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剛 周華蕾
“應(yīng)該歷史地看待文強?!薄斘膹?月7日被執(zhí)行死刑后,重慶市公安局長王立軍如是說?;仡櫸膹娺@一生,我們看到了一個腐敗官員的生命之弧。
在不到30歲的時候升任縣委副書記。剛過40歲就做到直轄市重慶的公安局副局長。不久,力擒悍匪張君將文強推向了自信的頂點。在“張君在我腳下”的豪氣中,文強逐漸迷失了自己。
對于文強一步步走向人生終點的制度原因,一些媒體已經(jīng)開始反思。這篇文章,作者試圖通過獨特的視角,梳理文強自我的邏輯,以及在“自我邏輯”支配下的文強和他的“至愛親朋”們營造、沉迷的情境,以及這種邏輯和情境對文強人生軌跡的影響。
文強耷拉著腦袋望著眼前的桌面,若有所思。身后的閃光燈不時地對他閃一下。他穿著一件月白色的襯衣,戴著手銬。在外人看來,今天就算氣色不錯。
從去年8月6日被雙規(guī)至今,他時常陷入這種沉思。在審訊的時候,在開庭的時候,甚至在這最后的十分鐘。有時候?qū)徲嵢诉€以為他在回憶案情的細節(jié),但最終從回憶里醒來,他總說,你們有證據(jù),那就按你們說的。
像他這種人,值得回味的地方很多。在30歲前就在有限的范圍內(nèi)取得了不錯的成就,從此以后一切都不免有點走下坡路的味道了。在他16年副局長的生涯中,他僅僅看重于作為一個男人的勝利。比如:金錢、權(quán)力、對手、手下和那些女人。
他有些潛移默化的改變。大約幾年前起,他自我介紹的時候,就省略了頭銜,而直接說,我是文強。局長不局長的,在他看來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形容詞。
這時候,有人擠進法庭,閃光燈閃著讓氣氛旋即緊張起來,有他的親人站在對面。
他似乎依然不覺得,依舊耷拉著腦袋。早上5點10分他就被看守所的民警叫醒,說是帶他去見親人。
前一天晚上文強的大姐和兒子,分別接到通知,說文強想見他們。
這讓他們激動得一晚上都沒睡好,第二天早上7點,兩人就被拉到了重慶市第五中院。囑咐能見10分鐘。
快8點的時候,外面喇叭聲四起,兒子想父親要來了。他們被帶到了一個大房間,文強戴著手銬坐著,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短袖襯衣,身邊站著兩個法警。
文強還是耷拉著腦袋,看見親人沒有反應(yīng),有大約兩三分鐘的時間,就是閃光燈在那里閃。
有限的時間里,要說的話太多。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大姐開始著急了,跺著腳催文強,快說話呀,只有10分鐘時間。
文強如夢初醒,徐徐開口,又像是喃喃自語,之后的幾分鐘,都是他在說話。
他說,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今天早上叫我起來,就過來了。我寫的一些東西都沒有帶來,還有判決書,都在看守所。
還是有好心人,給我送了好多衣服,冬天的,夏天的,都沒帶來,早知道帶給洪洪(兒子小名),可惜了。
他跟兒子說,不要恨社會,要恨就恨老爸。不要總上網(wǎng),少些玩心,多做些事情。你媽媽身體不好,你要給她去送藥。
司法局集資建房那個,如果要房子還得添錢,我知道你沒錢,你去找我秘書,把錢退給你。
法院的人說時間到了,再給兩分鐘。
這像一道閥門讓文強突然激動起來。他帶著手銬試圖張開雙臂,但他隨即驚醒,自己是個囚徒,在兒子肩上,他流著淚說,娃兒,給老漢(爸爸)再磕個頭吧!
