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佳

摘 要:“留白”,是指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一種藝術表現(xiàn)方式,通過留出一些空白,營造出一種視覺上的層次感,增強欣賞者的想象空間,給人一種想象上的張力,豐富繪畫本身原有的意義。留白不僅是一種表現(xiàn)手法,更是一種審美意識,本文著重從美學的角度探討留白的哲學根源與其審美效果。筆者在探討留白的哲學淵源時主要采用了道家的陰陽相生、虛實結(jié)合的觀點和佛教的“空色”理論以及中國傳統(tǒng)的黑白的哲學觀,同時也探討了其在運用過程中產(chǎn)生的審美效果。

關鍵詞:傳統(tǒng)繪畫;留白;審美效果

中圖號:J20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9451(2009)02-110-04

An Aesthetical Analysis of the Technique of

Leaving Blank in Chinese Traditional Painting

GAO Jia

(School of Literature & Journalism,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Abstract: “Learing blank” is a form of artistic expression in Chinese traditional painting.It creates a visual gradation,enhancing the appreciators imaginary space,and enriches the meaning of the painting itself. “Leaving blank” is an aesthetical consciousness more than a technique of artistic expression.Its philosophical origin and aesthetic effects are discussed from the aesthetical perspective.The discussion is based on Taoist viewepoints of yinMyang Aioi and reality virtuality combination.Buddhist concept of the emptiness of color and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ly of black and white.

Key Words:traditional painting;leaving blank;aesthetic effects

一

中國傳統(tǒng)繪畫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體現(xiàn)出獨特的民族風格和民族精神。最能反映中華民族的美學追求。中國傳統(tǒng)繪畫在其漫長的藝術實踐中形成了強調(diào)天人合一,注重有無相生、創(chuàng)造高妙意境的美學追求。中國傳統(tǒng)繪畫歷經(jīng)數(shù)千年的發(fā)展, 有著優(yōu)秀而寶貴的繪畫傳統(tǒng), 形成十分完整而又極其豐富的美學思想體系, 其包涵的內(nèi)容極廣, 本文僅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留白作以淺析。

所謂“留白”,就是指繪畫的一種表現(xiàn)虛實的方式,通過留出一些空白,營造出一種視覺上的層次感,增加欣賞者的想象力,給人一種想象上的張力,豐富繪畫本身原有的意義。留白蘊含了東方哲學中樸素的辯證法思想,運用留白是追求藝術形式美的需求。留白的運用是藝術家表達構(gòu)思立意并創(chuàng)造意境的需要。運用留白,既可以使主體形象明確、突出,又可表現(xiàn)物象的空間感、層次感和立體感。

傳統(tǒng)繪畫中的留白是繪畫的一種藝術語言, 通過“ 空白” 可拓展人們的審美觀念?！傲簟背隹侦`,將繪畫中呈現(xiàn)出的“實”與留供想象再創(chuàng)造的“虛”相結(jié)合,營造出縹遠的意境;“留白”具有了無限豐富的意韻,產(chǎn)生了變化無窮的“象外之意”、“景外之景”,也成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高妙之所在?！傲舭住庇^念在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承載了重要的美學意義。

二

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留白的美學淵源,可以追溯到傳統(tǒng)的樸素黑白觀。有“空白”才有黑白,有“空白”才有空間,有空間氣韻才能流動。道家認為黑為陰,白為陽,黑白相推而生萬物,所以“黑白”觀在道家哲學中有非同尋常的意義。具有無所不包的兼容性和無邊無際的表現(xiàn)力。如太極的陰陽以黑白為兩極,互為存在、渾融一體、運動不止、生生不息,正所謂“計白當黑”。老子提出“知白守黑”的辨證觀點?！鞍住憋@“黑”,“黑”彰“白”,黑白相生互為依存。黑與白相反相成互不為缺。這一辯證的規(guī)律反映在傳統(tǒng)繪畫中便是虛與實、黑與白,有與無。就像上文提及的,天地萬物都是“無”與“有”的統(tǒng)一,“虛”和“實”的統(tǒng)一。有了這種統(tǒng)一天地萬物才能流動,生生不息。

傳統(tǒng)繪畫中留白主要體現(xiàn)了道家的有無相生、虛實結(jié)合的觀點。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留白就是道家所謂的“無”。“無”在老子哲學里作為一切事物的本質(zhì)來源,老子曰:“天下萬物生于有, 有生于無”。(《老子》四十章)另一方面老子認為“有”和“無”是互相生成,相互成就的:“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前后相隨?！?(《老子》二章)同時作為道家的另一代表人物莊子繼承并發(fā)揚了老子的思想,《莊子?秋水》中說:“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睆闹形覀兛梢钥闯銮f子認為言語與意會無法掌握道,道蘊藏在萬事萬物之中,當它作為審美對象與藝術創(chuàng)作對象時,便是其中只可神會的意蘊。莊子明確提出了“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得意而忘言”等的美學觀點,這不但肯定了“有”與“無”的辯證關系,且指出了藝術上的“無”的至高境界——傳達語言所無法傳達的內(nèi)容和意義,也就是所謂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是也。由此可見“留白”可以從道家哲學中找到其美學基礎。因此“留白”雖然客觀上沒有實際內(nèi)容,卻是畫中意義的來源,畫者所要傳達的一切意義都是在“無”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所以“無”并非真的“無”, 它可以無中生有,傳達出有所無法傳達出的意義, 是畫中靈氣之所在。

