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娟

(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武漢 430074)

韓翃詩的藝術(shù)特色

楊 娟

(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武漢 430074)

韓翃是大歷詩人,列名于“大歷十才子”,然而,他的詩從情調(diào)、風格到體式上都和其他大歷詩人大相徑庭。情調(diào)上,韓翃詩不作苦語、怨語,情調(diào)明亮輕快;風格上,韓翃詩蕭疏有致,色彩濃重,珠光寶氣;體式上,擅長古詩,尤其是七古。

韓翃;詩;特色;情調(diào);風格;體式

在大歷眾多詩人中,對韓翃產(chǎn)生興趣最初是源于他和柳氏那段富有傳奇色彩的悲歡婚姻,經(jīng)許堯佐《柳氏傳》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使他成了傳奇小說的主人公。孟棨《本事詩》的改編,更使得這浪漫的故事在后世廣為流傳?！罢屡_柳,章臺柳,顏色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背四鞘鬃屗暣笤氲钠呓^《寒食》之外,許多人也因此詩記住了韓翃的名字。而御筆點官的戲劇性情節(jié)[1],簡直給他的詩戴上了欽定的桂冠,讓后人津津樂道。不過,在這里論述的并不是這些佳話,而是他詩的藝術(shù)特色。

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首先讓我們把眼光投向韓翃生活的大歷時期,這樣可以更好地了解詩人。談到大歷不得不提到安史之亂,安史之亂的影響是極其巨大的。它是唐王朝,也可以說是我國封建社會由極盛轉(zhuǎn)向極衰的標志?！胺榛鹩袝r驚暫定,甲兵無處可安居?！?郎士元《贈韋司直》)就是當時戰(zhàn)亂現(xiàn)實的真實寫照。它在當時人們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陰影,使人們的精神面貌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它像一股強勁狂風,滌蕩了盛唐時期那種昂揚的精神、樂觀的情緒、慷慨的意氣,把人們從陽光明媚的天宇下刮進了陰冷、黑暗的深淵。它使唐詩的發(fā)展步入了一個新的時期,也就是人們習慣所稱的大歷時期。

在那烽煙四起,動蕩不寧的時代,人員流動異常頻繁。詩歌作為交際手段和風雅點綴的傾向日益強烈,祖餞酬唱成為普遍的風氣。韓翃作為軍中掌書翰筆墨的一介文士,自然免不了送往迎來,因此他的集子里留下了大量的送行詩。但他的送行詩不作苦語、怨語,情調(diào)明亮輕快。送友人從軍,韓翃高唱“自有從軍樂,何須怨解攜。”(《送戴迪赴鳳翔幕府》)意氣昂揚,令人感奮;送友人下第,他也寬慰對方“功名自有期”(《送韋秀才》),并激勵友人:“一舉青云在早秋,恐君從此便淹留。有錢莫向河間問,載筆須來闕下游!”(《送李湜下第歸衛(wèi)州便游河北》)這樣的豪邁剛勁之氣,這樣的倜儻磊落之才,在大歷詩人中是很難看到的。

韓翃不僅送人如此,歸思也很少有凄苦沉痛之感。“平生樂事多如此,忍為浮名隔千里,一雁南飛動客心,思歸何待秋風起?！?《和高平朱參軍思歸作》)同是相思河思歸,卻沒有時人那樣的窮苦憂愁的哀嘆,只是在愉快的回憶中伴有一絲淡淡的遺憾,整個情調(diào)是明亮而輕快的。在其他大歷詩人大唱歸隱之際,他獨對朋友說:“勸君不得學淵明,且策驢車辭五柳?！?《送別鄭明府》)這與當時人的思想意識是多么不同啊!難怪蔣寅先生說,在韓翃的詩中,看不到彌漫于大歷詩中那種失意惆悵的情調(diào),他的詩還洋溢著一派少年昂藏之氣,還滿懷高揚的自信和進取心[2]228。這是很有見地的。

