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曉光(棗莊科技職業(yè)學院, 山東 滕州 277500)
肯尼思·雷克斯羅斯(Kennyth Rexroth,1905-1982)是當代美國文壇的風云人物、著名詩人和翻譯家,20世紀50年代舊金山文藝復興運動的發(fā)起人之一,亦是“垮掉派之父”。他尤其鐘愛東方文化,特別是東方哲學和美學,他有一個中文名字叫王紅公,許多中國學者也習慣了稱呼他的中文名。王紅公翻譯了很多中國和日本的詩歌。通過對中國文化的研習和詩歌的翻譯,他掌握了大量中國詩歌的元素,并將它們?nèi)谌胱约旱脑姼鑴?chuàng)作之中。詩人以靈感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源泉,而靈感不可能永遠處于巔峰。王紅公認為翻譯可以為他提供靈感,使他長久地保持創(chuàng)作的熱情和激情。1974年,王紅公出版的《新詩集》(New Poems)中除了他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外,另外三個部分是由他翻譯的一位假托的日本女詩人的詩、中國詩的仿作以及中國詩的譯作構(gòu)成。王紅公已經(jīng)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同中國文化聯(lián)系在一起了。他的原創(chuàng)和譯作之間的區(qū)別已經(jīng)很模糊了。
王紅公沉溺于杜甫的詩歌長達30年之久,他認為杜甫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非史詩非戲劇性詩人”。西方的學者一直推崇李白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詩人。王紅公向西方世界推介杜甫,改變了這一局面,使杜甫得到了正確的評價和應有的接受。杜甫關注“信念、博愛、寬恕、沉著和同情”,他認為只有這些才能拯救整個世界,是“唯一可能持久的宗教”。王紅公共譯了杜甫的詩36首,其中有35首收在《中國詩歌一百首》(One Hundred Poems from the Chinese)一書中,另有1首收在《愛與歷史的轉(zhuǎn)折歲月:中國詩百首》(Love and the Turning Year:One Hundred More Poems from the Chinese)中。王紅公在《中國詩歌一百首》的注解中說:“我只選那些比較單純、直接的詩,選那些文學典故、政治諷喻最少的詩?!倍鴮嶋H上,杜甫的詩都有著強烈的正義感和深刻的政治背景,充滿了對腐朽傳統(tǒng)和社會罪惡的抨擊、對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對戰(zhàn)爭的深惡痛絕以及對統(tǒng)治階級的怨恨和仇視。
杜甫的詩歌的另一個特點是俊逸豪邁又不乏清麗自然?!岸鸥Φ脑姼璞磉_了對生命的崇敬、與自然的神秘交流,同時充滿了對人的同情和一種表達孤獨和挫折的需要”,他把對人民的同情和對政治的不滿融入對自然的描寫,抒發(fā)了情懷,表達了憂愁。
王紅公本人也是大自然的狂熱者。他一生中最熱愛癡迷的生活,就是和深愛的妻子去野外特別是山地露營,享受和自然融為一體的神秘深邃而又崇高的美。同樣,他也將對自然和宇宙和諧的信念寫進詩歌,吸取自然的宏偉力量,支撐他穿越無情的政治風暴和對人類社會的失望。有詩為證:
我漫步在城市上方的冷山
穿越黑色的桉樹種植園。
無數(shù)的燈光
只有幾縷能穿越密葉和濃霧。
曾記在楓樹枝上
在栗子落盡的栗樹枝上
那寒冬的星辰。
——《新年》
這首詩摘自詩集《在何時》(In What Hour)。詩中充滿詩人對自然的向往。而人類文明的腳步已無情地涉入自然的領地,山邊就是城市,燈光侵入密林。詩人遙想曾掛在樹枝上冬日的星辰。無奈,未被踐踏的清靜自然已無處可尋。人類只能承受文明的侵蝕。
儒、佛、道是中國文化的精髓。幾千年來,政治文化的發(fā)展貫穿著儒佛道影響的此消彼長。儒家主張勤政愛民、以民為本。佛家認為萬物皆空,講究內(nèi)省自身。道家崇尚虛靜中庸、順其自然。
儒對王紅公的影響大部分來自于杜甫。杜甫的文學要“為民請愿”和以人為本的思想契合了西方以人為本、關注人性的方面。王紅公亦在詩歌中寄寓自己相似的政治理想和對人的關愛。
王紅公很早就對道家經(jīng)典《道德經(jīng)》感興趣,開始研究亞瑟·威利的《道德經(jīng)》譯本——《道和力量》(The Way and Its Power,1935)。但是,他體會“道”的方式有時候極其特別。他和第二任妻子瑪麗一起學習瑜伽,嘗試其中各種復雜的身體姿勢,并將其運用到做愛的體位,以這樣的方式來將自身“非物化”(dephenomenalizing),以求意識的凈化。他以《道德經(jīng)》來貫穿長詩《心苑·苑心》(“The Heart’s Garden/The Garden’s Heart”,1976)的前半部。其中“The valley’s soul is deathless,/It is called the dark woman./The dark woman is the gate/To the roof of the heaven and earth.”是《老子》第六章中的“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的譯文。而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王紅公更多的是將道與佛禪結(jié)合在了一起。
