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盧春龍
西方政治學視野中的社會資本理論
□ 盧春龍*
在過去20年內(nèi),社會資本理論在西方學術(shù)界吸引了大批比較政治學者和民主理論家的注意,并進而成為政治發(fā)展領(lǐng)域里的一個熱門話題。本文主要從政治學的視野對西方社會資本理論進行了回顧與評價,主要側(cè)重討論政治環(huán)境對社會資本的影響,以及反過來社會資本對政府治理的影響。筆者主要集中討論了三個問題:(1)社會資本的定義和操作化問題;(2)社會資本的產(chǎn)生根源問題;(3)社會資本的政治效應問題。筆者希望這樣的理論探討能夠為社會資本理論在中國場景下的運用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社會資本理論;概念化;政治效應
在過去20年內(nèi),社會資本理論在西方學術(shù)界吸引了大批比較政治學者和民主理論家的注意,并進而成為政治發(fā)展領(lǐng)域里的一個熱門話題。多數(shù)文獻指出,在一個民主社會或共同體內(nèi),社會資本的存在,會促進公民的政治參與行為,維持政治秩序和政治系統(tǒng)的穩(wěn)定。①James Coleman,Foundations of Social Theory,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0;Robert Putnam,Bowling Alone:Collapse and Revival of American Community,New York:Simon&Schuster,2000;Robert Putnam,Robert Leonardi,and Raffaella Nanetti,Making Democracy Work:Civic Traditions in Modern Italy,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3.正如普特南指出的,近來社會資本理論的崛起回應了一個自托克維爾以來的經(jīng)典政治學命題:一個民主政體的良性運轉(zhuǎn)依賴于其公民對公共事務的積極參與。②Robert Putnam,Robert Leonardi,and Raffaella Nanetti,Making Democracy Work.在社會資本理論學者眼中,公民對正式社會組織和非正式社會網(wǎng)絡的參與,會提高他們之間的信任程度并培育互惠互利的道德規(guī)范,從而增強他們采取集體行動的能力。通過這些社會組織和非正式社會網(wǎng)絡,以及由此派生出來的信任規(guī)范,同一共同體內(nèi)的公民可以更有效率的組織集體行動,來解決他們共同面臨的公共問題并對政府施加影響來保證這些問題的解決。③Francis Fukuyama,Trust:The Social Virtues and the Creationof Prosperity,New York:The Free Press,1995;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British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29,1999,pp.417-461;Gabriel Almond and Sidney Verba,The Civic Culture:Political Attitudes and Democracy in Five Nations,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3.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學習和了解社會資本這一重要的西方理論,也許對我國和諧社會的建設、政府治理的良性運轉(zhuǎn)有著借鑒意義。出于這個目的,本文對西方社會資本理論進行回顧與介紹。當然,社會資本理論是一個跨學科的研究領(lǐng)域,社會學、經(jīng)濟學、以及政治學對社會資本理論都從自己學科的角度進行了各自的研究與論述。本文主要從政治學的角度來討論社會資本理論問題,主要側(cè)重討論政治環(huán)境對社會資本的影響,以及反過來社會資本對政府治理的影響。在文章結(jié)構(gòu)上,我將首先討論社會資本的定義和操作化問題,也就是該如何理解社會資本這個概念以及如何測量社會資本;接下來我會討論社會資本的產(chǎn)生根源,也就是影響社會資本形成的一些關(guān)鍵性因素,最后,我著重強調(diào)社會資本的政治效應問題,也就是社會資本對政府治理到底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
關(guān)于社會資本的定義,既有文獻已經(jīng)取得一個共識,那就是社會資本是一個多維度的概念。這些文獻進一步認為,社會資本主要由兩部分組成:一是客觀的社會網(wǎng)絡和組織,二是一系列相對主觀的道德規(guī)范和價值觀念。①Robert Putnam,Robert Leonardi,and Raffaella Nanetti,Making Democracy Work;Robert Putnam,Bowling Alone;John Brehm and Wendy Rahn“,Individual-Level Evidence for the Causes and Consequences of Social Capital.”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41,1997,pp.999-1023;Pamela Paxton,“Is Social Capital Declining in the United States?A Multiple Indicator Assessment,”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Vol.105,No.1,1999,pp.98-99.客觀的社會網(wǎng)絡和組織包括正式的社會組織和非正式的社會網(wǎng)絡,它們在成員自愿的基礎(chǔ)上形成,尊重并代表成員的利益。成員根據(jù)自己的意愿可以選擇自由參與或退出這些社會網(wǎng)絡和組織。在這些社會網(wǎng)絡和組織中,成員之間的關(guān)系是比較平等的平行(horizontal)關(guān)系而不是服從和命令的垂直(vertical)關(guān)系。主觀的道德規(guī)范和價值觀念主要包括社會成員的相互信任程度以及互惠互利的道德規(guī)范。根據(jù)西方社會資本理論學者的觀點,社會資本的客觀和主觀部分在分散的個人之間起到了“調(diào)節(jié)性的作用”,在自愿的基礎(chǔ)上把社會個體凝聚起來,從而有利于解決社會個體所面臨的“集體行動”的問題。②Robert Putnam,Robert Leonardi,and Raffaella Nanetti,Making Democracy Work;Robert Wuthnow,Loose Connections:Civic Involvement in America’s Fragmented Communities,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8.
