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宏燦

（亳州師范高等?？茖W校 亳文化研究中心，安徽 亳州 233500）

鄴下文學集團的貴族化特征

魏宏燦

（亳州師范高等?？茖W校 亳文化研究中心，安徽 亳州 233500）

鄴下文學集團的文學活動是在曹氏父子的領導下進行的。曹氏擁有政治和文學上的絕對權(quán)力和優(yōu)勢，成為鄴下文學集團的領軍人物，主宰著鄴下文學集團，影響鄴下文人的創(chuàng)作，使鄴下文學集團在領導層、作家隊伍、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及詩歌內(nèi)容等方面，呈現(xiàn)出貴族化的特征。

鄴下文學集團；曹氏父子；政治和文學上的優(yōu)勢；貴族化

漢末建安年間，北方的實際領導者曹氏父子，喜好文學，獎勵風雅，憑借著政治上的優(yōu)勢和非凡的文學素養(yǎng)，對當時的文壇產(chǎn)生強烈的凝聚力，那些因社會動亂而流亡于各地的文士，先后游息于曹氏政權(quán)的根據(jù)地鄴城，環(huán)繞在曹氏父子周圍，形成一個彬彬之盛的鄴下文學集團。他們連輿游宴，吟詩作賦，抒寫憫時傷亂、救世濟民的情懷，掀起了我國文學史上文人創(chuàng)作的第一個高潮?！班捪嘛L流”受到歷代論者的高度評價。本文僅就這個集團的領導層、作家隊伍，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及創(chuàng)作內(nèi)容等方面所呈現(xiàn)出的貴族化特征略加論析。

一

盡管學術(shù)界對鄴下文學集團的實際領導存在著不同的理解與看法，但曹氏父子是當時文壇的領軍人物則是可以肯定的，只不過在不同的時段各自以其特殊的身份和政治地位發(fā)揮著不同的作用。在從建安元年到建安十三年鄴下文學集團的形成過程中，曹操以相王之尊將那些因動亂流亡于各地的文士網(wǎng)絡在自己的門下，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中說得非常清楚：

昔仲宣獨步于漢南，孔璋揚于河朔，偉長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璉發(fā)跡于北魏，足下高視于上京，當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吾王于是設天網(wǎng)以該之，頓八紘以掩之，今悉集滋國矣。

由此可見，曹操以“相王之尊”的顯貴地位在鄴下文學集團的形成中發(fā)揮著極為重要的組織作用。自曹操占領鄴城至曹丕代漢自立，即建安十三年到建安二十二年，前后經(jīng)歷16年。這期間建安文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都是以鄴城為中心開展的，他們的鄴下文學交游與創(chuàng)作，集中反映了建安文學的時代風貌和精神意蘊。諸子依附于曹氏門下，暢游名勝景區(qū)，公宴詩賦，登臺臨高，抒懷言志，成就斐然，造就了鄴下文學樂園，形成鄴下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活躍時期，此時由于曹操更多的立足于建立鄴下政治中心，其主要精力在于軍國大事，因而使這個政治中心具有濃厚的文學色彩的任務，則無疑落在曹氏兄弟肩上。尤其是貴為太子的曹丕，此時已成為鄴下文學集團的實際領袖[1]，常以領袖的身份召集鄴下文人,游宴吟詩，往來唱和。典籍中多有記載，如《初學記》十引曹丕《敘詩》云：“為太子時，北園及東閣講堂并賦詩，命王粲、劉楨，阮瑀、應瑒稱同作。”摯虞《文章流別論》云：“建安中，魏文帝從武帝出獵，賦命陳琳、王粲、應瑒、劉楨并作。琳為《武獵》，粲為《羽獵》，瑒為《西狩》，楨為《為閱》。凡此各有所長，粲其最也。”

可見，曹丕此時作為鄴下文人的知音與領袖形象，得到建安諸子的認可，甚至當作周公來頌揚，應瑒《侍五官中郎將建章臺集詩》云：

公子愛敬客，樂飲不知疲。

和顏既以暢，乃肯顧細微。

贈詩見存慰，小子非所宜。

劉楨《贈五官中郎將》其二云：

所親一何篤，步趾慰我身。

清談同日夕，情盼敘憂勤。

詩句描繪出高山流水賞知音的畫卷。

曹植在《娛賓賦》中甚至把曹丕當作周公來頌揚：“欣公子之高義兮，德芬芳其若蘭。揚仁恩于白屋兮，踰周公之棄餐。聽仁風以忘憂兮，美酒清而肴甘?！?/p>

謝靈運在《擬太子鄴中集詩序》中也清楚地指出曹丕在鄴下文人中的領袖地位：“百川赴巨海，從星環(huán)北辰”，“忝北欽賢性，由來常懷仁。況值從君子，傾心隆日新”。由此可以看出，曹丕以副君之重、曹植以公子之貴，領引鄴下文學，正因此，《三國志·王粲傳》云：“昔文帝、陳思以公子之尊，博好文采，同聲相應，才士并出?！?/p>

