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朋友發(fā)來電子郵件,說《齊魯晚報》副刊的張成東先生去世了,一時間我還真的蒙住了,記憶里,前些時候還接過他的郵件,怎么會說走就走了。我回信說,人世真是太不可測了.太讓人悲傷了。
我去過濟南好多次,以為見過成東先生,后來查了他的電信,知道沒有見過。沒見過,并不妨礙我們的友誼,并不減弱我對他的懷念。我把他所有的來信,都調(diào)了出來,放在一起,慢慢地看,細(xì)細(xì)地回想我們交往的始末。
最早的是2008年3月16日的一封,最晚的是2009年9月2日的一封,是在蘇州寫的,是對我的一次寄稿的回復(fù)。原文為“韓老師:您好!最近一直在蘇州,沒有上網(wǎng),剛看到您的大作,感謝您的支持,回復(fù)遲了,萬望海涵。祝秋天快樂!成東敬上”。報信的朋友說,他去世的日子是2010年元旦這天,又說他發(fā)病很快,從感覺不適到查出痛到去世,總共不過三個多月時間。9月初到元旦,恰是三個多月。這么說來,他給我復(fù)信的時候,已然感覺不適,回到濟南便去檢查。便……!
不算初期的寫作,我在文壇廝混已30多年,又是個愛寫小文章、愛四處投稿的人,交往的報刊編輯不知凡幾。交往中途謝世的也很有幾位,聞知之后,也都不無悲傷,而對成東先生的懷念,卻別有一番滋味。很想問問報信的朋友,他多大年紀(jì),什么模樣,終于沒有問。我覺得,有我們一年多的交往,有他的十幾封電信,足夠撫慰我內(nèi)心的感傷,也足夠?qū)ぐ闯鲞@感傷的原委。
將這些信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終于知道在與成東的交往中,我何以總有一種愉悅的感覺了,也終于知道在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后,我何以會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了。這是一個知道尊敬他人的人,一個會用敬語的編輯!
我不是說用了敬語我就怎樣,不用敬語我又怎樣。對一個此生既賤且辱的普通作家來說,你就是什么也不叫,只要發(fā)了稿子寄來稿費,也就知足了。當(dāng)然,也不是說我對什么樣的稱謂沒有自己的感覺。多數(shù)稱我韓老師,這是最愿意聽的,我這一生,真正從事過的職業(yè)就是中學(xué)老師。也有叫我韓作家的,聽了就跟村里人叫“張鐵匠”“李木匠”一樣。還有的,既無前綴也無后綴,連名帶姓一起上。從這些稱謂中,你能感受到對方的人品與教養(yǎng)、文化與心術(shù)。東成先生的每一封信,都是那樣的溫婉、那樣的誠摯,又那樣的體貼入微。
比如我的一篇文章里寫到德州監(jiān)獄的一位領(lǐng)導(dǎo),前面說是王政委,后面說是高政委,顯然必有一錯。過了好些日子,偶然發(fā)現(xiàn)了,急忙去信叮囑改正。此事的嚴(yán)重性在于,這是我父親工作過的單位,前一年這位高政委還請我去過德州,真要連人家的姓都弄錯了,也太沒德行了。成東回信說。他正在上海采訪,稿子發(fā)來第三天就刊用了,編輯是孔昕,等他回去以后看看稿子是否改過來了。幾天后回電信說,已經(jīng)回到濟南,看過報紙,編輯改對了。我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交往中,也有對不住成東先生的。2009年高考作文題一出來,幾乎是學(xué)生一下考場,成東就給我發(fā)來電信,讓我以四川省的作文題為題寫一篇作文。我知道,這是有原因的。此前兩年,我都為他們系統(tǒng)的另一張報紙做過這個事兒,不能厚彼薄此,也就應(yīng)承下來。憋了一下午,還是沒憋出來,只好如實奉告,說我實在寫不了。成東回信表示理解。我還說,明年再效勞?,F(xiàn)在成東走了,就是再有效勞的機會.也補不上對成東其人的愧意了。
這兩天我正在看《許倬云談話錄》,看著看著,不由得想起了成東。
許先生是一位國際知名的歷史學(xué)家,書中對他的朋友多有評介。其中說到臺灣著名詩人痖弦先生。說此公的正規(guī)職業(yè)是《聯(lián)合報》的副刊編輯,雖說詩名在外,卻不甚在意,最為敬重的還是他的編輯生涯。痖弦先生曾對許先生說過這樣的話——
我對編輯非常著迷,非常醉心,我把編輯的意義看得很莊嚴(yán),我不太喜歡人家說編輯是“為人做嫁衣”,我認(rèn)為編輯就是一種事業(yè),簡直就是一種偉業(yè)……比如我們現(xiàn)在寫一首詩,在世界上的影響老實講,很渺茫,但是如果一個副刊一紙風(fēng)行的話,對社會的貢獻是非常大的,或者說,由你培養(yǎng)很多年輕作家,一個大時代就起來了。
一個會用敬語的編輯,也必然是一個敬重他的事業(yè)的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