不同的學者在量化社會資本時會側(cè)重社會資本的不同維度。比如羅伯特·普特南在量化社會資本時,側(cè)重社會成員對正式社會組織的參與。他依據(jù)各地區(qū)正式社會組織的成員參與強度,來衡量意大利各地區(qū)的社會資本情況。需要值得注意的是,普特南并沒有直接測量社會資本的主觀維度-社會成員的相互信任程度以及互惠互利的道德規(guī)范,他認為,對正式社會組織的參與會提高社會成員之間的信任程度,因此可以用對正式社會組織的參與作為一個替代指標來間接衡量社會成員的相互信任程度。福山(Fukuyama)也認同普特南的這一量化方法,他指出,社會資本作為一個分析概念最大的弱點就是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對其進行衡量,他認為有兩種取向可以被用來衡量社會資本。③Francis Fukuyama“,Social Capital,Civil Society and Development,”Third World Quarterly,Vol.22,No.1,2001,pp.7-20.第一種取向是對一個給定社會里的社會團體數(shù)目以及社會團體成員資格進行普查,在此普查的基礎(chǔ)上,我們可以計算這個社會的總體社會資本存量狀況。因此,一個社會的社會資本總量就等同于這個社會里所有社會團體成員資格的總和。當然,福山也承認這樣的普查幾乎是一件無法完成的任務。于是,他建議第二種取向,通過隨機社會調(diào)查來衡量一個社會的社團參與程度。這種取向的代表是美國國家民意研究會的綜合社會調(diào)查(General Social Survey)以及密歇根大學英格爾哈特(Inglehart)教授主持的世界價值觀念調(diào)查(World Values Survey)。這些社會調(diào)查都設計了一系列問題來衡量被調(diào)查者對社會團體和網(wǎng)絡的參與程度。
還有一部分學者主要側(cè)重于使用主觀的道德規(guī)范和價值觀念來衡量一個社會的社會資本情況。④John A.Booth and Patricia Bayer Richard“,Civil Society,Political Capital,and Democratization in Central America,”Journal of Politics,Vol.60,1998,pp.780-800;Ronald Inglehart,Modernization and Post-modernization:Cultural,Economic,and Political Change in 43 Societies,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7;Stephen Knack and Philip Keefer“,Does Social Capital Have an Economic Payoff?A Cross-Country Investigation,”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Vol.112,No.4,1997,pp.1251-1288.他們主要通過隨機社會調(diào)查來衡量一個社會里的社會信任程度和道德規(guī)范水準。比如,由密歇根大學英格爾哈特教授主持的世界價值觀念調(diào)查用這樣一個經(jīng)典的問題來—“一般來講,你認為大多數(shù)人是能被信任的嗎?”—來衡量各個社會的社會信任程度。Booth和Richard進一步發(fā)展了這一問題,他們設計了以下三個子項目來衡量被訪問者的社會信任:1)一般來講,大多數(shù)人是能被信任的,2)大多數(shù)時候,人們只關(guān)心他們自己,而并不愿意幫助自己的鄰居,以及3)如果有機會的話,大多數(shù)人會利用你。被訪問者被要求對這三個子項目作出判斷,Booth和Richard認為這三個項目合在一起能夠更好的捕捉被訪問者的社會信任情緒。⑤John A.Booth and Patricia Bayer Richard“,Civil Society,Political Capital,and Democratization in Central America.”Knack和 Keefer則使用社會信任加上公民合作的規(guī)范來衡量一個社會的社會資本分布情況。對于社會信任,他們使用了與英格爾哈特教授同樣的問題—“一般來講,你認為大多數(shù)人是能被信任的嗎?”—來衡量被訪問者的社會信任程度;對于公民合作的規(guī)范,他們使用了以下五個子項目:1)申請自己不具備資格的政府福利,2)逃避公共交通的費用,3)如果可能在報稅時進行欺騙,4)把撿到的錢據(jù)為己有,和5)意外撞到了停著的車輛而不匯報。如果被訪問者對這五個子項目持否定態(tài)度,就被認為具備公民合作的規(guī)范。①Stephen Knack and Philip Keefer“,Does Social Capital Have an Economic Payoff?A Cross-Country Investigation.”
