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燕
(華東師范大學,上海 200062)
周之琦,字稚圭,號耕樵,一號退庵,河南祥符(今開封)人,嘉慶十三年進士,周之琦生平無大波瀾,仕途順暢,閱歷平穩(wěn),一生經歷嘉慶、道光、咸豐三朝,是個目睹親歷清王朝由盛而衰、由治而亂的人物。早年隨其父讀書治學,26歲嘉慶申辰進士,必庶吉士,散館,授編修。累官廣西巡撫,道光二十六年因病辭官。中年喪妻,晚年因病辭官,老境凄清,詞人雖一生平穩(wěn),沒有遭受社會政治風浪的巨大沖擊,然其生活也并不平靜,家庭的教育熏陶以及生活方面的遭遇變故深深影響著他的詞創(chuàng)作,形成其哀婉綿密的創(chuàng)作風格,著有《金梁夢月詞》《心日齋詞集》《十六家詞選》十六卷、《晚香室詞錄》八卷。
晚清政府統(tǒng)治日益衰落,戰(zhàn)爭頻繁,周之琦生活的時代,正處于詞壇風氣由浙派向學州詞派過渡轉移之時,嘉道時期,浙派末流空自仿效醇雅清空的格調,以致膚淺浮滑,空廓僵硬之痛漸不可醫(yī),難以再給詞注入鮮新活力。張惠言出,提倡比興寄托,試圖扭轉詞壇風氣,但是因為浙派百年來在詞壇的影響根深蒂固,其勢力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全消歇,直到周濟出,常州派的詞學理論得以完善,詞壇風氣漸轉并逐漸占據(jù)常州派占據(jù)主導地位。周之琦明顯受這種風氣的影響,周氏詞宗南唐北宋,心摹則實際是元人張翥(仲舉)的風格,從而使其詞呈現(xiàn)出調和浙、常二派,比較折衷的傾向。
有明以來,詞家斷推《湘真》第一,《飲水》次之……蔣京少選《瑤華集》,兼及“云間三子”。周稚圭有言:成容若、歐晏之流,未足以當李重光。然則重光身后唯臥子足以當之……詞自南宋之季幾成絕響。元之張仲舉,稍存比興。明則臥子直接唐人,為天才。
按往昔傳統(tǒng)的眼光看,黃燮清認為他“北宋瓣香,于斯未墜。”近乎常派,朱孝臧則認為是“片席蛻巖分。”又是近乎浙派,而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認為其:“短調學溫、李,長調學姜、史。”是比較符合實際的,反映了能兼收并取的特點。
周之琦沒有專門論述其詞學思想的專著,其詞學思想只散見在一些序、跋等文篇里,本文將從其師承關系,交游狀況,以及其詞創(chuàng)作方面來細致分析他折衷浙、常并獨立兩派之外的一些詞學主張。
周之琦的詞“渾融深厚,話語藏鋒,北宋瓣香,于斯未墜?!弊T獻稱其“截斷眾流,金針度與,雖未及皋文保緒之陳義甚高,要亦倚聲家疏鑿手也。”蕉萃婉篤,恤乎若有隱憂。極有見地,其詞讀之令人銷魂。劉毓盤在詞史第十章中提到:“周之琦……其《心日齋詞》七卷,一字不茍,覺厲氏于律之疏也;以往而深,覺張氏于意之淺也。周氏,可以接中原之統(tǒng)矣,而無門戶之見者?!庇纱丝梢娭苤~的渾融雅正,其詞之綺麗縝密,直逼草窗。紙鳶一詞,寄興尤婉。
周之琦之妻沈氏亡故于他年近半百之際,夫妻甘苦共嘗幾十年,相濡以沫,而突然離故,自然給詞人精神上難以承受的痛苦,周之琦將對亡妻深切思念演繹成一首首哀婉動人令人銷魂的愛之歌。這些悼亡詞在其整個詞集占有相當大的比重,也形成了其詞的總體風格哀婉凄美。如:《青衫濕遍》:“瑤簪墮也。誰知此恨,只在今生?怕說香心易折,燼落殘燈!憶兼旬,病枕慣瞢騰?!?/p>
這首詞寫得纏綿哀怨,一往情深。自己的妻子生病昏迷,自己每天守護在旁邊,而又不敢面對現(xiàn)實,尤其是這一句“身在情長在”,“縱無身,那便忘情”,更讓人敬佩的是直后一直至80歲他也沒有續(xù)娶,那么的癡情足以讓世人敬佩。
周之琦由翰林歷官湖北巡撫,內用后,得出撫廣西,一生行經各地,旅途勞倦,加之世態(tài)炎涼,以及人多愁善感的性格,使其羈旅詞彌漫著濃厚的哀傷情緒。如道光十三年(1833)作的《踏莎行·癸巳仲秋建昌道中》詞:“驛騎勤催,郵簽緩遞,橫波阻住青絲轡。沙邊喚得橛頭船,勞人恰好閑身寄。臥柳霜凋,野棠風細,燕歸無復營巢地。傷心休問去年時,盈盈水是哀鴻淚?!?/p>
詞中凝聚著詞人漂泊的愁苦,對人生感嘆,對親人的思念等種種復雜的情感,這類詞作數(shù)量也相當多,不能不引起重視。
此類作品大多作于詞人晚年,世道衰頹,世事疲倦,疾病纏身,加之生活不很景氣,對遠方親人的思念,其凄清黯然之境不難想見。這時的詞作往往蒼茫蕭瑟。“六十五年差老矣,衰殘那更朝衫系。人說歸來陶令擬,知也未。鄉(xiāng)國風景而令異?!庇秩纭皫谆氐硭蜌w舟,憶同游,影仍留。一線斜陽,猶戀竹棚頭,老去文淵重足,南雁外,怕登樓?!贝藭r,已是識盡人生愁滋味的真情懷。如作者在道光二十六年辭官時寫的《漁家傲·末疾艱于步履,疏請開缺,交篆后書寄汝筠,時在丙午七月》:六十五年嗟老矣,哀殘那更朝衫系。人說歸來陶令擬,知也未?鄉(xiāng)園風景而今異。浩劫連番瓜蔓水,嗷鴻中澤余生寄。寒故凄涼書一紙,蓬戶底,相看可有相憐計。
