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想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安徽蕪湖 241003)
許地山小說宗教救贖意蘊的流變
李 想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安徽蕪湖 241003)
宗教救贖意蘊是許地山小說表現出來的重要特質。深沉的宗教救贖意蘊或隱或顯地貫穿在其小說創(chuàng)作的始終。從早期理想化的宗教救贖意蘊到中期隱含于現實中的宗教“潛救贖”意蘊,到最后新宗教救贖意蘊的確立,這是許地山小說宗教救贖意蘊流變的基本脈絡。
許地山小說;宗教救贖;潛救贖;新宗教
作為文學研究會創(chuàng)建者之一,許地山是具有典型“五四”精神的新文學作家。他的小說并非消極避世;而是一直把有益的宗教意識作為思考人生和社會的出發(fā)點,選擇合理的宗教文化關注時代人生。眾所周知,許地山的小說最鮮明的特色是宗教色彩,他絕大多數的小說或明顯有宗教因素的存在,或稍作窺探就能見宗教的影子。這種對宗教的傳達,其目的在于對人世的一種拯救。因此,從許地山小說中體現的宗教救贖意蘊入手對其小說進行整體觀照,是研究其小說的很好的切入點。
五四時期大部分作家都存在“救世”觀,而且他們都堅定不移地在其創(chuàng)作實踐中凸顯著這一觀念。懷著對社會的道義和責任,新文學的旗幟魯迅先生首先提出了國民性問題;但他“只是在揭出了病痛,引起療救的注意”[1]。巴金的小說明確指出了人們所憎惡和反抗的具體對象,卻只向我們提供了一種向“夢的世界”前進的熱情。以冰心、廬隱等為代表的“問題小說”作家,他們的作品的主旨都是在探究人生究竟是什么,雖提出了各類社會問題,但多只看到病癥。即使有深刻的作品,也是只問病源、不開藥方。許地山在文學史上雖然也被很多人稱作“問題小說”的代表作家之一;但他不止于發(fā)現“問題”,還始終著力尋找療救的辦法。他的“療救”有獨特的路徑,那就是“宗教救贖”。即使是在“五四”啟蒙消失,革命文學興起后,他的“救世”觀也絲毫沒有減弱。不管許地山小說的成就或是小說引起的社會效果怎樣,其小說中體現的“宗教救世”的理想是一以貫之的。當然這種救贖隨著時代變化、社會變遷和許地山對宗教研究的深入等多方面影響而呈現出不同形態(tài)。于是,理清這條流變的線索,而不是籠統(tǒng)地論述其小說的宗教特色便成為必要。總體上來說,其小說是以“救贖”為目的,用宗教作手段,經歷了從前期理想化的救贖到中期隱含于現實中的“潛救贖”,再到后期新宗教救贖的確立這樣一個演變過程。這可以說是許地山小說宗教救贖意蘊流變的基本脈絡,也是他的小說最重要的特點。
許地山早期宗教色彩濃烈的小說并非是在宣傳消極遁世的人生哲學;恰好相反,他所著的那些小說是在給當時許多遭遇文化困頓的無宗教信仰的中國人一劑精神的療救處方。中國歷來是不重視宗教的。德克·布德教授在《構成中國文化的主要思想》一文中寫道:“他們(中國人)并不認為宗教思想和宗教活動是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袊幕木窕A不是宗教(至少不是有組織形式的宗教),而是倫理(特別是儒家倫理)?!盵2]中國人的精神基礎不是宗教,而是哲學,甚至可以說是倫理道德。可是,五四新文化運動幾乎把傳統(tǒng)道德倫理毀滅殆盡,隨之而來的是中國人精神領地上出現了一個真空,結果是大多數人找不到聊以慰藉的寄托之所。在這種信仰缺失的狀態(tài)下,借助宗教進行填補,自然而然就成了中國知識分子關注終極人生的一種便捷方式。