還有一部分學者則強調(diào)對社會資本的衡量應同時包括以上兩個維度。比如Hall在衡量英國的社會資本分布狀況時,就同時包括了客觀的社會網(wǎng)絡和主觀的道德規(guī)范。具體來說,客觀的社會網(wǎng)絡包括正式社會團體的會員資格,也包括慈善事業(yè)的參與以及鄰居和朋友之間的非正式交往關(guān)系,主觀的道德規(guī)范則包括個人對社會其他成員的一般性社會信任。②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
表1 社會資本的測量
需要注意的是,既有文獻對客觀社會網(wǎng)絡和主觀價值觀念的測量還是存在一些問題和爭論。其一是對客觀社會網(wǎng)絡的衡量。一些學者認為對于客觀社會網(wǎng)絡的測量應只包括正式的社會組織。普特南在衡量意大利各地區(qū)社會資本分布時就只使用了正式社會組織。有些學者則強調(diào)客觀的社會網(wǎng)絡應該包括非正式的社會交往行為。③Robert Putnam,Robert Leonardi,and Raffaella Nanetti,Making Democracy Work.Hall就強調(diào)對于客觀社會網(wǎng)絡的測量應包括慈善行為以及鄰居和朋友之間的非正式交往。④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這些學者認為非正式社會網(wǎng)絡往往比正式社會組織能更有效地培育那些對社會有益的主觀價值觀念。但是,這種取向的問題在于,非正式社會交往與正式的社會組織相比很難被量化,因而會危及測量的準確性。此外,學者們對客觀社會網(wǎng)絡的測量是應該注重面對面的小規(guī)模社會組織,還是應該注重那些大規(guī)模的跨地區(qū)社會組織持有不同意見。小規(guī)模的社會組織更有利于成員之間的互動行為和強化他們之間的信任關(guān)系,而大規(guī)模的社會組織其影響可以涉及到整個社會,往往能夠?qū)φ麄€社會產(chǎn)生有利的結(jié)果。⑤Anirudh Krishna,Active Social Capital:Tracing the Roots ofDevelopment and Democracy,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2.
其二是對主觀價值觀念的衡量。學者們傾向于使用社會信任來衡量一個社會的社會資本分布狀況。正如我們提及的,由密歇根大學英格爾哈特教授主持的世界價值觀念調(diào)查就提供了這樣一個經(jīng)典的問題—“一般來講,你認為大多數(shù)人是能被信任的嗎?”—來反映各個社會的社會信任程度。但很多文化主義者對這一問題在不同文化場景下的效度和信度提出挑戰(zhàn)。他們認為在不同文化場景下,人們對這一問題有著不同的理解以及人們對信任這一概念本身的內(nèi)涵也有著不同的理解。文化主義者的挑戰(zhàn)提醒我們,如何把基于對西方發(fā)達社會觀察而產(chǎn)生的社會資本概念應用于對轉(zhuǎn)型社會的分析是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
為什么在各個社會之間會存在社會資本分布的差異?為什么在同一社會內(nèi)部的不同地區(qū)之間會存在社會資本的分布差異?為什么有些社會階層或個人擁有更廣泛的社會網(wǎng)絡和更豐富的社會資本?在這一小節(jié)里,我們將試圖回答這些問題。正如Krishna所指出,社會資本理論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在于,社會資本理論家對社會資本的誘因因素尚缺少共識。①Ibid.我們在這里把社會資本的誘因因素分成兩個層次:微觀層次的因素和宏觀層次的。在微觀層次,我們主要探討一些微觀因素(比如教育程度,年齡,工作狀況,讀報數(shù)量,社會階層,以及是否屬于少數(shù)群體)對社會資本的影響(見表2)。這些微觀因素主要解釋為什么有些社會階層或個人擁有更廣泛的社會網(wǎng)絡和更豐富的社會資本。在宏觀層次,我們主要探討一些宏觀因素(比如社會收入差距,社會和種族的異質(zhì)性,文化傳統(tǒng),政治制度,以及等級性的社會結(jié)構(gòu))對社會資本的影響(見表2)。這些宏觀因素主要回答為什么在各個社會之間會存在社會資本分布的差異以及為什么在同一社會內(nèi)部的不同地區(qū)之間會存在社會資本的分布差異。
表2 社會資本的誘因變量