風格上,韓翃詩蕭疏有致,詩中大量使用專有名詞,主要是大量使用地名、人名。首先是地名:“朱雀橋邊看淮水,烏衣巷里問王家?！?《送客之江寧》)朱雀橋、烏衣巷這類地名,誠然是與一定的歷史內(nèi)容相關(guān),有著豐富的內(nèi)涵,但這里卻是作為一個地點出現(xiàn)的,所以聯(lián)想值并不高,相反倒占了相當?shù)淖謹?shù),詩句意義的濃度也因此被沖淡。至于以下例子就更等而下之了:“仙人磯近茱萸澗,銅雀臺臨野馬岡。”(《送李湜下第歸衛(wèi)州便游河北》)“熨斗山前春色早,香爐峰頂暮煙遲。”(《送客一歸襄陽二歸潯陽》)“客舍不離青雀舫,人家舊在白歐洲?！?《送客歸江州》)“春衣晚入青楊巷,細馬初過皂莢橋?！?《送丹陽劉太真》)……上面這些詩句中的地名,除了銅雀臺外,其他都是一個個普通而具體的地點,因此聯(lián)想值更低,意義范圍也更有限。而詩的主要功能主要是借助于意象傳達的,否則就不能成為詩而是散文了!

再看詩中人名:“差肩何記室,攜手李將軍?！?《贈別太常李博士兼寄兩省舊游》)“御史王元貺,郎官顧彥先?！?《送蔣員外端公歸淮南》)“中丞違沈約,才子送丘遲。”(《李中丞宅夜宴送丘侍御赴江東便往辰州》)“仆射臨戎謝安石,大夫持憲杜延年?！?《寄上田仆射》)……韓翃詩中人名堆垛的極多,據(jù)蔣寅先生考證,韓翃現(xiàn)存 165首詩中竟出現(xiàn) 110個 (次)人名,“點鬼簿”的雅號給他殆不為厚誣[2]219。以上這些人名在詩中同樣不具有典故的性質(zhì),只能說是一種簡單的比擬:或因官職相同,或因姓氏相同,捉古人來作比,表示一種廉價的贊美。如此眾多和高密度地使用人名、地名,不僅沖淡了詩句意義的濃度,同時也損壞了詩的表現(xiàn)機能。

韓翃詩在風格上還表現(xiàn)為用詞色彩濃重,珠光寶氣,這和整個大歷詩清空淡雅的流向迥然不同?！扒奥窇舭子衽_,行人輒美黃金絡?！?《送夏侯侍御》)“金盤暁鱠朱衣鮒,玉簟宵迎翠玉人。”(《送蓨縣劉主簿楚》)“玉佩迎初夜,金壺醉老春?！?《田倉曹東亭夏夜飲得春字》)“金羈絡腰裊,玉匣閉豪曹?！?《東城水亭宴李侍御副使》)“鲙下玉盤紅縷細,酒開金甕綠醅濃。”(《宴楊駙馬山池》)……不勝枚舉。在這里,金玉字樣雖都是定語,實際上卻沒多少寫實的意義,只不過裝點色彩,起個烘托氣氛的作用。因此,他的詩中盡管鑲襯了人名和濃得化不開的富麗字面,其實內(nèi)容十分空虛。難怪蔣寅先生認為“至寶丹”一名給他倒正合適[2]226,葛曉音女士也認為韓翃的詩“興致繁復卻缺少個性”[3]。

在詩歌體式方面,大歷詩人較重視近體,較重視五言,總的來說,他們古體的成就不如近體,七言的成就不如五言,長篇的成就不如短篇。他們寫得最好的是五律,其次是七律、五絕,七絕也有些出色的作品,樂府和古體詩較一般[4]。然而,在體式上,韓翃詩卻擅長古詩,尤其是七古,這和其他大歷詩人有明顯的區(qū)別。據(jù)蔣寅先生考證,韓翃現(xiàn)存詩 172首中七言歌行占 25首,而且成就總的來說高于律詩[2]229。他的七古往往是以幾句三言開端,三、五、七雜言,形式多樣,遣詞造句流暢純熟。。如“髯參軍,髯參軍,身為北州吏,心寄東山云。坐見萋萋芳草綠,遙思往日晴江曲?！?《和高平朱參軍思歸》)“嶼花晚,山日長,蕙帶麻褥食草堂。一片水光飛入戶,千竿竹影亂登墻?！?《張山人草堂會王方士》)灑脫之風,令人想到李白的七古?！顿泟e上元主簿張著》、《送別鄭明府》數(shù)篇有李頎七古之風;《別李明府》、《送萬巨》等篇近崔顥而更婉轉(zhuǎn)紆徐;至《送孫潑赴云中》一首,直可以平視高岑,即與盛唐邊塞詩相比也不遜色。

