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建民

(四川大學“985”工程宗教與社會研究創(chuàng)新基地,四川 成都 610064)

白玉蟾創(chuàng)立的金丹派南宗不但在宗教隊伍人員上有相當?shù)囊?guī)模,而且還有自己固定的宗教修行場所,并且有嚴密的宗教組織制度和宗教戒律。在宗教組織的戒律制度建設方面,白玉蟾有十分清醒的認識和主張,“即掌教,既當闡教而知堂務,要開堂,元明正己之方,以作律人之法”[1]308。金丹派南宗強調(diào) “五湖云水,混處一堂。既集徒侶,須明紀綱”,“道規(guī)有常”[2]311。白玉蟾自覺地意識到宗教戒律的意義,即作為一宗一派的掌教人,要肩負起傳道和弘教的責任,必須熟知道堂管理事務,制定道堂戒律制度。這是南宗教團組織制度建設的重要一環(huán)和目標任務。目前國內(nèi)外學術界對白玉蟾與金丹派南宗已有一些研究成果,例如國內(nèi)陳兵[3]、曾召南[4]等學者的成果;國外日本橫手裕、松下道信[5]、鈴木健郎[6]等學者近幾年來對白玉蟾、全真道南宗發(fā)表過多篇論文,其中橫手裕《白玉蟾と南宋江南道教》[7]《全真教と南宗北宗》[8]、《全真教の變?nèi)荨穂9]以其不同于國內(nèi)的視角和觀點,對國內(nèi)從事金丹派南宗的學者提供了來自域外的思想?yún)⒄障耽訇P于日本學者對全真道南宗研究現(xiàn)狀,可參閱松下道信:《日本にはける全真道南宗研究の動向について——附:全真道南宗研究文獻目錄略》,日本《中國哲學研究》第 22號,2007年 7月拔刷;此篇中譯本《日本全真道南宗研究簡介》,作者松下道信曾在 2005年 5月天臺山暨浙江區(qū)域道教國際學術研討會上報告,收入大會論文集。。橫手裕研究白玉蟾的代表作《白玉蟾と南宋江南道教》,對《海瓊白真人全集》的各種版本關系及其流傳情況作了辨析。該文同時也對《道藏》內(nèi)單篇的白玉蟾文獻作過梳理,除了大家熟悉的《靜余玄問》、《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jīng)注》、《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玉樞寶經(jīng)注》、《金華沖碧丹經(jīng)秘旨》、《道法九要序》、白玉蟾注王文卿《玄珠歌》等文獻外,橫手裕還對《道法會元》中散見的白玉蟾文獻做了排查,指出一些過去學界未曾注意的白玉蟾文獻,計有:卷七十六《汪火師雷霆奧旨序》,白玉蟾序;卷七十七《坐煉功夫》,尹真人述、白玉蟾注;卷七十七《書符內(nèi)秘》,上官真人述、白玉蟾注;卷七十七《橐籥樞機說》(文中で玉蟾を自稱としてぃる);卷八十二《雷霆三帥心錄》,白玉蟾述;卷八十四《瓊山紫清真人答隱芝書》;卷八十七《木郎咒》,白玉蟾注解;卷一百八《翠虛陳真人得法記》,白玉蟾書。并且指出在《法海遺珠》卷十四有白玉蟾述的《追鶴秘法》[7]。橫手裕對《道藏》內(nèi)主要是《道法會元》中散見的白玉蟾文獻梳理,為我們系統(tǒng)整理白玉蟾文獻提供了基礎和線索。