(1)教育程度。很多學者認為,受教育程度與一個人所擁有的社會資本有著顯著的相關(guān)關(guān)系:隨著一個人受教育程度的提高,他會擁有更為廣泛的社會交往網(wǎng)絡,也更愿意相信其他社會成員。這是因為,首先,教育使得一個人暴露于普世性的文化之中,從而使得他對不同的事物更為寬容、更易于對不同的陌生事物產(chǎn)生信任的情緒。②John Brehm and Wendy Rahn“,Individual-Level Evidence for the Causes and Consequences of Social Capital,”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41,1997,pp.999-1023.其次,學校是一個最重要的社會化場所,在學校里,一個人會學習到社會交往的基本技能和技巧,以及接受那些基本的社會規(guī)范比如社會信任,寬容以及互惠互利的精神。
(2)年齡。不同的年齡群體有著不同的社會交往特征。老年人喜歡和他們的鄰居保持密切的交往,而年輕人則更傾向于擁有廣泛的朋友網(wǎng)絡。更為重要的是,社會志愿工作與年齡之間有著U字型的相關(guān)關(guān)系,30歲和40歲的中年人更愿意參與社會志愿工作,而年輕人和老年人對社會志愿工作的參與程度則比較低。正如Halpern所指出的,一個地區(qū)或社會人口年齡結(jié)構(gòu)的變化,會影響到這個地區(qū)或社會的社會資本分布情況。③David Halpern,Social Capital,Cambridge,UK:Polity,2005.
(3)工作狀況。很多學者認為,因為社會交往活動的差異,擁有正式工作的人比那些沒有工作的人擁有更為豐富的社會資本。④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很多經(jīng)驗研究表明,擁有正式工作的人往往比那些沒有工作的人更為廣泛的參與社會志愿工作和社會團體活動。這是因為工作單位與學校一樣是一個重要的社會化場所,在這里人們可以學習到社會交往的基本技能和技巧,接觸到廣泛的社會和政治信息。具備社會交往的基本技能使得人們在參與社會交往時變得更為自信,而接觸廣泛的社會和政治信息則會激發(fā)一個人參與社會活動的興趣。
(4)讀報數(shù)量與看電視。普特南在研究美國社會的社會資本分布時發(fā)現(xiàn),那些讀報比較少而看電視比較多的人,往往不會參與社會交往,也對其他社會成員缺乏信任。在排除了其他個人社會特征的影響后,普特南發(fā)現(xiàn),把看電視作為主要娛樂手段的人很少參與社區(qū)項目和活動,很少參與晚餐晚會以及俱樂部聚會,很少訪問朋友,也很少參與獻血活動,很少給朋友寫信,也很少對政治感興趣。而另一方面,閱讀報紙會提高一個人的政治認知、社會效能感、以及社會興趣,從而使得他更有可能參與社會交往活動。⑤Robert Putnam,Bowling Alone.
(5)社會階層。Hall發(fā)現(xiàn),中產(chǎn)階層的社會團體成員資格一般是工人階級的兩倍,中產(chǎn)階層也比工人階級更積極參與社會團體組織的活動。①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比如Goldthorpe就發(fā)現(xiàn),52%的上層階層的成員至少在一個社會團體擔任過領(lǐng)導職位,而只有19%的下層階層的成員在社會團體擔任過領(lǐng)導職位。②John H.Goldthorpe,Social Mobility and Class Structure in Modern Britain,Oxford:Clarendon Press,1980.更為重要的是,工人階級的社會團體參與一般局限于工會以及社會俱樂部等少數(shù)幾個團體。而中產(chǎn)階層則有著廣泛的社會團體參與,并且愿意加入新的社會團體。因此,在其一生中他們會積累起很多不同的社會團體成員資格。在非正式社會交往中,工人階級和中產(chǎn)階層也呈現(xiàn)出不同的交往特征。工人階級一般主要和他們的親朋好友交往,非正式交往的圈子比較狹窄。而另一方面,中產(chǎn)階層的交往圈子則比較廣泛和多元,他們往往有著一個更為廣泛的朋友圈子,盡管這些朋友并不是很密切的聯(lián)系在一起。更為重要的是,中產(chǎn)階層在進行社會交往時并不局限于任何特定的社會領(lǐng)域,他們樂于在更廣泛的社會領(lǐng)域里進行社會交往。對此,Hall的總結(jié)是,在英國社會,中產(chǎn)階層支撐著社會資本的維持和發(fā)展。③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Halpern也作出類似的結(jié)論,他認為不同階層的人有著不同的社會資本存量,中產(chǎn)階層的人有著更為廣泛和多元的社會網(wǎng)絡,并且有著更高的社會信任感。④David Halpern,Social Capital.