道家還認為,宇宙是虛和實的結(jié)合,陰陽的結(jié)合。留白也體現(xiàn)出的這種虛實結(jié)合的思想,虛實結(jié)合是中國藝術的一個重要特點,也是中國美學思想中的核心問題。易系辭傳:“易之為道也,累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笔澜缡亲兊?而變的世界對我們最顯著的表現(xiàn),就是有生有滅,有虛有實,萬物在虛空中流動、運化。老子認為“有無相生”、“陰陽相生”,莊子曰:“陽非孤陽,陰非寡陰,相承而成質(zhì),及不失其和而久安”。即宇宙萬物都是“無”和“有”的統(tǒng)一,“虛”和“實”的統(tǒng)一,“陰”和“陽”的統(tǒng)一,有了這種統(tǒng)一,天地萬物才能流動、運化,才能生生不息。陰與陽的辯證關系是我國古人乃至今人觀照自然、把握自然的一條最根本的辯證關系。莊子的這種思想對中國古典美學的發(fā)展影響很大?！疤搶嵔Y(jié)合”成了中國古典美學一條重要的原則,概括了中國古典藝術的重要美學特點,沒有虛實,中國繪畫的意境就不能產(chǎn)生。

同時佛教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留白”的影響是深遠的。釋家經(jīng)典《心經(jīng)》中也有曰:“五蘊皆空。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故空中無色?！蓖庠谑澜缍际翘摶玫?雖然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但并不真實。而應在大千的世界中返回本真之無,淡化掉意識,看破實的心外之物。佛教禪宗般若學“ 即色論” 、“ 色即為空, 色復亦空” 和禪宗無相、無著、無往的無為無礙思想, 成為古代文人們撫慰心靈、超脫象外, 達到主觀精神絕對自由的一種途徑時, 文人們?nèi)遽屨{(diào)和、相為表里, 藝術表現(xiàn)形式更趨多樣化, 皆求心性所悟所解的表達, 決不執(zhí)著于外境的是與非,認為“ 至理無言” 、“空” 、“ 寂” 、“ 閑” 的境界背后才是法的本身所在。尤其是禪宗,它強調(diào)心靈的意會,注重人的藝術直覺,淡化客觀的時空觀念。根據(jù)《滄浪詩話?詩辨》中說:“大抵禪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陽學力下韓退之遠甚,而其詩獨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為當行,乃為本色?！?我們得知禪宗的主要的思維方式就是“頓悟”,頓悟就是強調(diào)藝術直覺,領會繪畫中的意境,藝術直覺追求心靈與宇宙世界的高度統(tǒng)一,這種追求給文學藝術帶來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審美特點,從而形成了古代美學中重含蓄的審美特征。在這種審美理想的關照下,繪畫便逐漸形成了趨于朦朧的“空白”結(jié)構(gòu),以承載審美中的“言外之意”、“味外之旨”,促成了藝術空白的形成。因此從佛教和禪宗的美學思想中我們可以看出佛教(禪宗)也是追求一種象外之境,追求一種至理,但是這種追求是并非是物本身所能達到的,需要的是一種想象,一種悟性。正如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留白,“白”本身并不能代表畫者所要的真正的表達,留白是由“ 空” 的認識轉(zhuǎn)人觀者內(nèi)心深層的思考,悟出更深層的畫者的表達,得到一種象外之境,一種至理。

“留白”作為中國畫形象的有機組成部分有其獨特的地位和作用。最具傳統(tǒng)藝術特色的“意境”、“象外之象”、“意象”、“氣韻”表現(xiàn)都是通過對“空白”的運用來體現(xiàn)的。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留白,與中國的古代的哲學和美學思想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體現(xiàn)出留白與它們的歷史淵源關系。

三

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留白,很形象的向人們展示了中國傳統(tǒng)的空間意識。“留白”就是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筆墨未涉及到的空間,即無筆墨處。但是,“留白”雖然無筆無墨,卻并不代表“沒有”,而是同其他構(gòu)成元素一樣,是畫面特殊的有機組成部分。中國的詩人、畫家都是用心靈的俯仰來看空間萬象,“不是想那代表希臘空間感覺的有輪廓的立體雕像,不是像那表現(xiàn)埃及空間感的墓中的直線甬道,也不是那代表近代歐洲精神的倫勃朗的油畫中渺茫無際追尋的深空?！倍怯眯撵`來觀察大千世界。正如《易經(jīng)》所說的“無往不復,天地際也”真是中國人的空間意識,即節(jié)奏化的空間意識。于是在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用陰陽明朗高下起伏所構(gòu)成的節(jié)奏化了的空間。

