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期國外關于中國模式的研究呈現出五大新趨勢：從探討中國模式是否存在、成功與否轉向關注中國模式能否持續(xù)，從探討中國模式的內涵、特征等基本問題延伸到分析中國模式背后所包含的中國價值和中國理念等內在因素，從探討中國模式將會給世界帶來哪些影響轉向研究世界如何面對和接納崛起的中國，對中國模式的探討超越了純粹學術性的范疇而夾雜了政治意圖和道德偏見，而且從以往的各種“中國威脅論”過渡到近期的 “中國責任論”甚至是“中國傲慢論”。這些對中國模式的探討雖然存在諸多局限和偏見，但仍然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們借鑒和深入思考。
　　〔關鍵詞〕國外，中國模式，趨勢
　　〔中圖分類號〕D6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11）02-0012-04
　　
　　2004年5月，美國《時代》周刊前高級主編喬舒亞·庫珀·拉莫在英國著名的思想庫倫敦外交政策中心發(fā)表題為《北京共識》的文章，他提出了中國道路的若干基本原則或者原理。客觀地說，他所提出的這些原則或原理還只是基于作者觀察和經驗歸納基礎上形成的觀點，并不具備系統(tǒng)性，同時也缺少應有的理論上的縱深視野。但他所闡明的一種與“華盛頓共識”迥然不同的“北京共識”來說，卻不乏新意。所以，此文立刻引起國際學術界的普遍關注，有關中國的研究再次升溫并呈現出許多新的特點和趨勢。
　　一、國外中國模式研究新趨勢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發(fā)展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中國的國際影響日益增強，國外關于中國模式的討論逐漸成為一個熱門話題。實際上，國外一直都十分關注中國的發(fā)展，對中國的研究也從未停止，只不過在不同的時期側重點有所不同。當西方國家面臨諸如氣候變化、經濟衰退等一系列危機，逐漸意識到自身發(fā)展模式的諸多困境，轉而尋求新的發(fā)展模式時，取得舉世矚目成就的中國模式逐漸進入了他們的視線。對于是否存在中國模式？中國模式是成功的還是失敗的？中國模式的世界影響如何等等問題，他們中贊揚者有之，懷疑者有之，指責者也有之。
　　基于習慣的思維方式、語言表達方式和研究傳統(tǒng)，國際上把中國近年來的發(fā)展歷程及一系列相關問題普遍稱為中國模式。與以往不同的是，正是基于中國“成就斐然、問題突出”這一基本的事實判斷，新一輪的中國研究主要是集中探討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發(fā)展道路、發(fā)展方式、發(fā)展理念，對其他國家發(fā)展模式的學習、借鑒和超越，中國發(fā)展對國際政治經濟秩序產生的影響、目前存在的問題等等。近期國際的研究呈現出以下幾個特點和趨勢：
　　其一，從探討中國模式是否存在、成功與否轉向關注中國模式能否持續(xù)。關于中國模式能否持續(xù)的問題，國際上幾乎沒有人否認中國的成就，但也沒有人忽視中國面臨的問題。因此，有關這方面的問題，長期以來一直爭論不休。喬舒亞·庫珀·拉莫在《北京共識》一文中指出，“北京共識”具有艱苦努力、主動創(chuàng)新和大膽實驗，堅決捍衛(wèi)國家主權和利益以及循序漸進、積聚能量和具有不對稱力量的工具等特點。印度尼赫魯大學斯瓦蘭·辛格教授認為中國模式是可以持續(xù)的，他指出，在構成中國模式的具體要素中，有些爭議很大，但共識最多的是中國高歌猛進的經濟和軍事現代化。除此之外，這一模式吸引外界的地方還有中國在公共衛(wèi)生和教育、基礎設施建設以及扶貧等領域漸進而又富有開創(chuàng)性的變革。而對于中國模式成功的原因，他認為“中國改革的成就應該歸功于中國共產黨和它的領導層?！?〔1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斯隆商學院的黃亞生教授則明確表示不存在一個所謂的中國模式。他在對比中國和巴西的發(fā)展歷史的過程中指出，中國所謂的特色早在上世紀60年代的巴西都存在，中國現在的狀況和成績巴西那時都有。如同當年的巴西一樣，中國目前的發(fā)展自然不會持續(xù)。 〔2 〕