這是2010年7月7日,文強的謝幕。
文家的孩子們
巴縣虎溪曾家鎮(zhèn),文強的故事從這里開始。當時的曾家鎮(zhèn)只有一條街,街上有個綜合商店,負責著鎮(zhèn)子里所有的日用百貨。文強的父親是綜合商店的經(jīng)理,母親是售貨員。
五男兩女,文強排行老三。七個孩子幾乎是隔兩年生一個。老大1951年,老二1953年,文強1955年,一直到老幺1963年。
家里七個孩子,條件自然不好。全村誰都知道文家困難。也由于孩子多,文強只記得自己生日是農(nóng)歷1955年12月17日,至于陽歷,誰都忘了。
文強小時候個子不高,憨笨憨笨的,經(jīng)常受欺負,父母老是著急他長不高。
頭三個孩子讀書都不錯。老二和老三文強都當中隊長,兩兄弟寫的文章被當范文,一個很精簡;一個喜歡細節(jié),各有特長。
文強是個在辦案中注重細節(jié)的人,這恰恰成就了他。審訊張君的時候他說過,你的槍,子彈已經(jīng)上膛了,但是你忽略了一個細節(jié),槍栓沒打開。
五弟兄從小看電影,看到《智取華山》,就立志要當解放軍。課余生活里,他們愛撿起菜籽桿當沖鋒槍,在地里邊跑邊喊,“沖啊,沖啊!”
1966年,“文革”開始,停課鬧革命,幾兄弟都沒正兒八經(jīng)讀書。冬天征兵,大兄弟因為球打得好,個子高,率先當兵走了。
文強由于身高只有1.65米,沒有當成兵。五弟兄里除了他,都進了部隊。
文強不愛運動,1972年底,初中畢業(yè)就去了曾家回龍大隊當知青。大隊離家三四里地,說是插隊,每天就像上下班一樣。大隊里都知道文家窮,栽秧割麥,文強都搶在頭里,為的是給家里少些負擔。趕鴨子下田的苦活他也干。
因為干活積極,文強當了團支部書記。那時候,回龍大隊在整個巴縣都屬于紅旗隊,白天下地,晚上理論,干部都是苦出來的。
回龍大隊的人至今記得,文強年輕時不戴眼鏡,比現(xiàn)在瘦得多,只是臉相沒變,浮腫一如既往。
回龍大隊當時有1000多人,九個隊,文強當時表現(xiàn)好,100多個知青,就他和另一個入了黨。
文強當了團支書,時不時地在大隊開會,當時團支書是積極分子,不愁找對象。不久,隊里就傳說他和一個女的談對象。女的叫周曉亞,是虎溪電機廠的子弟,電機廠是個三線企業(yè),子弟中學畢業(yè)后,都到回龍大隊插隊落戶。
當時,文強在九隊,周曉亞在六隊。起初,大家都覺得文強找了周曉亞,是農(nóng)村困難戶攀上了工人家庭。不久,情況出現(xiàn)了變動。
1977年,社會上恢復高考,文強作為大隊里的優(yōu)秀青年,被推薦考瀘州公安學校,沒想到竟然考上了。
曾家鎮(zhèn)出了個中專生,這在當時是值得炫耀的。況且,從公安學校出來,就是吃公務(wù)員飯的,文強和周曉亞的關(guān)系出現(xiàn)了微妙的變動。當時還在談戀愛,周曉亞生怕文強走出去就不回來了,追到文強家里去說,文媽媽出來保證,文強將來不變心。
1980年3月,文強畢業(yè)分配到巴縣公安局。周曉亞返城,進了虎溪電機廠當工人。本來文強是要留校的,但周曉亞堅決不干,要求文強回巴縣結(jié)婚。不久,文強與周曉亞領(lǐng)了證,當時還困難,兩人結(jié)婚沒有辦酒。第二年,兩口子有了孩子。
因為年輕,又有警校專業(yè)背景,文強很快在基層公安局找到了機會。1983年,全國“嚴打”開始,文強已經(jīng)是巴縣公安局的“嚴打”骨干。這期間,文強遇到了“貴人”張文彬。張文彬當時是巴縣縣委書記。因為嚴打,文強經(jīng)常向張文彬匯報工作,張覺得這個年輕人,“能力過硬,作風雷厲,表現(xiàn)十分突出”。
當時巴縣有100多萬人口,巴縣搞機構(gòu)改革,縣委開始組建新的領(lǐng)導班子,不久,文強就一躍成為縣委常委,分管政法。
1985年,還不到30歲的文強升任縣委副書記。
這一年底,中共巴縣縣委宣傳部組織“老山”前線