綜上所述，鄴下文學集團在形成與發(fā)展的全過程中自始至終都處在當時權(quán)貴的掌握之中，集團領導層明顯地表現(xiàn)出貴族化特點。

二

鄴下文人集團人數(shù)眾多，陣容強大，實為罕見。鐘嶸《詩品》描述了當時文壇的盛況：

曹公父子，篤好斯文；平原兄弟，郁為文棟；劉楨、王粲為其羽翼，次有攀龍托鳳，自致于屬車者，蓋將百計。

這數(shù)以百計的文人集團，據(jù)牛潤珍先生考證，有文字記載且知其姓名者，主要有曹操、曹丕、曹植、甄皇后、陳琳、王粲、徐干、阮瑀、應瑒、劉楨、繁欽、應琚、楊修、吳質(zhì)、路粹丁儀、丁廙，邯鄲淳、荀緯、劉廙、蘇林、蔡琰等22人[2]。胡大雷先生則認為存在兩個文學集團[3]：一是以曹丕為首的文學集團，主要有吳質(zhì)、徐干、應瑒、劉楨、司馬孚、王昶、劉廙、蘇林、鄭沖等；一是以曹植為首的文人集團，主要成員有應瑒（初為平原侯庶子）、徐干、鄭袤、邯鄲淳、劉楨（初為平原侯庶子）、楊修、任嘏、司馬孚等。但以曹植為首的文人集團，人數(shù)少，力量弱，并沒有產(chǎn)生多大的影響。實際上則是以曹丕為首的文人集團為主力軍。這個集團的主要成員大都出身于權(quán)貴家庭，有顯赫的社會背景，自己在社會上也有一定的政治地位。如：

王粲，曾祖父、祖父皆為漢三公，父為大將軍何進長史。少有異才，甚得蔡邕賞識，17歲其避難荊州依劉表，后歸順曹操，任丞相椽，賜爵關(guān)內(nèi)侯，轉(zhuǎn)任軍謀祭酒，官至魏侍中。

劉楨，東漢尚書郎劉梁之孫。少以才學知名，建安中辟丞相掾。

陳琳，初為何進主簿，何被害后北依袁紹，使典文章，紹敗歸附曹操，任司空軍謀祭酒，管記室，后為門下督，以章表書記見稱，與阮瑀齊名。

阮瑀，少受學于蔡邕。建安中，為曹操軍謀祭酒，與陳琳同管記室，為曹操撰軍用書檄，后徙倉曹掾?qū)佟?/p>

徐干，建安中為曹操司空軍謀祭酒掾?qū)伲鬄槲骞僦欣蓪⑽膶W，擅長詩賦。

應瑒，祖父應奉，漢桓帝時官司隸校尉，父應珣任司空掾。叔應劭初為東騎將軍何苗屬官，中平六年任泰山太守，后任袁紹軍謀校尉。應瑒于建安中被曹操召為丞相掾?qū)?，轉(zhuǎn)任平原侯庶子，后為五官中郎將文學。

吳質(zhì)，以才學能博，受到曹氏父子禮愛，常侍從游宴。建安中為朝歌長，又遷元城令，曹丕代漢后封列侯。

楊修，出身世家大族，漢太尉楊彪之子，袁紹外甥，博學能文，才思敏捷，深得曹操器重，建安中為丞相曹操主簿。

蔡琰，漢代著名學者蔡邕之女，博學多才，精通音律。匈奴王妃，曹操曾用重金贖回。

甄氏，出身世族名門，先為袁紹子袁熙妻，后為文帝丕妻，善詩，曾隨曹丕交游于諸文學。

由上述可見，鄴下文學集團的絕大多數(shù)成員皆出身于當時的名門世族，有的人在入鄴前，已有相當?shù)恼蔚匚缓蜕鐣绊?；入鄴后依附于曹氏，更受到曹氏父子的器重，并被委以重任。這個集團的作家隊伍，明顯地呈現(xiàn)出貴族化。

三

鄴下文學集團的文學活動是在曹氏父子的親自領導下進行的，這就決定了其創(chuàng)作生活環(huán)境必然呈現(xiàn)出貴族化。這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兩方面：