(6)是否屬于少數(shù)群體。Brehm和Rahn發(fā)現(xiàn),少數(shù)群體的成員更可能成為社會歧視的受害者,也就更易于懷疑周圍的環(huán)境以及其他社會成員的動機。因此,少數(shù)群體成員缺乏社會信任感,也很少參與社會交往。⑤John Brehm and Wendy Rahn“,Individual-Level Evidence for the Causes and Consequences of Social Capital.”
2.宏觀因素
(1)社會收入差距。社會收入不平等對一個國家或一個地區(qū)的社會資本有著顯著的負面影響。這是因為收入不平等會增加社會個體之間的距離感,阻礙共同利益、社會團結(jié)、以及共享道德規(guī)范的形成。另一方面,在一個收入相對平等的社會或地區(qū),人們會認為自己與其他社會成員享有共同的目標、利益以及價值規(guī)范。他們會對自己的未來更加充滿信心,也更愿意去相信社會里的其他成員。在一個收入不平等的社會里,人們則會認為自己與其他社會成員缺乏共同性。社會不平等還會增強社會成員的不公正感以及被剝削感,并進而使得他們對社會其他成員失去信任。⑥John Brehm and Wendy Rahn“,Individual-Level Evidence for the Causes and Consequencesof Social Capital;”Eric M.Uslaner and M.Mitchell Brown,“Inequality,Trust,and Civic Engagement:A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 for the Russell Sage Foundation,”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and Politics,Universityof Maryland-College Park,2002.
(2)社會和種族的異質(zhì)性。大量的經(jīng)驗研究表明社會和種族的差異性不利于社會資本的形成。社會同質(zhì)性會使得社會紐帶的形成更加容易,而社會和文化的差異則會增加社會成員之間的交往難度。一項對美國社會的實證研究表明,美國各地區(qū)社會資本程度的差異主要由社會和種族的異質(zhì)性引起。⑦David Halpern,Social Capital.在一個地區(qū),隨著不同種族數(shù)量的增加,社會信任程度,社會團體活動以及非正式的社會交往會有顯著程度的下降。社會和種族的異質(zhì)性意味著社會成員之間的社會距離會增加,社會成員之間很難形成共享利益和共同道德規(guī)范,并進而會削弱社會成員之間的信任感以及合作的社會規(guī)范。⑧Stephen Knack and Philip Keefer“,Does Social Capital Have an Economic Payoff?A Cross-Country Investigation.”
(3)文化傳統(tǒng)。文化主義者認為社會資本是文化傳統(tǒng)的一部分,而文化傳統(tǒng)是經(jīng)過世代相傳而積累形成的。比如,普特南就認為,意大利各地區(qū)社會資本的程度差異就是由于各地區(qū)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引起的,這些文化差異可以追溯到1000多年以前。他認為,意大利北部豐富的社會資源早在幾百年前的城邦國家時期就已經(jīng)植根形成。而與之形成對比的是,意大利南部的不信任文化則植根于這一地區(qū)被侵占和壓迫的歷史文化,以及“庇護”性、等級性的天主教歷史傳統(tǒng)。阿爾蒙德與維巴基于對五國公民文化的比較發(fā)現(xiàn),兩個老民主國家(美國和英國)的社會信任要比其他三個新民主國家(西德,意大利和墨西哥)的高。他們進一步把這一社會信任文化的差異歸結(jié)為各國公民文化的差異。⑨Gabriel Almond and Sidney Verba,The Civic Culture.由密歇根大學英格爾哈特教授主持的世界價值觀念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受新教和儒家文化影響的國家比受天主教、東正教、伊斯蘭教影響的國家更容易產(chǎn)生社會信任。①Ronald Inglehart,Modernization and Post-modernization:Cultural,Economic,and Political Change in 43 Societies.福山在他的《信任》一書中則以文化上的差異為基礎(chǔ)把世界上的國家劃為兩大類:一類是低信任(low-trust)社會,另一類是高信任(high-trust)社會。②Francis Fukuyama,Trust.
