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宇 董 濤

“用一杯咖啡的時間來想你”——這短短的11個字的廣告語，為作者贏得了10萬元。

這個高額懸賞的任務引發(fā)了豬八戒網幾百萬會員的“頭腦風暴”，但最后的大獎，只歸一人獨享。這些會員每天都在豬八戒網上尋找著自己感興趣的任務并獲得相應的報酬，他們自稱為“威客”。

威客，即借助互聯網將自己的智慧、知識、能力、經驗轉換成實際收益的人。

2010年11月末，在重慶舉行的“全球首屆威客大會”上，艾瑞咨詢集團發(fā)布了《2010年中國威客行業(yè)白皮書》（以下簡稱《白皮書》）?！栋灼凤@示，中國的威客網站已經超過100家，威客人數已經超過2000萬，威客整體累積交易金額超過3億元。

牛頓的蘋果

發(fā)明“威客”這個詞的人是劉鋒。5年前他想出這個詞的時候，還是中科院的一名工商管理學的碩士研究生。

那時，從互聯網轉行學習工商管理的劉鋒“看見什么都想將其商業(yè)化”。在中科院這個中國頂級的科研圣地，他接觸到很多高端的思想，“這些思想如果投入到商業(yè)中去，既是對智慧價值的肯定，更會為商業(yè)發(fā)展注入新的血液”。但如何去做，他并沒有太清晰的思路。

2005年，對北京的高校學生而言，BBS已經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盡管已經有了各大門戶網站，但BBS的熟人社區(qū)功能尚無人取代——那時的BBS，承載了如今的資訊、交友、博客以及團購網站的功能，各版版主掌握著刪帖、加精華等權力，儼然就是一個小小的精神領袖。

劉鋒那時正面臨思科認證的最后兩門考試。此前他已經做了七年程序員，但這項互聯網領域的國際權威認證考試還是讓他抓耳撓腮。他每天在各大BBS上不停地發(fā)帖“跪求”“泣血求”各種專業(yè)問題，這讓他覺得“很沒尊嚴”，但更重要的，他突然意識到，智慧是有價值的，如果能把價值理論融入網絡問答中，可能將開拓出一個智慧的市場。

“跪求答案”的經歷成了砸在劉鋒頭上的“蘋果”，使他生發(fā)出這一想法——建立一個網站平臺，把中科院的學者的智慧和企業(yè)的難題對接起來。

劉鋒很快開始編寫程序。申請域名時，劉鋒想到的關鍵詞是“智慧”，英文單詞為“wit”，遺憾的是，此域名已經被注冊，于是他不停地翻詞典，組合出了“wit-home”“wit-house”等等，均已被注冊，直到他找到了“wit-key”，沒有被注冊過。于是，wit-key成為劉鋒的域名，他將其音譯為：威客。

2005年7月，劉鋒第一次提出威客理論：BBS的功能不斷分離，產生了博客，維基百科等互聯網新應用，智力互動問答功能也必將從BBS中分離出去；隨著互聯網支付手段的不斷成熟，信息完全免費共享的互聯網時代已經過去，知識、智慧、經驗、技能也將具備商業(yè)價值；這些無形產品的價值化是促進網民參與到智力互動問答的催化劑。

兩個月后，他將開發(fā)的程序搬到課堂上公開展示。程序主要是將中科院老師的圖片、簡介、成果組成不同的空間；企業(yè)可以通過這個平臺，發(fā)布自己的問題，尋求解決途徑。

在不斷完善程序的過程中，劉鋒將編程中的感想與思考記錄在博客上，引發(fā)了廣泛的關注。2005年10月，經過媒體的一番報道，“威客”一詞走進了資深網民的世界。

其時，在網絡上解決問題的平臺已經悄然存在。2004年，K68網成立，創(chuàng)始人康錄發(fā)已經從武俠小說中將“懸賞”引入網絡。

“威客”一詞出現后，K68網很快便更名為“K68威客網”?？典洶l(fā)說，“威客一詞已經火起來了，到處都叫威客了，所以我們也跟著叫威客了?！?/p>

劉鋒自此被業(yè)內尊稱為“威客之父”。那時，他還不到30歲。劉鋒并不喜歡這個稱呼，他越來越發(fā)現，威客模式的成長之路正在偏離他最初的設想。

現實是殘酷的。以豬八戒網為代表的威客網站，已經依靠著草根的力量，發(fā)展得紅紅火火：他們作為第三方接受客戶的委托發(fā)布任務，負責收取客戶的賞金；任務結束后，再把賞金發(fā)給中標的威客，自己從中抽取20%的傭金。

