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1949年5月27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攻占上海。
此時,這座當時遠東最繁華的大都市里亂象叢生——百業(yè)凋敝,經(jīng)濟幾近崩潰,城鄉(xiāng)往來中斷,物價如脫韁野馬一般飛漲。通貨膨脹能不能抑制?投機資本能不能根除?這是共產(chǎn)黨人面臨的全新考驗,也直接關系到新政權能否穩(wěn)固、能否長久。
1949年6月,解放不過數(shù)日的大上海民心惶惶。
其時,新政權已經(jīng)接管了這座著名的城市。與解放軍一起進城的還有40輛美國“道奇”卡車——車上滿載著由東北、華北、華東印鈔廠印制的4億元人民幣。但對大多數(shù)市民而言,共產(chǎn)黨、解放軍、人民幣是完全陌生的。再加上戰(zhàn)亂不休、物價連年飛漲所積淀的心理陰影,迅速紅火了街頭的銀元買賣。銀元的市價先是一日一變,后來一日數(shù)變。
銀元挑頭,上海的物價也順帶著連番上漲。上海解放才13天,批發(fā)物價指數(shù)猛漲2倍多,南京路上4大私營百貨開始用銀元標價,大小商店聞風掛出告示,只收銀元。
一時間,銀元、黃金、美鈔充斥市場。人民幣壓根兒進不了流通市場。
投機分子四處散布:解放軍進得了上海,人民幣進不了上海!
嚴重的經(jīng)濟問題困擾著剛剛進城的革命者。共產(chǎn)黨新政權迫切需要一位“紅色掌柜”,周恩來向毛澤東舉薦了陳云。
1949年5月14日,陳云從東北抵達北平,立刻著手籌建中央財政經(jīng)濟委員會(以下簡稱:中財委)。
上海的“銀元風波”是陳云走馬上任后遇到的第一道難題。
1949年6月7日晚,陳云收到了中央轉來的上海急電。華東財委在電報中請示中央:查封上海證券交易所。事關我黨的工商政策,中央希望陳云拿個主意。
陳云隨即復電華東財委,同意查封。6月10日上午10點整,10輛軍車浩浩蕩蕩抵達交易所所在的漢口路,運來了一個營的兵力,很快對交易所周邊實施了軍事封鎖。200名身著便裝的公安干警更是一早就混進了交易所,里應外合,扣押名單上的238名投機商人一個也沒溜掉。
查封行動一共抄沒黃金3000多兩、銀元3萬多枚、人民幣1000多萬元。消息傳開,市場上銀元價格暴跌。
一舉端了投機“老巢”之后,華東財委又按照陳云的部署采取一系列措施,包括命令鐵路交通一律只收人民幣,稅收也一律征收人民幣等等。幾番拳腳下來,人民幣終于在上海灘站住了腳跟。
然而,這場不見硝煙卻異常激烈的財經(jīng)戰(zhàn)役才開了個小頭。交易所被封了,“銀?!眰儾灰娏?,但龐大的投機資本并沒有消亡,而是蠢蠢欲動暗待時機。
1949年7月,華東、華北地區(qū)先后暴雨成災,消息傳來,上海糧價應聲而漲。6月的“銀元風波”過后,投機資本正苦于尋不著出路,這下子紛紛轉戰(zhàn)大米和紗布。
雖然不見刀光劍影,但投機勢力來勢洶洶。上海的物價暴漲很快造成了全國市場波動。7月3日,身處武漢的中共華中局書記鄧子恢急電中央,希望在上海召開財經(jīng)會議,謀求對策。中央采納了華中局的建議,決定8月初由陳云在上海主持財經(jīng)會議,電召華東、華北、華中、東北、西北5大區(qū)的財經(jīng)部門領導干部參會。
上海物價是會議的重頭戲,陳云把它歸結為“兩白一黑”的供應問題。“兩白”,一個是大米,一個是棉花,“一黑”就是煤炭。
事實上,為上海市調(diào)運、配售糧食的事,在財經(jīng)會議召開之前就開始了。
到7月底8月初,江蘇省常州以西、安徽省蕪湖以及皖北的早稻開始收獲,價格比上海要低,這一次的物價波動才算平息下來。
依靠全國的大力支援,上海在7月底8月初成功地穩(wěn)住了物價。但另一方面也成了全國物價的洼地,埋下了危機的種子。因為上海物價偏低,貨源又相對充足,各地商販都跑到上海來進貨。
貨幣量大,貨物量少,通貨膨脹物價上漲一觸即發(fā)。
1949年10月中旬,華南商人北上套購紗布,使得紗布價格猛漲,引發(fā)新一輪漲風。糧食、棉紗、五金、化工等產(chǎn)品價格,每天以二三成的幅度狂飆突進。忍受了10多年惡性通貨膨脹的老百姓頓時慌了手腳,舉國驚恐。
陳云早就預感到一場大的經(jīng)濟風暴將要來臨。10月3日,他在給中央的報告中提出,估計物價仍將繼續(xù)上漲,且有發(fā)生“劇烈跳躍之可能”。
