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艷
[摘要] 作為少數(shù)族裔,美國華裔作家承受著主流作家少有的壓力,因為居住地美國并不是他們的血緣文化之根,他們面臨著“身份危機”,被視為“他者”,生活在社會邊緣。為了融入主流社會,一些作家固守美國身份,表現(xiàn)出對中國文化的疏離。例如在湯亭亭的作品中,中國文化被視為“他者”而被扭曲,作家本人也成為美國“東方主義”的同謀。另一些作家,如任璧蓮,試圖超越種族的界限,探討普遍性問題,在華裔文化身份問題上追尋“世界主義”及多元文化身份。本文試圖探討這兩種不同的價值取向,在此基礎上,意在說明美國華裔作家為融入美國主流社會所采取的兩種生存寫作策略。
[關鍵詞] 文化身份“東方主義”“世界主義”
一、美國華裔作家·身份認同
美國華裔作家是美國的少數(shù)族裔作家。盡管已經(jīng)加入美國籍,但他們始終不能被主流文化接納。因此,為了使作品融入美國主流文化,被讀者和市場接納,并且擺脫困擾自己的尷尬境地和身份危機,華裔作家采取了不同的生存寫作策略。一些作品為了融入主流文化,擺脫“身份危機”,建構自己的身份表現(xiàn)出對中國文化的疏離,中國文化在其作品中被視為“他者”,甚至被扭曲。湯亭亭便是一例,她用西方人的話語去闡述東方/中國,自覺與不自覺地成了美國“東方主義”的同謀。而另一些華裔作家,如任璧蓮在華裔文化身份問題上提出了獨到的觀點。其作品超越了種族身份的界限,堅持多元文化身份的理念。在她的作品中,邊緣化的“他者”轉(zhuǎn)變?yōu)楸毁x予權力的“自我”。這充分體現(xiàn)了作家倡導“世界主義”及多元文化身份認同。二者盡管采取了不同的價值取向,但都可以被視為華裔作家為了融入主流社會獲得身份認同采取的生存寫作策略。
二、湯亭亭·東方主義
1976年出版的《女勇士》是美國華裔女作家湯亭亭的成名作,被盛贊為振興美國華裔文學的開山力作,自出版以來一直是美國學術刊物和學術會議討論最多的亞裔文本。作為海外作家,湯亭亭一方面對祖先文化表現(xiàn)出深深的眷戀;但另一方面,為了融入主流社會、建構自己的身份,又不免表現(xiàn)出對中國文化的疏離。為了擺脫雙重身份帶來的困擾,成為名副其實的美國公民,作家用美國人的思維方式去思考,用西方人的價值標準去衡量,甚至用西方人的話語去闡述東方/中國。換句話說,湯亭亭是用“東方主義”的眼光來看東方/中國。自然,在她的作品中,就會流露出對母親/華人/中國文化的疏離,向西方讀者呈現(xiàn)中國人/母親的“他者”形象。而這恰恰反映出作者為融入主流社會所采取的價值取向,即生存寫作策略。
作為后殖民主義理論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的愛德華·賽義德,曾在其《東方主義》一書中揭露了西方社會通過想象與有關東方話語的制作來控制、主宰東方的企圖,指出帝國主義與種族中心論者通過建立自己認為是正確的價值體系與衡量標準,對非西方信仰機制進行誹謗與詆毀,以達到主宰東方的目的。(Said, 1978: 205) 盡管賽義德的《東方主義》是針對英法美與阿拉伯人和伊斯蘭之間的關系提出來的,但書中討論的《東方主義》的特征同樣也以描述湯亭亭等一些女作家對待母親/父親、中國文化、華人的態(tài)度。出于對中國文化的一知半解和對中國母親在中國生活得不完全了解,湯亭亭以西方的視角建構了一套對中國的話語。在《女勇士》中,母親/父親被視為專橫的,模糊的,不理性的。