許地山是借宗教對人們精神世界進行救贖的先行者。1921年發(fā)表的小說《命命鳥》,成了其“宗教救贖”小說的肇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種靠宗教給人生以啟迪,用宗教肅清人生困苦和困惑的創(chuàng)作理念就成了許地山奉行的圭臬?!睹B》的主人公敏明在催眠狀態(tài)下受到了佛教的啟示,明白了愛情本質上卻是虛偽和兇惡。厭惡了人世間污濁的敏明選擇了以投湖的方式結束自己的塵世生命。她用這種“自覺”的方式實現了佛教的“涅槃寂靜”。另外,她在“度己”的同時,客觀上完成了“度他”的任務,也就是無形中施行了大乘佛教的“他覺”的修行方式,即幫助她所深愛的加陵擺脫了客觀世界的痛苦,實現了人生的涅槃。馬紹·阿貝宣稱:“佛教的拯救……不過是通過自我之死而對實在的覺悟?!盵3]敏明和加陵之死不僅是對社會、家庭的自覺抗爭,而且是對佛教“極樂世界”的理想追求。
在隨后的小說創(chuàng)作當中,其他宗教思想尤其是基督教思想逐步滲透進來。同在 1921年發(fā)表的《商人婦》,這篇小說無論從人物構思到情節(jié)設置,都彌漫著基督教色彩。作者有意把自己對基督教的理解投射到惜官身上,讓惜官來宣揚基督教義?;浇探虝怂每嘀凶鳂?,傳授了她知識,并給了她精神安慰。基督教義讓她懂得了博愛,這種博愛表現為接濟 18歲的小寡婦哈那,更表現為對出賣過自己的丈夫蔭哥的信任和寬恕。1922年發(fā)表的《綴網勞蛛》同樣充滿了基督教救贖的意蘊。人的生活就像蜘蛛結網,是否能結好一個完整的網具有太多的不確定性。面對人生的無情,尚潔以一種冷靜的態(tài)度對待生命中的暴風雨。她是一個理性而又堅強的反抗者,不管是面對愛情的猜忌、世俗的誤解,還是身體的傷痛,她都能以一種異常平靜的方式默默承受并進行無聲的抗爭。她的人生哲學是“我的行為不求人知道,也不是為得到人家的憐恤和贊美;人家怎樣待我,我就怎樣受,從來是不計較的。別人傷害我,我還寬恕……”[4]?!盎骄瘛辈粌H是她對抗“定命論”的武器,而且是她幫助其他人走出人生困境的法寶。尚潔用基督教徒的“威儀”來調伏采珠男子的邪念,教他們英語,給他們念經文,使他們得到基督教義的洗沐。另外,尚潔的丈夫長孫可望受到牧師的感化而悔過自新,這是明顯的“因信稱義”。
在這一時期的小說中,宗教成了聯系各種社會關系的主要紐帶。作品多以人們都信仰宗教這樣一個社會環(huán)境為創(chuàng)作背景,主人公往往被宗教感化而得到救贖甚至走向傳教以感化和救贖他人。宗教成了解決一切人生問題的法寶,“病痛”的人只要貼上宗教這塊神奇的“膏藥”,就能馬上藥到病除。通過宗教的救贖,小說中的人物或走向生的新“光明”,或到達死的“極樂世界”。這些人物往往一被打上宗教的烙印,心靈就立刻擺脫了世俗的煩擾,得到了宗教的凈化。人世間再多的磨難和困苦一旦有宗教介入,解決起來都顯得那么的易如反掌。總的來說,這些小說中人的精神和思想的復雜內質被單一的宗教信仰所替代,而這種脫離現實生活的理想化的救贖顯得太空玄,這就導致了它的實際功用受到質疑。
20世紀20年代末和30年代初,許地山的小說風格較20年代早期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經歷過 20年代后期國內政局的激烈動蕩,許地山自覺前期小說中“救苦救難”、“普度眾生”的宗教救贖思想無異于天真的幻想。于是,他開始通過譏諷和揭露現實來達到“救世”的目的。這些作品主要收在《解放者》里。1928年發(fā)表的《在費總理底客廳里》,猛烈抨擊了一個反動的官僚資本家的偽善和貪婪,揭示了政權更替的頻繁和當局者的無能和荒唐。1932年發(fā)表的《三博士》,諷刺了不學無術的歸國洋博士的虛偽,深含作者對中國知識分子只重外在名利、不圖實在貢獻的行徑所感到的悲哀。同年寫成的《街頭巷尾之倫理》,敘述了一個瞎子乞丐被叔叔、巡警甚至狗欺負的故事。