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樓 棟
淺析馬克思對官僚制的論述
□ 樓 棟*
馬克思認為官僚制不過是統(tǒng)治階級維護其利益的一般工具,與國家相同,有其產(chǎn)生、發(fā)展、滅亡的過程。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馬克思對黑格爾國家官僚制度進行了深刻的批判,認為官僚制具有形式主義,特殊化,神秘化的特征。它并不是普遍利益的代表,而是與市民社會之間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馬克思高度贊揚了巴黎公社的政治實踐。巴黎公社打碎了資產(chǎn)階級的國家機器,廢除了資產(chǎn)階級的官僚制度,確立了人民管理國家的民主制度。
馬克思 官僚制 批判
在19世紀,官僚制被看成是一種與君主制、貴族制和民主制相對立的政府形式,這種政府形式的權力不是掌握在一個特定的社會階層手中,也不是掌握在一般公眾手中,而是掌握在官員手中。[1](P126)談到官僚制這一概念,人們常常會想到它的貶義的方面,即專制政府官員的繁文縟節(jié)、狹隘的頭腦和專橫的態(tài)度,抑或沒有明確責任的復雜的組織、僵硬的規(guī)章與例行公事的態(tài)度,辦事拖拉與推卸責任,權力集中于少數(shù)人手中等等。但官僚制也并不必然就等同于無能、僵化、毫無人情味等貶義特征。在韋伯那里,官僚制被視為現(xiàn)代社會進行組織管理所必不可少的有效工具。他認為官僚制的設計體現(xiàn)了理性精神的力量,是社會進步的表現(xiàn)。事實上,官僚制理論的誕生順應了西方行政發(fā)展的需要,從其誕生開始,官僚制就憑借技術優(yōu)勢而一舉超越了昔日的一切行政管理體制并在全球范圍內(nèi)蔓延開來,它不僅成為現(xiàn)代政府的經(jīng)典模型,而且“官僚制”也同企業(yè)、軍隊、各種組織建立了聯(lián)系。但官僚制也存在著明顯的缺陷,例如解決問題的能力不足,實施政策的行動遲緩,產(chǎn)生嚴重的腐敗浪費組織,降低了效率,并日益失去了活力等等。這也引起了眾多學者對于官僚制的爭論。而早在19世紀,馬克思對官僚制也有深刻的論述。馬克思對于官僚制的論述對于今天的研究有重要的意義,對于我們更好地理解官僚制或許有所幫助。
在國家出現(xiàn)以前的氏族社會中,沒有專門從事管理的特殊等級,公共事務是由紀律、勞動規(guī)則和傳統(tǒng)的力量來維持的。在這種制度下,雖然公共事務也很多,“可是,絲毫沒有今日這樣臃腫復雜的管理機關。一切問題,都由當事人自己解決,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歷來的習俗就把一切調整好了。”然而,氏族社會是公共權力萌芽的土壤,社會的公共利益要求社會有一種力量來維持這種利益,保證這種利益不被破壞?!耙婚_始就存在著一定的共同利益,維護這種利益的工作,雖然是在全體的監(jiān)督之下,卻不得不由個別成員來擔當:如解決爭端;制止個別越權;監(jiān)督用水,特別是在炎熱的地方;最后,在非常原始的狀態(tài)下執(zhí)行宗教職能?!盵2](P218)
在父權制的后期,隨著新的生產(chǎn)工具的出現(xiàn),社會分工與交換的發(fā)展,私有制產(chǎn)生了。隨之產(chǎn)生了奴隸和自由民的差別,以及窮人和富人的差別。原始民主制內(nèi)部也發(fā)生了相應的變化。原先那些為維護公共利益而設立、并被賦予全權的職位,從為社會服務的角色上升為管理社會的角色,并成為一個專門的職位,由專人掌管,這種公職多由在經(jīng)濟上占主導地位的人擔當。專門從事公共事務管理的機構也就出現(xiàn)了。這些機構的出現(xiàn)促進了國家的最終形成。
這些最先占據(jù)了公共管理職位的原始首領可以看成是官僚的前身,不過他們與現(xiàn)代意義上的官僚是有差別的,他們不僅僅是處理行政事務意義上的“文官”。他們既是統(tǒng)治階級,又具有管理社會的權力。與他們的產(chǎn)生相伴隨的還有各種管理機構和物質的附屬物??梢姽倭诺漠a(chǎn)生和國家具有同時性和同一性,官僚是隨著國家的產(chǎn)生而產(chǎn)生的。官僚的存在首先是為了用強制的力量來壓制對抗階級的沖突,將沖突限制在“秩序”允許的范圍內(nèi)。其次官僚還必須執(zhí)行一定的社會管理職能。恩格斯指出:“政治統(tǒng)治到處都是以執(zhí)行某種社會職能為基礎,而且政治統(tǒng)治只有在它執(zhí)行了它的這種社會職能時才能持續(xù)下去”。[3](P523)但是這種古老的社會管理職能已經(jīng)變成為了政治目的不得不執(zhí)行的功能了。