(4)政治制度。新制度主義認為某些制度環(huán)境比其他制度環(huán)境更有利于社會資本的產(chǎn)生。③Stephen Knack and Philip Keefer“,Does Social Capital Have an Economic Payoff?A Cross-Country Investigation;”Margaret Levi“,Social and Unsocial Capital,”Politics and Society,Vol.24,1996,pp.45-55;Edward N.Muller and Mitchell A.Seligson“,Civic Culture and Democracy:The Question of Causal Relationships.”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88,No.3,1994,pp.635-652.Levi認為,制度可以降低社會成員之間相互信任的風險,在健全的制度下,社會成員的私有財產(chǎn)權(quán)利會得到有效的保護,這樣的制度環(huán)境顯然會有利于社會信任的形成。④Margaret Levi“,Social and Unsocial Capital.”Knack和Keefer通過對29個國家的跨國比較發(fā)現(xiàn),在那些有著健全制度、能夠有效保證產(chǎn)權(quán)和合同權(quán)利的國家,社會信任和公民合作的規(guī)范明顯要比其他那些缺乏這些制度的國家高很多。⑤Stephen Knack and Philip Keefer“,Does Social Capital Have an Economic Payoff?A Cross-Country Investigation.”Hall則發(fā)現(xiàn)英國政府通過一系列的政策來鼓勵社會自愿團體的發(fā)展,它通過對社會自愿團體的撥款和資助來鼓勵這些社會團體承擔起社會服務的職能,這大大促進了社會自愿團體在英國的發(fā)展。⑥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
(5)等級性的社會結(jié)構(gòu)。如果一個社會結(jié)構(gòu)是高度等級性的并且缺乏流動性,這樣的社會不利于產(chǎn)生社會資本。⑦David Halpern,Social Capital.因為在這樣的社會里,社會關(guān)系往往是庇護性的,社會成員向上的社會流動往往取決于他們對上層社會的忠誠度以及上層社會對他們的施舍。這一不平等的社會結(jié)構(gòu)顯然不利于形成社會成員之間的相互尊重以及信任,并且這樣的不平等社會結(jié)構(gòu)往往會代際相傳。比如,在意大利南部地區(qū),等級性的天主教堂以及黑手黨家族控制這一地區(qū)達幾個世紀之久,結(jié)果社會資本在這一地區(qū)很難得到發(fā)展。⑧Robert Putnam,Robert Leonardi,and Raffaella Nanetti,Making Democracy Work.
西方社會資本理論學者認為,在一個民主社會或共同體內(nèi),社會資本的存在會促進政治秩序的維持、政治系統(tǒng)的穩(wěn)定以及民主政體的良性運轉(zhuǎn)。這一宏觀層次的論點得到了微觀經(jīng)驗研究的支持。這些微觀經(jīng)驗研究發(fā)現(xiàn),社會資本會促進社會個體的政治信任以及對民主政體的支持;社會資本還會鼓勵社會個體的政治參與以及社會公益行為。相應的,我們對社會資本政治效應的討論也分為兩個層次:微觀層次和宏觀層次。在微觀層次,我們主要探討社會資本對社會成員政治信任、民主價值觀念、社會公益行為、以及政治參與的積極影響。在宏觀層次,我們主要探討社會資本對政府治理、以及民主政體良性運轉(zhuǎn)的積極影響。
表3 社會資本的效應
1.微觀層次的效應
(1)政治信任。西方社會資本理論家認為,社會資本會影響社會成員對政治體制和政權(quán)的態(tài)度。他們認為社會信任和對政治體制的信任之間有著高度的正相關(guān)關(guān)系。因為,那些有著較高社會信任程度的社會成員,與那些不愿意相信他人的社會成員相比,更少擔心會被政府官員或政治制度利用,因而更有可能對政治制度產(chǎn)生信任感。⑨John Brehm and Wendy Rahn“,Individual-Level Evidence for the Causes and Consequences of Social Capital;”Peter A.Hall“,Social Capital in Britain.”更為重要的是,密歇根大學英格爾哈特教授主持的世界價值觀念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幾乎在所有被調(diào)查的國家中,社會信任會提高了社會成員對一系列政治制度的信任感。在一項關(guān)于中國社會公眾態(tài)度的調(diào)查中,人們也發(fā)現(xiàn)社會信任提高了中國城市居民對國家以及地方政治制度的信任感。①Wenfang Tang,Public Opinion and Political Change in China,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