瞎子只是叔叔賺錢的工具,街邊看客們無比的冷漠與無聊,這些都是小說的亮點。這些小說雖然切實地關注了現實,也具體深入地揭露了社會中的痛苦與弊病;但比起前期帶有宗教救贖意味的小說,在藝術價值上就有點粗制濫造了。這種脫離了宗教外衣的小說寫作方式不是許地山所擅長的。這種完全消除了宗教“聲音”,甚至沒有了哲理性議論的刻意專注于“暴露”現實的小說,最終的結果是“對現實缺乏較深刻的認識,未能塑造出較典型的人物,因此缺乏鮮明特色。換句話說,他在藝術上失去了自己?!盵5]為了重新找回自我,許地山在接下來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進一步關注現實的同時,對宗教又進行了新的思考。
一方面,許地山只拘泥于現實的創(chuàng)作是很不成功的;另一方面,當時文學反映革命洪流和戰(zhàn)亂現實的大趨勢又急切要求他這樣的愛國作家不能在作品中加入太多的浪漫抒情和想象。因此,把浪漫的宗教情懷與真切的社會現實之間的距離拉近是提升其作品審美價值的唯一途徑。1933年后,許地山在創(chuàng)作中就摒除了早期異域浪漫的情懷和濃郁的宗教色彩,讓作品更貼近社會現實。同時,這種對現實的描寫并沒有像20年代末30年代初那樣完全脫離宗教,而是把宗教隱藏在文本背后,在對時代戰(zhàn)亂不堪、家族分崩離析和百姓生存維艱等重大現實題材的書寫中自然地流露出宗教救贖的意蘊來。
1933年發(fā)表在《文學》上的《女兒心》,第一次將故事放在了一個具體的時代大背景下進行敘述,它給讀者展示了一個較為廣闊的社會畫面。不管是從小說的題材、情節(jié)、環(huán)境還是人物關系來看,都算得上是現實主義的宏大制作。在作品中,作者安排了一個次要人物“父親”擔當了弘揚“宗教救贖”的重任。小說中沒有特定的宗教環(huán)境,也沒有具體的“傳教”情節(jié);但是作者還是力圖通過“父親”這個“側面”形象,在殘酷的活生生的現實生活中展示宗教的救贖力量。作為旗人和清朝官吏,在廣州城被革命黨攻破時,“父親”選擇了領著全家“以死殉國”。在殺完全家老小以至牲口而自己準備自殺時,他被一老僧所救,在老僧的勸說下,放下屠刀、一心向佛。偶然幸存下來的小女兒經歷了被綁架、無奈賣藝、遭騙賣和驚險逃脫等一系列的坎坷人生路后,終于在一艘海船上遇見了已身為僧人的老父親。可是,當她認出老僧是自己父親時,老僧已因救船艙的大火而犧牲了。文中的“父親”一開始是一個愚忠的殺人者,最后卻是一個拯救海船的英雄。對于他自己來說,這種死亡既是一種贖罪,也是一種涅槃。佛教救贖了自己也拯救了他人。
如果說《女兒心》的宗教救贖意蘊是潛在于文本表層的話,那么晚一年發(fā)表在《文學》雜志上的《春桃》所體現的宗教救贖的意念和情愫則是潛得很深了。從表面上看,《春桃》是一篇遠離宗教的純現實主義的作品;但是,這種對現實生活平實、細膩的描寫并不能掩蓋其宗教文化的內涵。春桃收留只有一夜夫妻情誼的殘疾丈夫李茂并不是出于愛情的復蘇或是迫于婚姻制度的約束,而是對李家父輩之恩的報答和對李茂嚴重傷殘的同情和憐憫。這體現著春桃身上具有的基督教的“博愛”精神、儒教的“仁義”的道德和佛家的“慈悲”的心腸[6]?!洞禾摇分械淖诮叹融H的思考在形式上是淡化了的,沒有直接的傳經布道使信徒得到拯救,也沒有自我“覺”、“悟”而脫離六道輪回;而是把宗教救贖深化到主人公春桃的行為中,讓春桃以一種大膽果敢和勇于承受的心態(tài)積極面對生活中自己和他人的不幸,并以堅強不屈的精神對抗著命運。這是宗教救贖觀在現實生活中的深化,更是當時一些缺少堅韌和斗志的中國人最需要的精神養(yǎng)料。