　　其二，從探討中國模式的內涵、特征等基本問題延伸到分析中國模式背后所包含的中國價值和中國理念等內在因素。英國劍橋大學高級研究員斯蒂芬·哈爾珀在其新書《北京共識：中國專制模式如何主宰21世紀》中指出：當我們談論中國模式的時候，主要是指中國在過去30年時間里的發(fā)展和一系列改革。而中國的發(fā)展和改革的成功主要歸功于其獨特的文化、人口學、地理學和統(tǒng)治哲學。中國政府主導的市場經濟發(fā)展模式正在取代西方的自由政治和自由經濟，并擴大其世界影響。與美國等西方國家積極推行“價值觀外交”不同的是，中國并沒有充當一個布道者的角色，并沒有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于其他國家之上。正是這種自身的“不作為”反而使其具有了吸引力，其承載了自身獨特意識形態(tài)的發(fā)展模式正在被很多國家學習和效仿。《城市雜志》的編輯蓋伊·索爾曼則指出，北京共識顯然是中國特有歷史的產物，是馬克思主義的國家主義與儒家開明官僚的獨特結合。這種模式能否在中國之外扎根，實在讓人感到懷疑。
　　其三，從探討中國模式將會給世界帶來哪些影響轉向研究世界如何面對和接納崛起的中國。盡管沒有形成共識，但是國際上對于中國日益增長的國際影響及其長期戰(zhàn)略意圖的爭論卻廣泛存在。中國快速增長的GDP和與國際經濟的廣泛接軌，成為國際體系中一個主要的變化，但是，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的影響和作用仍然有待進一步觀察。近年來，關于中國轉變的討論主要集中在中國對于世界的影響，以及美國對中國不斷加深的金融依賴。國外的爭論已經集中在傳統(tǒng)的力量怎樣應對這些轉變。在美國，這樣的爭論經常是含混不清、自相矛盾，一直在接觸和遏制之間徘徊。最近更多的爭論已經轉變?yōu)椋褐袊粩嘣鲩L的國力是否挑戰(zhàn)現存的國際規(guī)則和制度，是否挑起主要力量之間的沖突。馬丁·雅克在《當中國統(tǒng)治世界：中央王國的興起與西方世界的終結》一書中指出，長期以來，西方世界已經習慣了按照他們的價值、制度、規(guī)則等傳統(tǒng)的方式來觀察和領導世界，中國的發(fā)展也會按照西方的方式進行，并會與西方相似。其實這是個錯誤認識。實際上，中國將會按照自己的方式來發(fā)展。當然，也有人提出中國的發(fā)展并不會威脅到西方主導的政治經濟秩序。2010年6月，麻省理工學院的愛德華·斯坦菲爾德教授在布魯金斯學會中國中心舉辦的一個研討會上，推介了他的新書《參與我們的游戲:中國的崛起為什么不會威脅西方》。他在書中論證了中國的崛起不會威脅西方的秩序，相反，中國會加入西方主導的世界體系。
　　其四，針對中國模式的探討一定程度上超越了純粹學術性的范疇而夾雜了政治意圖和道德偏見。“總體上看，在這場已經持續(xù)多時的爭論中，人們的關注對象并不在于客觀存在的“中國模式”，而是變成了要不要、該不該有“中國模式”的問題。毋庸置疑，爭論已經過于政治化，甚至道德化。” 〔3 〕長期以來，西方國家已經習慣了按照他們的意愿主導世界，習慣了作為領導者的角色，習慣了用自己的價值觀去改變世界。當看到中國、俄羅斯、印度、巴西等新興國家崛起的時候，感到恐慌，認為世界的中心將要轉移，自身的領導者地位將會改變。因此，他們刻意渲染中國等新興國家對現存世界秩序的負面影響，鼓吹中國將會威脅世界抑或崩潰。
　　其五，目前西方國家對中國模式的討論正在從以往的各種“中國威脅論”過渡到近期以來的 “中國責任論”、甚至是“中國傲慢論”。眾所周知，在西方國家討論中國模式的過程中，無論是認為存在中國模式的，還是不認為存在中國模式的各種爭論中，都存在這樣一種觀點，而且由來已久，即認為中國的發(fā)展對世界來說是個威脅。但值得注意的是，今年以來，西方國家對中國模式的態(tài)度正在發(fā)生明顯的變化。種種跡象表明，目前西方國家對中國模式的討論正在從以往的各種“中國威脅論”過渡到近期以來的 “中國責任論”、甚至是“中國傲慢論”，而無論是“中國責任論”還是“中國傲慢論”，都無可否認地存在更深意義的“中國威脅論”?！皬那埃鞣接^點分歧比較大，有反對中國的，也有支持中國的。但這一波很不相同，除了反對中國的繼續(xù)反對外，很多從前對中國比較友好的人士（政府、智庫和大學學者）也轉變成為具有很大的批評性?！?〔4 〕