例如,“我”對父母說話總是吞吞吐吐、詭詭秘謎的樣子十分反感,華人常常改名字,他們對所信奉鬼神諱莫如深,并且華人父母從不對小孩解釋那些看似奇怪的習俗,諸如女孩們一不小心扎上白頭繩就會挨打,孩子晃掃帚、掉筷子也會受到懲罰,女孩兒假使從弟弟頭上跨過,那注定被打。(高鴻, 2005: 122) 同時,中國文化價值也被懷疑。作為文化核心范疇的價值觀念,在《女勇士》中也受到質(zhì)疑。例如作家對于華人的“好面子”和“重孝道”進行了無情的批判。此外,亞裔批評家如趙建秀等猛烈抨擊湯亭亭接納、內(nèi)化、臣服于西方價值觀,將華裔男性塑造為“被閹割”、女性化、同性戀的“他者”,迎合了白人主流文化對華人男性的刻板印象。作為離散在異國的華人后代,為了擺脫中國人的少數(shù)族裔身份,融入主流文化之中,東方化“母親”與中國文化自然成為湯亭亭提升自己的重要策略之一。
三、任璧蓮·世界主義
任璧蓮,另一位被美國主流社會接納的華裔女作家,是兩本小說《典型的美國人》、《莫娜在希望之鄉(xiāng)》和一本短篇小說集《誰是愛爾蘭人》的作者。她的成名作《典型的美國人》受到廣大美國讀者的歡迎。從已出版的兩本小說和一本短篇小說集中,我們可以讀取任璧蓮旗幟鮮明的寫作發(fā)展歷程:從美國華人的經(jīng)歷出發(fā),逐漸淡化文學主人公的華裔色彩,強調(diào)其在多元文化中的普遍意義。對此,任璧蓮也曾在訪談中表示,她對自己作為作家最滿意的表現(xiàn)是贏得個人寫作語境,而不是被禁錮于華裔身份為她指定的那種寫作語境中。由此可見,她的寫作策略是跨越種族的界限,追求多元文化身份認同,倡揚出入于“各種文化,不屬于任何一種”的“世界主義”書寫策略。
任璧蓮的多元化族裔身份觀在其作品中體現(xiàn)得非常明顯?!兜湫偷拿绹小?、《夢娜在向往之鄉(xiāng)》和《誰是愛爾蘭人》等作品超越了長期以來纏繞華裔作家們“文化認同”的主題,表達出“成為美國人意味著你想成為什么就可以成為什么”(Mona, 1996: 49) 的“世界主義”訴求?!兜湫偷拿绹恕肥且粋€地地道道的關于中國移民家庭的故事。任璧蓮卻一開始就宣稱:“這是一個美國人的故事”,與以前的華裔文學作品所完全不同的是,其行文中不再出現(xiàn)大量的中國語符,而是刻意淡化中國文化背景。文中的主人公到了美國后都取了英文名,在不知不覺中進入美國生活的潮流之中,成了“典型的美國佬”。在第二部小說《夢娜在向往之鄉(xiāng)》中,任璧蓮更塑造出了夢娜這樣一個地球人形象。夢娜認為“成為美國人意味著你想成為什么就可以成為什么”,而她“碰巧想成為猶太人”,所需要做的僅僅是“改變信仰”,“一切都隨自己的心意”(91)。
有學者曾經(jīng)指出,“如果族裔作家的母題是關于本民族的,那么這就表示他對本族裔文化的忠一,但如果母題是普遍性的就意味著對本族裔的背叛和對文化同質(zhì)性的妥協(xié)”。(Zhang, 2006: 133)但筆者認為,探討普遍性問題、追尋多元文化身份決不意味著背叛,相反是一種爭取發(fā)聲權利的“權宜之計”。盡管任璧蓮極力要逃避其華裔身份,倡導“世界主義”,但其文本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亞裔感性”還是清晰可見的:小說中拉爾夫及其家人的生活事實以及夢娜對于自己族裔和文化身份的摒棄,正說明了華裔在美國所受的不公正待遇。(蒲若茜, 2006: 68) 因此,任璧蓮追尋“世界主義”可以被視為其獨特的書寫策略,在普遍性主題掩蓋下,摒棄面臨的困境,在美國主流社會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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