其實,將創(chuàng)作意圖隱匿在文本里面的書寫方式在戰(zhàn)火紛飛的20世紀30年代并不能取得很好的表達效果,反而淺顯明朗的敘事風格更能讓讀者體會到作者的本意。既然通過小說來傳達宗教救贖的意愿,那么更直接地把宗教本身或宗教觀念插入文本敘事結構中是最好的方法。顯然,讓宗教站出來“說話”才能更好地發(fā)揮其救贖作用??墒遣徽撚脧奈鞣郊藿舆^來的基督教,還是經過新文化運動洗禮過的中國佛教和儒家思想來充當救贖的基本理論,都與當時的中國社會現實格格不入。時代呼喚著新的宗教的產生和新的救贖體系的形成。
1939年在《大風》旬刊發(fā)表中篇小說《玉官》,標志著許地山孕育了許久的新的宗教思想在小說中得以正式確立,這就是“新宗教”?!靶伦诮獭卑艘环N宗教溝通的理想——多種宗教的并存與中西文化的融合。它是基督教文化、佛教文化與中國儒道精神及倫理道德在現實碰撞中的整合,也是一直研究宗教比較學的許地山的思想在小說中的體現和戰(zhàn)亂國情下中國文化人對一種合宜宗教的探尋。與20世紀30年代中期小說中隱含的宗教“潛救贖”相比,《玉官》中的救贖意蘊也以嶄新的姿態(tài)顯現出來。宗教救贖的根本維度是宗教信仰,信仰可以通過比較多種宗教后按一定的價值標準進行選擇重構。當作品中體現的宗教信仰以全新面貌出現時,宗教救贖的意涵也就隨著新的信仰的形成而重新確定。“新宗教”的救贖不再是單一的宗教救贖,它是融合了多種宗教后并結合中國國情和環(huán)境在戰(zhàn)亂時代中形成的特殊體。這種宗教救贖是溝通后的“本土化”的救贖,也是許地山小說中所有的宗教救贖理論的閃光點。
任何一種宗教都具有排他性,同樣,許地山小說中寫到多種宗教時,也表現出了各種宗教的沖突。如在1921年發(fā)表的《命命鳥》中,加陵的父親就認為:“西洋的學問不是好東西,是毒藥喲。……”[7]這是東方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本土教徒對西方宗教的懷疑和反抗。而在《商人婦》和《綴網勞蛛》中,雖然出現了人物或情節(jié)帶有多種宗教色彩的情況;但多種宗教救贖之間沒有聯系,它們彼此獨立地存在著。如果能取有利于中國民族和社會發(fā)展的各教救贖教義之優(yōu)點,融會貫通,是特別注重宗教救贖的社會功用的“五四”知識分子的理想選擇?!胺沧诮倘虢鉀Q‘人生目的’的問題,凡宗教必不滿意于現實生活,以現實生活是病害的,不完全的,都是想法子,去驅除他,或改正他”①參見: 許地山.我們要什么樣的宗教[N].北京: 晨報副刊, 1923-04-14.。所以無論是強調“生本不樂”的佛教思想,還是倡揚寬恕、容忍的基督教思想,只要能解決“人生目的”的困惑,能有助于改造病態(tài)的現實生活就是可取的[8]。許地山正是本著這樣的思想讓中外宗教救贖觀在自己的作品中進行一種對話,在“對話”中進行調節(jié)和求同存異,以求找到一種對社會最行之有效的宗教救贖哲學。所以許地山早在 1922年《宗教的生長與滅亡》一文中就提出了關于未來宗教之構想——“宗教溝通”。在他看來,“現代的宗教決不是我們十分滿足的”。因此,他主張人類各宗教、各教派之間,必須多加理解、相互闡釋,實現優(yōu)勢互補。“我信諸教主皆是人間大師,將來各宗教必能各闡真義,互相了解。宗教的仇視多基于教派的不同,所以現在的急務,在謀諸宗教的溝通”[9]。這種溝通經過十幾年的摸索,終于在他小說《玉官》中成熟起來。