　　
　　二、國外中國模式研究新趨勢的成因分析
　　客觀地講，一個人口眾多的發(fā)展中大國煥發(fā)生機走向復興，引來各方關注與品評，實屬正常。但值得關注的是，諸多討論中，無論是“特色論”、“崩潰論”、 “威脅論”、還是“責任論”抑或“傲慢論”，實際上都存在一個共同的問題，就是很難提供真正具有說服力的理論解釋，很難徹底回答中國經濟長期高速增長、總量大幅度增加與資源短缺、環(huán)境惡化、社會矛盾突出的種種兩難困境。正如瑞士日內瓦大學亞洲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張維為曾經指出，中國崛起帶來的可能是一種全新的思維、一種深層次的范式變化、一種西方現存理論和話語還無法解釋的新認知。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局面呢？目前，國外關于中國模式的分析中，認為中國模式取得了巨大成就的，主要依據在于中國30年的經濟高速增長、物質財富大幅度增加，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國家的國際地位和影響力日益增強等等。取得這樣成就的原因在于中國實行了改革開放、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基本國策，推行經濟體制改革，發(fā)展市場經濟等。同時，中國在推進經濟自由的過程中沒有實行西方的民主模式，卻保持了社會穩(wěn)定。這些成就更多的集中在經濟領域，也是相對而言最有說服力的方面。認為不存在中國模式或中國模式是失敗的分析中，主要指責中國不存在真正西方意義的自由市場經濟、民主政治，認為中國沒有辦法解決自身面臨的環(huán)境、資源、人口、福利等問題。
　　實際上，無論是看好中國模式還是不看好中國模式的理論分析，都是以西方的理論范式和分析邏輯來看待中國的發(fā)展實踐及遇到的問題。比如經濟增長、利益最大化、GDP衡量標準、市場經濟、利潤、效益、私有制、民主、“普世價值”等等。這些都是西方現代科學思維模式下不同學科相對孤立的解讀，尤其是經濟學的解讀。問題就在于，知識的學科化劃分主導著現代大學的模式，我們是通過它來思考當代世界的。
　　實事求是地講，為什么中國的發(fā)展在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時也產生了一些嚴峻的問題？為什么西方人無法真正理解、誠心接納中國以及中國的發(fā)展？其實，真正的原因在于現存理論本身的困境，或者說現代人思考問題的方式的困境。當代世界，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主流的理論都是用現代的方式來觀察世界，二元論、學科化的分析模式、工業(yè)化的經濟增長方式、消費主義、技術崇拜等等都是現代思維方式的具體反映。實際上，西方世界對于中國發(fā)展的關注從來就沒有中斷過，當習慣于用“模式”來概括和分析一個國家發(fā)展的西方各界意識到中國正在崛起的時候，同樣把這個過FesWM/VOhpahpPq+xPwyzB3o7Uue1lyvD/8epOowWWM=程稱為“中國模式”并試圖加以學科化的闡述，進而得出了中國會崩潰、中國是威脅、中國應負責或者中國很傲慢的各種結論。這些分析和結論本質上都是二元論的體現和結果，都是人類中心論思維下西方中心論的一廂情愿。當然，也有的西方人士看好中國模式，并預測21世紀會是中國的世紀，甚至有人認為中國會統(tǒng)治世界，這又是從西方中心論轉到了東方中心論，同樣沒有超出人類中心論的窠臼。這種二元論的分析模式在看待中國的時候把東方與西方對立起來，不是西方是世界的中心就是東方是世界的中心。在探討中國發(fā)展的時候把人類社會與自然世界對立起來，所以才會得出上面的結論。
　　此外，西方國家一直是戴著有色眼鏡觀察和分析中國的。同樣，他們在分析中國模式的過程中，難免會有一定的道德、政治意識形態(tài)偏見。加之中國所秉承的發(fā)展理念與之差別較大，當一個與西方國家發(fā)展道路、發(fā)展理念不同的國家發(fā)展起來的時候，自然會引起其不滿。這一點是我們應該意識到并做好心理準備的。
　　三、國外中國模式研究新趨勢帶給我們的啟示
