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發(fā)華
(上海理工大學 社科部,上海 200093)
朝核問題中的美朝決策碰撞*
仇發(fā)華
(上海理工大學 社科部,上海 200093)
在解決朝核問題的會談中,美朝決策一直存在尖銳碰撞。之所以出現(xiàn)決策碰撞,主要在于美朝兩國對對方的錯誤認知。美國對朝鮮政權生命力以及“以壓促變”政策效果的錯誤認知,使得美國難以作出正確的對朝政策。而朝鮮對美國態(tài)度的錯誤估計以及核邊緣政策的反復使用,使得朝鮮也不斷作出不利于美朝合作的行為。
朝核問題;安全困境;錯誤知覺
自冷戰(zhàn)結束以來,持續(xù)近二十年之久的朝核問題成為當今世界最難解決的國際問題之一。從最初的美朝雙邊對話,到美朝中的三方會談、美朝中韓的四方會談,再到持續(xù)了六年之久的美朝中韓日俄的六方會談,朝核問題在曲折的會談中并未得到根本解決。在解決朝核問題的任何會談和對話中,美朝的決策博弈決定了朝核問題的進展和趨向。時至今日,朝核問題仍跳不出美朝之間的安全困境。在安全困境下,美朝兩國政府決策不斷發(fā)生碰撞,并使得美朝安全困境呈現(xiàn)螺旋上升趨勢。這種結果的出現(xiàn)既是由美朝兩國相互敵視造成的,更是美朝政府對對方政策的錯誤認知所致。
朝鮮核問題中的美朝決策碰撞主要圍繞朝鮮棄核與美國對朝的安全承諾展開,主要表現(xiàn)如下:第一,朝鮮棄核與美國安全承諾的碰撞。這一問題是美朝決策碰撞的核心問題。朝核問題的實質是美國要求朝鮮棄核、朝鮮要求得到美國的安全承諾。問題看起來似乎簡單,然而,真正執(zhí)行起來卻異常艱難。朝鮮認為,朝核問題產生源于朝鮮的不安全感,只要美國對朝鮮作出實質性安全承諾,使雙邊關系正?;?朝鮮自然也就沒有研制核武器的必要。而美國針鋒相對地作出回應,只要朝鮮放棄核計劃、核武器,美國會保障朝鮮政權的安全,不對朝鮮實施武力攻擊。美朝互不相讓成為六方會談能否繼續(xù)的最大障礙。這種障礙主要來自于美、朝兩國對“行動對行動”方案中誰先“動”的觀望和相互扯皮態(tài)度。六方會談進程表明,各國在最新一輪談判中確實進行了合作,但合作是有限的。其根本原因在于,各國在如何應對朝鮮及在半島問題上的優(yōu)先目標有很大不同,嚴重限制了其政策選項。①崔立如、姜大衛(wèi)等:《東北亞安全合作機制國際研討會主要觀點》,《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05年第9期。雙方都以對方行為作為先決條件,美朝兩國的這種態(tài)度使得朝核問題幾乎沒有任何實質性突破?!?·11”事件發(fā)生后,朝鮮深知美國對核擴散的恐懼,借朝核問題逼迫美國承認朝鮮政權的合法性,實現(xiàn)美朝關系正常化,進而打開被孤立的外交局面,得到國際援助,從而改變朝鮮國弱民窮的現(xiàn)狀。然而,美國決策層對朝鮮的厭惡與敵視使得其對朝政策強硬而僵化。朝核危機發(fā)生以來,美國的決策基調是謀求通過施壓讓朝鮮認錯的方式來促成問題的解決。其結果是南轅北轍,朝鮮非但不“繳械投降”,反而以“超強硬對強硬”,朝核危機愈演愈烈。②向冬梅、徐德榮:《布什政府朝核政策探析》,《思想理論教育導刊》2006年第5期。在美朝決策碰撞期間,朝鮮并沒有停止其核試驗的步伐。2002年僅是拋出核計劃,2006年進行核試爆,到 2009年 4月再次進行核試驗。對此,美國更是寸步不讓,在其主導下,進一步強化對朝鮮的經濟制裁和政治孤立。第二,在解決朝核問題的會談形式上的碰撞。冷戰(zhàn)后,美國習慣于維持在全球的各種同盟關系,或在國際事務中干脆采取單邊主義。但在處理朝核問題上,美國卻一定要選擇多邊主義。