在《玉官》中,不同的宗教觀在小說中得到了清楚的呈現。陳廉是崇拜中國傳統(tǒng)神像的,他因為妻子杏官加入基督教后破壞家里供奉的中國傳統(tǒng)神像而一氣之下打了介紹杏官入教的侄子。這充分體現了陳廉對中國民間信神傳統(tǒng)的維護。杏官入教后,不由分說把家里的神像、神主破除個干凈,說明她已徹底地反叛了本土文化而全盤西化了。杏官一生專心傳教布道,是個盡職盡責的基督教傳教士,在她身上已看不到傳統(tǒng)文化的血脈承襲。反觀玉官,不論是和陳廉還是和杏官,她都相處得很好。她和杏官一起講經布道,后來她的兒子還娶了杏官的女兒。她和陳廉更是一見如故。善解人意的陳廉幫她祭祀祖先,替玉官置備好敬祖的酒肉、香燭等物品,并在天未放亮的時候,陪著玉官去給祖先上墳。后來她一直和陳廉在心靈上保持著默契??梢娪窆俸完惲彩墙^對不沖突的。所以,玉官既是外來文明的吸收者,又是本土文化的衛(wèi)道士,可以說她是一個綜合體,是集惜官和尚潔等形象于一身的理想化人物?;浇涛幕?,傳統(tǒng)的儒家文化與倫理道德,中國人的祭天祭祖的祭祀文化等都同時存在于小說中,并成為小說中重要人物的宗教信仰。這些文化的因素卻在主人公玉官身上統(tǒng)一了起來,在其頭腦中被溶解、整合,最終以一種新的宗教信仰展示于世人。在無辜村民面對被奸淫殺戮的危難之際,玉官從容鎮(zhèn)定,并開始以講經、解經和唱圣詩的方式,向作惡士兵傳授基督教倫理,接著又借“中國傳統(tǒng)的陰陽哲學”的“敬祖利人”、“不淫人妻”的觀念,感化了企圖為非作惡的士兵,使村里的婦女躲過了一場劫難。這樣的情節(jié)似乎有點不太真實,但作者意欲把“新宗教”的救贖力量表現得異常強大的主觀意圖卻彰顯無遺。
許地山在1941年的《大風》半月刊上發(fā)表了他的最后一篇小說——《鐵魚的鰓》。它刻畫了一個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仍然堅持潛艇研究,復興國防的愛國知識分子雷先生的蹉跎一生。作品謳歌了雷先生深摯的愛國主義情感和對科學的獻身精神。小說的時代感非常強烈,在文化上對抗日救亡起了積極的鼓舞作用。同時,對知識分子處境的真實表現和對國民黨政府不重視科學發(fā)明的影射也是相當突出的??梢姡惰F魚的鰓》有強烈的現實性。同時,細讀文本,再結合許地山在1922年所提出的關于宗教溝通的理念,我們認為:《鐵魚的鰓》強烈的現實性中也透露了許地山對宗教溝通的探索情懷。首先,雷先生的一生是宗教式的追尋的一生。他站在一個獨立自由知識分子的立場上來關注自身、國家以及民族的苦難;并以一種自以為確實可行的救贖方式即“潛艇救國”來實踐著自己的救世夢想。雷先生對科技救國信念的不舍追求,換來的卻是為救落水的潛艇模型而溺亡的結局。這種明知不可而為之且死而后已的執(zhí)著精神,顯然印刻著宗教的肅穆與悲壯。其次,從內容上看,《鐵魚的鰓》中雷先生想要拯救的對象是整個國家,或者說是民族大眾;而他在追逐救世夢想的過程中也是受盡屈辱??梢哉f,雷先生對民族和蒼生無怨無悔地付出正好印證了基督教的博愛精神和儒家“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使命感。因此,“新宗教”的融合觀在這篇小說中也是有所表征的??梢哉f,《鐵魚的鰓》是許地山對《玉官》中確立的“新宗教”救贖觀在小說創(chuàng)作實踐中的進一步的運用。
雷先生的結局暗示了我們,“新宗教”救贖并非萬能,它的實現本身就包含了艱巨性甚至悲劇性的一面。宗教救贖和人類任何光輝的事業(yè)一樣,是任重而道遠的。許地山的“新宗教”救贖觀雖然更符合國民的接受傾向,但并不能表明它的救贖過程就十分簡單順暢。許地山在這篇小說中恰恰向我們表明了他的這種上升到了拯救民族和國家層面的“新宗教”救贖的艱難性。但正是這種極欲實現卻始終不易實現的救贖,才值得當時以及后世的人們去繼續(xù)思索和追尋。
[1] 魯迅.我怎么做起小說來[C] ∥ 魯迅.魯迅全集: 第4卷.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5: 526.
[2] 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08: 4.