但是,橫手裕收集的《道藏》內(nèi)散見的白玉蟾文獻相當不全面,有些僅僅指出其出處,未作詳細辨析,且多有遺漏。例如《堂規(guī)榜》,存《鳴鶴余音》卷九;《告斗求長生法》,白玉蟾傳述,存《法海遺珠》卷十四;《瓊山白玉蟾跋〈施華陽文集〉》,元代趙道一《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卷四十五《施肩吾傳》有部分轉(zhuǎn)述;《演教堂揭匾法語》,收入宋末鄧牧編的《洞霄圖志》卷六及《大滌洞天記》卷下《敘碑記》;《還丹歌》,元代《廬山太平興國宮采訪真君事實》卷八收入。該文收集的范圍僅僅局限《正統(tǒng)道藏》和《萬歷續(xù)道藏》,未涉及《道藏輯要》和《藏外道書》散見的白玉蟾文獻,也未涉及白玉蟾金丹派南宗戒律文獻。

縱觀國內(nèi)外學術界的研究動態(tài),現(xiàn)有成果多集中在白玉蟾的生平考辨、白玉蟾內(nèi)丹思想、白玉蟾與雷法、白玉蟾三教合一思想等等,對白玉蟾創(chuàng)立的金丹派南宗的戒律文獻尚未有專門研究。這種缺失直接影響到學界對白玉蟾創(chuàng)立的金丹派南宗宗教制度的深入細致的研究與評價。關于白玉蟾的戒律文獻,除了學術界比較熟悉的《道法九要》之外,筆者通過仔細的文獻稽考,認為白玉蟾尚撰有《堂規(guī)榜》、《道堂戒論文》,此乃白玉蟾散佚文獻,是白玉蟾撰寫的兩篇金丹派南宗重要戒律文獻,為國內(nèi)外學術界所忽略。本文對道書文獻中散見的白玉蟾金丹派南宗戒律文獻首次進行稽考,重點圍繞《堂規(guī)榜》、《道堂戒論文》與《道法九要》及其相關文獻,就白玉蟾金丹派南宗戒律制度問題進行初步考論。

一、《道堂戒論文》與金丹派南宗“戒論”

《道堂戒論文》是研究白玉蟾南宗早期宗教組織制度和戒律的重要文獻,過去學術界多為忽略,彌足珍貴。清代閔一得所編輯的《古書隱樓藏書》第十二冊《清規(guī)玄妙》(亦作《清規(guī)玄妙全真參訪集》),其內(nèi)集中收入一篇題為《紫清 (其原書目錄有 “白”字,引者注)真人清規(guī)榜》[10]608,經(jīng)筆者對勘,其文字略有出入,實際上是白玉蟾《堂規(guī)榜》的“全真版”。

《道堂戒論文》篇幅不長,全文如下:

道從古有,乃萬物之祖,萬法之宗。堂自近興,非一日之功,一人之力。此乃延賢之舉,豈容敗教之徒。不惟道眾生嫌,且被俗人厭賤。即掌教,既當闡教而知堂務;要開堂,元明正己之方,以作律人之法。汰去冗頑之輩,剗除老病之徒,不惟飽食無庸,抑以醉顛作鬧,口里盡無規(guī)之語,胸中皆不檢之謀。七尺堂堂,自是兇徒之惡少。三餐哄哄,只多游手之奸雄。人皆謂余養(yǎng)虎遺后患,我亦思爾牧羊去敗群。復興玄閫正一之風,以開學者自新之路。向來前輩,皆千辛萬苦以成真。今者后生,惟雜工異術以從事。不去莊嚴仙鏡界,徒能狼藉道家風。今秉清規(guī),律嚴峻令,屏逐邪魔,以后一如古始之初。爾等諸人肇今以往,改好色貪財之念,為樂天知命之心。念白發(fā)以磨青春,各修道業(yè)。煉紅鉛而入黑汞,結就丹砂。食不耕,衣不蠶,汝當知愧!打是憐,罵是惜,我亦何心?從今努力下工夫,管取他時成道果。倘能如是,愿不偉哉![1]308