而朝鮮認為,朝核問題的根源在美朝關系,只有得到美國的安全承諾,美朝關系正?;?才能解決朝鮮核問題。因此,朝鮮堅持要求美朝對話這一雙邊會談形式。第一次核危機發(fā)生后,美朝對話通過《日內瓦協(xié)議》暫時使朝核問題得到控制,但隨著雙方矛盾的不斷加深,美國的極力反對,朝鮮接受了多邊主義形式。三方會談、四方會談乃至六方會談召開,參與會談的成員增加,非但沒有給朝鮮核問題帶來解決方案,反而增加了解決的難度。朝鮮更是幾次三番退出六方會談,要求直接與美國對話。而美國始終堅持在六方會談框架下與朝鮮對話。這表明美朝在選擇解決問題的方式上存在尖銳碰撞。
第三,制裁與反制裁的碰撞。國家通常會用從外交到戰(zhàn)爭等諸多手段來修正其他國家的行為。最常見也越來越普遍使用的是經濟制裁。①Terence Roehrig.North Korea and the US State Sponsors of Terrorism List.Pacific Focus,Vol.XX IV,No.1(April 2009),p84.在朝核問題上,美國和朝鮮都有自己的“殺手锏”。朝鮮達不到自己的要求時,就以退出六方會談,甚至進行核試驗來威脅美國。而一旦朝鮮偏離了合作軌道,美國就會動用制裁。這種制裁包括經濟制裁、金融制裁,甚至鼓動周邊國家、聯(lián)合國對朝鮮實施制裁和政治孤立。2002年 10月,朝鮮拋出其核計劃后,美國立刻停止對朝鮮的一切援助,并要求其盟國加入制裁的行列。六方會談開啟后,美國與朝鮮的制裁與反制裁遙相呼應。其中,以第五輪六方會談期間的制裁與反制裁最為典型。在第五輪會談期間,美國認為朝鮮有“洗錢”的嫌疑,隨后對其實施金融制裁,凍結朝鮮在幾家銀行的賬戶。此舉的結果是,朝鮮在2006年 10月進行核試爆。第六輪六方會談中,中國對美朝做了大量的斡旋工作,促成美朝對話,在朝鮮棄核與美國取消金融制裁上取得一定進展。到 2008年底,朝核問題又出現(xiàn)逆轉,朝鮮重新開啟已經凍結的核設施,2009年春,朝鮮完成了導彈發(fā)射、第二次核試驗以及 2010年天安艦事件的發(fā)生,引起美國更強烈的制裁。在美國主導下,聯(lián)合國出臺了強硬的制裁決議,而朝鮮毫不示弱。這種制裁與反制裁的決策使得朝鮮半島緊張局勢不斷升級,火藥味十足?!搬樹h相對”的美朝決策將朝鮮半島又一次推到了懸崖邊緣。
第四,關于“支恐”名單的碰撞。從 1987年 11月 29日韓國民航飛機爆炸后,美國就將朝鮮列入“支持恐怖主義國家”名單。此舉引起朝鮮的強烈不滿,朝鮮多次強烈要求美國將其從“支恐”名單中刪除?!?·11”事件發(fā)生后,美國對國際恐怖主義的堅決打擊態(tài)度使得朝鮮更加重視從“支恐”名單除名。在 2003年第一次六方會談中,朝鮮要求美國將其從“支恐”名單中刪除,以作為朝鮮在核問題上讓步的補償。②劉俊波:《剖析美朝“黑名單”問題之爭》,《國際問題研究》2008年第1期。2004年朝鮮再次重申了這一要求。2006年朝鮮核試爆之后,在美朝舉行的雙邊會談中,美國給與朝鮮從“支恐”名單除名的積極承諾。在 2006美國發(fā)布的《恐怖主義國家報告》中,美國承諾開始將朝鮮的支持恐怖主義國家名單中劃去。③U S Department of State,Country Reports on Terrorism 2006,available at
引發(fā)美朝決策碰撞固然是因為美朝之間國家利益的對立,但更大的原因是美國和朝鮮都沒有作出一個旨在解決朝核問題的長期的、富有成效的決策,都對對方的決策存在錯誤認知。