(2)民主價值觀念。大量的社會資本理論文獻認為,社會資本會培育民主價值觀念,進而會促進民主政體的良性運轉(zhuǎn)。社會資本理論認為,參與社會網(wǎng)絡(正式以及非正式的)會培育社會成員的民主價值觀念。正如Newton所指出的,參與社會團體以及非正式網(wǎng)絡會培育社會成員“信任,溫和,妥協(xié),互惠互利”的社會美德以及“民主討論和組織”的技能,這些社會美德和技能會很自然地演變成相關(guān)的民主價值觀念。②Kenneth Newton“,Social Capital and Democracy,”American Behavioral Scientist,Vol.40,No.5,1997,pp.575-586.更為重要的是,對正式社會團體以及非正式網(wǎng)絡的參與設定了國家權(quán)力的界限,防止了國家權(quán)力的濫用。③Larry Diamond,Developing Democracy:Toward Consolidation,Baltimore and London: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9.正如托克維爾所指出的,“一個社會團體,不管是政治性的,工業(yè)性的,商業(yè)性的,甚至是文藝科學性的,……會捍衛(wèi)公民的私有利益,防止國家權(quán)力[對私有利益]的侵占,保護公共的自由權(quán)利”。④Alexis de Tocqueville,Democracy in America,ed.,J.P.Mayer.Garden City,NY:Anchor Books,1969,p.697.
(3)社會公益行為。西方政治學者認識到了社會資本對社會公益行為的影響。社會資本促進社會公益行為的途徑主要是通過改變社會成員的利益取向-“從個人利益取向(我自己如何變得更加富有?)轉(zhuǎn)向社區(qū)利益取向(我所在的社區(qū)如何會得到改善?)。在一個社區(qū)里,大量社會資本的存在會使得其成員注重那些長期投資行為來提高整個社區(qū)成員的長遠福利。⑤Carles Boix and Daniel Posner“,Social Capital:Explaining Its Origins and Effectson Government Performance,”British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28,No.4,1998,pp.686-693.客觀的社會網(wǎng)絡會將“合作、團結(jié)以及公益”等道德規(guī)范灌輸給其成員,并進而促進其成員采取社會公益行為。正如Paxton所建議的,當個人參與社會網(wǎng)絡(正式或非正式的)時,他們會注意到自己與其他社會成員的利益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這就會使他們超越個人利益而去考慮社會公共利益,進而就會培育出共同的利益認同以及共同的社會責任感。⑥Pamela Paxton“,Is Social Capital Declining in the United States?A Multiple Indicator Assessment.”福山則認為,現(xiàn)代社會的缺點就在于過于強調(diào)個人主義,人們往往只關(guān)注自己的生活及家庭而不愿意參與公共事務。美國社會的經(jīng)驗是人們通過參與社會團體來克服個人主義,只有通過參與社會團體,脆弱的個人才能團結(jié)形成強大的力量;只有通過參與社會團體,個人才能學習到合作、公益等規(guī)范,并進而關(guān)注公共事務。⑦Francis Fukuyama“,Social Capital,Civil Society and Development.”
(4)政治參與。社會資本理論一般認為,豐富的社會資本會促進大眾的政治參與行為。這是因為:第一,參與社會網(wǎng)絡(正式或非正式的)會培育政治效能感,從而導致政治參與行為。社會網(wǎng)絡會幫助其成員獲取政治效能感,為他們提供討論公共政治事務的機會和渠道。⑧Carles Boix and Daniel Posner“,Social Capital:Explaining Its Origins and Effects on Government Performance;”Sidney Verba,KayLehman Schlozman,and Henry E.Brady,Voice and Equality:Civic Voluntarism in American Politics,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Lake和Huckfeldt認為,“一個人,如果廣泛的參與到社會網(wǎng)絡之中,……就有更多的機會去獲取政治信息以及政治知識,從而也就更有可能獲取政治效能?!雹酭onald La Due Lake and Robert Huckfeldt“,Social Capital,Social Networks,and Political Participation.”Political Psychology,Vol.19,No.3,1998,pp.567-584.第二,社會網(wǎng)絡會幫助其成員獲取必要的社會技能來參與公共政治事務。正如維巴與他的同事所指出的,社會網(wǎng)絡為其成員提供了足夠的機會去獲取和提高社會組織及交際能力,從而也就使得其成員對參與公共政治事務變得更為自信。⑩Sidney Verba,Kay Lehman Schlozman,and Henry E.Brady,Voice and Equality.