這是“識盡愁滋味”的真情懷,而且是官至一省巡撫的大吏的心緒,衰頹世道由此是能窺見的。
周之琦長調風格接近于夢窗、草窗,寫景往往清新精致,常選充滿詩情畫意的意象入詞,用語極其雅麗,沒有一點俚俗氣,是真正的士大夫文人詞。工于雕琢但讀來流暢自然,沒有流于晦澀僵硬。比如色彩方面,周之琦喜歡使用粉、玉、綠、翠、青等等,又喜歡用冷、香、新、醉等,選取景物多用雨、花、簫、柳、月、煙、鶯等,詞人擅于將這一類字巧妙組合,從而營造清新雅麗的畫面。
周之琦詞真體現(xiàn)了詞之所謂本色——婉約。蔣敦復《芬陀利室詞話》云:“詞之合于意內言外,與鄙人有厚入無間之旨相符者,近來諸名家指不多屈。周保緒先生外,有周稚圭者,名之琦,祥符人,官通顯。顧其詞蕉萃婉篤,恤科若有隱憂?!?/p>
不論是悼亡、羈旅、詠物、抒懷、贈別、唱和何種題材的詞作,都透出一種淡雅的傷感氣息,這點從他所選取的意象來分析,更能窺見一斑。瀏覽周之琦詞,不難發(fā)現(xiàn),一些幽婉的意象如夢、月、淚、魂、秋、風、芳草、高樓、燕子等等。此類意象的使用頻率之高,足以讓我們總體品讀出其詞的基本格調,而其中每一種意象又能隨詞境的不同而產生細微的差異,如夢有短夢、秋夢、西川夢、賴夢、鄉(xiāng)夢等。“夢”這一意象,本身具有輕盈、柔美、虛幻縹緲、溫情、憂傷等內涵,而周之琦將這一意象充分運用于作詞,靈活自如、變化多端、信手拈來,為其詞營造一種朦朧傷感之美。
周之琦特別注重音律的運用,得萬樹《詞律》之精華。杜文瀾《憩園詞話》云:“國朝詞人最工律法者,群推納蘭客若、顧梁汾,周稚圭三家?!痹~本是一種音樂文學,起初只是為了娛賓遣興的應歌之作。隨著詞這一文學樣式不斷發(fā)展,逐漸注重其內容與情感的抒發(fā),成為一種書面文學,但也逐漸忽視了音律和諧。周之琦將深摯的情感寄托與詞的合樂性相結合,既講究形式,又注重內容,既不為音律所縛,自由抒寫其性情,又保留了詞的本色,實乃“倚聲家疏鑿手也”。
清代杜文瀾在《憩園詞話》卷一五中寫道:“中丞名之琦,河南祥符人?!瓏~人最工律法者,群推納蘭容若、顧梁汾、周稚圭三家。納蘭侍衛(wèi)《飲水詞》,顧典籍《彈指詞》,均已采入《詞綜》。惟中丞《金梁夢月詞》流傳未廣,亦無選錄?!駨母饔谐嬲哒浭I,渾融深厚,洵為盛世元音,足資后學津梁,壇占弁冕也。……詞皆諧音諧律,真意獨存,耐人尋味”。詞壇由清中期轉入后期,浙西詞派與常州詞派風靡全國,而周之琦能兼收博取,折衷調和,有自己獨特的詞學見解,藝術門徑不偏狹,其詞在當時影響較大,詞感情真摯纏綿,擅于抒情,在當時詞壇獨樹一幟,但對其研究卻微乎其微,不能不令人惋惜,本文試圖走近周之琦內心世界,探索其詞作的思想意蘊,展現(xiàn)其詞的藝術魅力,明確在詞界應有的地位。
[1]嚴迪昌編選,《金元明清詞精選》[M],嚴迪昌編選江蘇古藉出版社,1998年3月
[2]嚴迪昌著,《清詞史》[M],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年1月P12-P13
[3](清)周之琦撰,《心日齋詞》4種[M]
[4]姚榮著,《明清詞派史論》[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7月
[5]遲寶東著,《常州詞派與晚清詞風》[M],南開大學出版社,2008年1月
[6]吳梅著,《詞學通論》[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1月
[7]莫立民著,《晚清詞研究》[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5月
[8]葉嘉瑩著,《清詞從論》[M],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12月
[9]葉嘉瑩著,《詞之美感特質的形成與演進》[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1月
[10]陳水云著,《清代詞學發(fā)展史論》[M],北京學苑出版社,2005年7月
[11]周汝筠、周汝策編.清同治間刻本,《稚圭府君年譜》[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