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馬克思對黑格爾國家官僚制度進行了深刻的批判。
在黑格爾的法哲學中,國家體現(xiàn)的是具體的、普遍的倫理精神,是倫理理念的現(xiàn)實。市民社會體現(xiàn)的是有差別的、特殊的倫理精神。國家代表的是普遍利益而市民社會代表的是特殊利益,從國家與市民社會二者分離對立的基礎上出發(fā),黑格爾引入了官僚政治這一從普遍向特殊推移的特殊性的環(huán)節(jié),它維護國家的普遍利益和法制,是把特殊利益納入到普遍利益和法制之內(nèi)的職責的承擔者。
“黑格爾從國家和市民社會之間,特殊利益和自在自為的普遍物之間的分離出發(fā),而官僚政治的基礎的確就是這種分離”。[4](P300)根據(jù)馬克思的政治觀,國家是一種為了維護統(tǒng)治階級的利益而自居于社會之上并且日益同社會相脫離的力量,它有一種表面上的代表普遍利益的形式,而隱藏在這種形式之后的是國家的階級本質。所以說國家于市民社會的確是分離的,但不是黑格爾所說的那種思辨性的分離,并不是國家就代表了自在自為的普遍利益,黑格爾這樣說在馬克思看來是顛倒是非,是扭曲的理解。恰恰相反,馬克思認為所謂國家利益的真正本質是統(tǒng)治階級的特殊利益,是與社會大眾的普遍利益相對立的利益,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認為產(chǎn)生了官僚政治,它是作為維護這種對立的利益,壓制沖突而存在的。所以馬克思批判“黑格爾完全沒有考察官僚政治的內(nèi)容,只是給官僚政治的‘形式的’組織做了某些一般的規(guī)定,而官僚政治的確只是在它本身以外的一種內(nèi)容的‘形式主義’。”[4](P300)所以官僚制具有形式化的特質。
官僚機構作為市民社會的國家形式主義,是特殊的同業(yè)公會。官僚機構在形式上維護著國家的普遍利益,而其實質是官僚形成了自身的特殊利益。官僚在國家中形成特殊的閉關自守的集團。官僚機構只不過是“國家的幻覺”,國家的現(xiàn)實的目的對于官僚機構來說變成了反國家的目的,這是因為官僚機構作為“國家形式主義”把“形式的國家精神”當作了絕對命令,官僚機構把自身的利益和存在當作國家的最終的目的,因此它也就處處同實在的國家目的相沖突。官僚機構這種形式變成了內(nèi)容,而國家的社會管理方面內(nèi)容被充作形式,國家的任務成了例行公事?!肮倭耪问且粋€誰也跳不出的圈子。它的等級制是知識的等級制。上層在各種細小問題的知識方面依靠下層,下層則在有關普遍物的理解方面信賴上層,結果彼此都使對方陷入迷途”[4](P302)官僚制的實質是利益特殊化。官僚機構內(nèi)部又具有粗劣的唯物主義,就單個官僚來說,他把物質的生活看作是現(xiàn)實的生活,這種生活的精神在官僚機構內(nèi)部具有獨特的存在。因此,國家的目的并沒有真正得到執(zhí)行,國家目的變成了個人的目的,變成了個人升官發(fā)財、飛黃騰達的手段。而國家只有作為辦公桌上的存在而已。官僚制下具有嚴密等級制的個人追求的是一己之利、個人的升遷,所以官僚機構內(nèi)部是崇拜權威的,充斥著官僚個體對于權勢和物質的欲望。這套權威原則和等級制度變成了其特有的“知識”。馬克思站在唯物主義的立場上,關注官僚階層個人的行為趨勢,他意識到人性不斷追求利益、利己的特點和社會財富的有限性必然導致官僚階層腐化墮落。因為官僚機構已經(jīng)形成自身特殊的偽普遍利益,維持自身的存在和利益變成了第一目的而不是像黑格爾所說的那樣將特殊利益納入到普遍利益中去。國家對于官僚來說也不過是一種虛無的存在了。
此外,官僚制還具有神秘性的特質。馬克思評價說“同業(yè)工會是官僚機構的唯物主義,而官僚機構則是同業(yè)工會的唯靈論”。[4](P300)官僚機構是和國家并列的虛假的國家。官僚機構所掌握的私有財產(chǎn),即國家這種社會的唯靈論實質,使得官僚機構得以繼續(xù)存在。此外,官僚追求自身的利益則是官僚機構的普遍精神,它靠官僚界內(nèi)部的等級制和對外的閉關自守的公會性質來保守這一秘密,維持官僚機構的神秘性。公開的國家精神和國家意圖對于官僚機構來說就是出賣它的秘密。