留白作為中國傳統(tǒng)繪畫處理空間表現(xiàn)的一種手法,清初畫家笪重光在《畫筌》中亦說:“空本難圖,實景清而空景現(xiàn)。神無可繪,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畫處多屬贅疣。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 這段話簡要說明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是怎么處理空間的,虛和實的適當結(jié)合,會產(chǎn)生一種“無畫處皆成妙境”的效果。就像英加登關于文學作品的論述:“一部文學作品在描寫某個對象或?qū)ο蟮沫h(huán)境時,無法全面地說明,有時也并未說明這個對象具有或不具有某種性質(zhì)。每一件事物,每一個人物,尤其是事物的發(fā)展和人物的命運,都永遠不能通過語言的描寫獲得全面的確定性。我們不能通過有限的語句把某個對象的無限豐富的性質(zhì)表現(xiàn)出來?！边@兩種論述有一定的相似之處,都要求藝術品達到一種境生象外,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境界。

留白對于構(gòu)建繪畫中的空間感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通過留白可以突出主體,表達空間感、層次感和立體感。留白的手法運用人們的視覺要求和習慣,通過空白來突出主體,使畫中的主體清晰、明確。如南宋馬遠的《寒江獨釣圖》畫面中間略偏處停著一葉小舟,有一漁翁正聚精會神地釣魚。小舟所占位置很小,而形象非常突出,其余大面積“留白”,不著一筆,但它是有形的“留白”,是浩渺的江面。萬頃寒波,一翁獨釣。寥寥數(shù)筆,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為苦心經(jīng)營,使人情不自禁地聯(lián)想起柳宗元的《江雪》一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看畫吟詩,一種悲涼、寂寞、孤獨的感情油然而生,同時也為釣翁的不畏風雪、甘居寂寞和辛勤勞作的精神所感染。這就是讀者和作者在情感上的溝通與共鳴。在傳統(tǒng)畫中為了強調(diào)層次感,也常用留白來增加層次感。如在山水畫中,為了解決物象間的透視矛盾與表現(xiàn)擴大畫面空間,一般使用留白來來處理物象間的空間感和層次關系。莊子曰:“虛室生白?！庇终f:“唯道集虛”。中國傳統(tǒng)繪畫都注重虛空的要素,著重在這空中點染,摶虛成實的表現(xiàn)手法使畫境里有空間,有層次。

留白使得繪畫虛實結(jié)合無畫處皆成妙境,產(chǎn)生象外之象,意境深遠。中國傳統(tǒng)繪畫意象中的虛實相生,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實結(jié)合,無畫處皆成妙境” 。如郭熙則說:“山欲高、盡出之則不高,煙霞鎖其腰則高矣。水欲遠,盡出之則不遠,掩映斷其派則遠矣。” 可見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留白不是真的空白,而是虛中有景,無中生有,虛虛實實給人一種廣闊的想象空間,營造一種妙境。與此同時留白還能造成象外之象,創(chuàng)造出深遠的意境。留白可以誘發(fā)審美者的想象力,這種想象力在象的引導下自由的馳騁,使意象靈活多變,給意象的運動創(chuàng)造了無限的空間,使圖畫本身具有了存在的意義和深遠的意境以及豐富的內(nèi)涵。

四

宗白華在《美學散步》中說:“以虛為虛,就是完全的虛無;以實為實,景物就是死的,不能動人;惟有以實為虛,化實為虛,就有無窮的意味,幽遠的意境?！贝苏Z正道出了“留白”在傳統(tǒng)繪畫中運用的意味。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留白”就如老子所說的“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其運用是為了表達構(gòu)思、營造意境,將傳統(tǒng)繪畫靈動幽渺的意蘊和令人品味不盡的詩意推向了極致。留白亦不是自發(fā)而存的,是情思的主體創(chuàng)造出來的。 留白中包含了無數(shù)的可能性。正是因為“留白”的這種假定性和虛擬性使其具有了無限的象征和想象的空間,畫家可以充分利用它象征變化萬千的自然形象,虛無飄渺的水氣云霞,錯綜復雜的時空狀態(tài),從而使觀者想象無窮,神游于其中。中國“留白”的終極追求是為了營造“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之“境”,顯現(xiàn)作為宇宙本體、生命之源的“道”、“氣”。

參考文獻:

孫渙渙.文人藝術樸素美的哲學淵源.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版,2004,(2):103.

滕 馳. 試探“空白”理論的哲學基礎與思想淵源.內(nèi)蒙古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17(1):64.

白 琨.淺談中國畫的留白及其淵源.山東藝術學院學報,2008(1):19.

宗白華.中國古代繪畫的美學思想//美學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林木森.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美術觀察,2006(5):110.

嚴 羽. 滄浪詩話校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1961.

蘇宏斌.現(xiàn)象學美學導論.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陳麗香,黃艾.無畫處皆成妙境——談中國畫的“空白”.現(xiàn)代藝術與設計,2003(5):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