這篇篇幅不長的道堂戒律論文,言簡意賅,包涵了許多南宗道堂組織制度建設的信息。

第一,南宗道堂制度剛剛興起,“堂自近興”,白玉蟾指出這一制度“非一日之功,一人之力”就可完成,是一件長期任務。

道堂建設作為南宗宗派發(fā)展的新生事物,對南宗宗教組織隊伍的擴大和發(fā)展有重要意義?！按四搜淤t之舉”,道堂建設是廣納天下好道賢士的重要舉措。白玉蟾結茅于武夷時所作的《駐云堂記》,也特別強調(diào)“建堂納士之舉”對于道教南宗道士修行的宗教意義,云:“異日閱籍于天臺,換骨于武夷,皆始乎今日建堂納士之舉。”[12]330

第二,該文透露出在白玉蟾掌教時代,南宗宗教人員隊伍龐雜,道徒素質(zhì)參差不齊,道堂內(nèi)部混入一些“敗教之徒”,“頑之輩”,三餐哄哄,醉顛作鬧,不但引起“道眾生嫌”,而且被“俗人厭賤”。白玉蟾的一首詩《炙燈》也描述了當時宮觀道士“只知貪酒百無能”素質(zhì)不高的現(xiàn)狀:

觀里多時道士憎,只知貪酒百無能。

黃昏鐘了無人跡,借得鄰房一盞燈。[13]795

這些現(xiàn)象敗壞了南宗的道風,產(chǎn)生不良的社會影響,因此白玉蟾才會慨嘆 “冠褐滿天下,幾個能賢賢?”[14]500已經(jīng)深刻意識到南宗道士隊伍素質(zhì)良莠不齊的現(xiàn)狀和造成的后果,急需清整改變。

第三,白玉蟾認為開堂闡教,首先要制定道堂戒律。戒律有重要的宗教功能,即所謂“元明正己之方,以作律人之法”。制定道堂清規(guī)戒律十分必要,這是除弊興教的制度保證。白玉蟾制定的南宗道堂戒規(guī)是以傳統(tǒng)道教戒律為基本內(nèi)容的,“今秉清規(guī),律嚴峻令”,“以后一如古始之初”,強調(diào)要回歸原初道教之古樸之教風范;其制定道堂戒律的目的也是為了“汰去冗頑之輩”,“復興玄閫正一之風,以開學者自新之路”,達到規(guī)戒南宗道徒“改好色貪財之念”、“各修道業(yè)”的最終目標。為此,白玉蟾為南宗宗教活動場所道堂專門制定了堂規(guī),并張榜公之于眾,各令知悉。

二、《堂規(guī)榜》與金丹派南宗“戒規(guī)”

《堂規(guī)榜》與《道堂戒論文》是姐妹篇,并是研究白玉蟾南宗早期宗教組織制度和戒律的重要文獻?！短靡?guī)榜》載《鳴鶴余音》卷九。《鳴鶴余音》系元代仙游山道士彭致中“采集古今仙真歌辭,并而刻之”。全書九卷,收入《正統(tǒng)道藏》太玄部。前有道園道人虞集伯生作的《鳴鶴余音敘》,略述本書來歷:

會稽馮尊師,本燕趙書生,游汴,遇異人得仙學。所賦歌曲,高潔雄暢。最傳者《蘇武慢》二十篇,前十篇道遺世之樂,后十篇論修仙之事。會稽費無隱獨善歌之,聞者有凌云之思,無復留連光景者矣。予山居,每登高望遠,則與無隱歌而和之。無隱曰:公當為我更作十篇。居兩年得兩篇半,殊未快意也。昭陽協(xié)洽之年,嘉平之月,長兒同之官羅浮。予與清江趙伯友,臨川黃觀我、陳可立、吳文明,平陽李平幼子翁歸,泛舟送之。水涸,轉(zhuǎn)都陽湖,上豫章,遇風雪,十五六日不能達三百里。清夜秉燭危坐,高唱二三夕,得七篇半。每一篇成,無隱輒歌之。馮尊師天外有聞,必能乘風為我一來聽耶。明年舟中又得一篇,并《無俗念》二首。后三年,仙游山道士彭致中,采集古今仙真歌辭,并而刻之,與瓢笠高明

