了些自由,至少可以隨時去上廁所。

當售票員也不像她們想像中簡單。在經過了為期兩周的培訓、考試之后,這些女孩子就正式上車了,她們先要跟著師傅跟車,一來熟悉線路,二來是看師傅怎樣售票,怎樣跟乘客打交道。

從小到大,坐過公交車的次數是數也數不請了,可是性格內向的小張第一次跟著師傅上車,居然有那么點緊張?？粗鴰煾翟儐柍丝妥侥囊徽鞠萝?遇到不主動買票的乘客要如何提醒他買票;看到年長的乘客,怎么鼓勵其他乘客給老人家讓座位……小小的車廂,就像是一個小小的社會,每天有很多事情重復發(fā)生著,只是發(fā)生在不同人身上,每天也會有不同的事情發(fā)生。最讓小張犯難的是開不了口大聲說話,當著這么多陌生人的面, 她不好意思大聲說話,一開口,感覺到別人都盯著她看了,她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師傅為了鼓勵她,讓她在家練習大聲地說話,把父母當乘客般招呼。工作的難關再難過也要過,跟師傅一個月后,小張就要獨自上車賣票了,她不得不面對這么多的乘客。一開始,她一大聲說話就會臉紅,漸漸地,說得多了,膽子也就大了。而且大部分乘客還是非常友善的,雖然會對她這么年輕的售票員感到新鮮,可是都沒有惡意。有次,兩個六七十歲的阿婆上車后坐在靠近車頭的位置。小張走過去幫兩個阿婆買票。阿婆笑著說:“小姑娘是賣票員啊,這么年輕。我上車時間看到你坐在那里,還以為小姑娘坐錯位置了呢?！卑⑵诺脑捵屝堫D時覺得輕松了不少,這樣的乘客不僅把她看作了售票員,也把當一個晚輩來看待,所以大家都笑嘻嘻的,讓她也覺得心里很暖和。

對這些年輕的女售票員抱著好奇跟新鮮的乘客還是很多的。有的人會當面問她們,幾歲了,是不是第一份工作之類,大都是善意的好奇。會開口問的,大都是中老年阿姨,她們真的就像長輩關心自己的小孩一樣關心這些年輕的女孩。還有更多的人是在車上議論,不會當面來問。有一次,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上車,看到婷婷就打開了話匣子。“想當年,我進公交公司的時候也就這點年紀,一轉眼幾十年過去了,新的一批人都出來了。”“是呀,我們當初也只有20歲左右?！痹瓉?這兩個中年人都是公交公司的老員工了。老員工自然知道當售票員的辛苦,“喝水不要喝太多,萬一路上堵,半路想上廁所的地方也沒有?！敝心臧⒁躺埔獾靥嵝焰面?。

雖說這份工作很簡單、沒有什么難度,大部分時間就是坐著,可是時間久了,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這樣的重復,每天看著窗外同樣的路,大部分時間只能對著車廂里的小電視機,看著沒有什么新意的電視節(jié)目,單調、枯燥的感覺就難免不冒出來?？墒寝D念想想,這就是她們選擇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既然享受了輕松、簡單,那也應該承受隨之而來的枯燥。

對習慣了晚上睡不著,早上不想起的年輕女孩來說,這份工作讓她們最痛苦的莫過于要經常早起趕頭班車了。婷婷從第一次上早班起,媽媽也跟著她4點半不到就起床了。媽媽成了她固定的鬧鐘,還要為她準備早飯。媽媽也還在上班,媽媽總是等婷婷5點出門后,回床上小睡一會兒,然后再去上班。這就是80后的女孩,家里的獨生女,從小被寶貝著,所以即使工作了,仍然離不開父母。

早晨的頭班車是5點半,一般婷婷5點左右等在司機從場里出來去終點站的路途中,司機會把她帶去終點站。晚上末班車一般11多結束,司機同樣會把婷婷帶到回場里的途中。每當早晚這些時候,婷婷就會慶幸自己家離開車站不算太遠。不然,要堅持還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天氣漸漸轉涼了,白天的時間越來越短了,早晨四五點的時候,天還是黑漆漆的,這時候出門上班就會有披星戴月的感覺,這些女孩偶爾會覺得自己有點可憐。雖然她們已經走過了夏天和秋天,工作了半年,但對28個女孩子來說,真正的職業(yè)生涯才剛開始,她們還會遇到很多的人和事,她們還沒有經歷過最難熬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