2.宏觀層次的效應
(1)政府治理。社會資本理論家認為,在一個社會或地區(qū),社會資本的大量存在會促進政府的有效治理。這是因為,首先,積極參與社會網(wǎng)絡會使得社會成員學習到合作、團結(jié)、以及社會公益等精神;其次,積極參與社會網(wǎng)絡會提高社會成員對政治事務的認知能力,會培育社會成員的政治效能感;?Gabriel Almond and Sidney Verba,The Civic Culture.最后,積極參與社會網(wǎng)絡會讓社會成員學習到政治自治的基本規(guī)則,從而提高社會成員監(jiān)督政府治理的意識和能力。①Simona Piattoni“,Can Politics Create Community?Evidence from the Italian South,”A Paper Presented at the 1998 Annual Meetingof 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Boston,September 3-6,1998.
當一個社會或地區(qū)的社會成員廣泛地參與到社會網(wǎng)絡中時(正式以及非正式的),他們就會學習到合作的社會技能和規(guī)范,并且由于他們之間往往彼此信任,他們就能更有效的組織集體行動,來監(jiān)督政府治理以及糾正政府濫用權(quán)力的行為,或糾正政府管理中的失效現(xiàn)象。因此,政府治理在社會資本相對豐富的社會或地區(qū)會變得更為有效以及公正。
(2)民主政體的良性運轉(zhuǎn)。社會資本理論家特別關(guān)注社會資本與民主政體之間的關(guān)系。他們認為在一個國家或地區(qū),社會資本的大量存在會維持民主政體的良性運轉(zhuǎn)。正如我們上面討論的,社會資本會將民主價值觀念灌輸給民主政體下的社會成員,它會動員民主政體下的社會成員參與社會公益行為以及政治參與行為,進而促進民主政體的維持和良性運轉(zhuǎn)。
正如普特南所指出的,當一個國家或地區(qū)的社會成員廣泛參與社會網(wǎng)絡,并且擁有較豐富的社會信任和互惠互利的道德規(guī)范時,他們就能更為有效的組織起來并且采取集體行動,這顯然有利于民主政體的有效運轉(zhuǎn)。英格爾哈特通過對世界上幾十個國家的比較研究發(fā)現(xiàn),作為社會資本重要組成部分的社會信任,對民主政體的維持有著極為重要的影響。他總結(jié)指出,民主政體的維持并不能僅僅通過制度變革或政治精英們的作用來實現(xiàn),而必須依賴于社會信任和社會資本。②Ronald Inglehart,Modernization and Post-modernization:Cultural,Economic,and Political Change in 43 Societies.
社會資本對政治發(fā)展以及政府治理的積極效應同樣吸引了中國政治學者的眼光。一些政治學者開始關(guān)注源于西方學術(shù)界的社會資本理論是否適用于中國場景并探索在中國場景下如何定義社會資本以及如何對社會資本的衡量進行操作化。其中最關(guān)鍵的理論問題是,社會資本在中國社會場景下會對政府治理以及政治發(fā)展發(fā)揮什么樣的作用,比如苗月霞探討了農(nóng)村社會資本存量對村民自治運作績效的影響;③苗月霞《:中國農(nóng)村社會資本狀況及其對村民自治運作績效的影響》《,社會主義研究》2005年第1期。陳捷與盧春龍則探討了當前中國城市社區(qū)社會資本對社區(qū)建設的影響。④陳捷與盧春龍《:共同性社會資本與特定性社會資本——社會資本與中國的城市基層治理》《,社會學研究》2009年第6期。希望本文對西方社會資本理論的探討能夠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能夠推動社會資本理論在我國政治學界的發(fā)展與應用?!?/p>
(責任編輯:王國勤)
D089
A
1007-9092(2010)05-0041-08
盧春龍,中國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院長、副教授。
本文為中國政法大學校級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社會資本與我國的政府治理”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