1、創(chuàng)作時的自然環(huán)境。游園宴會是他們的文學活動的主要形式，所以大都選擇在風景優(yōu)美，環(huán)境優(yōu)雅的景區(qū)，如西園、玄武陂、南皮等，建安詩人經(jīng)常在這些景區(qū)內(nèi)游宴詠詩，詩中多有描繪優(yōu)美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曹丕的《芙蓉池作》云：

雙渠相灌溉，嘉木繞通川。

卑枝拂羽蓋，修條摩蒼天。

驚風抉輪轂，飛鳥翔我前。

丹霞夾明月，華星出云間。

曹植《公宴》云：

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參差。

秋蘭被長坂，朱華冒綠池。

潛魚躍清波，好鳥鳴高枝。

神飚接丹轂，輕輦隨風移。

劉楨《贈徐干》詩云：

細柳夾道生，方塘含清源。

輕葉隨風轉(zhuǎn)，飛鳥何翻翻。

以上三詩寫西園的美景。

曹丕《于玄武陂作》：

菱芡覆綠水，芙蓉發(fā)丹榮。

柳垂重蔭綠，向我池邊生。

乘渚望長洲，群鳥讙嘩鳴。

萍藻泛濫浮，澹澹隨風傾。

這是寫玄武陂的美景。

劉楨《公宴》詩云：

月出照園中，珍木郁蒼蒼。

清川過石渠，流波為魚防。

芙蓉教其華，菡萏溢金塘。

靈鳥宿水裔，仁獸游飛梁。

華館寄流波，豁達來風涼。

這是寫南皮的優(yōu)美風景。

2、創(chuàng)作時的生活物質(zhì)條件。鄴下文人創(chuàng)作時，不僅生活的自然環(huán)境優(yōu)雅，其生活物質(zhì)條件也十分華貴，他們在各自的作品描繪了貴族式的生活方式。曹丕《又與吳質(zhì)書》這樣描寫他們游宴南皮時飲酒高歌、女樂伴陪的情景：

每至觴酌流行，絲竹并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

曹植《侍太子坐》云：

清醒盈金觴，肴饌縱橫陳。

齊人進奇樂，歌者出西秦。

《贈丁廙》詩云：

嘉賓填城闕，豐膳出中廚。

吾與二三子，曲宴此城隅。

秦箏發(fā)西氣，齊瑟揚東謳。

肴來不虛歸，觴至反無余。

王粲《公宴詩》云：

嘉肴充圓方，旨酒盈壘壘。

管弦發(fā)微音，曲度清且悲。

阮瑀《公宴》詩云：

上堂相娛樂，中外奉時珍。

五味風雨集，杯酌若浮云。

應瑒《公宴詩》云：

公館延群士，置酒于斯堂。

辯論釋郁結(jié)，援筆興文章。

由此可見，宴會上，佳肴美景，曲調(diào)高妙，輕歌曼舞，一派華貴氣象。鄴下詩人在這種優(yōu)雅舒心的貴族生活環(huán)境中，縱情歡娛，詩賦唱和。

四

曹丕《又與吳質(zhì)書》云：“昔日游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可見曹氏父子與鄴下文人朝夕相處，情同手足，關(guān)系甚為融洽。因而論者一致認為曹氏父子能夠突破與文士“雍容侍從”的僚屬關(guān)系，視文士為知心朋友，有意識地與他們建立深厚的友誼，但實際上他們賓主之間還是不平等的。曹氏父子固有愛才之心，然因其尚軍功、圖霸業(yè)，文治之事僅為其副業(yè)，僅能“載筆”以侍從的鄴下文士顯然也不具有沙場征戰(zhàn)的能力，也不合乎曹氏“三令”求賢的標準。故對諸文士猶不免“倡優(yōu)畜之”，意欲藉其行“潤色鴻業(yè)”之事而已。吳質(zhì)在《答魏太子箋》中說得相當清楚：“陳、徐、劉、應才學所著，誠如來命，……凡此數(shù)子，于雍容侍從，實其人也，若乃邊境有虞，群下鼎沸，軍書輻至，羽檄交馳，于彼諸賢，非其任也，”（《文選》卷四十）因此，鄴中諸子在鄴所任之官職，多不過是“司空軍謀祭酒”、“文學”、“庶子”等，其任務不是寫作軍國書檄，就是隨侍于公子侯王之側(cè)，“雍容侍從”而已。這種文學侍臣的身份程度不同地影響到他們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和審美趣味，在各自的詩文中時常流露出唯上“仰視”的價值取向，具體而言，一是在其作品中歌頌領導的功業(yè)，宣揚領導的恩惠，多溢美之辭?？娨u可視為代表，魏代漢時，詔令其修改漢樂，《晉書·樂志》云：“及魏受命，改其十二曲，使繆襲為詞，述以功德代漢?！币蚨凇段汗拇登住分懈桧灢懿佟百囄椅浠嗜f國寧”，稱美曹丕“聰明昭四表，恩德動遐方”，贊揚曹?！暗聺蔀榱鞑肌保疤煜陋z訟察以情，元首明”。在其他建安詩人詩中也存在著大唱曹魏贊歌的現(xiàn)象，如曹植《侍太子坐》“翩翩我公子，機巧忽若神”；王粲《公宴》詩“愿我賢主人，與天享巍巍”；應瑒《公宴詩》“巍巍主人德，佳會被四方”；劉楨《贈五官中郎將詩》“君侯多壯思，文雅縱橫飛”；阮瑀《公宴詩》“陽春和氣動，賢主以崇仁”。