美國對朝鮮的錯誤認知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首先 ,無論是克林頓政府時期的“溫和”接觸,還是布什政府時期的強硬加“鷹派接觸”,都低估了朝鮮政權的生存能力。冷戰(zhàn)結束后,根據蘇東局勢和當時朝鮮國內的經濟狀況,美國國內很多學者及政治家都樂觀地估計朝鮮政權不久就會“自行崩潰”。克林頓政府時期,隨著第一次朝核危機的爆發(fā),克林頓政府采取了“接觸式”對朝政策。盡管如此,美國政界對朝鮮政權的存活與否仍持有濃厚的觀望態(tài)度。小布什上臺后,強硬派占上風。美國對朝鮮的“無賴國家”的定義阻礙了兩國進行平等對話與解決朝核危機的可能性路徑。小布什政府“鷹派接觸”更充斥著對朝鮮的強硬、敵視和對抗。這些強硬的對朝政策背后,是美國盲目低估朝鮮政權的生命力而致。其次 ,冷戰(zhàn)思維下美國對朝的“以壓促變”政策。正是對朝鮮國內的局勢認識不足,才使得美國認為,虛弱的朝鮮失去外界的援助會“自行崩潰”,美國對朝鮮的嚴厲制裁會促使朝鮮政權更迭。這種“以壓促變”的對朝政策顯然沒有達到目的。美國的各種制裁產生的后果非常模糊,因為美國國內專業(yè)人士提供的安全分析促使美國決策層在朝鮮半島采取一種戰(zhàn)略態(tài)勢,這誤導了朝鮮采取對應的反應,美國對這些反應應該負責任。①Roland Bleiker.A Rogue is a rogue is a rogue:US foreign policy and the Korean nuclear crisis,InternationalAffairs 79,4(2003),p721.從某種意義上說,美國對朝的強硬外交政策導致了朝鮮核危機的升級,強制外交將朝鮮逼入戰(zhàn)爭邊緣。美國將朝鮮作為一個威脅性的“無賴國家”的定義實質上是一種“犯罪—懲罰”性的外交政策模式。而華盛頓卻認識不到朝鮮將會采取針鋒相對的核外交政策。②Leon V.Sigal,Disarming strangers:nuclear diplomacywith North Korea.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8,p13,125.從朝鮮核危機發(fā)展的歷史進程來看,美國和朝鮮決策的“以強硬對強硬”的惡性互動造成目前朝核問題的失控狀態(tài)。每次美國都采取強硬政策逼迫朝鮮讓步,結果朝鮮變得更具反抗性。華盛頓認為朝鮮的頑固和抵抗不過是為了獲得更多的東西作為放棄核武器的與美國“討價還價”策略。③Roland Bleiker.A Rogue is a rogue is a rogue:US foreign policy and the Korean nuclear crisis,InternationalAffairs 79,4(2003),p723.這種錯誤的認識使得美國對朝鮮幾次核試驗宣言并沒有足夠重視。在朝鮮真正進行了核試驗后,美國變得更“憤怒”,以更嚴厲的制裁來應付。
冷戰(zhàn)后,朝鮮對國際局勢及美國東亞政策的解讀也存在失誤,其錯誤認知表現(xiàn)如下:首先,只要進行了核試驗,有核事實會得到美國默認。根據冷戰(zhàn)后國際局勢的發(fā)展,朝鮮根本就不相信美國會放棄對朝侵略政策及滿足朝方有關實現(xiàn)美朝關系正?;囊?。并認為“除了可靠的核遏制能力外”,朝鮮沒有其他的途徑可以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經濟與安全訴求。1998年印巴核試驗后,美國及國際社會對印巴兩國成為“事實”核國家予以默認,這種先例使朝鮮認為如果朝鮮進行核試驗后,美國及國際社會也會默認朝鮮的“有核事實”。朝鮮對美國外交的錯誤認知使得其鋌而走險、不惜代價地進行核試驗。然而,核試驗后,引來的不是美國和國際社會的默認,反而是一片斥責。