戰(zhàn)斗功臣作戰(zhàn)績報告,聽眾達2.9萬余人。作報告的人里,就有文強最小的弟弟文圓,他參加了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結(jié)識了4個好戰(zhàn)友,在打貓耳洞的時候,死了3個。
文家的七個孩子,五個當兵,一個當了縣委副書記,這在當?shù)厥侨侨肆w慕的一大家。曾家鎮(zhèn)人人都夸,文強媽生得好,家教好。
如今,提起文家,曾家鎮(zhèn)的村民還都喊得上名字,但言語間卻早已不再像之前的艷羨。
老三文強,成了天下聞名的“黑惡勢力保護傘”。
老四文健,在部隊復員,進入公安系統(tǒng)工作。
老六文斌,當兵回來找了謝才萍,自此為一家人引來禍患。
老幺文圓,復員回來后就精神恍惚了,動不動跟人打架。后來,檢查出了精神病,后半輩子待在醫(yī)院。
老五,在虎溪電機廠,屬于第一批下崗的工人。
大姐文萬琴,在中國農(nóng)科院柑橘研究所退休。
大哥文倫,一直在部隊。
進城
在巴縣當縣委副書記的那幾年,文強在家里的時間少得可憐。當時,正值縣城搞小城鎮(zhèn)建設(shè),文強負責現(xiàn)場蹲點。
那幾年,巴縣在重慶的地位也十分突出,已經(jīng)成為全國100個產(chǎn)糧、產(chǎn)肉、財政收入大縣之一,其中產(chǎn)肉名列全國之首。
這期間的1991年,周曉亞和文強鬧過離婚。原因是文強忙得顧不上家,而周曉亞對文強父母照顧不周。為此,一家人鬧得雞飛狗跳,兄弟姐妹輪著勸。
周曉亞這個人在親戚間口碑不佳。在外人眼里,周是個只進不出的女人,過年親戚登門拜年,拿的東西少,周都會給臉色看。
1992年,文強從巴縣縣委調(diào)任重慶市公安局當副局長。當時,張文彬是重慶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
從巴縣到重慶,文強進城了。
但這對干他卻是忐忑的,從一個人口百萬的縣城,到了一個人口近千萬的大城市。他或許感覺到自己是個下里巴人進城。1992年,兒子正上四年級,他們從巴縣搬到了重慶市大井巷公安局宿舍。文強反復提醒兒子,在城里接觸的人更多了,要謹慎。
這一年,周曉亞也被調(diào)到了重慶市天燃氣辦公室。
1997年重慶直轄。一個市管著半個省的地盤,政府面臨著“小馬拉大車”的格局。那時,中共重慶市委書記張德鄰試圖從外地抽調(diào)3000名干部入渝,但最終沒有完成目標,任期便結(jié)束。重慶下屬40余個區(qū)縣的3000多名干部獲得了升迂。
文強因此由一名西南城市的局級干部,躍為直轄市的廳級干部,主管重慶主城區(qū)和下轄40多個區(qū)縣的公安。
初任副局長的日子里,文強親臨案發(fā)現(xiàn)場,深入一線指揮,指揮偵破了一大批有影響的大案要案,多次被公安部記一等功。
文強面臨著來到重慶市公安局的第一次重要晉升。當時市公安局常務(wù)副局長職位空缺,而文強能力強、資歷深,還在西南師范大學在職研修過兩年,在重慶公安系統(tǒng)內(nèi)擁有最高學歷,是這個職位有力的競爭者。
但最終,文強沒有獲得提拔。有人說是他性格張揚,有人說是他野心太大。
那兩年傳得最為沸沸揚揚的,是文強和王平的關(guān)系。
文強說,王平是刑警大隊比較得力的一個“特情”。1994年,他們經(jīng)人介紹認識,走得很近,王平結(jié)婚他也高調(diào)參加了。后來,王平涉黑,開始經(jīng)營地下賭場,放高利貸。
1996年12月,重慶朝于隧道發(fā)生槍戰(zhàn),案涉“兩王”(王平、王渝男)。這兩人各有一伙人,在市里打來打去,2000年,重慶市公安局開始捉拿“兩王”。2001年,公安部開展第一次全國“打黑”行動,王平成為A級通緝犯。當時文強被公安部找去談話,訊問他和王平的關(guān)系,文強的解釋是培養(yǎng)的“特情”。
王平案之后,文強愈發(fā)自信。直至2000年,抓捕悍匪張君把文強推向了自信的頂點。
當張君被制服,文強打手機向領(lǐng)導報告,說“抓獲了”,領(lǐng)導問在哪兒抓獲了,文強說:“在我腳下!”