進入豬八戒網，就會發(fā)現這個國內目前最大的創(chuàng)意交易平臺，對交易有著清晰的分類：品牌設計、應用設計、網站開發(fā)、網店裝修等17項。每一項又有具體劃分。例如應用設計中包括封面設計、動漫設計、服飾設計等23項之多，每一項都標有成交均價。

而劉鋒自己的威客網，堅持只搭建高端的知識精英與企業(yè)的橋梁，卻只是剛剛起步。“這里存在著一個悖論，越是高端的東西，越難商業(yè)化?！眲h說。

2000萬“草根”威客，正按照自己的方式群魔亂舞，最終掀起了一場工作的革命，盡管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劉鋒是誰。

創(chuàng)意PK臺

2005年，劉鋒的威客網建成，這同時也是他的研究平臺。他借此完善他的威客理論，也不斷發(fā)現新的問題，比如，“學者的智慧如何去定價？”

這一年，也正是全球互聯網以及博客發(fā)展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年——全球博客數量突破1億，中國的這一數字則達到了1600萬。這標志著中國網民的娛樂方式，已經從傳統的看電視、散步、聊天，逐漸變成了在網絡上制造內容。

參與豬八戒網的威客懸賞便是其中之一?！吨袊侣勚芸酚浾咭搀w驗了一周威客生活。可惜，一名新威客的中標幾率非常小。一周之內，《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在網上參與懸賞任務超過30個，包括取名、廣告語創(chuàng)作、撰寫商業(yè)軟文、產品簡介等等；最終僅中標一項，內容是幫一名希望進軍膠帶行業(yè)的客戶整理一份十多頁的行業(yè)資訊，賺得人民幣60元，網站抽取20%的傭金之后，中標者只得48元。此懸賞最終收到作品28份，若綜合考慮，幾乎涵蓋了關于膠帶行業(yè)的方方面面；此外《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還參與10項招標任務，多為商業(yè)軟文代寫，無一中標。記者在個人介紹中特意注明“深諳傳播之道”，最終只有一名客戶通過網絡進行了聯系，當他得知《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無撰寫商業(yè)軟文的經歷之后，就沒了下文。

《白皮書》顯示：中國威客中，有17%的人從未獲得收入；31.5%的人每月僅獲得收入1～99元；超過50%的人能夠獲得超過100元的收入；每月能獲得2000元以上的只占3%。

劉鋒認為，過低的收入使得威客只能成為兼職，因此不可能迅速擴大這一行業(yè)。的確如此。調查顯示：在空閑時間“豐富業(yè)余生活、實現自身價值”的威客占據了91.3%的高額比例。

但威客們并不在乎這些。多名威客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都表明，成為一名威客，錢不是目的，主要是興趣使然。

河北某大專藝術設計老師徐志海在2009年暑假時正式成了一名威客。專業(yè)在身，他很快就成為高手?！昂透呤诌^招是很刺激的，”徐志海說，“最大的樂趣就在于PK，看著自己從‘豬一戒逐漸到‘豬六戒，就像游戲中的練級一樣，你需要接受任務，需要中標，需要得到客戶的好評……”

迅速升級的徐志海引起了豬八戒網工作人員的注意，他們將其推薦給《新聞聯播》采訪。徐志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聽到這個消息后頭皮發(fā)麻，那時覺得做兼職可能會引來一些非議?！彼埵玖藢W校領導，卻得到大力支持。于是，徐志海以一名威客的身份登上了《新聞聯播》。當央視通知要播的時候，一家人打電話“通知所有認識的人看新聞”。

徐志海在朋友和學生中出了名。最不可思議的是他的學生們的變化?！八麄円幌伦佑X得我很偉大，從而覺得做設計很有出路，學習勁頭特別足?！彼膶W生們紛紛加入威客的行列，還組成了“威客小分隊”，以職業(yè)團隊的面貌出現在威客網站上。

一天晚上，徐志海正在教室里守著學生自習，突然接到一個學生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邊興奮地告訴他，“我中標了！我終于把他們都PK下去了，很多高手！”徐志海正要恭喜這個學生，接下來聽到的是——“我看到那里面還有你！”