就朝鮮而言,朝鮮將核計劃變?yōu)楝F(xiàn)實,固然是自身安全所致。朝鮮頂著國際國內壓力進行核試驗,最大的目的是獲得美國的認可,確保自身政權的安全。然而,核試驗后,朝鮮在國際社會中處于更加孤立的境地。其次,核邊緣政策能換來更多利益。自從 20世紀 90年代朝鮮爆出其核研制計劃以來,核邊緣政策 (nuclear brinkmanship)被朝鮮政府反復利用,其核邊緣政策是用挑釁行為或煽動性言論使緊張形勢加強以提升朝鮮權力或外交杠桿。這種核邊緣政策看上去不是簡單的從戰(zhàn)爭到戰(zhàn)斗的戰(zhàn)略轉移。這一政策的本質在于創(chuàng)造兩個結果:第一個結果是朝鮮以此間歇威懾方式應對美國的邊緣戰(zhàn)略——一個超級大國運用優(yōu)勢對一批“無賴國家”和恐怖主義的威懾。核邊緣政策的特征彌補了朝鮮的弱點,使美國的軍事能力與承諾保持不均衡。對朝鮮而言,第二個結果更為重要,即朝鮮的生存,防止第三方的干預。④Edward A.Olsen:US-North Korea Relations:The Nuclear Issue,Pacific Focus,Vol.XX,No.2(Fall 2005),p68.最初,朝鮮的核邊緣政策發(fā)揮了一定作用,使得美國對朝態(tài)度一度緩和,確實為朝鮮換來不少利益。然而,朝鮮核邊緣政策的反復利用使得美國政府漸漸對其失去耐心,更被美國認為是“核訛詐”。當朝鮮不斷威脅核試驗時,美國不再著急表態(tài),朝鮮核邊緣政策漸漸失去效力。
打破美朝之間的“僵局”,需要美朝兩國對對方的政策重新認識、認真解讀。處于安全困境中的雙方,在重復博弈之后,看到強硬和威懾并沒有為自己贏得收益,就會轉而尋求合作。就美國而言,就算朝鮮擁有了核武器也不會威脅到美國,美國的擔心在于朝鮮擁有核武器后,會將其擴散至恐怖組織手中。然而,意識到制裁并沒有壓垮朝鮮,美國也會尋找與朝鮮和解的方式來解決朝核問題。譬如,2009年以來,朝鮮進行核試驗后,美國在制裁譴責同時,克林頓出使朝鮮不能不算一次接觸式和解。就朝鮮而言,盡管朝鮮有擁有核武器的強烈愿望,但國內的經濟狀況和技術能力,使得實現(xiàn)這個夢想非常困難。另外,如果以核試驗作為威脅的核邊緣政策不再奏效,在制裁和孤立之下,朝鮮就算擁有了核武器,其政權的安全與否仍不可預知。解決朝核問題關鍵還是看美朝關系。針鋒相對的強硬政策解決不了核危機,尋求共同利益,找出合作突破口,才是解決朝鮮核問題的唯一出路。國家或是相互合作,各方都因此獲得相當大的利益;或是發(fā)生沖突,各方均因此而遭受損失。采取脅迫的方式很難使各方達成合作性安排。實施威脅和采取敵對態(tài)度很容易導致對方采取類似的舉動,最終雙方都會面對比以前更差的結果。國家如何希望不對各自安全造成不必要的危害,同時又希望發(fā)展共同利益,就必須采取坦誠相待和相互信任的態(tài)度,建立制度性安排。⑤[美]羅伯特·杰維斯:《國際政治中的知覺與錯誤知覺》,秦亞青等譯,世界知識出版社 2003年版,第60頁。對于美朝政府,尤其如此。
(責任編輯:周文升 wszhou66@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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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0]09—0155—03
2010-08-14
仇發(fā)華,上海理工大學社科部講師,復旦大學韓國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