此后,文強無數(shù)次地在鏡頭跟前重復著“在我腳下!”他甚至詮釋,那是一種武俠小說里才有的情懷,“如果你都看過這些,你就會知道我的這句話是什么?!?/p>
抓獲張君那段時間,文強給家里人囑咐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今晚看新聞!
白此后,文強似乎陷入了自己營造的獨特語境中。他周圍的人都發(fā)現(xiàn),文強自我介紹的時候,已經(jīng)省略了頭銜,直接就說:我是文強。
2005年文強破獲長壽珠寶搶劫案的時候,面對主犯李忠,上來就說,我就是文強。你現(xiàn)在下去等著我,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見任何人……
張君案后,父親和兒子有過一段對話。
兒子:老爸你每天上電視,得“人民衛(wèi)士”,給好多錢?
文強:你懂什么,這是錢能比的嗎!
“來自親屬的錢”
2000年,文強升任正廳級偵查員,此后10年再無升遷,這讓他從此以后一切都不免有了點走下坡路的味道了。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兒子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在社會上聽到父親出事的消息。有時候還在天涯上看到。兒子去問父親,爸爸說,我親手簽捕的死刑都有幾十例了,還不說判重刑的,這些事你不可能較真。
2000年下半年,文強的弟媳婦謝才萍開始惹禍了。
一天晚上,文強回到家里發(fā)火,說謝才萍和文斌在外面與黑社會老大王平開賭場,現(xiàn)在有人舉報他,叫老婆周曉亞去問一下謝才萍。
第二天上午,周曉亞就給謝才萍打了電話。
謝才萍在電話里說,我們是正規(guī)茶樓還有西餐的。
當時周曉亞還特意跑了一趟,叫她不要再搞了。
之后不久,謝才萍趁文強不在直接來到家里,二話不說扔出兩萬就走了。她知道周曉亞是個不會拒絕的人,她不敢自己找文強,就來找周曉亞做工作。
熟悉文強的人都知道,文強只收熟人的錢,收錢必辦事,而周曉亞卻是來者不拒。
之后,謝才萍每到一個地方新開賭場都給周曉亞打電話,希望她吹吹枕邊風。作為報答,謝經(jīng)常給周買買衣服,或者一些奢侈品。
拿了錢,周曉亞曾私底下去跟陳濤和趙利明打過招呼。這兩個人跟文強很熟,周曉亞出面,希望他們更買賬些。
直到2005年11月28日,在觀音洞賭錢的謝才萍終于出事。
抓她的那天凌晨2點,文強家里的電話響了。弟弟文斌打來的,他說,謝才萍被抓到渝中分局去了。
謝才萍的被抓,可以看做給文強的一個信號。那兩年社會上關(guān)于文強弟媳開賭場的舉報很多。
當天,周曉亞就私下去找渝中分局副局長幫忙,結(jié)果人家說,幫不上忙。直到后來,文強指示手下去找這個副局長,對方答,刑事案件,已經(jīng)進入程序了,沒有說情的余地了。
最終,謝才萍因賭博罪在看守所被關(guān)了5個月,還登了報。出來之后,她在渝中區(qū)稅務(wù)局的工作也丟了。
謝才萍的被抓,對文強影響極大。當時,文強要提拔當重慶高院院長,組織部都已經(jīng)找他談了話,此事后,提拔最終泡湯。
文強在后來的自白書里有這樣的邏輯:自己擔任領(lǐng)導職務(wù)以后,工作沒少干,提拔總沒有機會。甚至“下下級”的干部不斷受到提拔重用,心里產(chǎn)生失落感,特別是隨著自己年齡增大,提拔機會不大了,就“升官”不成亂用權(quán)……
致命“兄弟”
文強最大的質(zhì)變發(fā)生在2006年。那時候,他自知晉升高院院長無望,于是開始整日吃吃喝喝。