共一笑之樂也。道園道人虞集伯生敘。[15]256

在書末卷九收錄有呂洞賓、張伯端、白玉蟾、蕭庭芝、郎然子、王重陽、丘長春、馮尊師、馬丹陽等人所作歷代歌、賦、記、文十七篇,依次有《太空歌》、《悟真歌》、《證道歌》、《得道歌》、《心地賦》、《八義禪賦》、《識心識意賦》、《清閑賦》、《全真賦》、《尊道賦》、《祖庭記》、《升堂文》三篇、《荼文》、《七真禪贊》、《逍遙吟》、《堂規(guī)榜》、《清閑跋》等。其中《堂規(guī)榜》明確署名 “白玉蟾”,篇幅不長,現(xiàn)今三個版本的白玉蟾文集均未收錄。全文如下:

天地神人鬼五仙,盡從規(guī)矩定方圓。逆則路路生顛倒,順則頭頭合自然。道從古有,堂自近興。為神仙養(yǎng)素之軒,乃散圣息肩之地。晨昏香火,上?；释跏蹮o疆,朝暮經(jīng)詮,下保檀那各家清吉。是以隱顯莫測,凡圣同居。只笠筆瓢,作壺中之活計,孤云野鶴,是物外之閑人。散誕無拘,逍遙自在。黃粱夢覺,安然一枕清風。金汞爐開,寂寞半窗明月。功成行滿,體妙神靈。伏龍虎而出昏銜,跨鸞鶴而歸洞府。其或初離俗網(wǎng),乍入玄門,性天未徹,心地尚迷。切宜遵守準繩,久則不違模范。侍師敬友,念道思真。常于性命上留心,莫向利名中掛意。行須緩步,語戒喧嘩。勿歌夭艷之詞,莫講是非之事。公私出干,不許見燈而回;打坐絕言,直待鐘鳴而起。來時明白掛搭,去時對眾抽單。稍有違犯,量其罪咎。輕則香油荼餅,重則竹笓下山。偷盜分文,毀燒衣缽,飲酒賭博,不許在堂。職事有達,理當倍罰。故茲榜示,各令知悉。[15]310-311

此篇《堂規(guī)榜》針對 “初離俗網(wǎng),乍入玄門”的道士,認為其“性天未徹,心地尚迷”,因此特別強調(diào)要遵守道堂戒律,“切宜遵守準繩,久則不違模范”。其制定的堂規(guī)已經(jīng)初具形態(tài),包含有戒與律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

堂戒有:

侍師敬友,念道思真;

常于性命上留心,莫向利名中掛意;

行須緩步,語戒喧嘩;

勿歌夭艷之詞,莫講是非之事;

公私出干,不許見燈而回;

打坐絕言,直待鐘鳴而起;

來時明白掛搭,去時對眾抽單。

堂律乃是對于違反堂規(guī)者,制定的相應的處罰條律即戒律,稍有違犯,量其罪咎,主要有:

輕則香油荼餅,重則竹笓下山;

偷盜分文,毀燒衣缽;

飲酒賭博,不許在堂;

職事有達,理當倍罰。

上述道堂戒規(guī)公開張榜告示,各令知悉?！短靡?guī)榜》比較《道法九要》而言,其對南宗道徒日常修行的規(guī)范雖然較為粗略,但也已經(jīng)具備有比較成熟的戒律、戒規(guī)。此白玉蟾《堂規(guī)榜》后還有一頌,對白玉蟾制定道教堂規(guī)的意義進行贊頌:“五湖云水,混處一堂。既集徒侶,須明紀綱。或凡或圣,時隱時彰。神化無定,道規(guī)有常。”[15]311