這讓作為老師的徐志海非常欣慰。“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威客讓我的學生們很快知道企業(yè)需要什么，他們畢業(yè)后將很受市場歡迎。”

海量智慧的超市

但劉鋒卻認為，這種類似于游戲的激情很難持久。威客們也許更享受中標的喜悅，但“很多人付出了勞動沒有得到回報，就會逐漸離開”。他認為這是資源的浪費。《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了解到，確實有一大批威客在長時間不中標后選擇了退出，理由正是“投入與獲得不成正比”。

“創(chuàng)意這東西并不在于你做得有多好，而在于你的客戶是否喜歡?！毙熘竞Ｕf：“這也使成功成為一種偶然?！毙熘竞Ｔ谧罱荒曛凶隽顺^3000個任務，真正中標的只有300多個，“其余90%的創(chuàng)意都被否決掉了”。

劉鋒希望他的平臺不要如此殘酷。他頭腦中的模式是——當企業(yè)有問題的時候，能夠通過平臺迅速找到那個能解決問題的人，而不是讓所有的人都來解決問題。“這樣才會實現資源最大化利用，而不是浪費?！?/p>

這就需要明確什么人曾經做過什么事。但很多威客們覺得這是另一種“出身論”。威客們之所以如此投入，就是因為這個平臺提供了一個公平競爭的環(huán)境。“只看結果，別的都不管。在互聯網上，甚至沒有人知道你是一條狗?！毙熘竞Ｕf。

威客韓文順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白天，他是投資公司的交易員，晚上，他是一名專攻設計的威客。當年在大學里選擇熱門的工商管理專業(yè)，“僅僅是因為分數高，想挑個好專業(yè)”。接觸威客之后，他才發(fā)現自己原來對設計有著如此濃厚的興趣。因為專業(yè)限制，他在設計公司的招聘中沒有任何優(yōu)勢。威客網絡恰好給了他彌補遺憾的機會。

類似的澎湃熱情使威客網站成為了一個海量智慧的超市。豬八戒網創(chuàng)建僅四年，任務發(fā)布量便從587個上升至2009年的超過5萬個，注冊會員也激增到400萬，活躍用戶占60%。

艾瑞咨詢集團聯合總裁鄒蕾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到艾瑞自己的故事。公司曾經希望做一個標識，最初花了約20萬元外包給設計公司，拿出來的作品都不滿意，后來在威客網站上懸賞2000元，竟得到了好幾百個設計方案，滿意的作品很多，“成本低了，質量高了”。

“這是一個買方市場?！必i八戒網總裁朱明躍說，“在豬八戒網上的任務發(fā)布者一般都很滿意，他們往往能夠用低廉的價錢買到更多的創(chuàng)意?！?/p>

《白皮書》也顯示，威客平臺的發(fā)布任務者超過一半是“回頭客”。他們使用威客平臺的原因，最多是“可以獲得多個解決方案”，占73.2%，其次是“降低成本”，達62.7%。在這個以買方為主的市場上，單位或企業(yè)占發(fā)布任務總量的45%，以100人以下規(guī)模的企業(yè)為主?！栋灼分赋觯骸斑@與該群體成本意識有關。”

也有33.5%的任務是個人或者家庭發(fā)布的。內容五花八門。比如，一個女孩的任務要求是：她已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但她從小就是假小子形象，身邊的男性朋友都把她當兄弟，如今，她要征集一個讓自己變得更有女人味的方案。這個標的只有100元的懸賞，吸引了大量威客參與。最后，這個女孩選中了一個特別詳盡的方案，從穿衣、談吐、坐姿，到最適合其臉型的發(fā)型。

威客正在從劉鋒所設想的“精英級”漸漸“草根化”。盡管不愿意看到這種狀況，這個過程卻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超市如何變百貨大樓？

在11月末的全球首屆威客大會上，朱明躍意氣風發(fā)地宣布：要掀起“自由工作的革命”。他這樣描述威客的未來——“一根網線，一臺電腦。你可以不用大清早起床，不用擠公車，不用擠電梯，不打卡不遲到，沒有上司的訓斥，沒有客戶的煩擾。只要你勤奮，只要你有創(chuàng)意，你在家天天坐著也可以當白領?！?/p>

并不是每個人都很樂觀。“如何把創(chuàng)意的大超市，變?yōu)閯?chuàng)意的百貨大樓？”一名威客高手拋出這個問題?！巴瑯拥囊路诔欣锖驮诎儇洿髽抢锏膬r錢肯定是不一樣的?！?/p>