二是響應曹氏父子的文學倡導與需求，從事命題創(chuàng)作，故多有應酬、奉和以及同題共詠之作，王芑孫《讀賦卮言·謀篇》云：“自魏以來，君臣多云同作或命某作，或被詔作?！蓖跏蟽H就賦而言，但奉命之作和同題共作實已波及詩等文體的寫作，曹植、王粲、劉楨、阮瑀、應瑒并作《公宴詩》，曹植、劉楨、應瑒并作《斗雞詩》，曹丕、曹植并作《代劉勛妻王氏雜詩》，曹丕、徐干并作《見挽船士兄弟辭別詩》，這些詩其內(nèi)容不外是《文心雕龍·明詩》所說的“憐風月,狎池苑，述思榮，敘酣宴”，多有描寫他們游宴時的貴族生活情景及庸俗的美頌詞句。

五

鄴下文學集團的貴族化是中古文學史上獨特的景觀，這主要是由當時的社會現(xiàn)狀所決定。建安時期，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中國的北方由曹氏所統(tǒng)治，曹氏父子握有實權(quán)，不僅擁有政治資源和優(yōu)勢，同時也享有文化領域內(nèi)的種種特權(quán)，為其諸子置官屬，配備“文學侍從”。在良好的教育環(huán)境中給予其系統(tǒng)教育，培養(yǎng)他們的文學興趣，顯然這是極有利于其文學創(chuàng)作能力發(fā)展的，史書中常見的“才思敏捷”之譽多指此。他們憑借著自身良好的文學修養(yǎng)積極投身于文學創(chuàng)作之中，并且又提出一些新的文學理論，政治上、文化上的絕對優(yōu)勢使其成為鄴下文學的主宰，因而他們的政治身份與相應的政治權(quán)力既外在表現(xiàn)為招賢納士的旗幟，也內(nèi)化為影響鄴下文人集團創(chuàng)作傾向的能量。因此那些出身于世族名門的早年成才的精英，如建安七子等，被曹操招納至鄴，陪伴曹氏父子玩弄風騷，開心樂事，成為曹魏政治上的擁戴者和文學上的追隨者，《三國志·趙儼傳》載：建安元年，曹操迎天子都許，趙儼語繁欽：“曹鎮(zhèn)東應期命世，必能匡濟華夏，吾知歸矣”，“建安二年，年二十七，遂攜老弱詣太祖”，由此可見出有識之士趨附曹氏的心態(tài)。劉勰的《文心雕龍·時序》云：“魏武以相王之尊，雅好詩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辭賦，陳思以公子之豪，下筆琳瑯，并體貌英逸，故俊才云蒸?！辩妿V《詩品》也云：“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篤好斯文，平原兄弟，郁為文棟，劉楨、王粲，為其羽翼，次有攀龍托鳳，自至于屬車者，蓋將百計，彬彬之盛，大備于時矣?！?/p>

上面的兩段話，不僅揭示出曹氏父子作為政治首領的表率作用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所產(chǎn)生的積極效應，同時也說明，政治權(quán)力的介入，不同程度地影響建安詩人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和審美情趣，這有利于鄴下文學集團及文學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也給這個文學集團帶來貴族化的現(xiàn)象。

[1]魏宏燦.鄴下文學集團領袖論[J].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中國古代近代文學，1995，（8）

[2]牛潤珍.建安年間的鄴下文學作家群[A].建安文學新論[C].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

[2]胡大雷.鄴下文學集團考[A].建安文學新論[C].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

I206.2

A

1009-9530（2010）04-0021-03

2010-05-25

魏宏燦（1952-），男，安徽太和人，亳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亳文化研究中心教授，碩士生導師，從事古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