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作權是知識產權的重要組成部分?!吨腥A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十一條規(guī)定“著作權屬于作者”?!叭鐭o相反證明,在作品上署名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者為作者?!本庉嬋藛T以作者身份從事著述,與其他作者并無兩樣,他們對自己創(chuàng)作的作品,無疑也享有著作權。但在編輯加工中,編輯人員能否擁有個人的著作權呢?《著作權法》只規(guī)定了“編輯作品由編輯人員享有著作權”。根據《著作權法實施細則》的有關說明,“編輯作品”是指那種選擇若干作品或作品片段匯集編排而成的作品,如各種文選、詩選等。匯編者對匯編而成的作品整體享有著作權,而對人選的單篇作品或作品片段并無著作權。那么,出版社、報刊社進行非匯編性編輯,編者對其編輯的作品有無著作權呢?《著作權法》并未涉及。由于作者與編者對此問題的不同理解,由此不斷引發(fā)編者與作者的著作權糾紛。對此問題進行探討,對編輯出版實踐會產生一定的啟示意義。
比較典型的案例是南海出版公司出版的《魯迅與我七十年》。該書出版后,曾在該書后記中被提及的水渭亭于2002年7月26日一紙訴狀把該書作者周海嬰告上法庭,要求與周海嬰分享該書的著作權,并索賠20萬元人民幣。水渭亭稱,是文匯報社和他的多次努力,促成周海嬰同意撰寫回憶錄,并希望與編輯合作完成。這樣,從1999年12月初開始,周海嬰陸續(xù)寄給水渭亭回憶材料,兩人開始撰寫回憶錄。不過,水渭亭說,僅憑周海嬰提供的材料匯編整合,無法構成具有發(fā)表水平的作品。因此,他從1999年末至2001年初,對這些材料重新組織改寫、補寫和刪改,最終完成作品。水渭亭說,2001年4月底,他收到周海嬰的協(xié)議書,認定水渭亭僅為該部作品做了“編輯工作”,并承諾一次性支付2萬冊印數分成版稅,要求水渭亭今后不再主張權利。水渭亭感到無法接受,發(fā)信給周海嬰,聲明如果協(xié)議未簽署而書已出版,將視為侵權。該書于2001年9月出版,作者、主編、責任編輯各項均無水渭亭姓名,代寫的章節(jié)后也未署水渭亭姓名。因此,他才訴諸法律。
周海嬰認為水渭亭只是為這本書做了一些編輯工作,水渭亭的起訴行為,不符合一個文化人的標準,他起訴只是為了錢,開出20萬元的數字就說明他的心態(tài)不是那么平靜。原《文匯報·筆會》主編、后任文匯出版社總編輯的蕭關鴻對記者說:“水渭亭對該書提出著作權毫無道理。這本書是自傳體,寫的都是周海嬰自己的事。周先生花了一年的時間進行寫作,我當時委托水渭亭做編輯工作。作為編輯,怎么能提出著作權呢?”
《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五十四條規(guī)定:著作權糾紛可以調解,可以根據當事人達成的書面仲裁協(xié)議或者著作權合同中的仲裁的條款,向仲裁機構申請仲裁。當事人沒有書面仲裁協(xié)議,也沒有在著作權合同中訂立仲裁條款的,可以直接向人民法院起訴。此案最終于2002年1月結案,法院以裁決的方式確認周海嬰對該書擁有著作權,判令水渭亭返還全部原始書稿。
此案的焦點是:編輯工作大幅度加工的文稿算不算著述活動,能不能提出著作權?依照常識,著述活動一般包括構思、搜集材料、寫作、修改等若干環(huán)節(jié)。編輯若對原稿進行大幅度修改,無異已參與了著述。如構思不盡合理,編輯有時得站在比作者更高的立足點對稿件重新構思;若材料殘缺則需搜集材料加工補充,若材料有誤則需搜集材料更換;若涉及行文,編輯還要執(zhí)筆重寫或補寫;其他涉及潤飾語言,調整結構等,更不在話下。由此可見,大幅度的編輯加工與作者的著述活動本質相同,努力投入的目標與趨向一致。既然如此,何以作者的智力投入算著述活動,而編輯同等性質的智力投入卻不算著述活動呢?這顯然有失公正。從原稿變?yōu)榘l(fā)表稿,一般經歷兩個著述過程,第一過程是作者撰寫原稿,第二過程是編輯的大幅度加工修改將原稿提升為發(fā)表稿。當然,作者與編輯付出的勞動不一定對等。有時前者重于后者,有時后者重于前者。但無論孰重孰輕,編輯都有理由享有著作權。
關于編輯加工,目前編輯界有兩種觀點:一是嚴格遵照《著作權法》相關規(guī)定,編輯只作文字性的修改,刪節(jié)加工幅度較小;一是除文字性加工外還要對內容、結構等進行增刪、重構,加工幅度較大。對于各方面都達標的稿件,自然不存在大幅度加工。而如果有的稿件質量合格率僅在50%左右,但該稿符合出版宗旨或編輯意圖;或者出版社、報刊社恰好缺乏而又急需此方面內容的稿件;或者出版社、報刊社為了扶持培養(yǎng)新人,而不用此稿即會埋沒一個有潛力有前途的作者,或者該稿能給出版社帶來較大的經濟效益;或者僅僅出于編輯個人的偏愛,認定該稿有值得發(fā)掘的閃光點等等原因,出版單位在審稿時完全有可能選用此稿,然后交由編輯進行大幅度加工。