陳濤供述稱,2006年開始,他們成了四兄弟,私下按年齡分大小,文強稱大哥,黃代強二哥,陳濤老三,袁元老四。
袁元,40多歲,早前有一家物流公司,專做長安汽車物流,最近幾年在渝通賓館開了一個纖哥夜總會,后來改名叫A佳國際。
平時,他們把文強嘁作老板。
被審訊時,黃代強對文強的評價是,吃酒,唱歌,陪女人,而且對女人很大方,從不避諱。
一直搞刑偵工作的黃代強和文強是2000年認識的。從2005年到2008年,每年春節(jié)和文強生日,黃代強都會給周曉亞一萬元的紅包,此外,還送有一塊歐米茄手表。
文強一般都喝“飛天茅臺”,一斤白酒都喝得下,而且不會醉。喝酒中,文強愛擺他的人生經(jīng)歷,說他二十多歲當什么,三十多歲又當什么,最終就說到張君“在我腳下!”
四兄弟私下一起耍的時候,喜歡打牌,一般“斗地主”“扎金花”。自己人打,一般50元的價,炸彈五翻封頂,一次輸贏幾千塊;與老板(文強)打,一般100元的價,有時500的底,一般有幾萬塊輸贏。
也許文強更能從四兄弟的過往里,找到權(quán)力的滿足感。
有人回憶,KTV唱歌時,文強一張口,黃代強和陳濤就像維護秩序一樣,喊別人安靜。還有一次在豪城唱歌,陳濤臨時買了一束鮮花,進房后,單膝跪地,把花獻給了正在唱歌的文強。
四兄弟里,黃代強和文強尤其死黨,黃甚至充當“保險庫”,代管文強過百萬的現(xiàn)金。
黃代強最終因幫王天倫“平事”而深陷泥潭。
王天倫在重慶市公安局的涉黑名單里。2003年,他的手下在合川收豬犯了命案。后來上訪者鬧到了全國打黑辦,打黑辦批示這是一起家族式的欺行霸市的涉黑組織案。
王天倫托關(guān)系找到黃代強,希望此案照普通命案來辦。黃代強為難,說這個事情幫不了,只有找老板文強或者郭文進。當時,郭文進負責刑警隊一支隊,黃代強負責三支隊。前者負責涉黑,后者負責命案。
王天倫清楚此案如按涉黑辦,他將兇多吉少。他拿出50萬來托關(guān)系平事,當時文強收到30萬,黃代強收了10萬。
后來的故事是,文強、黃代強擺酒請刑警隊長王志勇吃飯,王天倫在場。喝酒中,文強叉擺他的人生經(jīng)歷,王志勇不小心插話,惹得文強生氣了。
文強大罵王志勇,說你馬上要當總隊長了,不是我你屁都當不了。
王志勇沒有接話。
吃完飯出門,文強又拍著他的肩膀說,你這段時間要低調(diào),不要火爆爆的,組織正在考察你。隨即問起王天倫的案子。文強說,“代強想上這個案子”。然后就走了。
王志勇回去后很窩火,隨即把負責該案的郭文進找來,把文強罵他的事說了一遍。問郭文進有沒有膽量把這個案子辦下去。郭說當然有膽量,只要你敢查下去我就敢查。
為了搪塞文強,他們決定把王天倫團伙涉及命案的部分交給黃代強分管的三支隊來辦理,涉黑這部分繼續(xù)查。
第二天。王天倫案到了黃代強手里。不久,黃代強因證據(jù)不足命令放人。當時合川縣公安局長周安華簽字放人的時候手在發(fā)抖,說,殺人案都放。
四兄弟里,陳濤最讓文強失望。
2004年,陳濤在江北分局,提拔江北分局副局長失敗,文強電陳:陳濤,你是啷個在為人喲?我想提拔起來的人,還從來沒有提拔不起來的,你們江北分局的局長、政委跑到局長那里堅決反對,你簡直是在丟我的臉。
當年12月,文強就將陳濤調(diào)到了市局治安總隊一支隊當支隊長,方便差遣。
2007年,陳濤想升官,一次性送了文強40萬。后來,他被確定為治安總隊副隊長的擬任人選。當時他在涪陵處理突發(fā)事件,收到文強短信,沒有字,只有一個“!”他不懂文強的意思,就打過去,文掛了沒接,他又發(fā)去短信,“大哥,有什么指示,請明示”。過了一會,文強又回了三個“!”