此《堂規(guī)榜》過去一直為學術界所忽略。李養(yǎng)正先生編著《新編北京白云觀志》第 6章《道范清規(guī)及執(zhí)事榜文志》錄有一則《紫清真人清規(guī)榜》,李養(yǎng)正先生注謂“此《清規(guī)榜》錄自京都白云觀原本《全真清規(guī)》。揭示于何時無考”①李養(yǎng)正編著:《新編北京白云觀志》,第 6章《道范清規(guī)及執(zhí)事榜文志》,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 2003年版,第 328頁注釋。?！蹲锨逭嫒饲逡?guī)榜》與上述《堂規(guī)榜》的關系值得細考。筆者認為這則錄自白云觀原本《全真清規(guī)》的《紫清真人清規(guī)榜》,其藍本即是《鳴鶴余音》中的《堂規(guī)榜》,理由如下:

筆者在閱讀清代閔一得所編輯的《古書隱樓藏書》第十二冊《清規(guī)玄妙》時,發(fā)現(xiàn)其內(nèi)集中有一篇題為《紫清真人清規(guī)榜》,內(nèi)容與《新編白云觀志》所收錄的《紫清真人清規(guī)榜》完全一致,而與《鳴鶴余音》中的《堂規(guī)榜》文字有一定出入,茲錄如下:

紫清真人清規(guī)榜:

天地神人鬼五仙,盡 (遺漏從字,引者注)規(guī)矩,定方圓。逆則路路生顛倒,順則頭頭合自然。 (省略《堂規(guī)榜》“道從古有,堂自近興”之句,引者注)夫此圣賢息肩之地,亦惟神仙養(yǎng)素之軒。晨昏焚香,預祝頌

皇王圣壽以無疆,朝暮

圣號宣揚,保宰官士庶而有慶。是以凡圣同居,隱顯莫測。雙履單瓢,作壺中之活計,孤云野鶴,為物外之閑人。恬淡 (《堂規(guī)榜》作散誕,引者注)無拘,逍遙自在。黃粱夢覺,安然一枕清風。金汞爐閉,不覺(《堂規(guī)榜》作“寂寞”,引者注)半窗明月。功成行滿,體妙神靈。伏龍虎而出昏衢,跨鸞鶴而歸洞府?；蚱涑蹼x塵俗 (《堂規(guī)榜》作俗網(wǎng)),乍入玄門,心地尚迷,性天未徹 (《堂規(guī)榜》作“性天未徹,心地尚迷”),切宜遵守清規(guī) (《堂規(guī)榜》作 “準繩”),行持莫犯 (《堂規(guī)榜》作“久則不違模范”)。侍師敬友,念道思真。常于性命上留心,莫向利名中掛念 (《堂規(guī)榜》作“意”)。行須緩步,語要低聲 (《堂規(guī)榜》作“語戒喧嘩”)。勿歌夭艷之詞,莫講是非之事。公私出干,不許 (遺漏“見”字)燈火而回;打坐絕言,直等鐘鳴而起。來時明向 (《堂規(guī)榜》作“白”)掛搭,去時對眾抽單。稍有違犯,量情究責 (《堂規(guī)榜》作“量其罪咎”)。輕則香油荼餅,重則竹蓖 (《堂規(guī)榜》作“笓”)下山。偷盜杖逐(《堂規(guī)榜》作 “偷盜分文”),毀燒衣缽(《堂規(guī)榜》作“余”),賭博葷酒 (《堂規(guī)榜》作“飲酒賭博”),不許在堂執(zhí)事。邪淫奸騙,撒骨揚灰 (《堂規(guī)榜》無此句)。有違同眾倍罰 (《堂規(guī)榜》作“職事有達,理當倍罰”)。故茲榜示,各令知悉。[16]608此篇署名為紫清白真人的清規(guī)榜,其文字與《堂規(guī)榜》有一定的出入,但思想內(nèi)容基本一致。文中有些清規(guī)例如 “邪淫奸騙,撒骨揚灰”,《堂規(guī)榜》并無此句,為全真道清規(guī)戒條,明顯為后人根據(jù)全真道戒律增添?！蹲锨?(白)真人清規(guī)榜》末后附有四言頌,云:

五湖云水混居一堂既集徒侶須明綱紀

或凡或圣時隱時彰神化無定道規(guī)有常[16]608

此頌在《鳴鶴余音》卷九收錄的白玉蟾《堂規(guī)榜》后也有[15]311,乃是后人對白玉蟾制定道教堂規(guī)的意義的肯定。從上述比勘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紫清真人清規(guī)榜》與《堂規(guī)榜》的淵源關系,即《古書隱樓藏書》第十二冊《清規(guī)玄妙》之《紫清白真人清規(guī)榜》與李養(yǎng)正先生編著的《新編白云觀志》收錄的“白云觀原本《全真清規(guī)》”之《紫清真人清規(guī)榜》,二者祖本均是《鳴鶴余音》卷九收錄的白玉蟾《堂規(guī)榜》。

白玉蟾制定的《堂規(guī)榜》對后來的道教戒律有深遠影響。明代張宇初撰的《道門十規(guī)》就明確規(guī)定:“凡出處之間,悉遵白祖師、馮尊師諸師匠《堂規(guī)》、《叢林儀范》而行。凡有過失,悉依責罰。”[11]151以至后來的全真道將其吸納,將“堂規(guī)”易名為“清規(guī)”。《清規(guī)玄妙全真參訪集》將《紫清 (白)真人清規(guī)榜》收入內(nèi)集中,且置于《長春真人清規(guī)榜》、《長春真人執(zhí)事榜》之前,在明清時期成為全真道包括北京白云觀全真道士頌讀和遵循的道教戒律文本。而且,以白玉蟾的《堂規(guī)榜》為藍本的《紫清真人清規(guī)榜》被收入“白云觀原本《全真清規(guī)》”,有力證明了白玉蟾制定的南宗戒律《堂規(guī)榜》在道教戒律體系中的地位。

白玉蟾制定的《堂規(guī)榜》,與白玉蟾另一篇《道堂戒論文》是姐妹篇,在文筆和思想上是一脈相承的,是研究白玉蟾南宗早期宗教組織制度和戒律的重要文獻,彌足珍貴。但與白玉蟾另一篇《道法九要》相比較而言,《道堂戒論文》、《堂規(guī)榜》早出,其中所制定的南宗道堂戒規(guī)、戒律還是比較粗線條的,內(nèi)容上也沒有《道法九要》完備。由此之故,筆者以為《道堂戒論文》、《堂規(guī)榜》應是白玉蟾在創(chuàng)建南宗宗教組織制度的早期戒律文獻,在時間上比《道法九要》要早些。

三、《道法九要》與金丹派南宗戒律制度

南宗的戒律制度的完善成熟標志,體現(xiàn)在白玉蟾制定的《道法九要》中。《道法九要》乃白玉蟾專門撰著的南宗教團建設的綱領性文件,現(xiàn)存《道德會元》卷一,題“瓊琯先生白玉蟾編”,前有白玉蟾自序。

所謂道法,在道書中有多種表述與涵義,《道法會元》卷一之《道法樞紐》云:“師曰:有道中之道,有道中之法,有法中之法。道中之道者,一念不生,萬物俱寂;道中之法者,靜者交媾龍虎,動者叱咤雷霆;法中之法者,步罡掐訣,念咒書符,外此者皆術數(shù)?！卑子耋刚J為法出乎道,乃是道之法,“可以盜天地之機,窮鬼神之理?？梢灾鷩裁?濟生度死。道不可離法,法不可離道。道法相符,方可濟世度人”。

道法名目繁多,而當時一些道士只注重法之術而不究道之源,忽略了道教義理的學習和道教戒律的修持,“近世學法之士,不究道源,只參符咒”。針對當時南宋道教界的這些弊端,白玉蟾“茲不得已,略述九事,編成一帙,名曰九要,以警學道之士,證入玄妙之門,不墮昏迷之路。人人得道,個個成真”[17]677。其主要內(nèi)容為:

立身第一

學道之士,當先立身。自愧得生人道,每日焚香稽首,皈依太上大道三寶。首陳已往之愆,……精嚴香火,孝順父母,恭敬尊長。動止端莊,威儀整肅。勿生邪淫妄想,勿游花衢柳陌,勿臨誅戮之場,勿親屍穢之地。清靜身心,遠離惡黨。始宜尋師訪道,請問高人。此乃初真之士,當依此道行之。求師第二

學道之士,須是得遇作家,方可明真悟道;得遇真師,方可皈向傳道受法?！Ｊ處熼T,參隨左右,求請口訣玄奧,庶無疑難,自然行之有靈?！羟髱熣?當究是理。道法之師,始終心意如一,弟子始終亦如一。進道自然無魔。所謂弟子求師易,師求弟子難,誡哉是言也。

守分第三

人生天地之間,衣食自然分定,誠宜守之。常生慚愧之心,勿起貪戀之想。富者自富,貧者自貧,都緣夙世根基,不得心懷嫉妬。學道惟一,溫飽足矣。若不守分外求,則禍患必至?！粢来诵扌?法在其中矣。

持戒第四

夫行持者,行之以道法,恃以禁戒。明其二字,端的方可以行持。先學守戒持齋,神明自然輔佐?！瓭毑际?則積陰德,行符之人,則建功皆出于無心,不可著相。著相為之,則不是矣。若功成果滿,升舉可期矣。

明道第五

夫道者,入圣超凡,福資九祖。逍遙無礙之鄉(xiāng),逸樂有玄之境。聚則成形,散則為風。三清共論,玉帝同談。不屬五行,超離三界。此乃證虛無之妙道。欲證此道,先修人道。去除妄想,滅盡六識?！Τ尚袧M,身外有身。仙丹妙寶,隨意自取。玉室金樓,隨心自化,呼風叱雨,坐役鬼神。噓炁可以治病,點石可以為金。不與凡同,奉膺天詔,證果真仙矣。

行法第六

夫法者,洞曉陰陽造化,明達鬼神機關。呼風召雷,祈晴請雨,行符呪水,治病驅(qū)邪,積行累功,與道合真,超凡入圣。必先明心知理,了了分明,不在狐疑。欲祈雨救旱,先擇龍?zhí)督?碧壑深淵,云龍出沒之地,依法書篆,鐵札投之。如不應,方動法部雷神,擇日限時,登壇發(fā)用。祈晴之事,在乎誠心靜念,運動陽神,召起馮夷風部之神,掃除云霧,蕩散陰霾,易歉為豐,救民疾苦。若德合天心,應之隨手。驅(qū)邪之道,先立正己之心,毋生妄想,審究真?zhèn)?。……若治病之?宜仔細察其病證,次當給以符水治之。蓋人之氣運於三焦五臟之間,順則平康,逆則成病?；蚴扔Ч?jié),或心意不足而成邪。故邪氣侵則成病。以我正真之炁,滌彼不正之邪;以我之真陽,敵彼之陰。若患者執(zhí)迷邪道,可方便而化之符水而治之。救人功滿,而證仙階,而為妙果歟。守一第七

近觀行持者,間或不靈,呼召不應者何故?初真行法者,累驗非常,廣學者卻不如之。此非法之不應也,緣學者多博廣學,反使精神不能純一,分散元陽。登壇之際,神不歸一,法不靈應?！曳ㄓ∫嗖豢啥?專以心主一印,專治一司,專用一將,仍立壇靖,晨夕香火崇奉,出入威儀,動止恭敬,誠信相孚,自然靈應。切不可疑惑有無,昧於靈臺。須是先以誠敬守之,必獲靈驗。斯為守一之道矣。

濟度第八

學道之人,洞明心地,不樂奢華,不嫌貧賤,不著于塵累之鄉(xiāng),不漂于愛河之內(nèi),恬淡自然,逍遙無礙,塵世和同。先當行符治病,濟物利人。次可拔贖沈淪,出離冥趣。先度祖宗,次及五道。以我之明,覺彼之滯;以我之真,化彼之妄;以我之陽,煉彼之陰;以我之飽,充彼之饑。超升出離,普度無窮。斯為濟度矣。