大幅度加工是一項復雜而艱巨的勞動,編輯需要調動編輯的全部智力和精力。如果編輯沒有相當的知識和能力,加工即不能進行,如果編輯雖有能力卻粗枝大葉或敷衍了事,加工也必然失敗。有時,為了使原稿大幅度改觀,編輯不得不把自己創(chuàng)造性思考的成果投入進去。由于編輯的創(chuàng)造性勞動是繼原創(chuàng)之后的再創(chuàng)造,編輯的大幅度加工部分地承擔了作者的職責,在此意義上講,編輯應是繼原作者之后的第二作者。如果僅從“奉獻”、“為人作嫁”的意義上去評價編輯加工所付出的勞動和創(chuàng)造,使用的顯然只是一種道德的而非法律的尺度,所以不應以“奉獻”為由而剝奪編輯的著作權。
在編輯出版實踐中,編輯的著作權確實存在,但如何證實卻頗有難度,難就難在編輯的勞動屬隱性勞動。編輯在大幅度加工過程中雖然投入了大量的勞動,但它們已逐漸融化、凝聚于原稿之中,在出版物上難以反映。編輯既不能在作者位置署名,又無法在刊出的作品中標明自己加工的部分。讀者閱讀書籍報刊,只知道作品的作者,卻無法確認編輯投入的勞動,讀者以為作者原作如此,卻無從發(fā)現(xiàn)編輯改動的、增刪、甚至重新撰寫的痕跡。編輯奉獻于文稿的知識、經驗和智慧,便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行漸遠。這樣,編輯本該享有的部分著作權,便無形中轉移到作者名下。
那么,如何證實編輯的著作權呢?可行性路徑只有兩條:第一由作者證實。作者是著作權的享有者,他們的證實無疑具有權威性;作者又最清楚編輯的加工幅度,他們的證實無疑具有說服力。編輯可以把改定稿直接寄給作者,由作者口頭或書面提出改定稿是編著雙方的勞動結晶,編輯應為作者之一。但這里顯然存在著編著雙方的心理障礙。就作者方而言,他們當然愿意獨享著作權,而不希望著作權部分失落。因此,即使他們承認編輯付出的勞動,也會認為文稿加工屬編輯的職責范圍而不應享有著作權。就編輯方而言,即使作者提出編輯應為作者之一,編輯要接受也要克服不道德的心理障礙:一旦接受,極有可能遭到同仁乃至各方面的非議,會被認為是在利用編輯職權侵占作者著作權。第二是編者證實。在文稿加工中,編者當然清楚自己付出的心血和勞動,而且可以憑借改定稿和原稿的對比,以證實自己也享有著作權的事實。如在《魯迅與我七十年》一案審理過程中,原告只要將被告的原稿和經原告加工修改過的改定稿同時公開展示,原告付出的勞動便可一目了然,著作權的分配就不成問題。
綜合上述探討,關于編輯加工的著作權問題,有兩點應當引起業(yè)界足夠重視:
其一,編輯要嚴格遵循文責自負的原則,在文稿加工中不參與著述,不對原稿作大幅度加工,只將加工限定在文字性修改、刪節(jié)的小范圍之內。編輯的主要任務和工作重點是審稿,除發(fā)表水平外不考慮其他因素,凡達不到發(fā)表水平的稿件一律不用。這樣,雖然也需要文字性修改與刪節(jié),但這已純屬技術性加工,談不上編輯參與了著述,自然不存在編輯分享著作權的問題。應當承認,出版社特別是報刊編輯部的來稿中,確有這種無需加工或者只需要略加改動即可入編的稿件,編輯的責任就是善于把此類稿件挑選出來。如果達不到出版或發(fā)表要求就退修或退稿,而把原來耗費在加工上的大量精力轉移到組稿和審稿上來。編輯只要認真地審稿、誠摯地退稿,不要越俎代庖去做那些深度的大幅度加工,以免自找麻煩。
其二,在法律上承認編輯加工的著作權。凡是作者把修改權轉移給編輯,委托編輯進行從內容到結構甚至語言等多方面的修改,編輯也確實對原稿作了大幅度加工的,法律就應當承認作者和編輯同時享有著作權。為了著作權分配準確,還應對“大幅度加工”進行量化,形成具有操作性的標準,并與作者協(xié)商達成協(xié)議;如果因此發(fā)生糾紛,則可通過法律解決。如《魯迅與我七十年》編輯伊始,就應由作者與編輯正式簽署相關協(xié)議,明確是合作完成,還是獨立完成,以免先期愉快合作,后期對簿公堂。這既需要出版界達成共識,更需要《著作權法》補充有關條例,明確“編輯加工中的著作權”的獲得條件和實現(xiàn)途徑等。如此實施起來才有法律依據與可操作性。
總之,承認編輯加工的著作權對編輯而言,可消除付出心血卻被淹沒的心理失衡,可克服不情愿投入過多勞動的心理障礙,可有效防止懈怠、敷衍、推諉等行為的發(fā)生,也可更好地促進編輯與作者的和諧共生。實際上還形成了一種激勵機制,激發(fā)編者與作者的責任心和上進心,整體優(yōu)化編輯出版工作,從根本上保障優(yōu)質出版物的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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