陳濤晉級成功。
但不久,文強就和陳濤鬧僵了。
2008年初,市公安局長劉光磊帶隊去香港學習“處突”,一位隨行秘書私下問陳濤,是否經(jīng)常去勁力酒店吃飯,陳說偶爾,這位秘書提醒說,你注意點影響。陳濤只把這話告訴了黃代強,但這事還是傳到文強耳朵里。文強生氣了,之后吃飯,再沒叫過陳濤,陳濤去了現(xiàn)場,文強也不讓陳敬酒。文強罵陳濤是“叛徒”,不懂得報恩,爾后疏離了。
文強在警局的“兄弟”里,趙利明算個另類。趙屬于警察系統(tǒng)內(nèi)少有的附庸風雅的人,別人求人直接送錢,而他除了送錢還送字畫。
2008年春節(jié),趙利明給文強送了一幅畫。文打開一看落款是張大千,當時就覺得是贗品。周曉亞說,是真的,有鑒定書。
這幅畫之后成為輿論關(guān)注的焦點。在一審中,檢方認定,文強收受的張大千“青綠山水畫”為真跡,價值364萬余元。在二審中,法院邀請國家文物局專家進行了鑒定,專家的鑒定結(jié)果是:文強收受的“青綠山水畫”為普通贗品,且非高仿品。隨后,文強案涉嫌受賄總金額從1625萬,降為1211萬元。
趙利明也曾送過馬當一幅畫,說是韓美林的《馬》,后來馬當請韓老鑒別,韓說不是他畫的。
孩子:多留點錢
被文強無暇他顧的兒子文伽吳,這些年始終活在父親的影子里。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膽小、懦弱、內(nèi)向且無爭。一點都沒有父親那樣“張君在我腳下”的氣魄。也許父親年輕的時候和他一樣,聽文強大姐說,文強小的時候也就這副樣子,是人們把文強捧得失去了自己。
大姐至今都記得文強小的時候總被人欺負了卻不敢吭聲。從來都是大姐和大哥幫他出頭。這和現(xiàn)如今的文強竟然如此的格格不入。
經(jīng)歷改變了文強,在和張君的較量中,他從這個悍匪身上學會了生存的法則和勝者為王的邏輯。他曾說,“我跟張君的談話記錄有整整六大本,我退休了要給張君寫本書?!?/p>
2001年,“兒子試圖報考市公安學院,身高稍微矮了一點。但當時的主要領(lǐng)導沒表態(tài),我沒同意他報考,對兒子打擊很大,自此一直沒有正式工作?!?/p>
文強經(jīng)常不著家,一回家有一半時間就是在教訓兒子,因此兒子從小對他很疏離。
網(wǎng)絡(luò)上都說文強的兒子開豪車,家產(chǎn)過億。文伽昊知道家里有錢,但都被父母藏在了保險柜里。對于他們這種每年都傳聞要被“雙規(guī)”的家庭,根本不敢露富。
父母也有著其他的打算。2001年2月份,文伽吳19歲,被父母送去加拿大??墒菦]多久就又回來了,因為自己不習慣,說什么都不去了。自此,父親和兒子鬧僵。
或許父母是為了家庭的未來,但這個孩子偏偏叛逆,唯獨覺得重慶好。
從加拿大回來又進不了公安。兒子想和幾個朋友開網(wǎng)吧,父親不同意,說他分管網(wǎng)吧的。說白了,兒子傷了父親的心。自此無法溝通。
過了一段時間,母親看著呆家里不是辦法,就讓他跟著周紅梅去做生意。一下子給了公司35%的股份,還要他做董事長。當了董事長一年沒去過公司幾回,周紅
梅曉得他對開公司沒興趣,他也樂得不做事。
