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冕
不知不覺,新世紀(jì)已經(jīng)過了十年。動亂時世,不堪煎熬,歲月苦長。和平歲月,聲情并茂,人生恨短。記得十年前,我們滿懷激情迎接新千年,有許多的憧憬,有許多的祝福,更有許多的期待。我們的期待是多方位的,首先是,期待著從此告別戰(zhàn)亂,也告別“革命”。二十世紀(jì)有過兩次世界大戰(zhàn),億萬生靈慘遭滅頂。二十世紀(jì)在中國還有過長達十年的“史無前例”,造成了永遠(yuǎn)的傷痛。
我們祈求,如同意味中國詩人祈求的那樣:
我祈求炎夏有風(fēng),冬日少雨,/我祈求花開有紅有紫;/我祈求愛情不受譏笑,/跌倒有人扶持;/我祈求同情心——/我祈求/總有一天,再沒有人/像我這樣祈求①。
這位詩人深情呼喚在中國最黑暗的歲月,那時,黑夜到了盡頭,曙光尚未來臨。過了一年,中國開始了新的夢境和追求。我們把希望和幻想帶到了新的世紀(jì)。祝福春天,祝福鮮花,祝福繪畫和音樂,作為詩人,我們更祝福詩歌。
已經(jīng)過去的二十世紀(jì),為我們留下了輝煌的詩歌遺產(chǎn)。那些偉大的心靈,如同百花趕赴春天的約會,紛紛選擇十九世紀(jì)的最后時光來到世界:艾略特是1888,阿赫瑪托娃是1889,茨維塔耶娃是1892,艾呂雅是1895,葉賽寧也是1895,馬雅可夫斯基是1893,洛爾迦是1898,博爾赫斯是1899,來得晚些的是聶魯達,是1904,奧登是1907,艾青最晚,是1910,距今也整一百年了。他們都把最年輕的生命留在了二十世紀(jì),他們是那個世紀(jì)的驕傲。
中國新詩誕生于二十世紀(jì),它給那個世紀(jì)留下了可貴的詩歌遺產(chǎn),那也是一個長長的名單。二十世紀(jì)的終結(jié),二十一世紀(jì)的開端,人們總有殷切的期待,期待著如同二十世紀(jì)初期那樣,從世界的各個方向,也從中國的各個方向,詩人們趕赴了一個更為盛大的春天的約會。而奇跡沒有發(fā)生。
在中國,詩歌如同往常那樣,許多人在寫,寫的很多,但是很少有讓人感動的、而且廣為傳誦的詩。也許“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真的成了世紀(jì)的絕唱,從那時到現(xiàn)在,我們一直等待這樣動情的詩歌,然而,奇跡沒有發(fā)生,而我們依然等待。
我們不等待別的,我們只等待詩歌。世上有許多誘惑我們的東西,但那些都不長久,財富有多寡,榮譽有隆替,地位有高低,卻都是過眼煙云。就是最寶貴的生命,也都不會永存。世間萬物,都只是短暫,唯有詩歌永遠(yuǎn)。好詩長存萬世,它不會衰老,伴隨著一代又一代人,在他們的心靈中永存。愈是好詩,愈是永久,這是世上唯一能夠永葆青春的不朽。
我們一直在等待奇跡。我們對此深信不疑?,F(xiàn)在只是新世紀(jì)的第一個十年。也許一切都如往常,都如十九世紀(jì)最后十年那樣,未來的偉大詩人,未來的艾略特,未來的聶魯達,還有未來的艾青,他們已在二十世紀(jì)九十年代動身,正在趕赴新的一場春天的約會。
詩歌是做夢的事業(yè),我們的工作是做夢。人們盡可疑嘲笑一切,但是詩歌的魅力、高壓和神圣不可嘲笑。半世紀(jì)最初十年,災(zāi)難和恐怖不期而至,地震、海嘯、形形色色的炸彈和坍塌。但我們依然懷有夢想,期待詩歌的奇跡出現(xiàn)。奇跡沒有發(fā)生,我們還在等待。
注 釋
①蔡其矯:《祈求》,此詩作于197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