　　國外對中國模式的探討雖然存在諸多局限和偏見，但仍然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們借鑒和深入思考。
　　其一，對于如何看待中國模式這一提法的問題。實際上，國外對于模式的提法非常普遍，而這種提法更多地是一種基于客觀現實的事實判斷與習慣表述。比如，他們所說的“蘇聯模式”、“美國模式”、“拉美模式”、“東亞模式”等等，顯然，這種概括和表述主要是探討某個國家或地區(qū)曾經發(fā)生、已經形成的關于發(fā)展方式、發(fā)展道路、發(fā)展理念等的客觀事實。對于中國模式而言，這種提法本身則是基于中國三十多年來各方面發(fā)展取得的成果、存在的問題、對世界的影響等的事實判斷。與國外關于模式提法不同的是，國內在討論這一提法是否合適的時候，常常先入為主地認為既然是模式，就是成功的，是可以推廣的，是可以供別人學習和效仿的?；诖耍鲝埓嬖谥袊Ｊ降娜?，認為我們應該系統(tǒng)總結、大力宣傳、積極推廣之。主張慎提中國模式的人，認為中國模式還不成熟，不到推廣的時候，其隱含的意思就是以后可以提，而且可以推廣。顯然，這種帶有主觀價值判斷乃至政治意識形態(tài)色彩的分析不利于我們客觀地總結改革開放的經驗教訓，更3t4QKRrR6u23a+sup5JfF7AZw4texFNQsgE3PGuEISQ=不利于形成能夠解釋和支撐中國現實，準確把握未來發(fā)展的，具有中國特色、中國氣派的理論體系。
　　其二，實際上，國外關于中國模式的這種研究本身就帶給了我們一個十分重要的啟示。它從旁觀者的角度告訴我們，有關中國模式的理論分析，對于中國的未來發(fā)展具有戰(zhàn)略性的價值意義。我們只有徹底認識和解釋西方發(fā)展的價值觀念、方法論基礎以及由此而來的理論、價值、道德偏見，才能從根本上確立自身基本的價值認同和長遠的信念基礎，才能對我們未來發(fā)展以及遇到的各種挑戰(zhàn)和問題進行真正的理性預判和科學籌劃。
　　其三，中國應該在樹立良好國際形象的同時，用更為積極的方式向世界展示中國的發(fā)展理念。一直以來，中國在國際舞臺上沒有屈服于來自西方國家的價值觀外交，沒有被動接受西方國家強行推廣的西式理念或者所謂的“普世價值”，中國在向其他國家提供援助的時候，也秉承“不附加任何政治條件”的原則。當然，正是由于這一點，中國模式也存在缺陷，即沒有像美國那樣在世界范圍內極力推廣自己的價值觀念。這里需要我們深入思考的問題是，中國要想通過走不同于西方國家的發(fā)展模式實現民族復興、國家富強和人民幸福，并被世界所接受，必須要提供給世界一個具有說服力，甚至對其他國家來說可以借鑒和參考的模式和理念。我們怎樣總結提煉中國發(fā)展過程中的諸多經驗，并向世界展示這些經驗，是我們在目前的國際環(huán)境中急需解決的問題。
　　其四，西方國家對中國模式的研究給我們的另一個重要啟示就是，當面臨經濟危機、氣候變化等諸多全球性危機和挑戰(zhàn)時，我們應該清醒地意識到，西方國家引以自豪的發(fā)展模式已經不適用于人類社會的發(fā)展訴求，傳統(tǒng)的現代化不能再作為我們實現民族復興、國家富強和人民富裕夢想的唯一途徑。我們應該拋棄人類中心論的束縛，探求人與自然的和諧發(fā)展路徑，應該轉變西方或東方中心論的思維定式，關注全體人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應該超越現代性的局限而轉向生態(tài)化的發(fā)展。正如格里芬所言：“我們可以，而且應該拋棄現代性，事實上，我們必須這樣做，否則，我們及地球上的大多數生命都將難以逃脫毀滅的命運”。〔5 〕 （P16 ）
　　
　　參考文獻：
　　〔1〕〔印度〕斯瓦蘭·辛格.一個印度學者眼中的“中國模式”〔N〕.東方早報，2010-03-25.
　　〔2〕黃亞生.“中國模式”有多獨特〔J〕.財經雜志，2010，（4）.
　　〔3〕鄭永年.為什么要提“中國模式”？〔N〕.聯合早報，2010-05-04.
　　〔4〕鄭永年.西方世界為什么改變了對中國的看法？〔N〕.聯合早報，2010-12-21.
　　〔5〕〔美〕大衛(wèi)·格里芬.后現代科學〔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5.
　　責任編輯王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