后來公司分紅,給了母親周曉亞一兩百萬。周曉亞問文伽吳,紅利怎么用,你說了算,兒子說,我還是想開網(wǎng)吧。
母親一聲嘆息。
直到2008年,文強調(diào)到了司法局,不用管網(wǎng)吧了,母親給了兒子30萬,讓他去開網(wǎng)吧。
當了司法局長后,文強在家的時間多了,沒事在跑步機上跑跑步,蹬自行車。有時出門和老下屬聚聚,點評一下破不了的“3·19”槍案。和兒子的話也多了,那時候兩個人才深覺,不是同類。
早在2007年開始,母親日益感到末日將至。社會上關(guān)于父親的傳聞也是越來越多。后來,連父親自己都怕了。2008年某天,文強接到一個緊急開會的電話,讓趕快去,文強臨走的時候?qū)掀耪f,要是晚上還不回來,你就把家里的錢扔江里。
2009年5月,外面風聲很盛都說文強被“雙規(guī)”了。有一天,文強喝酒后跟周曉亞說,如果他遭(出事)了,去找黃代強要錢。周問要多少?文強說,你找他拿500萬。文強還讓周去找一個姓徐的女人。
兒子把有些聽到了,有些沒聽到,于他這都是大人的事情。
2009年8月,父親一大早起來說去北京出差。兒子躲在被窩里喔了一聲,想不到自此訣別。
8月7日凌晨3點多,有自稱司法局的人來敲門,文伽吳第一反應(yīng)是打110報警,當時還以為是社會上的人要來報復。父親總給他說,這些年得罪了很多人,陌生人敲門不要開。
來的不是陌生人,是專案組的人。兒子倒放了心。
九個月之后文伽吳從看守所出來。
最后的日子
從2005年開始,周曉亞就陸續(xù)將家里的錢往外轉(zhuǎn)移。最早是2005年4月,周曉亞就給弟弟周澤新打電話,說有些錢要放在他那里。隨后他們在解放碑商場買了一個保險柜,能裝100萬。
5月,周曉亞給了弟弟一個紙口袋,里面有50萬元,讓裝進保險柜里。之后周曉亞又陸續(xù)拿來一些,很快保險柜就滿了。2008年初,姐弟倆又在商場買了一個大號的保險柜,這個能裝300萬。到了2009年5月這個保險柜也滿了。
那段時間,姐姐不斷給周澤新打電話說,社會上風聲很大,文強要(出事)遭,錢放在你那里也不安全,讓他轉(zhuǎn)移。于是他們又買了一個能裝300萬的大保險柜,把錢轉(zhuǎn)移到舅子曾建軍家。
2009年8月7日,凌晨3點多,姐姐周曉亞給周澤新打電話,說他們家門外有幾個人敲門。他問姐姐要不要報警。周曉亞說不用,有事等會兒再說。電話掛斷之后,弟弟不放心去到她家樓下,看見她家燈火通明,還有一個警車停在車庫,他明白,文強出事了。
當天,重慶各大報紙刊登了一則簡訊:據(jù)中共重慶市紀委有關(guān)負責人證實,重慶市司法局局長文強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在接受組織調(diào)查。
2009年8月7日,文強完成了第一份審訊筆錄。他說得最多的就是,你們?nèi)绻凶C據(jù),那就按你們說的。
而當初,他在審訊張君的時候,他揮著手說。現(xiàn)在你坐在我的下方,你是罪有應(yīng)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