韓翃的七律也寫得悠揚暢達,較有特色?！帮L吹山帶遙知雨,露濕荷裳已報秋?！?《送客歸江州》)“山色遙連秦樹晚,砧聲近報漢宮秋?！?《同題仙游觀》)都堪稱佳作。他的《送王光輔歸青州兼寄儲侍郎》詩被胡應麟評為中唐妙唱,其中“蟬聲驛路秋山里,草色河橋落照中?！币宦?lián),意緒惆悵而頗有清壯之氣?！端涂退窔w陜》中“枕上未醒秦地酒,舟前已見陜?nèi)思??！眱删淇鋸堩標兄鄣目焖?對得極工整又如風行水上般流暢活潑?！端屠涑栠€上元》云:“落日澄江烏榜外,秋風疏柳白門前。橋通小市家林近,山帶平湖野寺連。”在錯落有致的構(gòu)圖中展現(xiàn)出平遠疏朗的境界,宛如一卷寫意山水。韓翃七絕也寫得意氣風發(fā),韻調(diào)輕妙,最近王維,如《羽林騎》、《看調(diào)馬》、《江南曲》、《贈李翼》等篇,最有盛唐那種翩翩少年的倜儻之氣,深為后人贊賞。

然而,成功有時也是一種不幸。在那個烽煙四起的年代,無論哪個詩人都無法回避社會現(xiàn)實的苦難,詩中或多或少都會觸及到一些戰(zhàn)亂帶來的災難和不幸。經(jīng)過八年的戰(zhàn)亂,整個國家已是千瘡百孔,慘不忍睹了?！皣粕竭€在,春城草木深。”(杜甫《春望》)昔日的繁華早已如煙消云散,山河雖在,無復舊貌;城池荒蕪,滿目榛蕪。河北是“城池百戰(zhàn)后,耆舊幾家殘?！?劉長卿《穆陵關(guān)北逢入歸漁陽》);江南是“吳越征徭非舊日,秣陵凋敝不宜秋?！?李嘉祐《早秋京口旅居章侍御寄書相問因以贈之時七夕》);浙東是“空城垂故柳,舊業(yè)廢春苗。”(劉長卿《送朱山人放越州賊退后歸山陰別業(yè)》);中原板蕩,“女停襄邑杼,農(nóng)廢汶陽耕?！?張繼《送鄒判官往陳留》)。農(nóng)村經(jīng)濟凋敝,導致國家財政的窘迫狀況,可國庫卻是“量空海陵粟,賜乏水衡錢。”(張繼《酬李書記校書越城秋夜見贈》)。……難以想象當時人們是怎么度過那物資極度匱乏的時期的!

然而,韓翃詩中卻看不到這方面的跡象,他的詩如不加昔年考證,易讓人誤會都作于安史之亂以前。長期的軍幕生活使他能夠?qū)懗鱿瘛昂L動地氣蒼茫,橫吹先悲出塞長?！?《送孫潑赴云中》)這樣蒼涼的詩句,然而由于他對現(xiàn)實的漠視,使我們看不到彌漫于大歷詩中的失意悵惘的情調(diào)。他的那首《魯中送魯使君歸鄭州》詩更是寫道:“城中金絡騎,出餞沈東陽。九月寒霧白,六關(guān)秋草黃。齊謳聽處妙,魯酒把來香。醉后著鞭去,梅山道路長?！碑敃r正值安史之亂,河南方為戰(zhàn)場,可是這首詩中哪有鼓鼙之聲、刀兵之氣?只有歌聲酒香。這無疑是回避現(xiàn)實,粉飾太平,這是不應該的,也是值得批判的。

[1]孟棨.本事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10-11.

[2]蔣寅.大歷詩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3]葛曉音.詩變于盛衰之際 [G]∥唐代文學論壇:總第五集.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0:175.

[4]蔣寅.大歷詩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237.

(責任編輯:侯秀梅)

I2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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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7836(2010)09-0123-02

10.3969/j.issn.1001-7836.2010.09.050

2010-04-06

楊娟 (1984-),女,河南鄭州人,2008級中國古代文學唐宋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