華東財委按照以往的對抗經(jīng)驗,指令國營公司全力拋售。從10月10日開始,每天拋出二三十億元的紗布和糧食,但物價飆漲依舊。
這一次,政府面對的是全國的投機勢力,單從上海一地來看,拋售數(shù)量確實不小,但從全國來看,卻不足以平抑漲風。在投機資本充裕的時候,低價拋售,反而讓投機商人大占便宜。
怎么辦?以行政手段“凍結物價”是一條路,但會在抑制投機的同時,也抑制了正常的市場調(diào)節(jié),反而會損害政府的調(diào)控能力。更可行的辦法依然是依靠拋售物資來使市場平穩(wěn)。
此時,新中國成立不久,國家公糧收入中,除了供給制人員的口糧外,還可以拿出一部分來供應市場。
但陳云遲遲沒有動手,他在等待時機。秋后,各地公糧陸續(xù)征收上來,這為中財委調(diào)運物資提供了極為有利的條件。
短短數(shù)日,中財委便從東北調(diào)集糧食6000萬斤,京津地區(qū)準備布匹35萬匹(1匹約為33米)、棉紗5000件(1件約為360斤),上海準備了棉布11萬匹、棉紗2.8萬件,武漢準備了棉布30萬匹、棉紗8000件,西安準備棉布40萬匹。大量物資集結完畢。
11月20日,中財委發(fā)出指示,要求上海、北京、天津、漢口等地的國營貿(mào)易公司準備出足夠數(shù)量的糧食、紗布等重要物資,開始出售。
投機商人們正為連續(xù)幾天國營貿(mào)易公司的“惜售”而憋悶不已,一看又有物資放出,也不管價錢,一窩蜂地撲上來吃進。這些人也許沒有注意到,各地國營公司在放出物資的同時,也在逐步提高商品牌價。
政府的買賣居然也跟著放漲物價!誰也沒明白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投機商們只是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他們根據(jù)過去的經(jīng)驗判斷,瘋狂吃進,兜里的鈔票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嘩嘩吸走。銀行抽緊了銀根,這些人就向高利貸借款。市場日拆(按日計息)暗息在11月初還只有14‰,后來又升至51‰,最后居然到了100‰。
到11月24日,國營公司出售的物資價格已與黑市價格相當。在此價格水平上,中財委所掌握的物資已與市場上流通的貨幣量相當——這意味著雙方實力已然對等,可以放手一搏。陳云當機立斷,決定收網(wǎng)。
11月25日,上海、北京、天津、武漢、沈陽、西安等大城市的國營貿(mào)易公司同時開始大量拋售紗布。一邊拋售,一邊不斷調(diào)低牌價。
開始的時候投機商還頻頻接招,繼續(xù)吃進。但國營公司的物資像滾雪球一樣拋售出來,而且越拋越快,他們手里的資金很快就不夠用了。
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中財委幾路進兵。首先是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分行與公安部門經(jīng)過充分準備,對地下錢莊進行了突擊清查,截斷了投機資本的資金來源。接著,中財委又規(guī)定所有國營企業(yè)的錢一律存入銀行,不向私營銀行和資本家企業(yè)貸款;規(guī)定私營工廠不許關門,而且要照發(fā)工人工資;同時加緊征稅,遲交一天,就得罰款稅金的3%。
投機資本陣腳大亂,他們趕緊拋售手中那些高價吃進的紗布。但他們“割肉”越多,虧得越多,市場行情跌得也就越快,再加上國營公司的降價推動,上海的棉紗價格在一天之內(nèi)就掉了一半下來。
直到這時,投機商們才看清共產(chǎn)黨“以退為進”的手段!
政府連續(xù)拋售10天以后,糧棉等商品價格總計猛跌了三四成。許多投機資本被高利貸、工人工資和稅款三道“枷鎖”壓得喘不過氣來,有人跳樓自殺,有人逃往香港,參與投機的私營錢莊也因大筆貸款收不回來而虧損破產(chǎn)。上海的私營糧食批發(fā)商一下子倒閉幾十家,棉布行投機商虧蝕了253億元。
年輕的共和國在經(jīng)濟領域打了一場漂亮的殲滅戰(zhàn)。
(摘自作家出版社《光輝歲月:我們的新中國記憶》 作者:北京日報“紀事”采寫組 本文作者:侯健美)