繼襲第九

學道之人,得遇明師,傳授秘法,修之於身,行之於世,人天敬仰。末學皈依,愧非小事。當知感天地陰陽生育之恩,國王父母劬勞撫養(yǎng)之德,度師傳道度法之惠。則天地國王父母師友不可不敬,稍有違慢,則真道不成,神明不佑。道法既得,於身道成法應,可擇人而付度之,不可斷絕道脈。須是平日揣磨,得其人可以付者付之。茍非其人,亦不可輕傳也,罪有所歸。若得人傳授,但依祖師源流,不可增損字訣。忠孝之心相契,切勿生人我之心。弟子若負師,天地神明昭然鑒察,毫分無失。師偽,弟子亦然。若無人可度,石匣藏于名山福地、海島龍宮,劫運流行,自然出世。予感天地父母生化之恩,諸師傅道教訓之德,將其所得,冊成九事,以警后學。若修身立己,積德累功,上體天心,下利人物,行道成真,超凡入圣,伏望見聞,咸希觀覽。瓊山道人白玉蟾述。[17]679

這九大要則實際上就是白玉蟾為南宗宗派制定的主要教規(guī)制度。白玉蟾從南宗宗教組織和制度建設的需要和要求,從 “立身”、 “求師”、“守分”、“持戒”、“明道”、“行法”、“守一”、“濟度”、“繼襲”九個方面制訂了南宗道徒日常修行必須遵守的九大要則,其戒律思想已經(jīng)比較完善。關于白玉蟾《道法九要》戒律思想的詳盡分析,尤其是與全真道《重陽立教十五論》思想之比較,值得專題探討。此外關于金丹派南宗后學的戒律文獻,限于篇幅和本文主旨,筆者將另文討論。

[1]瓊琯白真人集[G]∥重刊道藏輯要 (婁集五).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

[2]鳴鶴余音:卷九 [G]∥道藏:第 24冊.北京:北京文物出版社,上海:上海書店,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 1988.

[3]陳兵.金丹派南宗淺探 [J].世界宗教研究.1985. (4).

[4]曾召南.白玉蟾生卒及事跡考略 [J].宗教學研究,2001,(3).

[5]松下道信.全真教南宗にはける性命說の展開 [J].中國哲學研究,2000, (15);白玉蟾とその出版活動——全真教南宗における師授意識の克服 [J].東方宗教,2004,(104).

[6]鈴木健郎.白玉蟾の內(nèi)丹說 [J].東方宗教,2003,(102);白玉蟾の雷法說 [J].東方宗教,2004,(103).

[7]橫手裕.白玉蟾と南宋江南道教 [J].東方學報 (京都)68,1996.

[8]橫手裕.全真教と南宗北宗 [G].【講座道教 3】道教の生命觀與身體論,2000.

[9]橫手裕.全真教の變?nèi)?[J].中國哲學研究,1990,(2).

[10]清規(guī)玄妙 (全真參訪集)[G]∥古書隱樓藏書,藏外道書第 10冊,成都:巴蜀書社,1990.

[11]道門十規(guī)[G]∥道藏:第 32冊.

[12]駐云堂記[G]∥白玉蟾全集 (卷二).道藏精華第十集之二,臺灣:臺灣自由出版社影印.

[13]白玉蟾全集:卷六[G]∥道藏精華第十集之二,臺灣:臺灣自由出版社影印.

[14]白玉蟾全集:卷三 贈何道人[G]∥道藏精華第十集之二,臺灣:臺灣自由出版社影印.

[15]鳴鶴余音[G]∥道藏:第 24冊.

[16]清規(guī)玄妙 (全真參訪集)[G]∥古書隱樓藏書,藏外道書:第 10冊.成都:巴蜀書社,1990.

[17]道法會元:卷一[G]∥道藏:28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