這引發(fā)了威客們的大討論。因為價錢低廉，中標幾率過小，作品中時常發(fā)現創(chuàng)意抄襲現象；而威客們也指責部分客戶不誠信，在拿到了所有的創(chuàng)意之后，自己發(fā)布一個類似的創(chuàng)意然后中標，“這等于只給網站付出20%的傭金，威客的利益受到極大損害?！?/p>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了解到，在各大威客網站的客服部門，此類投訴居高不下。

這也正中劉鋒的痛處。作為威客理論的創(chuàng)始人，劉鋒自己的網站直到2009年才開始商業(yè)化。此前三年，劉鋒僅靠50萬的啟動資金支撐網站，并推動威客理論前行，然而最后卻形成了“高端”與“商業(yè)化”的悖論。

50萬資金用完，劉鋒也不想出賣前三年的成果換來繼續(xù)發(fā)展的資金。他的理由很簡單：“我覺得威客模式本身就不成熟，一些問題我自己都沒有想清楚，所以不適合去努力爭取投資。”

與劉鋒的高端模式遇到瓶頸截然相反，“草根化”威客正在蓬勃發(fā)展。從中國第一家威客網站K68誕生至今，2000萬威客在6年中不知不覺地完成了超過3億元的交易。

2006年初創(chuàng)辦的任務中國網，是一個實名注冊制的威客平臺。這家注冊資金達到千萬的威客網站，通過軟件外包、創(chuàng)意外包等業(yè)務，已實現交易額超過2000萬人民幣。

而致力于專業(yè)代寫的中國賞金寫手網，已吸引了近15萬名全國各地的網絡寫手，從MBA論文到一條短信，在這里都可以找到代寫人員。自2009年成立至今，已付出了85萬元稿費。

2010年4月剛剛成立的一品威客網，則專注于提供動畫（動漫）創(chuàng)意解決方案，是更加細分和專業(yè)的威客網。不僅如此，一品威客網還推出“全免費模式”來吸引客戶與威客，即放棄了20％懸賞任務傭金，不再依靠與威客分享獎金來維持運營。截至2010年12月1日，誕生不過半年多的一品威客網，已擁有注冊會員40余萬，發(fā)布任務2000余項。

作為虛擬電子商務的威客網絡，盡管在交易額上與實物電子商務相比，仍有很遠的路要走，但僅僅五年，便積累出2000萬威客群體，對照從事實物電子商務的中國網商的6300萬注冊會員，差距并不太遠。

致力于威客行業(yè)研究、四川大學新聞傳播研究所所長、博導歐陽宏生認為：“在某種意義上，威客這種虛擬電子商務形態(tài)在參與人數上，將可能遠遠超過網商，因為網商對于人有要求，諸如需要從業(yè)者投入一定的金錢、基數等方面的成本，制約了大量準備進入的新人。但是威客作為市場的賣方，完全不需要投入任何財力及其他成本，只要有想法、有思維便可以參與進來，其參與門檻僅僅是學會如何使用威客網站的交易流程?！?/p>

在全球威客大會上，朱明躍表示，威客模式正在通過改變人們的工作方式來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可以使大多數創(chuàng)意工作者實現自由自在的SOHO工作；另一方面，由于威客模式可以幫助企業(yè)建立更開放的創(chuàng)新平臺，向社會公眾集納創(chuàng)意，對企業(yè)的吸引力也十分明顯。因為威客模式的本質就是創(chuàng)意交易，因此，“我們的工作就是掀起全球的工作革命”。

“現在的威客模式還是偏向中低端，這不是我想要的模式。相比單純的理論研究，實踐的難度要大得多?！眲h說，“如果單純是理論，你做完以后就放在那里，時間自然會來檢驗你的理論是否有價值，但商業(yè)不一樣，一個錯誤犯下了，可能就血本無歸?！?/p>

劉鋒始終沒有放棄他最初的理論研究，也沒有停止過實踐。2009年，有人主動提出給他數百萬元的投資而不求回報，鼓勵他把威客網站按照他的意愿做下去。在這筆“天使投資”的支持下，劉鋒的威客網站又一次大規(guī)模改版了。他仍然希望，能使創(chuàng)意從超市升級到百貨大樓。雖然，中國的威客們看起來很滿意目前的狀況，但劉鋒堅信，智慧的價值遠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