[3] 段德智.宗教概論[M].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5: 251.
[4] 許地山.綴網勞蛛[C] ∥ 許地山.許地山選集: 上冊.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1982.198.
[5] 徐明旭.許地山簡論: 紀念許地山先生逝世四十周年[C] ∥ 徐迺翔, 徐明旭.許地山選集.福建: 海峽文藝出版社, 1985: 802.
[6] 孫德喜.徘徊于宗教和現實之間: 許地山《春桃》與其早期作品比較[J].揚州師院學報: 社會科學版, 1993, (1):61-63.
[7] 許地山.命命鳥[C] ∥ 許地山.許地山選集: 上冊.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1982.102.
[8] 劉勇.中國現代作家的宗教文化情結[M].北京: 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3: 126.
[9] 許地山.宗教的生長與滅亡: 在上海星期講演會講[J].東方雜志, 1922, (5).27-42.
Evolution of Implication of Religious Redemption in Xu Dishan’s Novels
LI Xia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China 241003)
The implication of religious redemption is an important trait in Xu Dishan’s novels.Deep implication of religious redemption was reflected either explicitly or implicitly throughout his novels creation.The evolution process of Xu Dishan’s novels’ implication of religious redemption could be summarized as a developing process from the idealized implication of religious redemption in the early period to the implication of religious potential redemption implied in the reality in the middle and then to the implication of new religion’s religious redemption in the late period.
Xu Dishan’s Novel; Religious Redemption; Potential Redemption; New Religion
I207.425
A
1674-3555(2010)05-0057-06
10.3875/j.issn.1674-3555.2010.05.008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從xuebao.wzu.edu.cn獲得
(編輯:朱青海)
2009-12-18
李想(1984- ),男,四川廣安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