在黑格爾列舉的其他幾項官僚制的要素上,馬克思逐一進行了批判。關于官僚的選拔方式,黑格爾認為在分配這些職務時一般采取有關人員的通常的選舉和最高當局的批準任命相結合的方式。黑格爾認為選舉是取得同業(yè)工會,自治團體的信賴,表達市民社會的特殊利益要求。任命是將其和國家的最高利益統(tǒng)合起來。這樣就能達到市民社會和國家之間的一種同一的關系。而在馬克思看來這種同一是十分表面的,隱藏在其后的是深刻的對立關系。同業(yè)公會的私有財產(chǎn)和特殊利益在本質上是反對國家的,通過這種選拔方式最多只能達到暫時的妥協(xié)、調和。也就是說在國家和社會的對立沒有消除的前提下,官僚政治是不可能將市民社會與國家真正地融為一體的。在階級社會中,兩者的沖突深扎在社會經(jīng)濟生活的內(nèi)部,除非國家廢棄了其政治統(tǒng)治職能,而社會重新收回國家的管理職能,這個命題才有意義。
黑格爾認為決定國家官吏取得自己的職位是知識和本身才能的證明這些客觀因素,這種證明保證國家能滿足它對普遍等級的需要,而且提供了一種條件使每個市民都有可能獻身于這個普遍等級。這是國家和市民社會達到同一的第二種關系。馬克思認為不然,國家官吏仍然是個特殊等級。并不因為說市民有可能獻身于其中就能將國家與社會二者協(xié)同起來。這最多只不過表示部分人可以轉到另一領域,獲得另一領域的權力,而跳轉的途徑就是考試,這反而會確認政治知識是一種特權。不具備這種條件的人永遠不可能獻身于這一所謂的“普遍等級”,這在馬克思看來是十分不平等的。所以“問題不在于每個市民是否有可能獻身于作為特殊等級的普遍等級,而在于這一等級是否有能力成為真正普遍的等級,即成為一切市民的地位。但黑格爾所根據(jù)的前提是虛假的普遍等級、空幻的普遍等級,是特殊的等級普遍性。”[4](P307)
對于官僚人員的薪俸,黑格爾引申出官僚人員有獲得薪俸的權利。因為國家要求個人不要獨立地和任性地追求主觀目的,讓他在盡職履行公務的時候追求主觀目的,于是就從這方面建立了普遍利益和特殊利益之間的聯(lián)系。這在黑格爾看來是市民社會和國家的真正同一的所在。馬克思認為薪俸只是更加激化了國家和市民社會的對立。因為官吏的生存是完全建立在依靠市民社會的物質支持上的,是寄生的階層。
對于官僚機構的監(jiān)督。黑格爾認為一方面有賴于官僚機構自身的“等級制”,另一方面又有賴于同業(yè)公會自下而上的監(jiān)督。此外還有賴于官僚的“直接的道德和理智的教育”以及所管理的國家的大小。馬克思認為這些監(jiān)督是不成立的。等級制本身就是濫用職權的禍根,它會對官僚的過錯產(chǎn)生庇護、縱容官僚犯罪。而寄希望于官僚自身大公無私、奉公守法的道德操守是不可靠的,事實不是以道德和理智來抵制胡作非為,而是官僚機構內(nèi)部必然的“知識”和實際工作的機械性在抵消侵害他的“道德和理智的教育”。
所以,馬克思認為官僚制具有形式主義,特殊化,神秘化的特征。它并不是普遍利益的代表,而是與市民社會之間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馬克思對黑格爾官僚制的批判也是從這些特征著手的,從這些特征其實可以看出馬克思對于官僚制的認識,完全不同于黑格爾唯心主義的觀點。
在《法蘭西內(nèi)戰(zhàn)》中馬克思指出,當資產(chǎn)階級革命消除了一切地方的、區(qū)域的、城鎮(zhèn)的、省份的獨立性以后,它不得不繼續(xù)進行君主專制制度已經(jīng)開始的工作,也就是使國家政權更集中更有組織,并擴大國家政權的范圍和職能,增加它的機構、提高它對現(xiàn)實社會的獨立性、加強它對現(xiàn)實社會的超自然控制。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階級矛盾的日益尖銳,行政權日益擴大,甚至有吞沒立法權的趨向,隨著國家行政權力的超常發(fā)展,一大批職業(yè)官僚應運而生。政府機器集中力量建立強大的常備軍、制造大批的國家寄生蟲和巨額的國債。馬克思將其稱為市民社會身上的冒充為其完美反映的寄生贅瘤,是社會里一切腐敗成分的大泛濫。官僚機構在波拿巴統(tǒng)治的第二帝國時期獲得了最完備、最高、但也是最后的表現(xiàn)。它表面上調停一切階級的沖突,實際上是成為了“可笑的冒險分子”擺布的工具。馬克思認為國家已經(jīng)墮落了,國家機器本身成為了除了市民社會經(jīng)濟壓迫之外的第二重壓迫的工具,這個工具就是通過其建立的強大的完備的官僚機器。要拯救市民社會從這個令人窒息的惡魔解放出來,只有摧毀這個國家機器。
馬克思高度贊揚了巴黎公社的政治實踐。這些措施主要包括:
(1)自治原則?!肮鐚⒊蔀樯踔磷钚〈迓涞恼涡问健薄芭f的集權政府也得讓位給生產(chǎn)者的自治政府”。[3](P56)公社廢除了常備軍,而用武裝的人民來代替它。常備軍在農(nóng)村地區(qū)也由服役期極短的國民軍來代替。這也就是收回強制性的社會力量。這樣一來,作為舊的國家政權所掌握的強制性的壓迫工具就從舊的國家手中奪過來,掌握在人民的手中。(2)普選原則。公社是由巴黎各區(qū)通過普選選出的市政委員組成的。馬克思說“普選權已被應用于它的真正目的,由各公社選舉它們的行政的和創(chuàng)制法律的公務員”。“并且這些委員是負責任的,隨時可以被罷免”。[3](P55)人們具有平等的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公職人員必須對選民和選舉單位負責,民眾可以自下而上地對其進行監(jiān)督,當他們不稱職時是隨時可以被罷免的。(3)議行合一原則?!肮缡且粋€實干的而不是議會式的機構,它既是行政機關,同時也是立法機關”。[3](P55)在馬克思看來,資產(chǎn)階級議會形式只是行政權用以騙人的附屬物,只是其上演的一出滑稽劇而已。而公社法律的制定權和執(zhí)行權同屬于同一機關,公職人員合一,議會的議員同時兼任行政機關的工作人員。(4)同薪不同工原則。公社自上而下的一切公職人員,都只領取相當于工人工資的薪金。國家高級官吏所享有的一切特權以及支付給他們的辦公費,都隨著這些官吏的消失而消失了。原先這些特權是剝削階級“補充直接剝削的第二重剝削人民的手段”。取消了官吏的高薪和金錢特權,也就等于取消了官吏們用政治權力剝削社會的權力。(5)普遍教育原則。“公社在廢除了常備軍和警察這兩種舊政府物質權力的工具以后,立即著手摧毀精神壓迫的工具。”[3](P56)公社宣布教會與國家分離,使國家不能再把宗教當作麻痹人民和控制社會的精神力量。此外,把教育事業(yè)從國家控制下解放出來,把學校交給人民,使人民免費上學,使教育不再受教會和國家的干涉。
以上措施的采取使得國家機關公職人員不再作為馬克思所談的“官僚”意義上的存在。公職人員是社會的公仆。它的存在也不是作為一個“封閉自守”的階層。每個公民都可能真正參與到公共事務的管理中去,而不再是歸一個受過訓練的階層的特權。由于所有公職人員都置于群眾監(jiān)督之下,隨時都可以替換,所以馬克思說這種制度“徹底清除了國家等級制,以隨時可以罷免的勤務員來代替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老爺們,以真正的負責制來替代虛偽的負責制”[3](P96)公職人員領取與工人相當?shù)墓べY,就使得官員不能靠公職升官發(fā)財。原先國家的“寄生蟲”也就變成了實干的機構。而普遍的教育,使得個人不可能依靠政治知識這種特權來謀取職位,在成為公職人員的機會上,大家都是平等的。也就是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指出的,只有當社會“普遍利益”在實際上成為“特殊利益”,而官僚統(tǒng)治階級“特殊利益”在實際上成為“普遍利益”時,才能鏟除官僚政治。最終使國家回歸社會,實現(xiàn)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
[1]阿爾布羅.官僚制[M].北京:知識出版社,1990.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4)[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3)[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1)[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責任編輯:陳 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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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樓棟,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政治學理論碩士研究生,郵編:200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