道家的虛靜、陰陽調(diào)和佛禪的大徹大悟以及空靈的相結(jié)合才是王紅公的對中國宗教的理解。他認為他的詩歌散文中最重要的主題“愛”的意義就包含了“無數(shù)佛的世界(innumerable Buddha-world)”。他把佛禪中的玄機和超脫融入色情文學的創(chuàng)作而使之達到崇高的境界。王紅公無疑是一個基督教的信奉者,但他也強調(diào)自己獻身于東方哲學美學和佛禪宗教。他認為二者并無沖突,并能共同激發(fā)他的創(chuàng)作激情。詩歌《陰陽》(“Yin and Yang”from Godel’s Proof)就表達了這樣的思想:
在復活節(jié)的月亮下,
溫馨海岸邊又一年春。
花兒重新開放。
鳥兒重又回巢。
冬日之星沉落海洋。
夏日之星升出山巒。
銀色分子彌漫空氣。
耶穌復活籠罩地球。
人與獸熾熱不朽,
規(guī)整排列,穿越天堂,
步入他們的秘密儀式。
獅子座將月亮傳給處女座。
她站在天堂的路口,
右手高舉滿月,
左手擒住閃光的麥穗。
復活儀式的高潮
已經(jīng)從陰間升起,
在天頂?shù)墓饬林行尽?/p>
陰間里的陰陽八卦中,
太陽在游泳。
——《陰陽》
在經(jīng)歷政治社會的愚弄和人生的悲歡離合后,發(fā)現(xiàn)只有自然的輪回和陰陽和諧是永無休止、高高在上,是值得崇拜的。在這首以道家專有名詞“陰陽”為題的詩中,融合了中西方元素,并且自然流暢、一團和氣。天上有獅子星座和處女星座。月光滋潤著她,和她手里擒著的神話中神奇的麥穗。而在陰間,太陽在雙魚形的八卦中游動。陰陽八卦象征著黑暗與光明、男和女,以及所有對立事物的融合交替。
意境當然是古今中外所有詩歌共有的至關重要的因素,而中國詩歌對意境的要求和中國文學對意境的研究是很有深度的,并有著自身獨特之處的。中國詩歌講究意在言外,言生意、意生境。詩歌的意境要靠字面以外想象的發(fā)揮。而文字則要精煉和能引導獨特的意境。通常詩歌借助于自然景物表達主觀情緒,通過與自然的交流宣泄主觀情緒。
王紅公也認識到,中國詩歌善于用特定的漢語表達方式來創(chuàng)造出詩歌的意境(poetic situation)。他把這種詩歌的意境解釋為“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松林那邊鐘聲回響,鐘聲來自于山間的寺廟。這一切把讀者引入詩境,猶如把他置于舞臺,讓他融入表演之中?!?1985:318)王紅公在自己創(chuàng)作的很多詩作中都模仿這種淡然感傷的情緒意境,且不乏成功之作。他與大自然的親近,游歷美國山水,加上他詩人的氣質(zhì)和靈感,使得他的一些詩作中有著中國山水詩空靈悠遠、淡雅飄逸的素質(zhì),甚至用到中國詩歌中常用的意象,如大雁、夕陽、小橋、流水。并且,他在論述自己的翻譯理論的時候,也提出過,他把翻譯外國詩歌作為自己靈感的源泉。靈感就是詩人的靈魂。但是,靈感并不是每天都能涌現(xiàn)。而詩歌翻譯可以為他提供源源不斷的靈感,激發(fā)他的想象。有了那些外國詩歌的元素,他能創(chuàng)作與其他的名家不同的作品,而他也正希望自己的詩作與眾不同。在1974年出版的詩集《愛是時間的藝術》(LOVE IS AN ART OF TIME)中他專門寫了一組“模仿中國詩”(Imitation of the Chinese)。以下是其中的一首:
在我茅屋的門口,
深藏在叢林山間,
古銀杏樹里的風
如絲緞摩挲作響。
——《回憶》
茅屋和絲緞都是典型的帶有中國文化韻味的意象。題為“回憶”,而沒有直接有關回憶的任何描述或陳述。有的只是一幅景:原始的茅屋、深邃的叢林山間,風在古銀杏樹里作響,有如在摩挲絲緞。這正是中國詩歌意境所常有的與世隔絕、虛靜空靈、清幽深邃,其效果是要由近及遠,由詩中的意象帶給讀者無盡的遐想。
王紅公深愛中國文化,迷戀中國詩歌,并傾其才華將各種中國詩歌的元素融入到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于是,他的許多詩歌都飽含了中國韻味,形成了他的詩歌特有的風格之一。而對于這些詩歌的中國讀者來說,這種奇特風格的詩歌也將同樣帶來新鮮獨特的感受。
[1] Alex Preminger and Terry V.F.Brogan.Princeton,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3.11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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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Hamalian,Linda.A Life of Kenneth Rexroth.New York:W.W.Norton Company,Inc.London:W.W.Norton Company,Ltd.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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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exroth,Kenneth and Chung Ling.Li Ch'ing-chao Complete Poems.New York:New Directions Publishing Corporation,1979.
[7] 鐘玲.美國詩與中國夢[M] .臺灣麥田出版公司,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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